第一集 1 [农历正月初五,寒风刺骨,雪地冰天。 [红旗大队部,五星红旗在房檐的弯木杆上,迎风招展。大队正房五间,分别是两间办公室,两间小仓库。东厢房七间是大礼堂。西厢房七间分别是大仓库,草栏子和马厩。几匹瘦马,正无精打采地拱着槽子里的碎草。门口的大柳树上挂着个大车钢板,这是社员们上工、开会的大钟。社员们,正在大礼堂开会。 [主席台上,端坐着大队书记杨宏和公社特派员,每人上身都穿着军大衣。会场上, 烟 尘四起,社员们像看戏似的拥挤着。 [杨宏,中等身材,四方脸,深沉少语。给人恐惧感。 杨宏广大社员同志们,父老乡亲们,大家好。(站起来鞠躬)杨宏在这里,首先给大家拜年了。(掌声雷动)下面,请允许我向各位介绍一下,坐在我身边的这位领导,是人们最为尊敬的公社林特派员。大家欢迎。(掌声又起)谢谢大家。(向人们挥手)下面咱们就开会。(坐下)东风劲吹红旗展,祖国大地捷报传。目前,全国上下形势一派大好。我们红旗大队,也和全国一样,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喜人景象。(清清嗓子)社员同志们哪,人所共知,今天是农历的正月初五,也就是说,我们的大年还没有过去呢。说到这里,有人会要问,大过年的把我们整出来干啥呢?问得好,下面我就要回答大家。今天为什么要开会呢?就是为今年的革命和生产取得一个开门儿红,今天补选一个大队长。为什么要补选个大队长呢?人所共知啊,我一个人连书记,带大队长的干不过来呀。大家没看吗?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忙里忙不了外呀。 [王索子上。王索子,柳新生的表哥,红旗大队的光棍汉;王金山的老兄弟。高个儿而驮背。 王索子杨书记,听说补选大队长,你家杨忠是候选人吧? 杨宏报是那么报的,当真人不说假话。可是呢,报到公社是杨忠,而批回来的却是柳新生。 王索子那就好,如果选柳新生当大队长,咱们开会还有点意思。 杨宏 (把脸沉下来)在这里,我不得不把丑话说到前头。某些同志要注意呢,不要太得意忘形了。一听说当大队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人得志,鸡犬升天。别忘了,目前在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共产党执政呢。(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我特别要奉劝那些刚刚改变成分的人,你们更要收敛,决不能凌驾于广大贫下中农之上。我跟你们说,别看你们已经变了成分,但在你们身上,还有程度不同的污点儿。在你们身上,还流淌着地主资产阶级的血液。因此,我们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把披着的军大衣向上提了提。)就是你当上了大队长,也得听我使唤。骂人讲话了,是我下边老二。 [特派员上。特派员,刚从部队复员。高个,长脸,说出话来很干脆,声音混厚。 特派员杨书记,请不要高谈阔论了。(郑重地)赶紧宣布候选人,大伙一举手不就完了吗?别忘了,大伙正在过年。 杨宏特派员说得对,下面我就把话题转向咱们大队。说起咱们红旗呀,在向阳公社也是首屈一指的。可是,由于近几年来工作不当,让社员竞吃返销了。但有一点值得大家骄傲,那就是我们的革命工作搞上去了。不信比试比试,看谁能搞阶级斗争?大家数数吧,这些年来打倒了多少反动派,又抓住了多少阶级敌人? [这时,在台下也不知谁放了一个炮仗。哐的一声,把所有人吓得心惊胆战。 杨宏谁干的?这又是哪个阶级敌人干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啊,“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惊惶失措。”这不是吗,一脚没踩住就冒出来了。我们召开革命大会,击中他们要害了。(命令地)杨忠,散会后你带领几个民兵,一定要把放炮仗这小子给我揪出来。抓住后,立刻送公社不法学习班。(立身)我们无产阶级革命群众,十二级台风刮不倒,七级地震震不跨,难道还怕他个小炮仗不成? [特派员歪脖瞅瞅他,示意又说没用话了。 2 杨宏(知趣地)好,下面咱们书归正传。大家很可能有所不知啊,为什么大队报杨忠,而批回来的却是柳新生呢?下面,我就解释一下叫柳新生当候选人的来历。就在去年秋天,咱们的柳新生,为向阳公社写了一篇稿子,题名叫《向阳盛开大寨花》。众所周知啊,这篇稿子登在省委的机关报上了。这样一来,咱们向阳公社可就红火开了。那才叫小老婆子上北炕,大得脸呢。 [就在这当,又有人放了一个炮仗。 杨宏妈的,这又是谁干的?(暴跳如雷)把他给我揪出来。 [特派员也站起来,手里不住地摸枪。 特派员太不象话了,给脸不要脸。简直是老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了。 [柳新生上。红旗大队的土诗人,土记者。柳新生高个儿,白脸,目光有神。梳着中分头发,在向阳公社是个出了名的美男子。 柳新生杨书记,如果放炮仗的人找出来了,你想如何处理呀? 杨宏我送他上公社。(果断地)我扣他一百个工分。(愤怒地)把腿整折插到屁眼子里。 柳新生那就好。那我就告诉你,这炮仗是你老婆代小放的。 杨宏怎么?(怔住了)不可能,代小整死她也不会干那王八犊子事的。 柳新生不信你就问问吧,代小干没干坏事儿? [代小上。代小,高个,干瘦,没有曲线,外形像料叉子。脸色青白,看上去吓人。常年穿黑衣服。 代小我就放了能咋的?有尿告去!(吐唾沫)狗卵子上席,就这丸子。 杨宏 (忍耐地)哪能在会场放炮仗呢?(真挚地)有炮仗上外边放去,今儿个正好初五。 代小我偏在屋里放。 杨宏你这是搅乱会场,老子急了把你送进去。 代小送进去也搅。(挤到了前排)特派员,我问你,为啥不让我家杨忠当大队长? 特派员你问我,我问谁呀?(冷冷地)好厉害的嫂夫人哪。(轻蔑地)实在想知道请找公社崔书记去。 代小我不找他,专找你。你不也是公社大官儿吗?我可告诉你,不叫杨忠当,选别人也不算。 杨宏反了你了,我就不信,你能推翻公社党委的决定?酱碟里扎猛子,不知深浅。驴鸡巴能挑起锅盖呀?(愤怒地) 代小(见杨宏发火,转换个口气)选就选呗,还兴许杨忠被选上呢。(回过头,面向社员)大伙选杨忠。 [杨忠上。杨忠,杨宏的亲兄弟。个小而粗,冷不丁看像个坛子。他担任大队治安保卫,民兵连长,大车队长。是红旗大队的二号光棍儿汉。 杨忠嫂子,咱不跟他选。让他先干几天呗,干几天再给他拿下来。(生硬地)在咱红旗大队谁说了算哪?我就不信他柳木比杨木还硬。(拍胸脯)我杨忠和他人打圈子,没完(装作生气)嫂子上一边去,哪嘎达轮到你了?(会场上一片哗然) 杨宏大家静一静,那样的话下面就由各位选一选吧。愿选杨忠的就选杨忠,同意选柳新生的就选柳新生。大姑娘梳歪桃儿,随便(辫)。(仁慈地)大伙同意谁呀? [社员异口同声地柳新生。(那手举得,跟秋后的高梁茬子相仿。) 杨宏既然大伙同意你柳新生当,那你就当呗。可这话又说回来了,大队长嘛,是专门抓生产的,换句话说是“猫”队长。(藐视地)我跟你说,现在这“猫”也不好抓了,整不好,挠你个遍体鳞伤,那才叫狗血喷头呢。(环视会场)柳新生,这回当上大队长了,还不上台讲两句吗? 柳新生讲两句,正经得讲两句呢。二十多年没说话了。(往台上边走边说)这才叫秀才见了兵呢。(上台) 杨宏新生同志,可不要闹情绪哟。(奸笑)我还要看你如何烧这三把火呢。 柳新生(低声地)那你就好好看吧。(然后讲话)今天,我柳新生当选为红旗大队的大队长了,此时此刻,柳某的心情非常激动。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公社党委,感谢在坐的父老乡亲。(台下掌声雷动)众所周知,我柳新生的家庭出身不好。这不是吗,刚刚由富农改为社员。至今,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腥臭气味儿。用一句歇后语来比喻,那就是屎克郎掉墨盘,自来黑。(犹豫地)俗话说得好,人怕捧,马怕训。大伙要是吹捧一个人,能把他周到天上去。大伙要是祸害一个人,能把他踩到地底下去。今天我柳某站在这里是个大队长,明天挎上个大筐,就是个捡猪粪的。所以,柳某在这里说句推心置腹的话,那就是今后多提宝贵意见。(台下掌声又响)下面,我就把今年的主要工作,向大家通报一下。(打开小本子)今年的工作,总的来看有三点。第一,把家南的那片青碱地统统给社员分下去,做每个人口的自留地。俗话说得好,没有千亩地,难打万石粮。况且,这些土地分给社员是无偿的。就连公粮和农业税都没有。(委婉地)众所周知,咱们红旗大队人均占有耕地实在是太少了。三百五十人口,而耕地却不足七百亩;少得可怜。大家想想,就这么一担头子耕地,不吃返销哪跑?所以呀,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想方设法把土地分下去,让咱红旗的社员尽快地富裕起来。(激动地)这不是吗,过几天咱们党支部、队委会的班子成员坐下来,拿出个分配土地的实施方案。等土化开了,用五铧犁挨排扣过来。咱们要在这片土地上,开出自己的稻田。让沉睡千年的青碱地,变成一望无垠的米粮川。(台下的社员欢呼着)第二,让所有的困难户,今年都还清“三角儿债”。并且,年底都能分上红。第三,队里养他十口肥猪,分五次宰杀。端午节杀俩,拔麦子杀俩,八月节杀俩,打苞米杀俩,过大年杀俩。(人们再次呼喊) 3 杨宏柳新生同志,没能干到的工作,今儿个就不必摆出来了。你今天提到了养猪,如果明个把猪给养死了呢?新生同志,无论干什么事,都要面对现实。俗话说,牲口转缰之病,人旦眼之灾。今天就是今天,还能知道明天? 柳新生杨书记,你这样看问题就有些不对头了。猪死了不要紧,咱们可以花钱去买呀,要是大家心散了咋整?我的意思是让大伙团结起来,让大伙尝到甜头。(真诚地)如果大家好好干,咱们丰收了,甭说买猪,就是买骆驼都有。另外,针对你的观点我持反对意见。不是我上纲上线,你的观点是令我们失去了理想,失去了信念。杨书记,难道你忘记那句话了?没有革命的理想,就没有革命的实践。难道你忘记《国际歌》中,最后的一句话了吗? 杨宏你看看,刚上任就这德行;他柳新生不让人说话呀。特派员,今儿个你都看见了。这不是开会吗,言者无罪嘛。 特派员行了,你俩都别说了。杨宏同志,既然是开会呢,那就挑干的说几句得了。(打开小本子)大家静一静,下面由我讲话(大家鼓掌)阶级斗争天天讲,农业生产跨长江。东风劲吹春意浓,胜利花开千万朵。广大社员同志们,今天的大会开得很成功。让我知足的是,我们选出了大队长,成立了新的大队委员会的领导班子。达到了预期的目的。由于时间关系,又是新来乍到,所以不想多说了。最后,想提一点要求。我的要求是,希望杨书记和柳大队长加强团结,努力工作,完成和超额完成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向台下挥手)大会到此结束,咱们散会。 代小散会可不行。特派员同志我问你,杨忠大队长的事就这样拉倒啦?(脸色铁青) 特派员那可不拉倒咋的?你没看吗,咱们选出大队长了。 代小不行,管咋的杨忠也是大队党支部报上去的。杨忠差啥呀,往那儿一站照样顶天立地。哼,去了屁眼儿没疤瘌。(会场上出现了异样的笑声) 特派员我们选大队长,可不是看疤瘌、看疖子。我们看的是,一是思想红,二是文化高。我说嫂夫人哪,你家杨忠没文化就让他当大车队长吧。有文化的管人,没文化的管牲口,这样不好吗?再者说了,亲哥俩一个书记,一个大队长,叫人觉着有些别扭,八十里地没人家了?(会意地) 杨宏特派员,别听她瞎勒。老娘们儿家啥都明白,当今社会没文化能行?你没看吗?我高中毕业还得成天看报纸呢。(瞅瞅特派员)特派员说得没错,没文化的人是愚蠢的人。没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下面,我给大家讲个小笑话,这可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去年夏天。一天,有个不识字的乡下老哥去县城办事吃完饭找不着厕所了。由于不识字,闻到臭味儿就进厕所了。进去后傻眼了,厕所里蹲着两个妇女。俩妇女不干了,要扭他去派出所。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说,实在不行这样吧,我不是瞅你屁股了吗?你们俩也瞅一下我的屁股。这样一来,咱们也算扯平了。(会场上社员大笑,杨宏自己也乐得前仰后合)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屁股跟屁能比?女的露屁股那叫选美,男的露屁股那是献丑。(接着又笑) [春苗儿上。原名春香。看过电影《春苗》后,由于和电影里的春苗太像,故然改为春苗。春苗是杨宏的小姨子,姐姐春兰在小狗子月房死去。 [春苗眉清目秀,白里透红,曲线明显,十分性感。 春苗姐夫,你讲的那叫什么屁话呀?(怒斥地)这叫开社员大会呢呀,太目中无人了。(眼皮一翻)没水平。 杨宏(尴尬地)大过年的,讲个笑话咋啦?(自己找台阶下)咋能说没水平呢?顶多是屁股蛋子挂暖壶,水平(瓶)不高。 特派员实在没事就散会吧。今儿个是正月初五,大家还要回去包饺子呢。咱们乡下不是有个习俗吗?叫做捏破五。(站起身子) 杨宏好,那咱们就散会。 [广播里,响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屯子里一片沸腾。 杨宏(站在台上,冲特派员)我们红旗大队就有一个好处,社员们愿意开会。你看,连娘代仔儿的都来了。(自豪地)红旗大队的政治空气浓厚啊。(领特派员从后台下) 4 [外边又刮起了大风,风尘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天冷得奇特,空中像是漫卷着万把飞刀。 [社员们没有抗冻能力,曲身往家奔跑。 [杨宏赶忙把特派员往上屋让。 [进屋时,发现小狗子坐在办公桌上嗑着瓜子儿。 [小狗子,杨宏之子,是前妻春兰所生。 [屋子里,像春天一样温暖。炉筒子,有一尺多长,被烧成了杏黄色。 特派员(说句笑话)有房子还是盖到屋里呀。 杨宏(奉承地)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指小狗子),你这屁股可高摆呀,咋坐那儿了呢? 小狗子这是我的办公桌,将来你不说是让我当书记吗? 杨宏(转移目标)混蛋玩意,书记那么好当啊?你寻思当猪倌呢?不知天高地厚。快给我下来。(举巴掌欲打) [领兄、春苗、代小等十几个妇女一同进了队部。 杨宏都散会了,咋还不回家呢? [领兄上。领兄是个年轻漂亮的少妇,柳德之妻,杨宏的情人,柳新生的老婶儿。长像白晶而丰满。住杨宏西院。 领兄烤烤手还不行啊?(含笑地)大队又没挂杀人刀。(虽说穿着棉袄,而她的前胸还是鼓出俩明显的肉包)这脚冻得,像猫咬似的。(凑到炉子前拖鞋烤脚) 代小他撵咱走,一会儿想吃饭,那点猫腻还没看出来?(把脸转向杨宏)哼,一撅尾巴拉几个粪蛋都知道。 领兄吃他的饭呗,咱也不抢他饭碗子。 特派员(目光凝固在领兄身上)呆着呗,队里边暖和。生产队和家一样,以社为家吗。 代小特派员同志,刚才她唱大毒草了。(指领兄)她唱《红月娥做梦》了,这个歌算不算毒草? 特派员 (声音很淡)怎么说呢?是毒草,也不算毒草,怎么说呢?算是下九流吧。 代小什么叫下九流啊? 杨宏又瞎勒了不是?快滚家烧火去。 [王金山上。王金山,大队党支部委员;复员军人;柳新生的大表哥。 王金山下九流还不知道,白当书记夫人了。 代小你知道你给说出来啊,我看你也不知道。 王金山上下九流不知道我等于白活。 柳新生金山大哥你真知道吗,说出来听听。 王金山好吧,那我就说给你听听(端着架)那就先说下九流吧。一流烧锅二流修,三流衙役四流偷。五流修脚六剃头,七娼八妓九鼓求。 柳新生啥叫鼓求啊? 王金山鼓求就是吹喇叭。 柳新生那上九流呢? 王金山一流佛主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庄农六流客,七僧八道九耍钱。 柳新生挺好听的合辙押韵。 [妇女们一同站起了身子。 春苗新生,当大队长了,多咱请咱吃一顿儿啊? 柳新生当大队长就请?全大队三百多人口,每人一顿把房子不给吃没了呀? 春苗小气鬼。(边走边喊)大队长,驾线儿绑,约一约,十二两。 杨宏 (喊住代小)哎,把咱家那猪肉和粉条子拿来点呗。对了还有酒,拿那大肚子“洮儿河”。 代小喝那么好的酒啊? 杨宏你没看谁来了?这叫特派员哪,警察。 代小竟往这拿东西,谁给钱哪?再当二年书记,把老婆都得搭上。 柳新生拿来吧,我给。大过年的还有公社领导。 代小那还差不多,去年吃那两个小鸡子还没给呢。 杨宏是啊,那是公社崔书记来那回。(笑道)这俩小鸡子还给吃孽了,吃完鸡崔书记还把我给臭骂了一顿。 特派员骂你干啥?俩小鸡子还没够吃? 杨宏 不是的,他喝高了。那天他拉着长脸,喷着唾沫星子说,县长、局长来了杀猪,我来了杀小鸡子,我他妈是黄皮子啊?(学崔书记) 领兄 那个崔书记呀,喝完酒真没样儿。你说去年拔麦子那回吧,喝完酒非跟我跳舞。你看他那大肚子,手没等搂上,肚皮先过来了。 [王索子上。光棍儿汉。是柳新生的老表哥。 王索子 你和他跳舞,他挎兜里没打电棒啊? 领兄 你这损小子,又不沁人话了是吧?(叫代小)咱俩给他摁倒,让他吃奶。 王索子 给我吃奶?我还想给你吃奶呢。(用手摸自己的下身)来,咱这儿也有奶呀。 领兄(脸羞得通红)你说你牲口不的?给你舅妈吃奶。 柳新生老哥,我看你有点越活越回陷了。(怒视他)半夜摸茄子。 代小 快走吧,别和他闲扯了。我还得回家拿猪肉呢。 [他俩走到当院,杨宏撵上。 5 杨宏 哎,再把猪肘子拿来一个。 [春苗回家。桂珠和玉芝一同去了她家。 [桂珠,春苗的女友。梳着长长的大辫子,个子高。 [玉芝,春苗的另一位女友。个子矮。 [春苗家,屋里极度的清冷。屋里没有炉子,北墙和屋顶上挂满了筷头子厚的白霜。 春苗妈 我们家屋子可冷,你说是不是?(攒着火盆里的火)埋里个土豆儿不见了呢。(找出土豆,在手里滚着)桂珠啊,开啥会呀?(吹灰) 桂珠 选大队长。(心不在焉)柳新生当大队长了。 春苗妈 新生当大队长了?(咬一口土豆)我说的呢,春苗这么高兴。这回好了,大姑父是书记,二姑爷是大队长。(合不扰嘴)看今后谁还敢小看咱田家。 春苗 妈,你又来了,谁是二姑爷呀? 春苗妈 (忍笑)行了,妈不说了。 玉芝(没话找话地)春苗,你们家咋这么冷啊?都拿不出手去。 春苗妈 咋不冷啊,没人搂大耙。这不,还有两背柴禾了。(长叹一口气)家里没个大小伙子不行啊,没人插班搂大耙。你俩不知道啊,下晚睡觉得戴帽子。 春苗爹 还说戴帽子呢,昨下晚尿罐子都冻上了。 春苗 爹,看你们俩,不让人家唠嗑。妈,还不剁酸菜,下晚不吃饺子啦?我还想请新生吃饭呢。 春苗妈 还吃饺子呢?剩那十来斤白面不留着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过两天搂大耙不包饺子? 春苗过两天再说过两天的呗,先吃完再说。 春苗妈 那过几天搂大耙咋整啊? 春苗搂大耙时我去张罗,找我姐夫杨宏去。 春苗妈你能有地方借就好,那咱们就吃饺子。(下地)我没说吗,新生这孩子将来错不了,肯定比杨宏强百套。(窃笑)老柳家祖坟冒青气啦!哼,整不好得到县里上班去。 桂珠你请柳新生了咱就伦不上了。(失落地)要不然我还想请呢。(理这辫稍儿)下晚我家也包饺子,他光棍一人不易呀。 玉芝你们俩呀,都想柳新生。哼,也不知人家想不想你。咱这模样可不敢想啊。 春苗玉芝让你说,我们俩谁能得到柳新生。 玉芝(摇着头)咱可说不好,反正你俩有一个。 桂珠那还用问,柳新生是你的呗。(悲观地)谁有你长得好看哪?(电影明星) 春苗(狂妄地)那就看我上不上文工团了,我要是上了文工团哪,保证能当大明星。那样的话,柳新生还兴许归你呢。 桂珠咱可不行啊,累死也得不到啊。 春苗(靠近桂珠)看你的裤子,还补上了?(瞅瞅自己)我可不穿落补丁的裤子。 桂珠走啊玉芝,咱们回家吧。(欲走) 春苗(拉住她)再坐一会儿吗,咋的,吃醋啦? 桂珠你才吃醋呢。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活人有点是。 玉芝柳新生真有两下子,(羡慕地)一篇稿子换个大队长。 春苗说得容易,文章那玩意那么好写呢?明个你写一篇让我看看,(歪脸瞅他)憋出你一脸酒刺疙瘩。(气愤地) 桂珠这家伙叫你说的,不会写就不会写呗,还能憋出酒刺疙瘩。你还不如说憋死得了。 春苗真的,你没看柳新生写稿子呢。那家伙的,闭目合眼的,他还用个砢碜话比喻了呢。 桂珠什么话说给你了?来,让我俩也听听。看他能砢碜到什么程度。 春苗我可不说。(红着脸不肯开口) 桂珠你不说,来,玉芝,咱俩查她肋条骨。 春苗(被摁在了炕上)我说,我说了还不行吗?(痛苦地)他说写稿子比生孩子还难。 桂珠妈呀,你们俩都说那种话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春苗妈(从外屋进来)你请新生吃饭,就光吃饺子啊?去,到代销店买斤花生米来。 春苗(一拍大腿)妈呀,新生晚饭不能来呀。我才想起来,大队有客,我姐夫他俩下晚还得陪特派员呢。 春苗妈看你这孩子,一听说新生当官儿就蒙了。(兴致勃勃地)这回好了,新生当了大队长,能和春苗相处了。(窃笑)我早说过,新生这孩子,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春苗妈,你看你,人家青年人说话您又来了。快上外屋剁饺馅儿去得了。 6 [大队的晚饭,极为丰盛。酸菜炖猪肘子和粉条。陪同特派员吃饭的有,杨宏,柳新生,杨忠,王金山和杨宏的儿子小狗子。 王金山 (往菜锅里放调料儿)今儿个这锅菜么,味道太鲜亮了。(舀口汤品尝)比饭馆子炖得都香。明个不在家撸大地了,干脆上馆子颠大勺去。 杨宏我说王大哥呀,你就别吹牛屁股啦,猪肘子炖粉谁炖不香啊?有尿干炖冻白菜,你给我整出香味儿来。吹牛屁股都不打拾土。 王金山那也得讲手艺,讲调料。不信你干炖猪肉,油盐酱醋啥也不搁,看它好吃不?(屋子里热气腾腾) 柳新生你那叫抢词夺理,叫我看是两个极端。一切事物都有他的规律和尺度,如果超出了他的范围,那将会成为一种畸形与悲哀。打个比方,你们所说的肉,就把他当做人。调料呢,就是衣服。我认为,人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而衣服只能起辅助作用。 王金山那所有的人,明个都光屁上街呗。 柳新生大哥,你这不是抬杠吗?(无主地)来,小狗子,让你说说谁的观点在理? 小狗子我柳叔说话在理。爹,(冲杨宏)我柳叔说话最讲理。爹,这回我柳叔当大队长了,还把他往公社不法学习班送吗? [人们听后不约而同地一惊。 杨宏(大惊失色)你这虎犊子竟瞎胡勒,我多咱说要送你柳叔来的? 小狗子三十下晚喝酒你没说?不信问问我老叔。 [在场的人,一同地尴尬不已。 特派员这孩子长的,大眼溜登的。(把话岔过去)像谁呢?也不像你家嫂夫人哪。你家嫂子长得小鼻子,小眼睛的。(沉思)噢,对了,有点像春苗。 王金山小狗子不是代小的亲生儿子。(一边往上端菜一边说)他是春苗的外甥嘛。(说完一伸舌头,摆出一副走嘴的样子)。 小狗子你不用伸舌头,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代小生的。我妈叫春兰,坐我的月子大出血死了。哼,你想虎我,我老爷都说给我了。 王金山你看,你看这孩子。(不好意思地)这事整的?特派员(明白了八九)今儿个的饭菜可够丰盛的了。(把话继续往下岔)酸菜炖猪肘子,真还头回气呢。(去摸酒瓶)大肚子“洮儿河”,这家伙的,比领兄的奶子还大。(人们大笑) 王金山 (给特派员倒酒)特派员,今年多大了?成家了么? 特派员今年三十一了,至今光棍一条(笑眯眯的) 王金山(一怔)就凭你这条件还打光棍儿,屁股后的大姑娘不得跟苍蝇似的。 特派员好有好的难处,孬有孬的难处。(吐一口气)一言难尽哪。(伤感地) [五大一小六个人,一同围在了桌前。 杨宏 (首先举杯)来,下面由我代表红旗大队的全体党员,全体社员,敬特派员一杯。祝特派员新春快乐,万事如意。(一同起杯) 特派员下面我敬柳新生一杯,祝贺荣生红旗的大队长。并且,希望你俩团结一致,共同对敌。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 柳新生 (站起来)谢谢,谢谢特派员了。 特派员最近又有什么新作呀?说出来听听。 柳新生写了几首不成形的诗歌,前几天寄往报社了。 特派员别写诗歌,多写新闻,写闻稿上头重视你。 柳新生那倒是。(为难地)就是没有素材,没有像样的事迹啊。 特派员素材不有点是,瞎白话,瞎吹呗。 [几个人一同地笑了。 [收音机里,播放着京剧《沙家浜》。 特派员我就乐意听阿庆嫂的唱段,一听肉都麻。看人家长的,跟大米饭一样肉头。(喝口酒)有点儿像你们队的领兄。(注视杨宏) 杨宏 (叭哒几下嘴)别说,是有点儿像。但不知哪疙瘩。 特派员要叫我说哪疙瘩都像,明个不信仔细瞅瞅。(喝口酒)杨书记,难道这么一位风流女子,你就没见过她的内幕? 柳新生来,咱们还是喝酒吧。(把话岔过去)我回敬特派员一杯,祝你步步高升。 特派员新生同志,今儿个你在会上提到了分地的事儿。(冷漠地)我劝你,以后注意点儿,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有所有知啊,公社崔书记最反对分地了。(递给柳新生一支烟)我看你这人很直爽,换个别人我还不提醒呢。 柳新生人家南方不都单干了吗? 特派员南方是南方,东北是东北,外国人还开窑子呢。 柳新生特派员,这话可就说远了,怎么能和外国比不行啊,因为咱中国是一个共产党啊。 特派员 (酒劲儿上来了)一个共产党咋的,一个共产党还走两条道路呢。(气愤地)有的共产党还走资本主义道路呢。 杨宏特派员说得对,有的共产党还得打倒。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太阳压山。 [这时的特派员,已是醉意十足了。 特派员我回去跟崔书记要求一下,今后就长期在红旗蹲点。红旗大队太好了,山美,水美,人更美。看那春苗,看那领兄,不等早晚都给他稳上。(贪婪地)叫他成为我的自留地,并且长出茂密的庄稼来。 王金山那可不行啊,特派员,你知道他俩和在坐的关系吗? 特派员什么关系? 王金山春苗是杨书记的小姨子。领兄是柳大队长的亲老婶儿,是我的老舅妈。 特派员那你家王索子刚才咋还要给领兄吃奶呢? 王金山不是亲舅妈,我妈和新生他爹是堂叔伯。(叹气)就因为我妈是柳家人,成分不好,我在部队才没提上干哪。 特派员别提部队那事儿了,一提部队叫人伤心。咳,我当了八年兵,好不容易提升个连长,可他妈一下子被撵回来了。 柳新生因为啥呀? 特派员还不是那点事儿。(暗视地)和团长姑娘搞了。把团长姑娘的小肚子,给吹起来了。(撸一把头发)那可叫“四不动”啊。电线杆国有树,军人老婆集体户。 [屋子里打着了电灯,几个人都进入麻醉状态。 杨宏你们俩的那点坎坷还值得一提呀?一个没说上老婆,一个没留部队。你看我呢,老婆坐月子就死了。(放声大哭)白瞎我那春兰了。 柳新生哎,杨书记,别哭啊。大过年的这叫个啥呀? 特派员听说你老婆是大出血死的,在月房里你干那事儿了吧? 杨宏 (点点头)都怪我太馋了。(打自己一个嘴巴)没处卖后悔药啊。 [王索子进来。 王索子你们还喝呢?咱队的马大屁股咽气了。 特派员 (一惊)那个马大屁股啊? 杨宏 (擦擦眼泪)队里的老妇女队长。很可惜呀,年青时长得可漂亮了,是红旗大队的头排云彩呀。那模样长得,和领兄也能比上几趟。白瞎了,得痨病了。 特派员咋得那病了呢,那叫肺结核呀,得上就完。 杨宏累的呗,五八年大跃进挑土篮子累的。有一回天下着小雨修国堤,她和男劳力赛跑,当场就压吐血了。 柳新生杨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老太太的丧事队里办吧。棺材和吃喝全由队里出。咳,咋说也给队里立过战功啊。 杨宏行,就这么办吧。明天全体劳力伐送马大屁股一程,等初七再拿活儿。(瞅瞅各位) [正月初七这天,人们喜气洋洋的来到了队里。 [今儿个拿活,它标志着一年的劳动,从今天开始了。 [柳新生这个新上任的大队长,在给社员安排活计。 柳新生杨忠,你一会儿套队里的马车,和王索子去趟县城。 杨忠去县城干啥?大过年的。 柳新生买十个猪羔子去。初五那天我不是说了吗?有关季节性杀猪的事儿。说出的话和吐唾沫一样。到哪儿都是钉儿。 杨忠大正月的哪有卖猪羔子的?再者说了,天这么冷咋拿呀?用不了出街,就得冻成冰砣子。 柳新生看你是大车队长才找你了。(不高兴地)那好,你不去我可找别人啦。我就不信,给菜金找不到上街的。 杨忠给菜金哪?那我去。到猪羔市场去买,带双破棉被呗。 柳新生你俩可少喝点儿,猪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扣你俩的工分。别忘了,这可是全体社员的荤星啊。(找会计拿出伍拾元钱) 春苗柳大队长,我们妇女干啥活儿?请求指示。(立正) 柳新生青年妇女和男劳力一块儿干,在马厩刨黄粪,家庭妇女在屋里搓包米种。一会儿你安排一下,搓一百斤三个工分。按劳取酬。(说完出去) [刚过完初五,生产队里还是年味十足。屋里外头墙壁上,用红、粉、黄、绿彩纸书写的标语,斜贴了满墙。上面写着 :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自力更生学大寨。艰苦奋斗赶小乡。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等。 [屋里的墙壁,都是用白纸糊的。马、恩、列、斯、毛主席画像也都被擦了个干净。 [外屋门上,挂着一盏五角星红灯。孩子们,偶尔掏出个小炮仗在空中放个响儿。 [有的妇女,偷着往嘴里扔瓜子儿。 杨忠(甩着红缨大鞭)王索子,快来套车呀。(冲屋里喊)又和哪个姑娘唠上啦?一见长头发迈不动步。哼,早晚死那上。 王索子来了。(嘴里叨着烟头)忙啥的?屁股刚坐热乎就喊,天黑前回来就行呗。 杨忠不忙行吗?我问你,下不下馆子啦? 王索子上街还能不下馆子?哼,那才叫洋马没卵子,损种呢。(扭秧歌,说顺口溜儿)牵毛驴,下馆子,买一盘猪卵子。(屋里人被逗得大笑) [这当,领兄和代小,一胖一瘦地走进了大门。 领兄这家伙的,我们索子行啊,说话一套一套的。 王索子闹大鼻子那年还吓丢几套呢。(冲她过来)老舅妈,前天你不是说要给我吃奶么?来呀,给我吃一口啊。(张嘴过去)我现在就饿了。 领兄 (捡块冻马粪打他)操你祖宗的,你这牲口小子。揍你那天下晚儿,你爹八成喝醉酒了。 王索子 (吓得跳上了大车)老舅妈,饶命啊!我再给你来一套。(站在车上喊)老农进城,穿身趟绒。先进饭馆,后到联营。脑瓜锃亮,脸喝通红。喝完汽水,不知退瓶。找不着厕所,旮旯也行。看完电影,不知啥名。钱不花光,决不出城。再想进城,来年分红。(破嗓子喊) [屋里人都笑着跑了出来。 杨忠(跳上车耳板)驾。长鞭哎,那个一呀甩耶,啪啪地响哎…… [大车颠簸地上了西大道。 [虽说是正月季节,可在松辽平原上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积雪,在大车的轮胎下呻吟着。 [放眼望去,无尽的西辽河畔一马平川,整个空间一派银装素裹。 [今儿个,是过年以来的第一个好天头,天上万里无云,地下,风平浪净。偶尔,有几只百灵鸟,在空中盘旋、歌唱…… 王索子今儿个初七是人日子,天头多好啊,到县城多看几眼大姑娘。嘿,看人家城里姑娘长得。(吧嗒嘴) 杨忠初七是小孩日子,又不是大姑娘日子。 王索子你咋接我短呢?(卷着旱烟)一提大姑娘你就反对,好像天下所有的姑娘都归你了。 杨忠索子啊,今儿个咱俩下馆子吃上餐。 王索子吃上餐呗。咋也炒它两个。实在不行少买一个猪羔,就说道上死一个。(生硬地)他柳新生还能叫咱俩给下一个呀? 杨忠(甩个鞭花)那可不行,柳新生来劲了管你要死猪羔子。少了不行,买小的,买贱的。 [四匹马抖毛晃鬃,铁蹄“咔咔”地敲打雪地。 [没过一会儿,大车就跨过了镜面似的西辽河。 杨忠(回过头)方才在大队干召唤不出来,在屋干啥来的? 王索子你说对了,在看春苗呗。(抽一大口烟)当真人不说假话,一时看不着她,胸口窝这儿像堵了一团子棉花,比他妈犯大烟瘾都难受。哎,春苗一来,云开雾散,整个心胸像开了一扇门,瞅啥都亮堂。妈的,你说邪不邪?瘸子屁股斜门儿。 杨忠(大笑)就凭你那样,还寻思春苗呢?我跟你说呀王老哥,咱红旗大队有一百个春苗你也未必猫着一个。 王索子可不是咋的,这回完了。(失望地)柳新生当了大队长,这回是他的菜了。咳,这辈子无缘哪。 杨忠要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都是抬举你了。(强笑)怎么说呢?你和春苗结合,就像牛马不能交配一样。(嘲弄地) 王索子你也甭说我,你能配呀?(生气地)老鸽落猪身上,看着别人黑,看不着自己黑。 杨忠别管黑白,我还就真想拿下春苗让他俯首称臣,你信不信? 王索子你吹牛屁股。你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问你,你看谁家姐俩嫁哥俩啦?你说我牛马不能配,我说你牛驴不能配。(疑虑地)姐俩嫁哥俩,生出孩子咋称呼啊?是叫大伯还是叫姨父啊?牲口还有个反正呢! 杨忠咋叫咋有理,(得意地)叫叔叔大爷更好,叫姨夫也中。大闺女梳歪桃儿,随便。 王索子不管怎么说,春苗坐地就不是你的玩儿意。你和柳新生能比呀? 杨忠(又甩一鞭子)咱们骑毛驴儿看唱本儿,走着瞧。 王索子还瞧个狗屁,我木头眼镜儿都看透了。咱们的春苗姑娘,百分之一百二是我表弟柳新生的了。你没看吗?春苗他俩眉来眼去的,那眼睛赶上二齿钩了。对了,新生还给春苗起了个外号呢,叫小太阳。(唱着)红旗有个小太阳,小太阳,照的大地亮堂堂…… 杨忠二齿钩就能钩去呀?又不是柴禾。(沉郁地)柳新生给他起外号了,咋起这个外号呢?春苗成太阳了? [大车来到县城附近了。 王索子 (下车尿脬尿回来)看人家春苗长的,白脸、细腰、厚屁股。看人家那屁股长的,放出屁来都一股花椒味儿。(咽着唾沫) 杨忠放屁倒不一定香,反正做出东西是别有一番风味儿。去年有一天我去她家,田婶儿给我拿块玉米饼子。哎呀那饼子,像金子一样亮黄亮黄的。我问,这饼子是谁贴的?田婶儿说是春苗贴的。一听说是春苗贴的,那家伙的,我一连吃了三块。那家伙越嚼越香,就觉着里面有股子雪花膏味儿。(大笑) 王索子 (苦楚地)看你俩抢春苗吧,咱是干拜下风。(把烟头吐出来)实在不行跟我老舅妈好。你寻思我干不出来呀?我要来是那牲口劲儿照样,把我舅妈领兄给她拿下。 杨忠领兄咋的,要叫我看那个浪劲儿,一点儿也不亚于春苗。拿就拿呗,反正你们也快出五伏了。(意思在挑拨王柳两家起矛盾)没听说老道好走么? 王索子你说对了,在咱红旗大队的女人中,出了春苗还真就得属领兄了。看人家那俩奶子,长得就是有劲。(咽着唾沫) 杨忠怎么,你小子看着人家奶子啦? 王索子没有,(惊恐地)从外边看呗。去年夏天,领兄家的老母猪进地了。领兄吓坏了,拼命地往出撵。她这一跑不要紧,那俩奶子,就像两个活蹦乱跳的兔子,那才馋人呢,能馋掉大牙。(俩人在笑声中把大车赶进了县城) [领兄从仓库里挎着一大筐苞米进来。 领兄咱俩坐哪儿搓呀?(把筐搁到炕沿上) 代小坐炕头呗,屁股眼儿对着喉咙眼儿。(怒视着炕头的几个妇女) 领兄炕头没地方了,你看,屁股都挨屁股了。 代小炕头是他们的座位吗?都给我起来,我还坐炕头呢。(上炕去推别人)我身体有病,一着凉大肠头子就下来。 [几个妇女纷纷躲开。 代小今儿个来晚点了,早上吃的面条。(问领兄)你家早上吃的啥呀? 领兄还能吃啥?又是苞米面饽饽。(失落地)刮刮油坛子,切棵白菜炖上了。(小声地)大冷的天,就怕上厕所,这大便才费劲呢。 代小大正月的吃苞米面子?今儿个初七可是人日子啊。我跟你说,今儿个不吃面条对小孩不好。 领兄那有啥办法?还有十多斤白面,留着搂大耙吃呢。 代小 (搓着苞米)吃面条就是顺溜儿,往嗓子眼那一搁,自己就往肚子里走,跟虫子似的。 [春苗进来 春苗领兄婶儿,今儿个准备搓多少啊? 领兄想搓五百斤呢,挣他十五分儿。 代小能搓那些?手心磨漏我也就搓三百斤。 领兄跟你比不了啊,咱家孩子多,多挣几个吧。(低落地)听新生说年底不是能分红吗? 代小我看够呛,分个狗屁红吧,就那么一旦头子地,别分出红裤裆来。 领兄新生不是说要开地呢吗? 代小开地?不要脑袋啦?(小声地)开个狗屁吧。要想进公社不法学习班就开。 春苗你这人哪都好,就有一样不好,(指代小)竟在背后爱捅尿窝窝。 代小行了,不说这个了。说点儿啥呢?(苦思地)哎,有了,说说马大屁股。(神密地)你说昨晚给我吓得,一宿没睡觉。翻过来梦见马大屁股,掉过来还是她。哎呀妈呀,你没看那血吐的呢,竟吐绿血。 春苗别说了怪吓人的,本来人家都不敢走黑道呢。 代小说这也不行,说那也不中,那咋整啊?(掏出一条烟纸贴在嘴上)实在不行贴封条吧(瞧春苗一眼) [春苗安排完家庭妇女,唱着歌出去刨黄粪。 春苗翠竹青青哟,披霞光。春苗出土哟,迎朝阳……(出门奔马厩走)新生,谁和你一把镐呢? 桂珠我和新生一把镐呢。 春苗你俩咋能一把镐呢?(来到近前)我还和新生一伙呢。(推开桂珠) 桂珠你咋的,柳新生让你租下啦?(冷酷地) 春苗跟本不是租不租的问题,(漫不经心地)他是大队长,我是妇女队长,队长和队长就得一伙。请问桂珠同志,你是什么长啊? 柳新生春苗,你太过份了,(怒视她)一个干活儿,跟谁一伙又能咋的? 桂珠那就让给你,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坐在马槽里)人哪,什么最值钱,孔老二说的好,脸蛋最值钱。 春苗 (见桂珠生气,心里酸溜溜地)桂珠,闹着玩儿咋还当真了呢?太好掉小脸子。(羞愧地)来,让你和新生一伙还不中吗? 桂珠拉倒吧,咱和金山大哥一伙。和谁一伙都挣分。 春苗 (扭转话题)马粪的味儿咋这么大呢?膻哄的臭。(仰望苍天),咳,多咱能上文工团呢? 柳新生粪便吗,是消化过的东西(不紧不慢地)如果马粪要是香的,那所有的饭店都得关门儿。 春苗你坏,你坏。(用拳头打他后背)不行,我得回家戴口罩去。(走出大门) 桂珠人长得好看哪,干啥都仗意。(窃视柳新生)看人家长得,像白面馒头,咱就惨了,(掸了掸衣服)一块邦硬的玉米饼子。 柳新生桂珠,太悲观了吧?(放下洋镐)桂珠同志,做人首先得看得起自己。要有一身的傲气。这样,才能有力地保护自己,而打击敌人。[过会儿,春苗一身军装,戴口罩进来。 春苗你们看,我像不像《智取威虎山》里的白茹? 王金山真像。咱们的春苗啊,真要是打扮上,装谁像谁。梳头短发像春苗,穿身军装像白茹。扎个围裙就像阿庆嫂了。 春苗 (有些不自在)金山大哥,你咋还学会奉承了呢?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哪。 王金山不是奉承啊,根本如此嘛。让大伙说说,咱们的春苗亮不亮?难怪柳新生给你起个小太阳,起得有道理,是有个亮劲儿。 春苗金山大哥,怕亮戴个墨镜,小心闪坏眼睛。 王金山没事儿,阴天看亮的,晴天看黑的。阴天看你,晴天看代小。这也叫阴错阳差嘛。 春苗你们看,金山大哥又来词儿了,整出阴错阳差了。(摘下口罩)下面我建议,请王大哥讲个故事呗。(大家起哄) 柳新生 (停住洋镐)行啊,那金山大哥就来一段呗,让大伙轻松一下。 王金山讲故事倒行,但有个要求,必须拿两支香烟。(一屁股坐在了马槽子里) 柳新生这点要求好满足。(过去)来,给你三支。 王金山(把烟叼在嘴里一支,那两支分别夹在了耳朵上)从前哪,咱村有个刘大个子,这人才能吹牛皮呢。说我能吹,比我还尿。(把烟点着)这人哪(摆手)每当吃完饭,嘴唇总是油光光的。逢人便说,我要是一顿没有二两肉的话,简直一口饭也吃不下去。这天,家里来了好多人。忽然,小儿子在外屋喊上了,爹,你抹嘴唇的猪肉皮,叫大花猫叼跑了。(人们哄笑成一团) 柳新生金山大哥,你可真有才呀。多咱县曲艺团招演员的话,你去照亮照亮。 王金山咳,这辈子是进不了城了。 桂珠要叫我说,你们三个都能进城。你能写,金山大哥能说,春苗能唱。你们啊,就等着进城吧。 王金山我还进啥城?土埋半节的人了。再进就进“丰都城”了。人过三十天过五,十二点钟的太阳喽。 春苗那可不咋的,金山大哥说得没错,要想进城还得说新生我俩,我们才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呢。(冲新生)你这小太阳啊,算是管我给叫对啦。(又戴上口罩) [人们相互看了看,又接着干活了。 [王金山坐马槽子里,点着了最后一支烟。 [就在这当,有只母鸡跳入马槽里,并且一口接一口地捡着剩余的马料。 [王金山摸过铁锹就是一下子,小鸡立刻登腿。 [春苗赶忙跑上来,拿过小鸡。 春苗妈呀,这小鸡八成是我姐夫家的。我进屋问问代小去。(提鸡往屋跑)谁家的小鸡耶? [代小一手提鸡,一手拿烧火棍从上房出来。 代小王大饼子,凭啥打我的小鸡?(举棍子冲他过去)今儿个不赔我小鸡的话,看我不拔光你的山羊胡子。 王金山 (惊恐万状)我、我,不是故意的。(跑到柳新生身后)我也没用力呀,我就是来个蜻蜓点水。 代小完全是屁话。你用铁锹拍还叫蜻蜓点水?要叫我说你那叫泰山压顶。(破着嗓子)不拉人屎的东西,我家杨宏刚辞大队长就给眼罩戴?别忘了,他还是支书,还是红旗大队的皇帝。(带着哭韵)快回家给我抓小鸡去! 王金山你家小鸡子,写你名啦?屁眼抹大鼻涕,讹人呢。 代小你再说一个,我这一棍子打你老家去。(举棍子过来) 王金山我赔你一个倒行,那也得把这死的给我呀。 代小给你?(苍白着脸)给你个球。(举起鸡)我这小鸡竟下双黄蛋,所以这个也得搭上。 柳新生大哥,你就快回家抓一只来吧。 王金山好、好、好,我回家去抓还不行吗?姑奶奶。(回头冲春苗)都怪你进屋告诉她,赶上快嘴丫头了。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 [过了一会儿,代小出来去拿王金山的小鸡了。只见她脸色涨红,走路迟缓,裤裆鼓鼓囊囊。 代小领兄,跟我回家,帮我炖小鸡子去,反正也快收工了。 领兄 (从上房出来)为吃口鸡肉,少挣两个工分。 王金山吃吧老舅妈,下蛋鸡肉香。杨书记你们好好喝吧。吃肉时小心点儿,千万别卡着。 领兄(得意地)听那个得了,谁吃谁香,不吃白不吃。(拐到仓库房后)你这飞毛腿今儿个咋啦?(回头冲代小)咋拉不开大栓了呢?(两人往回走) 代小(龀着牙),我可快不了,裤兜里有东西。(痛苦地)屁股蛋子八成都烙出炮了。 领兄你那屁股咋这么鼓啊?快有我的大了。来,让我摸摸。(惊讶地)咋这么硬啊?难道穿铁裤衩子了?(继续捏) 代小别捏了,大白天的叫人看着,抠人屁股。 领兄那你的裤兜里,到底装啥了呀? 代小我告诉你行,你可别给我说出去。如果走露了半点风声,小心嘴巴子遭秧,听着了没有? 领兄听着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指着自己的肚子)谁要是说出去养活孩子没屁眼子。 代小裤兜里装苞米了,裤腿一扎能装十多斤呢。 领兄(慌然大悟)原来是苞米种啊,咋整进去的呢? 代小我这裤子挎兜没底儿,是和大腿通着的。抓一把一晃屁股,王金山抓小鸡的工夫坐那就装满了。 领兄(眼气地)多凉啊,能受得了? 代小不凉,没看我坐在炕头吗?再者说了,要想占便易不遭点儿罪还行?想养汉就别怕大家伙。 领兄真有好办法,明个我也装。 代小就你那裤裆还能装进东西?看你那大腿,那大屁股,(用手去捏)不装东西都快冒炮了。 领兄 (下意识地拍拍屁股)咱这裤裆是没有空间,眼看着你发洋财吧。 [代小走后,人们议论纷纷。 桂珠代小今儿个是咋啦?走起路来那么费劲。 柳新生我看也有些问题,像个孕妇似的。 王金山新生啊,不是大哥批评你,未婚青年咋啥都知道呢?人家姑娘听了会笑话的。 柳新生本来么,在她的衣裤里真像装了东西。 春苗(脸一红)看得挺仔细呢。 柳新生眼睛么,必须观察些奇特的事物。 王金山(又坐马槽里了)白瞎一只老母鸡了。我老婆说正月了就能开张,那小鸡子脸都红了。(失落地)又没酒了,一过初五酒壶屁股保管冲上。不但没酒,下晚饭也不给吃了。 柳新生嫂子太厉害了,赔了一只鸡就给停饭?(掏出一支烟递过去)下晚上我那吃去,我那有酒。 王金山(活跃开了)这么大冷的天儿,一寻思酒舌根儿就痒痒。(在地上走动)还是咱新生啊,有你在红旗,社员就有主心骨。 柳新生大哥过奖了,我也不会永久地留在红旗。 春苗;那你咋还不想办法走呢?你的文章在全县都有名能走就赶快走。 柳新生 等我把土地分下去的,等社员们吃上白米饭,顿顿喝上烧酒再走。 春苗新生,有机会就抓紧走啊。机不得失,失不再来。(瞪他一眼)傻帽。 柳新生春苗,你说错了。在咱红旗大队谁要说我是傻子的话,其实她本人就是个傻子。(再次放下洋镐)春苗,不是我批评你,如果为人处事竟想着自己的话,那你这人永远也没有发展和前途。北宋诗人范仲淹说得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各位想想,一个封建社会的人,竟然有如此高的思想境界,又何况我们这一代新中国青年呢?(坦率地)我不是唱高调儿,人活一世应该多想别人,应该心胸宽阔。你想到别人了,那么别人也就自然忘不了你的。 春苗哟,我们的大诗人,啥时变成活雷锋了? 柳新生我不是雷锋,但我正在学着他呢。有人会问,你啥时开始的?那我就告诉你,在我九岁那年,就在那一年里,我得到了人生初教的两个教材。一个是正面的,一个是反面的。是它告诉我如何做好人,别做坏人。我先说头一个。(点着烟)那是文化大革命那年的夏天。那天我上县城买苞米面去,不料正碰上两派斗争。一不小心,飞来个砖头砸我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就在这时,有个好心人把我送进医院,包完伤口后又把我送过了辽河。截止目前,我还尚未知道那次看伤花了多少钱,那人的姓字名谁。(吐了一口气)下面我讲反面教材。这件事儿也是发生在文化大革命那年。这事儿你可能也记得。(指春苗)有一天你在班里丢了橡皮,老师得知后,一口咬定是我偷的。老师说了,谁的成分不好,就是谁干的。我不承认,他就把我拽到办公室。那家伙的,足足站了一堂课。(气得发抖)哼,大粪差点没给抠出来。 王金山最后小偷找到了么? 柳新生你听我说呀,我不承认就挨个地翻呗。翻来翻去,居然在大班长杨忠的文具盒里找到了。 王金山咋能知道是春苗的橡皮呢? 柳新生上边有名啊。上写着田春香呢。(气愤地)多他妈熊人哪。(说句粗话)炕头抹大鼻涕,熊到家了。 [社员们相互对视着沉默不已。 柳新生就是从那年起,让我真正领略到了善与恶,给人带来的不同命运。所以,我立志做好人,时代也迫使我做个好人。你没看么,所有干坏事的都是大地主。我就不信了,破豆包都是秃丫头团拉的。(人们大笑)不信你们看啊,什么偷小鸡的周扒皮呀,偷辣椒的王荣学呀等等。就是为了这,我柳新生非做好事不可。让所有人看着,一个地主出身的子弟,也要做雷锋。哼,不吃馒头(蒸)争口气,我要给全中国所有的子弟平反昭雪了。(激动地)大家没看吗?形势越来越好了。 春苗看把你气得?(心疼地)生那气干啥?偷橡皮那事儿,连我这丢橡皮的都给忘了。 [太阳已经偏西,风卷着雪花从后马窗袭击进来,风雪中,人们显得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人们饿了,冷了。举着苍白的脸,在地上移动着。 春苗来,把镐给我。(去拿柳新生手里的镐)让我刨一会儿。 桂珠你能抡动洋镐?看你那小手,看你那细腰吧。 春苗你好,甩俩大辫子左右打屁股。 桂珠(火往上撞)人要是不起眼儿啊,连王八犊子都看不上。 春苗桂珠,闹着玩儿呢,你咋骂人哪? 桂珠我没骂人,我是赶大车出身。 春苗(没能听出她说话的用意)看你那棉裤絮得多厚,本来屁股就大。还有,还穿条趟绒裤子,走起道来啥动静?谁姑娘家穿那裤子?像代小那样的老娘们儿才穿呢。桂珠,上今年上秋还不买块手表啊?如果买的话我这“东风表卖给你,咱买块上海全钢的。(得意地)嘿,上秋再买台缝纫机,这样一来我“四大件”可就全了。 桂珠请不要太笑话人了,嘴损了不好。你没看吗?自古以来丢人陷眼的,都是那些好看的美女。 春苗你把话说清楚,谁丢人陷眼了?(上前几步) 柳新生干啥呢你们俩?挺大人说话没个分寸。(把铁锹一扔)一会儿干起来了。 春苗怕干起来就收工啊。 柳新生收工就收工。(冷冷地)告诉你们哪,明个干活谁要再扯咸淡,小心给你撵家去。 王金山还是春苗说话好使啊,说收工还真就收工了。咳,不愧是小太阳啊。(唱着)红旗有个小太阳,小太阳。照得大地亮堂堂…… [吃过晚饭后,等天色完全黑透了,领兄偷着溜出了家门。她要去找柳新生,把代小偷苞米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柳新生。 [傍晚时节,天已杀风。整个村落显得十分幽静。 [电灯,一家挨一家地点亮了。在这无情的寒夜里,给人带来了一些希望。 领兄 (在新生门前踱了片刻)新生在家吗?(推门进屋) 柳新生是老婶儿吧?(下地迎接) 领兄哎呀,金山也在这儿啊。炒得还挺香呢。 王金山可不是么,赔了小鸡子家里不管饭了。咳,在外边讨一顿儿吧。老舅妈,还是你有口福啊,在大支书家喝鸡汤。 领兄金山哪,你说话也不必带刺儿。我是吃的你家小鸡子,老舅妈吃不吃它不也是死了吗。看你在队上说得那话,吃鸡肉别卡着,刚才又说什么大支书的,说那些有啥用啊?有尿小子别陪人家啊。 王金山老舅妈,一气之下我就随便说说,那话也不分外呀。(尴尬地)来,上炕里老舅妈。(让坐) 领兄不啦,坐在这儿就挺好了。(坐在了办公桌旁的靠椅上)这一堆白纸,上面画得都是啥呀? 柳新生我把门前的青碱地,规划成了方田,等土化开就给社员分下去。每户一块儿。 领兄(飞着笑)还是我家新生啊,将来定能成大气候。你看今儿早上把工作安排的,有条不紊。咱们一看哪,他杨家哥俩也不是对手。嘿,咱柳家后继有人哪。 王金山老舅妈,杨家哥俩也不行你咋还围着杨家转呢? 领兄我咋转啦?不就是吃了顿鸡肉吗。 柳新生老婶儿,金山大哥说得没错。咱们交朋好友,要有一定的距离。好也别好过头了,坏也别坏过头了。那样的朋友关系才纯真呢。 [领兄坐那儿不语,瞪眼环视着这间屋子。 [在炕的西南角儿叠着被子。被摞成正方形,上面苫着白布。西墙下摆放着一对箱子,箱子上摆着毛主席画像。两侧分别是照人镜子和相片镜子。北墙下放着办公桌,桌上摆着书刊和几章刚刚写完的文稿和图纸。东墙壁上挂着军大衣和绿色围脖。屋地上炉子炉火正旺,牛粪火把炉盘烧成杏黄色。 领兄(陶然地)光棍儿一人多干净。有的光棍儿就不行了,你看杨忠和王索子。比老头子肋脦。看我家新生,屋干净人也干净,找个媳妇更得干净。明个我把春苗给你介绍,十拿九稳。 王金山春苗还用介绍?那姑娘就是我新生兄弟的。哼,来一个排的日本鬼子都抢不去。 领兄 (大笑)那就好,姑娘好看,小伙更好看。将来生出孩子啊,保证能拍电影。 柳新生老婶儿,你看你。(低下头) 领兄你们俩唠着,我该走了。(起身)金山串门儿去。 柳新生天太黑了,老婶儿慢走。要不我送您去? 领兄不用。(止住脚步)我有点事儿想和你说呢。(来到墙角儿)代小今儿个偷苞米了。(压低声音)都装裤兜子里了,有二十多斤哪。 柳新生(一惊)我觉得她那裤兜里有问题嘛。 领兄明天抓她,明个儿还得偷。 柳新生跑不了她。杨书记知道吗? 领兄目前还不知道,她把苞米搁到仓子里了,说等过完正月上县城换酒喝。 柳新生你等明天的,给她来个人赃具获。他杨家太不像话了,必须杀杀他的威风! 领兄 (得意地)好,那我回家啦。 [第二天上工,代小依旧地抢占炕头。她心里明白,想装凉苞米裤兜就必须热乎。 代小今儿个还得坐这儿,屁眼儿对喉咙眼儿。 领兄有你吹的,大支书的老婆,屁股都比别人高摆。 代小我是大支书的老婆不假,你和大书记的关系也不一班。哼,有时比我还强呢。 [屋子里,顿时凝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领兄和代小身上。 领兄看你这话说的,我还能比你强?竟说没长牙的话。 代小咱俩的事咱俩清楚,甭说长牙不长牙了。要说牙呀,谁也没有你的快。口口竟咬筋头儿。 柳新生(从门外进来)你们俩又说开相声了吧?(严厉地)实在不愿干回家抱孩子去。(坐在办公桌上)我跟你们说,我柳新生当队长不缺劳动力。爱干就干,否则就远点儿扇子。 [屋子里再次冷清下来,各个撂下了手里的活计。 柳新生挺大个人咋都不懂事儿呢?除了不说话,一说话就脏话连篇。注意点影响,别忘了屋里还有女青年呢。 代小得瑟吧,领兄,挨抠了吧?挺大个人没有记性。 领兄抠我呢?我说埋汰话啦? 代小不是说你呢咋的?回家抱孩子,我有孩子啊? [人们听了都偷偷地笑了。 柳新生 (依然沉默不已)我还是那句话,今后注意点儿,哪家都有姐和妹。(转身出去刨黄粪去了) 代小(见柳新生已走)啥都管,说点话还管。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 领兄这不是,竟马后炮,柳新生在屋时你咋不说呢?孩子死来奶了。被后捅尿窝窝儿。 代小这家伙的,侄小子当了大队长,说话有劲啦。呦,看把你美的,腚沟子都出水了吧。 领兄我不是高兴别的,听新生说要分地我才高兴的。我家人口多,大小六个脑袋呢。 代小六个咋的,就一个带把儿的。(欠了欠屁股) 领兄听着没有,大伙看她这没长牙的嘴,又不沁人话了。 代小我是说分自留地呢,那地能分得了?我家杨宏说了,谁要张罗分地就把往公社不法学习班整,整尿裤子他。(冷酷地)分地就是单干,单干就是复辟资本主义。复辟还了得,那叫辛辛苦苦三十年,一下回到解放前。 领兄人家新生说了,管保能分下去。春天分青碱地,上秋把所有的土地都要分到各户,人家把图纸都画好了。你还不知我们柳新生的脾气呀?想干啥就一定成功。 代小别吹猫哨子了,复辟那事儿是说复就复的? 领兄你不同意分地,是害怕你家人口少吧?哼,划拉划拉才是我家的一半儿多点儿。 春苗 (戴口罩进来)你们俩呀,赶上八辈子冤家了,到一块堆儿就干。 领兄别看干仗,干得快,好得也快。没听说吗?远亲不跟随近邻,近邻不跟对门,对门不跟南北炕,南北炕不跟隔炕琴。 春苗哟,看领兄婶儿,说话一套一套的。 领兄别约了,二斤半拿走吧! 春苗哟,你们看领兄婶儿,一说话也不知哪疙瘩像阿庆嫂啊? 代小 (停住活计)哪疙瘩都像,就是屁股大了一圈儿,别的哪都没问题。 领兄婊子玩意(抓苞米扬她)三句话不离屁股,长你嘴上了。 [王索子上 王索子小太阳,你咋在屋歇上气儿啦?你的伙伴儿柳新生一个人连刨带撮呢。 春苗我马上就过去,再安排安排的。实在没地方,坐办公桌上搓也行。(直爽地)这家伙,新生一当大队长,干活人多了一大半儿。嘿,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大伙好好干吧,听新生说上秋肯定能分上红。 代小咋还整个小太阳呢? 王索子你还不知道啊,初一扭秧歌那天柳新生给起的。正好他俩都是打头的,一个上装,一个下装。怎么,不像小太阳吗? 代小;像,谁敢说不像啊?比太阳还太阳呢。 王索子(站那儿扭上了)。红旗有个小太阳,小太阳。照得大地亮堂堂(逗得大伙又是一顿大笑) 代小你看王索子这个高兴劲儿,昨天进城偷看人家大姑娘了吧? 王索子要说没看那是瞎话。哼,看又能咋的,也看不到家来,只能过过眼瘾。哼,睡到半夜难受死。 代小城里姑娘好,还是乡下的好啊? 王索子 (瞅瞅四周,见春苗等几个姑娘都出去了)那还用问,还是人家城里的好呗。 代小都是两条腿支个死胡肚子,能好到哪儿啊? 王索子怎么说呢?噢,对了。城里姑娘像鲇鱼,身子厚,肉多,粘糊还滑溜。乡下姑娘像鲫鱼,身子扁,没肉,竟鳞,竟是刺儿。 代小(大笑)你看王索子说得多形象,赶上脱裤子看了似的。一会儿看看你老舅妈领兄,看看她是条啥鱼? [一阵笑声过后,气氛又平静下来。领兄坐代小对面搓苞米,她要看看代小是如何往裤兜装的。 领兄都说人口多,分地就多,上来吃饭劲儿也真够呛。这不是,就剩十来斤白面了。这点面只能求人搂大耙吃,十五包饺子又没面了。 代小十五包饺子上我那儿约去,约它二十斤,别的没有白面有都是。 领兄我都不好意思了,一年没少倒腾。咳,我常和孩子们说呀,你婶儿心眼儿好,刀子嘴,豆腐心。 代小东西院住着,说那些干啥?我倒好说,关键是我家杨宏,可惦记你们了。蒸点儿豆包也让给拿俩去。 王索子听说你两家要成亲家了。 代小是的,小狗子和她家大丫头定了娃娃亲。要不我家老杨咋总管她叫亲亲摸呢。 小狗子(在屋地炉盘上炒苞米)我不要大丫头,我要好看的。我要像春苗姨那样好看的。(人们又笑) 代小四个孩子已经满桌子了,还要么? 领兄 (笑道)现在桌子大了,能搁八个人了。(笑毕)还能不要?我家那老东西想儿子都要想疯了。为这事儿,三十儿下晚喝酒把我还骂了几句呢。 代小想要儿子就来儿子啊?也不撒脬尿照照自己。他还骂上人了,生不出小子完全是他的事儿,看你那屁股,没听说么,屁股大养活小子。不是我说呀,就凭我老哥那熊样跟武大郎似的,还能揍出小子来?哼,一杠子压不出个扁屁来。(歪嘴) [日头,再一次坠落西山。 [劳力们开始收工。代小第一个走出队部。 [柳新生早有准备,站在大门中央拦住了她。 柳新生代小,请稍等片刻,我有话对你说。 代小 (撞过去)有话明天说,人家都要饿死了。 柳新生春苗,快过来,收她的身子。代小裤兜有东西。 春苗 (连连摇头)我不敢,哪能随便收人家身子呢? 柳新生她偷队里的苞米了,给我马上翻出来。 春苗 (一动不动)我可不敢。 柳新生你这妇女队长咋当的?哼,还是共产党员呢。 [代小,已经溜到仓库房后了,手里攥块砖头。并且,不住地骂着柳新生的狠话。 代小柳新生,你这绝户小子。你污蔑老娘偷苞米,你血口喷人。一会儿叫杨宏和杨忠整死你。 王索子新生,我去翻她裤兜,这娘们儿太野蛮了。 柳新生不行,男的咋能下手啊?(用手指着她)算你走运,妈的,今儿个放你一马。 王索子(半信半疑地)新生,你咋知道她偷苞米了呢? 柳新生看她走道那样,看她那裤裆,她有那么大的屁股吗? [柳新生回家,正在外屋热饭,杨宏领代小找上门来。他站当院心,指手画脚地喊叫着。 杨宏广大社员同志们,让你们给评评理,一个堂堂的大队长,愣说人家娘们偷苞米,这不是骑在脖梗上拉屎吗?注意点儿,年轻轻的一朵花还没开呢。 柳新生(推门出来)咋的啦杨书记?咋动这么大的肝火呢?(满面春风地)快进屋,咱俩喝点儿。 杨宏挺大个裤裆装啥屁?我问你,凭啥赖代小偷苞米? 柳新生杨书记,这不是赖不赖的问题。我怀疑她偷苞米,如果她接收检查不就没事了吗?相反的是,她没命地往家跑,并开口骂人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杨宏柳新生同志,那你就给她检查检查吧! 柳新生还检查呀?有一车苞米也扔家了。 杨宏不行。(火往上撞)骂人讲话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如果在代小兜里搜出一粒苞米,我扁屁不放。如果搜不着的话,那我把代小就交给你了。多咱整明白了多咱离开你家炕头。 [看热闹的人,挤了一当院子。 杨宏代小,进他家屋去。(命令地)他不是要检查吗,屋里亮着灯呢让他检查。 代小给你查,给你查。(灯光下,代小亮出半块屁股) 柳新生(无意中发出了问题)看她屁股上的坑儿,赶上麻子脸了。那不是苞米粒硌得吗? 代小 (低下了头)走,咱们回家。(提上裤子)咱不跟他一班见识。 杨宏 (来到当院喊)柳新生,不用你得瑟,让你血口喷人。(仇恨地)我这个支部书记,还管不了大队长了?哼,咱们杀猪的酸菜再会。(烩)有你好看的, 柳新生 (推门出来)就凭你那两下子想管我?哼,倒背手撒尿,不负(扶)你。 杨宏 (回到家里) 这个柳新生,妈那巴子的神了。(不解地)你往裤兜子装苞米他咋知道的? 杨忠那还不知道,大腿那么粗,走道那个型儿,就连瞎子也能看出个子吾卯酉来。(不满地)那苞米咋吃啊? 杨宏 (晃着脑袋)不对,我总觉着这里有文章。大腿粗就装苞米了?不对。(想了想)哎,我说,你装苞米的事儿,到底跟别人说了没有? 代小 (胆怯地)我就和领兄说了,别人连味也闻不着。 杨宏妈那巴子的,露风了。哼,你这虎犊子,偷东西还往出说,明个养汉也说出去呗。 杨忠哥,行了,事情已经这样了。 杨宏不行,我饶不了他。还有领兄。哼,他不是给春苗起个小太阳吗?明个一早我就上公社。 杨忠大哥是想报负他?(站在地中央)那好办,明个早上给他俩电炮。 杨宏你能打过柳新生?一勇之夫。要整他们就得来狠的,叫他尿裤子。俗话说的好不狠不吃粉嘛。打两下,骂两句,那还叫狠?那叫隔鞋挠痒痒。 小狗子爹,你看我的,明个把他俩都整死了。 杨宏孩子,你还小啊,再过十年么。 小狗子我不小,我是杨子荣,我有枪。(举起木枪)叭,一枪一个,杀他个鸡犬不留。 代小看这小子,跟你一样生性,真是你的种儿。 杨宏(美美地)这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蛤蟆生来没有毛,蛤蟆没毛随根种。 杨忠看小狗子这样儿,真是个帅才。将来当大队书记没个问题。 杨宏当大队长书记?我还想让他去当公社书记呢。 代小越大越好,傻子放火不怕大。 杨宏(一惊)放火?(又沉默)听说柳新生给春苗起了个外号,叫什么小太阳,真有此事? 代小真有啥呀?全大队都叫开了,王索子还当歌唱呢(学唱)红旗有个小太阳,小太阳…… 杨宏这就够柳新生喝一壶的了。春苗是小太阳,那毛主席是啥呀?这不是污蔑伟大领袖呢嘛?明个赶早上公社,把这事儿汇报给公社崔书记。柳新生啊,你进不法学习班去吧。(全家大笑) 杨忠那领兄咋整啊? 杨宏 (趴他耳边)刚才你嫂子一句话提醒了我。(用蚊子声)傻子放火不怕大。这回呀,你当一回火神爷。(又笑)今后领兄啊,让她干啥她干啥,比代小都得老实。 代小你俩说话提我干啥?牲口玩意。 杨宏(笑毕)拿酒来代小,好好喝他一场。柳新生,领兄,让你哭都哭不出动静来。还有田春苗,你不是爱围柳新生的屁股转吗?这回好好闻他臭味儿吧。(接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