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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戏圣外传》2-5集 |
【原创剧本网】作者:赵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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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二乡霸争首演 武举施淫威 (一) 〔第二天上午,张德礼家院内。 〔艺人们围在一圈,研究唱词改革。在鼓点伴奏中唱《马寡妇开店》 董芝玉:(唱)……听前面声音响亮何人谈话, 他们那个又是马咧又是书。 来至在窗户台下停下脚步, 二足站稳我舔破了窗户。 …… 成兆才:停,停,停。我们演《开店》,不能把马寡妇演成偷鸡摸狗,卖弄色情的妇女。世上最不幸的是女人,女人中最不幸的是寡妇。马寡妇年少丧夫就够可怜啦,咋也不能拿人家开涮…… 〔篱笆墙外,几位看热闹的村妇中,有韩春梅,她听了个真真切切。 ……原来《思古》那段唱,把董卓吕布争风吃醋,吕洞宾戏牡丹等等乱七八糟的词句都改掉。 任连会:对,对,有伤风化的一句都不要。 董芝玉:改成啥词? 成兆才:(站起身,拿起桌上唱本敲着桌沿唱) 你说比古就比古, 有位古人记得清楚。 汉朝有个文君女, 孀居卖酒自当垆。 听琴暗解求凰曲, 夜奔公子司马相如。 他开酒铺我开店, 她是寡居我没丈夫。 张续清:好,改得好。 〔张续清在家人的簇拥中,闯进栅栏门里。众人起立相迎。 成兆才:恩公夸奖夸奖。 张续清:东来顺你书底不浅哪。 成兆才:哪里哪里,我是跟任先生现趸现卖。 张续清:你上过几年学? 成兆才:惭愧啦,没上过学。 张续清:那古书上的一些逸闻趣事,诗词典故,由何学来的? 成兆才:不瞒你老人家,我们庄财主家开的“古槐堂”请了位汀上的先生,给学生讲课,我放猪打柴时,在窗外偷听了点儿,一知半解。后来念了《百家姓》《三字经》,又听了些今古奇观、聊斋志异的故事。家底就这些…… 张续清:你是聪明人呐,现在的年轻人,你给他请多好的先生,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二少爷)他也不给你念书。了不起,了不起。 成兆才:老人家夸奖啦。 张续清:你们的坤角在哪啦? 张德礼:在这在这。(拉过任善丰) 成兆才:老人家取笑啦,他是任先生的二公子。 张续清:嗯,不错不错,听听嗓音。 任连会:给老人家来一段《四喜》。 任善丰:一进门来抬头观, 院当中立着灯笼杆。 灯笼杆上四面斗, 五谷丰登太平年。 张续清:哈哈哈,好,好苗子。其实,我从年轻时也爱乐,也想过办影班子。乐亭有个“翠荫堂影班”听说过吗? 任连会:知道知道,他们的领班叫苗幼芝、孙兆祥。 张续清:我动过心,想着把他们接过来,却听说他们出关到营口去啦。你们来了,这正好…… 张德礼:是想为三爷您祝寿吧? 张续清:不,孙子过“百岁”。 成兆才:噢,孙子一百天。 张续清:德礼,你知道三爷我膝下俩儿子,都三十出头咧,还没孙子,拜佛烧香终于求来个宝贝,是不是大喜临门? 张德礼:真是大喜…… 张续清:咳,这孩子长得那叫俊,明眉细目,端端正正。过“满月”那天爷爷抱了抱,还对爷爷笑了笑,真招人欢喜。 张德礼:三爷是该好好办个喜宴,喝喝喜酒! 张续清: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今个来定一定。 成兆才:什么日子? 张续清:八月初八日。 〔一队清兵突然包围了张德礼家院落,艺人们大惊,清兵持枪进来。 长 官:都不许动。你们是不是唱莲花落的? 成兆才:是。 长 官:有没有一个关外来的姓王的? 张德礼:我们这没有。 长 官:没有?(巡视众人) 张德礼:这位姓任、那位姓余、他姓张、他也姓…… 长 官:你姓啥? 成兆才:贱姓成。 长 官:你师父姓啥? 成兆才:姓王。 长 官:是不是关外人? 成兆才:是。 长 官:好,给我拿下。(士兵把成兆才捆绑起来,拉出要走) 任连会:长官且慢,我们成先生他有何罪? 长 官:他师父是贼子乱党,以唱莲花落为名纠集叛匪,图谋推翻大清国,他也必是乱党。 张德礼:请问大人,你要找的姓王的,叫什么名字? 长 官:(对成)你师傅叫啥? 成兆才:叫王荣,号金龙。 长 官:对,就是他。大清国皇上是真龙天子,他叫金龙,难道皇上是他的……不成。现在全国都在通缉这个逃犯。 成兆才:这么说,这个人现在还活着? 长 官:他要死了还叫逃犯? 成兆才:长官大人你弄错了。 长 官:胡说。你还想为叛党狡辩不成。给我带走。(捆成欲走) 成兆才:慢,我师父已经在二十一年前病故啦,他咋能是逃犯? 任连会:长官大人,我这里捡到一张通缉令,(取出一纸)这上边写的这个逃犯叫汪龙。是三点水的汪,不是王。 长 官:(看通缉令)他加上三点水,是为掩盖他的真实姓名。 任连会:这确实不是一个人,况且王荣在光绪十七年就死啦,咋能是他呢? 长 官:他不是叛党,你们敢担保? 任连会:敢担保。 张德礼等 长 官:看来今个又白跑一趟!(士兵为成松绑,退出) 张少信:(悄悄的)爹,咱快走吧,快躲他们远点,说不定出啥乱子。 〔张续清等,灰溜溜出去。 〔篱笆墙外,几个村妇议论纷纷。 韩春梅:吓死人咧,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捆人! 村妇甲:干他们这一行真不容易,今个说你伤风败俗,明个说你串通叛党,冒这险干啥,快回家种地。 村妇乙:凡唱落子的没有不穷的,家里有房有地的,没人干这个! 韩春梅:都是穷苦人。可穷苦人想干还干不了,都得有点真本事。 村妇甲:他们这伙人就不简单,吹拉弹唱,都有两下子。 韩春梅:刚才要绑走的,叫东来顺,那人就很不简单,能编能写能演,唱的又好。 村妇乙:你认识他? 韩春梅:那天在井台上,人家给我捞水桶来着。以前我看过他们唱莲花落,装算卦的瞎子,把人都演活了,特别逗乐,那可是咱们这块地上的大名人。 村妇甲:哦,还是的。 韩春梅:那个人心眼好。听说莲花落艺人都愿跟他搭班,有能耐,又和人。 村妇乙:像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韩春梅:去你的,听说他没有成家。 村妇甲:听谁说的? 韩春梅:德礼家二婶。二婶说:他打光棍好几年啦,以前娶过两回媳妇,都死啦,是个苦命人。 村妇乙:托二婶提提亲啊,你没听见金菊花唱“你是寡居,他没媳妇”。 韩春梅:哎!那不就是二婶,说着呢就出来了…… 张 妻:你们正曲咕我啥? 村妇甲:想托你当个大媒。 张 妻:跟谁? 村妇乙:把春梅跟东来顺说说,听说他打光棍好几年啦。 张 妻:春梅有意? 韩春梅:人家——哪能看上咱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东来顺名气大啦。 张 妻:还别说,东来顺能娶春梅这么个媳妇也算他的福气。 韩春梅:二婶真会说话。 张 妻:春梅若真有意,就包在二婶身上啦。 (二) 〔在大林家。张续清家的管家挟一布包进来。 坏 四:大嫂,在家忙呢? 吴 嫂:嘿,四兄弟来咧,准是为春梅的事来的。 坏 四:大嫂,我是来问问,托你办的咋样了?你兄弟媳妇有回话吗? 吴 嫂:看把四兄弟急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跟人家提过两回咧。 坏 四:她咋说的? 吴 嫂:第一回没吭声。 坏 四:不吭声就是…… 吴 嫂:没说愿意。 坏 四:准是不好意思说愿意呗,第二回呢? 吴 嫂:第二回我逼她说话。 坏 四:说了吗? 吴 嫂:说了。她说这几天心里忒乱,不打算想这码事。也是,出一门,入一门不是那么容易的。 坏 四:就是,就是。又过几天咧,知不道想的咋样? 吴 嫂:四兄弟也怪,你在三爷家当差…… 坏 四:当管家。 吴 嫂:噢,当管家是啥差事? 坏 四:管家就是三爷家的当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吃的穿的用的都归我管。 吴 嫂:你说你有这么好的差事,找啥样的媳妇找不到,黄花大闺女有的是, 为啥就看上我们二林家? 坏 四:大嫂有所不知,给我提亲的人挤破门子。前些日子,上庄有个主,托人赖脸,要把闺女给了我,老三看上了,非叫我让给他不可。我心想,我们哥四个都没媳妇,先让给哥哥吧,这不是兄弟义气嘛。 吴 嫂:我们二林家是不错,论长相,论人品没的挑。可就是还带个孩子…… 坏 四:有个孩子好。我们家就缺孩子。大嫂,你就想法把这个办成了,我老四今生今世一辈子忘不了大嫂的好处。今个我带来两块衣料。一块给你,一块给春梅。这都是杭州来的好丝绸! (三) 〔张望泰家的管家,突然进院。 张 三:西庄八爷有请你们的领班! 张德礼:啊?什么时间? 张 三:马上就去。 (四) 〔在张德礼东屋的炕上,戏班艺人聚会。 成兆才:西庄的八爷是个什么人? 张德礼:八爷家世代为官,如今他的妹夫做永平知府,是咱们这一带的父母官。八爷本人自幼习武,考武举落榜,在家约了一群同行,整天耍棍弄棒,搅和得四邻八家鸡狗不宁。 张金龙:不过他本人倒是仗义疏财,爱打抱不平。谁家有了难处喊几声八爷,他一准儿挺身相助。就连咱东庄的三爷也得让三分。 任连会:不过三爷说八月初八孙子过“百岁”,这回八爷又来,别再撞了车! 成兆才:能错开最好。万一错不开,咱两头说好话呗。 董芝玉:这是好主意,万一他们看上咱们,咱也就有个托靠了。 成兆才:不琢磨那个,什么托靠不托靠,只求个两不伤。 张德礼:真要成了他们谁家的“张家班”,也好受不了。 任连会:这是个是非之地,咱们想法躲过这一劫,赶快走人。 张德礼:拜访八爷是谁去? 成兆才:这次就由任先生、张金龙出面,你也少不了要出面的。 (五) 〔一片砖石瓦房,三进院落。门外石狮、上马石,门内砖刻影壁。穿过三层五间正房是后花园。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正光着膀子练武。 张 三:老爷,有三位莲花落艺人求见。 张望泰:让他们进来。 张金龙:拜见八爷。 张望泰:请坐,听说你们要在吴家坨搭台唱戏? 张金龙:是,本想先来拜访,因为玩艺还没弄好,正赶排节目…… 张望泰:有名角吗? 任连会:有。(递上一名单) 张金龙:金菊花八爷听说过没? 张望泰:金菊花、东来顺、小金龙、任连会……可以可以,有金菊花、东来顺就中。节目单呢? 任连会:都是劝人行善的。 张望泰:听说你们不演莲花落,这些节目可都是莲花落的旧节目。 任连会:我们正在修改,对莲花落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 张望泰:脱胎换骨?说得挺好。如果还来那些旧玩艺,淫词浪调,不堪入目,我断是饶不了你们的。赶明儿个我去看看。 (六) 〔艺人们分别在张德礼院里院外练功练嗓。有的轧腿、学台步、甩水袖;有的咿咿的练嗓学唱;还有的练习不同乐器,特别是板胡、横笛、唢呐、底鼓等。 〔张金龙招呼到院里开会。 张金龙:人到齐啦,任先生,兆才,你们给大家说说吧。 成兆才:任先生讲。 任连会:不,不,你讲你讲。 张金龙:你们俩客气,我讲。我首先说,咱们来到吴家坨张德礼这里,也有些日子啦。乡里乡亲们知道咱们在这搞莲花落,人来人往,办事的、看热闹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有的是三三两两,有的是成群结队,还有的走街串巷,有的走偏僻坡岗,有的…… 姚及胜:四哥,一针见血的说吧,别啰啰嗦嗦啦。 张玉琛:白菜心说得对,你有啥说啥直截了当。 张金龙:好,直截了当。就说咱们大家解手,不要随地大小便,叫大闺女小媳妇瞅见不好意思。前两天我和张玉琛、姚及胜在院外架了个茅厕,咱们给张德礼多攒点吧。 成兆才:好,小金龙说的这个事,别不注意,这可不是小事。咱们成立正规班社,就得有个规矩,不能再像那浪浪当当的野班子。叫人家笑话。好,这个事说到这,下边我说近几天的情况。自从咱们分成三摊以后,就是改戏本、编唱词的,我们已经把《开店》、《花为媒》、《占花魁》改了一遍,现在正改《王少安》,把原来的淫词滥调一概删除了,今后不再“跑梁子”乱说乱唱;再一摊就是乐队,善庆你跟大家说说,你们的情况。 任善庆:我这个底鼓练得不好,过几天我想去唐山跟河北梆子教师宋冠英老师去学学。 任连会:别的呢,原来的十不闲,竹板、骨头板不用啦。改板胡、唢呐、笛子…… 任善庆:他们都比我学得快,就是缺个好唢呐,说过两天来。 成兆才:咱再说说角色行当,金菊花带着任善丰好好攻旦角,不光练嗓还得练身段,连台步,练水袖。其他生旦净末丑,都向京梆大戏学习,可不是像过去一窝蜂齐上阵,一个个上台亮相,要演啥像啥。 张金龙:咱们这次改革,就是要来个全新变化。 姚及胜:金菊花你看就多千(啥时候)啦,你才来,好不是叫媳妇搂着脖子不放吧。 张玉琛:叫媳妇压着胳膊抽不开身,看你天天迟到。 董芝玉:别喳喳啦,到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看。 成兆才:这两天咋没听见喇叭响呢? 任善庆:三四天没来啦,说地里的谷子该割啦,说只要开锣上台,他准到。 成兆才:那还行?这乐队不合合,你吹你的,他拉他的,不乱套啊。 任连会:去请请吧。 任善庆:他家在茨坨,忒远哩。 成兆才:越远越能看出咱们的心诚。 (七) 〔晚上,张德礼东屋的炕上,一盏小油灯旁,围着三个人。 〔成兆才在写唱词,任连会看稿子,任善丰给二人扇着蒲扇。 成兆才:任先生你看这段词行吗? 〔任连会接过一张纸,看起来,任善丰凑过来。 任善丰:昨晚天空星月明,今晨鹅毛飞空中……这“飞空中”,“飞空中”不如改成“飞满空”。 成兆才:对,“飞空中”是闭口韵,“飞满空”是张口韵,好唱好听。真不愧是将门出虎子。 〔张德礼、张金龙抱着两个包袱进屋来,把包袱一抖,倒出一堆五颜六色的戏装。 张德礼:这些行头,有的是人家送的,有的是借的。 张金龙:这一包是庄里扭会时摊钱置的,叫咱们先用着。 〔二人拿出几件在身上比试,任善丰也抽出一身女装穿上,不长不短。 任连会:忒好忒好。现在咱们先凑合,小打小闹,等以后挣了钱置大箱。那就得有人专管箱了,当箱官。 成兆才:头上戴的,脚上穿的,东西不少呢。有的自个做,官帽顶子,自己用浆子糊就成。金龙,咱东西多了都得记账! 张金龙:就是就是,那珠宝翠钻、金银首饰,自个能做? 任连会:那都是假的。 成兆才:前两年我在梆子班当过箱官。我会做,连皇上身上穿的莽袍玉带都能做。不过咱们不唱帝王将相的袍带戏。 任连会:咱们编的戏也都是平头百姓的故事。 (八) 〔张妻进屋,把张德礼拉到外屋。 张 妻:(指着半袋粮食悄悄对丈夫说)你明天一早就去赶趟集,用这二斗高粱换点粳米。我看这几天大伙挺辛苦,中午做顿粳米干饭,给大家犒劳犒劳。 张德礼:(捏了媳妇一把)媳妇想得真周到。 〔张妻回到里屋,悄悄拉了成兆才一把。 张 妻:你出来一会儿,我有话要说。(成兆才跟出外屋)东院的二林家,就是那个叫韩春梅的,男的吴二林死了三年了。跟前一个小丫头,没牵没挂。这个春梅今年三十一,干净利索,干活麻利吃苦受累,家里外头收拾得干干净净…… 成兆才:嫂子,嫂子,你是说…… 张 妻:你听我说。人家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成兆才:嫂子,嫂子…… 张 妻:别着急,你听我说:人家人品没的挑,待人接物老实厚道。 成兆才:嫂子,嫂子…… 张 妻:你急个啥?听我说:像这样的媳妇,十里八乡遇不到这么好的。这个吴二林没福气,媳妇娶了没三年,眼一合,腿一蹬,他走了。撇下个好媳妇和小闺女,你说那个小丫头,聪明伶俐,长相又俊,听你们唱戏,过不去三遍,学你那个像。将来跟着你,准能成个名角。无论是大人和孩子,十里八乡挑不出来。 成兆才:嫂——子。 张 妻:让我把话说完。自从吴二林去世以后,十里八乡的小伙子托门子,扒窗户,挤破了脑袋要娶人家。光托我说媒的就有三四拨,提着点心果子,磕头作揖,低三下四,好话说了三千六,人家眼皮都不抬。好不容易人家对你动了心…… 成兆才:托你啦? 张 妻:绕着圈的透了好几次啦。 成兆才:她了解我? 张 妻:人家不知托的谁,把你祖宗三代都打听到啦。 成兆才:我一个穷光棍,穷光蛋…… 张 妻:人家不嫌弃,人家说咧,就看的这个人。 成兆才:嫂——子。 张 妻:说定啦,就这么着咧。 成兆才:嫂…… (九) 〔这天清早,张德礼背着粮袋出了门。 〔艺人们有的在庄外练嗓,有的在庄内练功。 〔张望泰(八爷)带着四个武士,来到了张德礼家,进门坐在椅子上,四个武士站立两旁。 张望泰:哪个是领班的?出来一个。 成兆才:(披衣出屋)八爷,我是。 张望泰:你叫什么名字? 成兆才:成兆才,艺名东来顺。 张望泰:哪里人氏? 成兆才:滦州绳各庄。 张望泰:多大年岁? 成兆才:三十六岁。 张望泰:以何为业? 成兆才:小的自幼家贫,要过饭,扛过活,唱过莲花落,年过不惑,未成大业。 张望泰:原来是个闯江湖的,识字吗? 成兆才:略通文墨。 张望泰:略通文墨就好,拿出来给他看看。 〔随从展开一张告示。 成兆才:这是直隶总督的禁令。 张望泰:看过啦? 成兆才:四年前就看过啦。 张望泰:既然看过,为什么胆敢以身试法? 成兆才:八爷,我们现在唱的,再也没有淫词滥调、有伤风化的内容。 张望泰:你们是不是还叫莲花落? 成兆才:……不。 张望泰:叫啥? 成兆才:叫,叫平腔。 张望泰:啊? 成兆才:平腔梆子。人家有山西梆子,河南、河北梆子,都是高腔,我们是平腔。 张望泰:平腔梆子,头一回听说,新奇新奇。有祝寿的戏吗? 成兆才:《蟠桃会》群仙祝寿。 张望泰:群仙给谁祝寿? 成兆才:给王母娘娘。 张望泰:不,改成给老爷祝寿。给老娘儿们祝什么寿!我看看唱本。嗯,不错,有“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我就是爱听这两句,哈哈哈。有武戏吗? 成兆才:武戏……我们现在还没请到教师爷。 张望泰:谅你们一院子还找不出一个给八爷提鞋的。狗子,让他们开开眼。 〔一个汉子把辫子缠在头上,“噌”从腰里抽出七节鞭,双手搭恭,望了一眼四周,“唰唰”抡了几圈,一个箭步飞上桌子,七节鞭向上一指来了个“朝天一炷香”,随后单腿一跪,双手左右开弓又来了个“凤凰单展翅”,起身下弯又来个“刘海戏金蟾”。接着又上来一条汉子,用绳鞭,“嗖嗖”刮着凉风,抡了个风雨不透。最后二人一合“双龙戏珠”,成兆才一个箭步上去,来了个“旱地拔葱”双手抓住二人的“枪头”, 张望泰惊讶地睁大双眼。立正鞠躬。人们眼直、惊叫、连声叫好。 〔张望泰捋着胡子,笑眯眯洋洋自得。 张望泰:成老板还有这一手? 成兆才:八爷手下人武艺超群,小的只是会小打小闹。 张望泰:八爷来找你们为啥,知道吗? 成兆才:来检查我们的节目。 张望泰:那是自然,还有呢? 〔成兆才摇头。 张望泰:没听说八爷今年六十寿诞? 成兆才:小的闭目塞听,还没…… 张望泰:我今年六十大寿,要定你们这台平腔梆子戏! 成兆才:请问八爷的寿日? 张望泰;八月初八。 成兆才:八月初八!? 张望泰:从初六开始连唱三天。 成兆才:八爷,不是小人要扫您的兴,这天东庄三爷早已经定出去啦。 张望泰:定契约了吗? 成兆才:没有。 张望泰:交定金了吗?、 成兆才:没有。 张望泰:一没契约,二没定金,这台戏是我的啦。 〔张望泰说着从腰里掏出一只玉佩,“啪”一声拍在桌上扬长而去。 第三集 祝寿戏获嘉勉 鳏寡欲再婚 (一) 张金龙:哥,我真替你捏把汗,你躲开“莲花落”怎么说了个“平腔梆子”? 成兆才:唉呀,我也是一着急,憋出个词来。 任连会:这个词真好,叫我想也想不出来。 张金龙:还挺有道理,人家叫高腔,咱们叫平腔。 任连会:今后咱们就改名“平腔梆子戏”。 众:对,平腔梆子。这次贴海报就叫“平腔梆子戏”。 成兆才:可有一条,咱们的唱腔音韵,都得有咱们的特点。不管皮影的,乐亭大鼓的,河北梆子,二人转的,凡是咱唱起来上口的,都拿过来。 任连会:像什么平调,花调,哭迷子,凄凉调,慢板,流水,四大口,八大句,九腔十八调,都要为我所用。 成兆才:这个八爷和三爷果然撞车啦,咋办? 任连会:可是件大事,他们一撞不要紧,把咱们挤到中间了不得。 张金龙:一女许二男,出人命啊。 成兆才:怕这个,它就来这个。 任连会:咋办? 成兆才:咱神法没有,只能两头作揖磕头。等德礼大哥回来,我们到三爷家去一趟。让他另定别的戏班,看中不中。 任连会:也好,关着你师父的面子,你去也许好办点。 〔日升中天,张妻的锅里冒着热气,水沸腾着。张妻跑出院门,向南方张望,焦急万分。 〔张德礼挎着口袋,匆匆走来。 〔张妻喜出望外,迎上去接过口袋,摸了摸大有疑惑。 〔到家往炕上一倒,是一只底鼓和一把板胡,张妻大失所望,十分气恼。 张 妻:锅里水烧开半天啦,就等米下锅哩。 张德礼:别急别急,大伙就爱吃你做的黍米干饭酸菜粉。 (二) 〔晚上,张德礼媳妇手拿一个蓝布包进来,挨成兆才坐下,解开布包,取出一双鞋。 成兆才:嫂子这是干啥? 张 妻:给你的,穿上试试。 成兆才:我有,我还有鞋。 张 妻:有,有,知道你有,看你脚上那双鞋啥样啦。我没看出来,人家就看不过眼啦。快穿上试试! 成兆才:嫂子,你说的这人家是…… 张 妻:快穿上试试。 成兆才:好,好,挺合适挺合适,不大不小,不肥不瘦,可是…… 张 妻:看人家手多巧。那天你们在院里走场子,散了以后,人家量了量你的脚印,回去替下鞋样,就做了这双鞋。有几个比得上人家手巧的? 成兆才:你总说人家人家,那个人家…… 张 妻: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那天不是说了吗,东院的二林家。 成兆才:嫂子,那可不行,我可不能…… 张 妻:不能啥不能啥?人家这么实心实意,你还说啥? 成兆才:咱不能收人家的东西。这些年我早把这些事压到心底下不再琢磨了。我是个啥情况,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现在…… 任连会:也不能说死了心,有合适的可以琢磨琢磨。 张德礼:看样子人家是真心真意。 董芝玉:谁能打一辈子光棍? 成兆才:我明白你们说的都对,可是我现在……没家没业,连自个都不知流浪到何地,我往哪搁人家?人家也是苦命人,我能叫人家再跟我受苦吗?当年我那个原配,上对父母下对子女,没一点挑。可是一个灾荒年,连父母带孩子一天死了五口,我干干地眼瞅着一个一个都死了。我媳妇拉着我的手劝我给我擦眼泪,说:别难过,咱还能过好日子,说着说这也断了气。过了三年又娶了填房,带来个小子,小子在坑边割草喂羊,掉进水坑淹死了,小子他娘一听着了急,跑了几步栽个跟头也死了。从那以后我明白啦,我命苦,一辈子净遇上倒霉事,不能再牵累别人。今生今世,不能再想这档子事啦。 任连会:兆才,不能这样想。谁一辈子没有个坎坷啊!会有时来运转的,不能死心。 (三) 〔与此同时,在韩春梅家。 〔吴嫂进来,坐在春梅对面,把一块衣料摆在她面前。 吴 嫂:春梅,嫂子跟你说的那档事,想的咋样啦? 韩春梅:哪档子事? 吴 嫂:三爷家那个管家的事。 韩春梅:管家的啥事? 吴 嫂:咦?跟你说了两三遍咧,咋还装糊涂。 韩春梅:谁装糊涂?你才装糊涂。 吴 嫂:人家四兄弟托我给你说亲,你没往心里去? 韩春梅:噢,还是那个事?我没琢磨。 吴 嫂:三爷的管家,那可不是一般人。人家能看上咱,也是你上辈子的造化。嫁给人家,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算你有福。 韩春梅:我这穷命人享不了人家的福。 吴 嫂:那……那倒是是乐意不乐意啊? 韩春梅:啥时候也没说过乐意。 吴 嫂:人家给的这块衣料…… 韩春梅:给人家送回去,不稀罕。〔把衣料扔给吴嫂。 吴 嫂:不是嫂子说你,你还想找啥主? 韩春梅:找不着,不找。 吴 嫂:不找?你侄子结婚,可等着占这房子呢。 〔与此同时,画面又转回张德礼家。 (四) 张德礼:兄弟,一个人过日子,好比缺只胳膊少条腿,不是长久之计。 董芝玉:一个大老爷们,没个女的陪伴,哪日没法过? 成兆才:我怎么不愿有个家?过年过节,见人家一家老小欢欢喜喜,团团圆圆,我这心就觉着没着没落。谁没个七情六欲啊…… 张 妻:这不就得了,快把鞋收下。 成兆才:嫂子,不能。你们得替我想想,现在我连个家都没有,人来了跟我住哪? 张德礼:兄弟,别愁,我们想好了,就先在她们家住下,待咱们戏班办好了,咱走到哪把他们带到哪。 成兆才:我的傻哥哥,你别叫我为难了,我吃不上穿不上,我能再拉个垫背的吗? 张 妻:人家实心实意,我们也实心实意,你不是叫我们为难吗? 成兆才:我……谢谢你们的好心,也谢谢你们的好意……(一双鞋推过去又推回来) 〔门帘一挑,张望泰带几个随从,突然闯进来。 张望泰:成老板,任先生。 成兆才:八爷好。 任连会 张望泰:今天刚听说,东街张续清爷俩,说是要给孙子过满月,从乐亭崔八家请了一台影。崔八影班知道吧,那是关里关外有名的影班,要跟我对着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搭台唱影。这不是要给我添堵吗…… 成兆才:八爷的意思…… 张望泰:我是来听听你们哥俩的意思。 任连会:我们的想法是多上喜庆的、热闹的。 张望泰:这是其一,其二,必须是好玩艺,叫座。只要能上六成座,压他一成就算胜利。你们有没有把握? 成兆才:我们拼死拼活也要为八爷争脸。 张望泰: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抬上来! 〔几个随从抬出半截口袋放在炕上,张望泰拍了拍口袋。 张望泰:一天两开箱,不许重戏,连唱三天。 成兆才:八爷……八爷。 张望泰:不用再喊八爷,就看你的啦!你要是唱砸了,我要你爬着出去! 〔张望泰把成兆才推了个趔趄,一溜烟走了。 张金龙:(抢先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两把铜钱)哎呀,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呀!咱们这叫“日进斗金”,发大财啦! 任连会:给的钱是不少,可咱的压力也大咧!三天六场戏,咱上哪去凑啊。 张德礼:七凑八凑演两天四场,还得加上点儿小折子戏,演三天六场是够呛! 董芝玉:咱想法凑凑,凑六场好说。 任连会:瞎凑不中,还要压过崔家班影戏呢。那是说着玩呢? 董芝玉:老爷子别发愁,不中我多卖点力气,金菊花的金嗓子一铆劲“四大口”一喊,不怕他崔八崔九唱对台。 张金龙:对!只要金菊花肯卖力气,上六、七成座没问题。这就看你的啦! 董芝玉:我说各位当家的!这么多钱,咱们“斗”点不中? 张金龙:中!可以先给大伙分点。今年收成不好,家家都等米下锅呢。 余玉波:我同意,我家也等着钱用呢。 任善庆:你家等钱花,谁家不等钱花? 张德礼:咱大当家的不在,这钱不能动。 董芝玉:咱们先分点,等大当家的来了,他也不会不同意。 张金龙:先分一半,留一半,一个人先给五吊,一串是一吊,谁先拿? 董芝玉:我这大主演,先给我……先给我…… 任连会:你们先别着急,等一等成兆才回来。 张德礼:他做啥去啦? 任连会:送张三去咧,还能等多大会儿啊。 董芝玉:仨当家的在这的有俩,还有账房大主管还当不了这个家?给成兆才留一份就得了嘛! 张金龙:中我这财务大主管就当家咧。 [说着,张金龙分起钱来。正在兴高采烈中,成兆才掀门帘进来。] 成兆才:这是干啥? 张金龙:大家同意,每人先分点钱…… 成兆才:停,停,把钱都交回来,谁也不能动! 张金龙:不全分,先分一半。 成兆才:一个也不能动。 张金龙:咋的咧,情况有变化…… 成兆才:把钱收好,先睡觉! (五) 〔寂静的深夜,满天星斗闪烁着寒光。 〔张德礼两间一明的大通铺上,躺着八九个脑袋,但谁也没有熟睡。 董芝玉:成兄也还没睡着? 成兆才:…… 董芝玉:八爷够大方的,半口袋钱,我一辈子吃喝嫖赌也花不完。 张彩亭: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知道吃喝嫖赌。 董芝玉:咳,人生一世,不吃喝玩乐,活着不冤嘛。我说,老板咱们先分点不中? 张彩亭:分?别价。我还想置几套行头,咱们的戏一开场,不能都是旧的吧。 任善庆:我们文武场乐器还不够呢。 余玉波:我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不够。再说我跟善丰都演旦角,两个人也不能只穿一套衣服啊。 董芝玉:依我说,先给大伙分点,谁家的老小不等着钱花啊。 成兆才:行啦行啦,这钱一分一文一个制钱都不能动。 董芝玉:做啥?下小的啊。 成兆才:按理说,谁家里都缺钱,该买的东西也很多。可是戏要砸了,咱们用啥堵这个大窟窿? 任连会:这是咱们卖命的钱。万一堵不上这个窟窿,多少条命能堵上啊。 〔众人不语,沉寂了一大会。 任善庆:成老板,东庄张续清孙子过满月的事,说好了吗? 成兆才:算是说好啦。 任连会:他还这么痛快? 成兆才:别提啦,开始人家都不肯见我们。 任善庆:那咋说的啊? 成兆才:是啊,你不见,不见我就跟你泡。吃完早饭去的,一直泡到中午。他得吃饭不是,这才从屋出来。 董芝玉:见面咋说啊? 成兆才:其实他早听说西庄八爷交了定金啦。上来就问:谁让你们来的啊?我说西庄的八爷…… 任善庆:真是八爷让去的? 成兆才:就快啦,八爷肯跟他去说小话?不可能,他也是装混蛋,他问,八爷咋的啦?我说,八爷说啦,他要过六十大寿,想热闹热闹,请你老把这台戏让给他。 任善庆:他说啥? 成兆才:他咋不来啊?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他知道八爷不会尿他。 任善庆:你咋说啊? 成兆才:我说,八爷说啦,这点小事用不着他出面。我们两家世代相交,情谊深厚,只要一句话,三爷给面子。他骂了一句:妈那巴子,说得好听。又说,这个面子我要是不给他呢? 任善庆:嗬,还硬上来,你咋说? 成兆才:我说,八爷说啦,三爷喜欢影戏,定台乐亭崔八的影,他花钱! 任连会:八爷真这么说的? 成兆才:屁!八爷还有钱给他花。这是糊弄洋鬼子的事。 任连会:那他真要八爷花钱呢? 成兆才:我想,我找八爷再多要点偿钱,咱们给他垫上。 任连会:他最后咋说的? 成兆才:他说,找崔八的影还用他,我吧。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和德礼大哥说了声谢谢,就快出来了。 张彩亭:八成是因为汪龙和叛党联上,就坡下咧。 成兆才:现在咱愁的是戏,不管好和歹,统统算上,一天两场,够六场戏么? 〔众人不语,沉寂片刻。 任连会:我也在想这个事,差一半。 张彩亭:咱先算算,《花为媒》《占花魁》《王少安赶船》……这就三场啦。 董芝玉:《王定保借当》也得算上。 任连会:人家庆寿,你给人家借当,人家干吗? 成兆才:咱们不叫借当,叫《绣鞋记》。 董芝玉:对,还有《巧换婚》《双婚配》。 任连会:金菊花你和余玉波一个扮喜姐,一个扮美娥行吗? 董芝玉、余玉波:行,没问题。 成兆才:行,可行。但可别咬艺。 余玉波:俩人互咬,那还叫啥? 任连会:这就五出啦,其实金菊花的拿手戏《王二姐思夫》准能叫座。 董芝玉:不是不让演思夫,哭戏嘛。 成兆才:我也琢磨这个事,得叫座。金菊花那大悲调一唱,三乡五里都能听到,准能把影台子搅了。这样,咱们不光演思夫一折,把三折连起来,叫《三全回杯记》。 任连会:好,只是后两折《花园会》《张连秀私访》还得赶写。 成兆才:我打打夜作吧,争取两个晚上编出来。到皆大欢喜、夫妻团圆结局。 任连会:不够了再上《乌龙院》《冯奎卖妻》《李桂香打柴》,开场得先上祝寿的戏。 成兆才:好办,上麻姑,上八仙。 任连会:加在一起怕不够两个时辰。最好有点武打。 张彩亭:武打能叫座,可正是咱们的软肋,一出没有。 任连会:武戏是叫咱们的短啦。 董芝玉:没有就没有,不打不就完了。 任善庆:那还是有点武戏热闹,我们“急急风”一敲,锣鼓一响,老远就把人勾过来。 成兆才:是,不过……这样……借! 众:(茫然)借? (六) 〔在张德礼院里,艺人们正在排戏。 〔成兆才满脸愁云,忧心忡忡,俨然一个私塾先生。没戏的演员坐成两排。 成兆才:不行,再来,哭就得掉眼泪。 董芝玉:老师,我这鼻涕都流下来了。 成兆才:不能光看那个,天冷着凉也流鼻涕。这是《回杯记》中的重场戏《王二姐思夫》,全靠你的哭招人,全靠你的唱引人。你想想,你心爱的情人张连秀与公子同去赶考,日日夜夜盼他得中还乡,却听说在路上掉在河里淹死啦,你难过不难过?只有大悲,以后夫妻在花园相会,才会有大喜。这地方非得哭,真哭,哭得叫台下看戏的人落泪,才叫成功。 董芝玉:…… 成兆才:演啥就要像啥。(转向演员们)平时就得多留心学习各类人的一举一动。我学算卦先生,跟着瞎子走过三趟街。咱唱戏的什么人都得学:年轻媳妇死了婆婆是一种哭法,喊得热闹不掉泪;亲生母亲死了儿子又一个哭法,(成兆才一面讲,一面模仿、表演,叫人哭笑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死去活来;瞎子跟人说话,不是脸对着人,是耳朵对着人。这都有特点。演戏哭,和生活中的哭还不一样,一样了还叫艺术?是连哭带唱。金菊花嗓子亮声音高,你有条件,好好揣摩揣摩。 张彩亭:(匆匆进来)成老板,东庄的影台已经架上啦,我跟他们的人打听了一下,人家主要演连台本的《五锋会》,那戏可真抓人啊。 任连会:到开戏还有三天半,咱们可是得来真的啦。 成兆才:就是,不拼不行啦。这叫逼上梁山。 张彩亭:我看,除了拼命拍戏,也得造点声势,三乡五里,多贴海报。 任连会:好主意好主意,把平腔梆子戏亮出去,主演金菊花、小金龙、东来顺也亮出去。谁去写海报、贴海报? 张彩亭:我去。 张德礼:我去。 成兆才:德礼大哥,你还得催催东家早点把台子搭好,叫它花帜招展,有些气势。 (七) 〔成兆才独自坐在炕桌前编戏,韩春梅突然闯进来,怀里抱着个蓝布包。 韩春梅:成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成兆才:可以,可以,请进。 韩春梅:戏班的人都去帮着搭戏台,就没你,你咋没去? 成兆才:我在赶写戏本,全部《回杯记》还有夫妻团圆一场没写完。 韩春梅:我猜你一个人在家,就是这码事。 成兆才:大妹子有事? 韩春梅:没事不登三宝殿。(自语)这心里咋总扑通呢。 成兆才:啥事说吧。别不好意思。 韩春梅:我来跟你借唱本。 成兆才:哟,你也想唱“莲花落”? 韩春梅:我哪有这个才气啊?我们姐妹们一边儿干活,一边儿念唱本,学会故事,还学会识字。 成兆才:好,好,想借哪出戏? 韩春梅:《马寡妇开店》。 成兆才:开店的本子在余玉波手里,他正背唱词,过两天要上演。 韩春梅:别的也中。 成兆才:那……《黄爱玉上坟》可以吗?〔拿出戏本放在桌上。 韩春梅:中。成先生,我想问你,在“开店”里,有一段“你说比古就比古”,原来是这么唱: “你说比古就比古, 有几辈古人我也恍惚。 三国里的貂婵明许董卓暗许吕布, 倒惹得父子争风不和睦。 吕洞宾也曾把牡丹戏, 张四姐思凡自寻夫。 神仙都有思凡意, 何况你我一人乎。” 这一段意思挺好,为啥又改了呢? 成兆才:噢,是这么个意思,唱词里有争风吃醋、调戏妇女的意思。怕人家挑毛病说是淫词浪调。 韩春梅:“神仙都有思凡意,何况你我一人乎。”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成兆才:大妹子说得对。我们改的词,还有这个意思。比如:卓文君唱,她开酒铺我开店,她是寡居我没丈夫…… 韩春梅:下边呢? 成兆才:下边就是店主妇向狄仁杰表露爱情啦。 韩春梅:店主妇也好,卓文君也好,她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成兆才:她们咋能是坏人呢? 韩春梅:她们向她喜爱的人上赶着找人家,是不要脸面、不知羞臊的坏女人吗? 成兆才:不是,不是,她们大胆地冲破束缚,追求幸福,是值得同情的。 韩春梅:真的假的? 成兆才:真的,真的。 韩春梅:是真的? 成兆才:是真的。 韩春梅:要是我也是这样人…… 成兆才:……当然。 韩春梅:好。我想嫁给你。不为你的宅子,不为你的地。你给我把这个收下。 〔韩春梅说完,丢下蓝布包,拿起《黄爱玉上坟》戏本,扬长而去。 〔成兆才打开蓝布包,才知是一双鞋,是他曾穿过的那双鞋。 第四集 进府城砸戏箱 官衙赴堂会 (一) 〔锣鼓声中开场。 〔吴家坨东西两庄的中间地带,一片草甸,南北呼应,搭起两个戏台。南头一座皮影台子,已经挂上了屏幕。北头一座是戏台,红绿帐幔迎风招展。台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等着看戏。皮影戏白天不能上映,跟前人迹稀少。 〔戏台上,开演的头遍锣鼓敲响了。 〔张望泰在族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出现在众人面前。 〔戏台上,打过三通锣鼓,一群仙女上场,仙女们翩翩起舞。 〔童男童女搀扶着张望泰在台上绕了一圈,然后端坐在正中椅子上。 〔台下看戏的一群一伙,喊喊闹闹,向台前拥来,人越聚越多。 〔麻姑上场向张望泰献寿桃。 〔八仙一人一个寿桃,上写“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成兆才扮铁拐李,一瘸一拐惟妙惟肖;任善丰扮何仙姑,俊俏靓丽。他们绕了三圈,口念祝词,一一朝拜,把八个寿桃摆在戏台台口,便腾云而去。 〔童男童女扶着张望泰走下戏台,坐在台下观众席特设的席位上。 〔一阵锣鼓声中,大戏开演。演《王少安赶船》:金菊花扮张翠娥上场亮相,四句唱开场,清脆高亢的嗓子,博得迎头彩。 〔观众如潮,向台前涌来。 (二) 〔张续清家花棱子隔栅外,张少信匆匆赶来。 张少信:爹,人家西街的大戏开演啦,人山人海可热闹啦。人家抢了个日场,咱们的影班再好,白天演不了,叫人家抢了先……我说别写影,你非要唱影。崔八的影班再好,也不能白天唱啊…… 张续清:…… 张少信:再说那个金菊花,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一上场就是个满堂好。我们怎么跟人家比? 张续清:晚场咱们上连台本《五锋会》,人人喜闻乐见。 张少信:你就为省钱,写台影…… 张续清:戏也好,影也好,咱们只图个全家高兴,皆大欢喜。叫我孙子顺顺当当…… 张少信:顺当个屁,我就不欢喜。你孙子本来小嘴一咧,笑得好看着呢,从今前晌开始,一点笑容没有啦!你说从你往上三代,都是单根传,到你这一代,有了俩儿子。可我哥娶了三房啦,一个儿子不生,我都三十出头了,刚生这么个宝贝蛋,一落地就叫他心里不痛快。你心里好受吗? 张续清:别说啦。 张少信:不说,不说心里堵。这个戏班欺软怕硬,一女许二男,我操他八辈祖宗。 张续清:他们上的什么戏啊? 张少信:《王少安赶船》。 张续清:《王少安赶船》,是过去的二人转,莲花落里那个“舍命追舟”,“访美人”? 张少信:莲花落有这个戏? 坏 四:三爷三爷,不好咧! 张续清:咋回事? 坏 四:小孙子抽风咧。 张续清:啊…… 张少信:我去滦州告他擅演莲花落,伤风败俗,串通叛党,扰乱治安。 (三) 〔东庄的皮影戏台前,人影稀疏,格外冷清,除老头老太太,年轻人极少。屏幕上还耍着影人,高亢尖细地唱着“看家书”。 〔一场热闹的戏刚刚散场,人们开始离去,有的人还恋恋不舍,欲离又停。张望泰在特设的座席上,红光满面,兴奋异常。 张望泰:给我把戏班的当家的请到这来。 成兆才 任连会:拜见八爷。 张德礼 张望泰:今天开场戏不错,人来的不少。 成兆才:托八爷的福,要不是八爷武林高手齐心相助,一场精彩的武戏捧场,也许不会这么热闹。 张望泰:那是小菜一盘。每天你们的戏唱完了,让他们几个上去练练拳脚。 张德礼:太谢谢八爷啦,叫观众也开眼哪。 张望泰:让他们也都看看,八爷我的武功怎么样。 任连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老人家家里真有一群武林高手。 张望泰:今天八爷六十大寿,过得痛快。这点银子,(随从端上三只元宝)叫大家喝上几杯,共庆我的生日。 成兆才:谢八爷。 张德礼:还有一事麻烦老人家。听说东街大门楼家二少爷,派人去滦州告状,说我们擅自上演莲花落。 张望泰:嗯?你们是莲花落吗? 成兆才:已经改为了平腔梆子戏。 张望泰:就是嘛,告他妈什么刁状? 张德礼:就是就是。不过滦州衙门不问青红皂白,怪罪下来,有碍八爷的尊容。 张望泰:我给永平府知府我妹夫写封信,送他一台平腔梆子戏。叫他也开开眼。 成兆才 任连会:谢八爷。 张德礼 (四) 〔成兆才、任连会、张德礼兴冲冲走在东街的土道上,散场的观众一群一伙夹杂其间。 张德礼:兄弟,这半台武戏,你咋鼓捣的,他们怎么给捧场的? 成兆才:向八爷借的嘛! 张德礼:是呀,咋借的? 成兆才:我就是找老爷子说,听说老人家的武艺超群,威震四方。那些武林高手借着唱戏的机会,也上台亮亮相叫大家见识见识行吗?老爷子一拍大腿说,他们才是愿意出出风头呢,你说怎么个亮相法?我说我们唱完戏,让他们上台开打,我们的锣鼓家伙敲打助兴。老爷子喊了声好,就说定啦。 张德礼:真出我的意料之外,还挺有意思。 任连会: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开打和咱们的锣鼓经两回事。 成兆才:我对善庆说,不用管节拍,你们就猛敲猛打,热闹就行,大家喜欢,八爷高兴,就叫成功。 张德礼:挺好,挺好的。兆才,你三爷、八爷张口叫得这么顺,拉下脸来了? 成兆才:这叫功夫,练的! 张德礼:咋练的? 成兆才:从小要饭,到哪家不得叫爷叫奶啊! (五) 〔张德礼家的西屋,两个年轻媳妇坐在炕沿上,一是张妻,一是韩春梅。 韩春梅:这些天我的心总是提到胸口上,真为他们担心。 张 妻:现在这心里也没放下,东庄影戏输了,那个三爷肯认输? 韩春梅:听说三爷家的坏四去滦州了,说不定又搞什么鬼去啦。 张 妻:没想到人家俩月的工夫没白费,六场戏场场都好。 韩春梅:好是好,你看那一位,折腾得两只眼都抠进去啦。 张 妻:噢,你是说东来顺吧,可不,里里外外,哪儿不需要他费心? 韩春梅:在家种地过日子,比这个省心,也是个操心受苦的命。 张 妻:我们那个海里蹦,累得上炕都费劲啦,还海里蹦呢。 韩春梅:我拿几个鸡蛋,慰劳慰劳吧。 张 妻:不用,我家有。 韩春梅:有是你们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张 妻:是,你这还没过门,就惦记着啦。 韩春梅:去你的,这是我给大伙的。 任连会:(门外喊)德礼家,德礼家。 张 妻:叔,有事? 任连会:你去药铺买点药来。 〔任连会说着掏出一串铜钱。 张 妻:叔不舒服啦? 任连会:不,咱们有几个人嗓子顶不住啦。买点胖大海、甘草、麦冬什么的,下下火。 张 妻:叔,二林家送来一笼筐鸡蛋…… 任连会:噢,留给咱们领班的吧。 〔任连会说着退出西屋,回到东屋。 张 妻:叔,数你岁数大,我听你总咳嗽,给你冲了碗鸡蛋汤。 任连会:不,我可不喝。 张 妻:叔,人家二林家对成兆才这么心重,你得劝劝他,赶快定下来。 任连会:现在顾不了,火上房啦,哪有心事想这个? 张少信:(风风火火闯进门来)那位是领班,出来个活的? 成兆才: 任连会:二少东家啥事? 张德礼: 张少信:你们长眼了吗?自己去看。 任连会:(接过一张禁令)禁令? 张少信:这是滦州衙门下来的,禁止莲花落演唱的命令。大红印盖着,明白了吗?哪个跟着我去滦州辛苦一趟! 成兆才:去滦州衙门? 张少信:对啦。直隶衙门早有禁令,你们目无法纪,竟敢在这里聚众滋事,蛊惑人心,扰乱社会,还不该进衙门法办吗? 成兆才:二少爷,当初我们在这演唱是你家三爷同意的,给西庄八爷祝寿,也是三爷答应的。 张少信:这是滦州衙门的指令,与我家无关。废话少讲,走人。要的就是你成兆才。 任连会:什么时候走? 张少信:马上就走。 成兆才:我去。任先生你们在家,暂停演出,等着听信吧。 〔西屋韩春梅身子一软,瘫在炕下,张妻搀起她。 〔正要出门,门外飞来一匹大白马,一个差役飞身下马。 差 役:请问哪位是成兆才先生? 成兆才:我是,你是从哪里来? 差 役:永平府衙门。知府大人请你平腔梆子戏班,进永平演出。 成兆才:(接过信,惊愕不止)什么时候!? 差 役:明天动身。 (六) 〔晚上,在西屋的一盏罩子灯下,张德礼和成兆才坐对面。 张德礼:兄弟,头走跟人家见个面,圆圆场。 成兆才:……(用手指挠了挠满脸胡子) 张 妻:(领一小女孩进屋)你看俩大大都在屋。 张德礼:你再看小闺女长得多招人喜欢,你就别犹豫不决啦。 成兆才:(抱起孩子)不是我犹豫不决,就是铁石心肠,对这么好的娘俩,也不可能不动心。我是没法……没法养活她们娘俩,人家越好,我越不忍心,叫人家受罪啊。 张 妻:兄弟,你说叫我们咋办吧,你真把人难死! 张德礼:说什么今天晚上也得圆圆场。 〔一只花狗突然窜进屋来,后边跟着成祥。 成 祥:叔。 成兆才:祥子,你怎么来了?(花花扑在成兆才身上,亲昵地乱蹭) 成 祥:咱们周围各庄都听说你们在这唱红啦。我爹叫我来跟你们学艺,走到半路,花花也追来啦。 张德礼:这东西跟人似的,有情有义。 成兆才:好吧,我们戏班刚搭班,正缺人手,你就跟着学吧。 张彩亭:(在院外高喊)车装好啦,我们先走吧。 成兆才:这到永平得一天一宿,你们在道上小心点。 张德礼:我跟兆才兄弟还有点事,你们先走。 众:大哥,把那个事办好点。 有了好事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张德礼:放心吧,喝喜酒忘不了大伙儿。 成兆才:成祥领着花花跟大伙一块去永平府。 〔大车拉着戏箱、道具随大伙走去。 (七) 〔四个妇女,有媳妇有闺女,坐在春梅炕上。有的纺棉花,有的纳鞋底。 〔春梅正给同伴念唱本《黄爱玉上坟》。 韩春梅:别说话咧,我接着念唱本。 女 甲:嫂子,你这本《黄爱玉上坟》哪来的? 韩春梅:从张婶家借的嘛,明天人家还等着拍戏使呢。 女 乙:是不是那位东来顺编的? 韩春梅:那还有谁?别说话咧,我接着念…… 女 甲:嫂子,以前金菊花和张德礼大叔就演过这个戏,可受欢迎啦。 韩春梅:以前编的和现在新编的不一样,词都改了,都听着,我往下念……第三场,黄爱玉上,念:有酒须当醉,对花暗生情。奴黄爱玉丈夫名叫,啥贤…… 女 丙:蒲,念蒲。 韩春梅:蒲贤,每日吃酒耍钱,不务正业。也道我交下一位情人,名叫张佩元,是景州城一个武举,为何几天不见他来唱:黄氏爱玉女婵娟,是念婵娟吧……我识这几个字,就是靠学唱本学的。 女 甲:嫂子就不简单啦,我念唱本还念不下来呢,以后有人教了…… 韩春梅:黄氏爱玉女婵娟, 思想武举张佩元。 自从那天定下一计, 没见回信为哪般。 莫非说你外出未回转, 再不然忘了奴家有了新欢。 坐在房中叨叨念念…… 张 妻:家里有人吗?来客啦。 女 乙:哟,别叨念咧,人来啦,咱们快走。 〔三个妇女下炕外出。 韩春梅:婶,请进。 张 妻:这是戏班的成先生。 韩春梅:我们见过啦。 成兆才:见过? 韩春梅:那天在井台上……没来得及谢你。 成兆才:咳,谢啥。 张 妻:我们叫惯啦,叫她二林家,她叫韩春梅。 成兆才:韩春梅,这个名好,经过寒冬的梅花,开得更好看。 韩春梅:人家文化人,张口就是词。 张 妻:哟,你这还有西瓜!? 韩春梅:院子里种了两棵,长了两三个西瓜,放在菜窖里数把月啦。 张 妻:我给你们去切西瓜,你们唠唠。 成兆才:大妹子把屋里收拾得真干净。 韩春梅:老大家的儿子要娶媳妇,要占这间房子。 成兆才:噢,那还得腾出来? 韩春梅:可不嘛,听说你们家是三间草房…… 成兆才:唉,我那三间房忒老啦,一下雨满屋漏水。 韩春梅:咋不收拾收拾? 成兆才:我长年在外,东跑西颠…… 韩春梅:这鞋穿着合适吗? 成兆才:合适,挺合适。手真巧! 韩春梅:这手还巧? 成兆才:巧,心灵手巧。手巧,心眼好。(成抓住她的手) 韩春梅:真的? 成兆才:真的 韩春梅:这话从那儿说出来的? 成兆才:从这儿。从心眼里。 〔韩春梅依偎在成的怀里,两人抱在一起。 成兆才:大妹子守寡几年啦? 韩春梅:三年多啦。 成兆才:像我们这种人,没家没业,到处漂荡,跟沿街讨要的化子,没有两样…… 韩春梅:我不嫌弃! 〔二人紧紧拥抱。 〔成祥气喘吁吁跑进来,进门摔倒在地,后面跟着张金龙、张德礼。 成 祥:叔……叔,不好啦。 成兆才:怎么啦,快说? 成 祥:咱们的车叫人给劫啦。 成兆才:咋回事? 张金龙:我们走到龙山滦河边上,从山坡上跳出几个人喊,“站住!哪一位是你们领班?”任先生就过去啦,人家问你是成兆才吗? 成 祥:我一听要找你,吓得赶紧往回跑…… 成兆才:任先生呢? 张金龙:人家说“不找你,给我们把成兆才交出来。” 成兆才:戏箱呢? 张金龙:没看清,听意思是冲着你来的。 张德礼:这事八成是他们干的。 成兆才:你说谁? 张德礼:他们听说咱们要去永平,有人看见他们的管家坏四骑着马往北去啦。 张 妻:是大门楼? 成兆才:走,马上走。 〔韩春梅拿着一件汗衫追出门外,见人走远,暗暗落泪。 张 妻:大兄弟,你给我站住,叫春梅等你,仨月俩月,一年半载,说句痛快话。 成兆才:嫂子,我敢定嘛? 〔成兆才急匆匆出门追赶张德礼和成祥,吴嫂从另屋出来。 韩春梅:他是说等他,还是不等他? 吴 嫂:等啥?他要是有心思,早说痛快话啦。 张 妻:他也是有他的难处,现在他还没个存身之地,他咋说呢? 吴 嫂:春梅,快死了这份心吧,大门楼的管家人家可是真心真意。 韩春梅:别扯他,扯他我就来气。 吴 嫂:人家咋着啦?上赶着给你送这买那的,有啥对不起你? 韩春梅:我就不稀罕。(回屋拿出杭州丝绸衣料摔给吴嫂。) 吴 嫂:嗬,嗬,你稀罕啥?你稀罕成兆才,人家可看不上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韩春梅:你瞎说,你才一头热。 吴 嫂:我一头热,我没你那么浪。不掂量掂量自个儿,一个二茬,还带个犊儿。 张 妻:咳,别说得那么难听。 吴 嫂:我好心好意给她提张三爷家的大管家,人家是上赶着,她一句正经话没有,可黑价白天地迷上了成兆才,成兆才是谁?人家那是有名的东来顺,看上你了?自个儿又不是黄花闺女,还想高攀! 韩春梅:你想高攀,攀人家大管家。 吴 嫂:你高攀,攀不上,没人要的…… 张 妻:越说越不像话,妯娌俩哪能这样呢? 吴 嫂:老爷们儿死了三四年了,还赖在老吴家不走。 韩春梅:谁赖在老吴家? 吴 嫂:你! 韩春梅:你! 吴 嫂:我?我老爷们儿健健康康,结结实实,我是这门口的顶梁柱。你是谁?你敢说?你是个没人要的寡妇。 张 妻:都不要瞎说咧,二林没了几年,春梅没出这个门儿,也是你的妯娌。 吴 嫂:妯娌咋了?她就该占着我们的房子? 张 妻:她不是没地方住吗? 吴 嫂:当初两股分家,他吴二林嫌房子旧,要钱盖新的,叫你盖呀,盖! 韩春梅:嫂子别逼我咧,中不中? 吴 嫂:我逼你?你能叫你侄子把媳妇娶在大街上吗? 韩春梅:好,我给你腾。 吴 嫂:腾,明儿个就腾! 张 妻:明儿个?太紧了,再晚个一两天…… 韩春梅:不,婶儿,谢谢你咧。 〔深夜,韩春梅守着熟睡的女儿,打开窗户,望着天上的月亮,含泪沉思。 〔女声独唱:月亮啊,月亮, 你为什么时隐时现, 在云中躲藏。 你从东到西大模大样, 可曾知一颗滚烫的心, 一天天翘首把你张望。 你可否露出你的尊容? 看一眼我满脸的忧伤。 你可否跳出云层? 施我一缕萤光。 你高高在上,相隔天壤, 何时能到我的身旁! (八) 〔成兆才、张德礼、张金龙、成祥每人拿着一根棍棒,后跟花花,向远方的黑夜走去。 〔龙山陡峭的山石,山下湍急的流水,对面一片黑洞洞的密林。 〔四个人放慢脚步,警觉的走着,突然路旁窜出两个劫匪。 〔花花狂吠一声向强人扑去,几个回合,花花惨叫着栽倒在地。 强 人:你们给我站住,再走一步,叫你们跟狗一样! 成兆才:二位兄弟,咱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 强 人:哼,没那么容易,后退三步! 成兆才:难道你们为我成兆才一人而来? 强 人:什么招财不招财,远点,再走小心脑袋! 成兆才:我们只是沿街卖艺的艺人,要钱有几吊,要命有几条。 强 人:给我把手里的家伙扔掉! 强 人:有钱留下! 强 人:身上还带着啥?都给我撂下! 张德礼:二位兄弟,我们闯荡江湖,卖艺为生,都是穷光蛋。用不着拿刀动枪,苦苦相逼。 强 人:你们真是卖艺的? 成兆才:一点没假。 强 人:好,把钱放下,就算哥儿们借的,自行方便吧。 〔成祥跑到花花跟前,放声哭了,成兆才抱起狗,边走边说。 成兆才:这只狗也跟着我倒霉,莫非今生今世,我就只能光棍一条、孤身一人啦? 〔四个人在黑暗里走着走着。 成 祥:听,前边有动静。 张德礼:像是还有车响。 张金龙:是咱们的人。 成兆才:是…… 成 祥:听,有人说话。 张金龙:任先生? 任连会:金龙? 成兆才:任先生,你们刚走到这儿。 任连会:咳,别提啦。道上遇到麻烦啦。 张德礼:咋回事? 成兆才:戏箱被抢走啦? 任连会:第一拨是冲咱来的,要找你,一看你不在,走啦。 成兆才:往哪走啦? 任连会:往东。第二拨,一群大兵。 成兆才:大兵? 任连会:听说往前清兵新军要在永平和滦州一带举行秋季操练,从辽宁新民调来了不少队伍,他们军饷很低,都想出来捞点外快。 成兆才:咱们损失大不? 于玉波:他们把车上的东西翻了个够,一看都是戏装,就扔下啦。 任连会:把那半布袋铜钱背走啦。 董芝玉:依我说早把它分了,不省得让他们抢走。 成兆才:咱们的人没有伤着吧? 任连会:没有。 成兆才:指名道姓要找我的是…… 任连会:有人告到官府,官府派人一看没有,就滚了呗。 (八) 〔永平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张彩亭在人群中寻找着一个人。 成兆才:彩亭兄弟,你找谁? 张彩亭:宋三伐子。 成兆才:宋三伐子是谁? 张德礼:梨园的败类。从小在戏班长大,心愚手笨,天天挨罚,师兄弟们称他“一天三罚”,啥也学不会。演《打狗劝夫》他演那狗,演《咬脐郎打围》他演那个兔子。学会了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在永平街上结交一群地痞流氓,凭借一点武术,今天封妓院,明天砸园子,谁都不敢惹。 成兆才:你找他这种人干嘛? 张彩亭:我先来永平打前栈,得先了解一下这的情况。正好碰上他跟咱吴家坨的坏四勾勾搭搭…… 张德礼:哪个坏四? 张彩亭:大门楼张少爷的腿子。 成兆才:他们干啥啦? 张彩亭:他们一起逛了窑子,又去大烟馆,我想问问三伐子。 成兆才:看起来狼狈勾结,不得不防。 (九) 〔一座不大但很排场的戏院,门匾上写“兴平大戏园”。 〔艺人们正搬动衣箱,准备演出。 〔后台中央挂上一张唐明皇画像,烧香点蜡。 任连会:按大戏班的规矩,开戏之前,全体人员得向梨园的祖师爷举行参拜,大家站好了……跪,三叩首。(结束) 成兆才:帖子给衙门送去啦? 张彩亭:送去啦,今天晚上给知府大人唱堂会,明天两场戏。 成兆才:大家稍事休息,准备晚上的堂会。 〔戏园子门口进来一群痞子恶棍,气势汹汹,领头的便是宋三伐子。 张彩亭:不好,宋三伐子来啦。 宋三伐:哪位是领办的成老板? 成兆才:小弟便是。 宋三伐:久仰久仰。 成兆才:不敢不敢。 宋三伐:我来问你,你既然领班唱戏,懂不懂梨园的规矩? 成兆才:条条款款指的哪项? 宋三伐:这穿黄袍的是谁? 成兆才:梨园的祖宗唐明皇。 宋三伐:你唱的是什么腔? 成兆才:平腔梆子。 宋三伐:什么平腔低腔,只有我们高腔梆子才是名门正宗!你们这些歪门邪道,妄想占爷们地盘,办不到,给我砸! 张金龙:你们敢! 余玉波 成兆才:小金龙,叫他们砸。 〔一会弄了个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张金龙:老板,我们不能受这窝囊气。 于玉波:我们这么多人,收拾他们。 张彩亭:他们把乐器抢走,晚上的堂会…… 成兆才:不许动,咱们人都坐下。 任连会:兆才,你怕把事情闹大,咱也不能挨欺负呀。 孙玉川: 我去找他们高腔梆子班的领班。 成兆才:不要急,不要着急,就等到天黑。 〔门外来了一头白马,马上骑一个戴花翎穿补子箭衣的军官,紧跟四个马弁。在戏园经理的陪同下直奔戏台,见艺人两手抱拳。 军 官:请成老板和众位,进衙门赴会。 成兆才:小人抱歉,今天的堂会我们不敢去了。 军 官:为什么? 成兆才:有人出面阻拦。 军 官:那个大胆? 张彩亭:高腔梆子的宋三伐子。 任连会:他们砸了戏箱,抢走了乐器。 军 官:去给我连他们的领班,一同绑来。 〔二马弁推搡宋等二人回来,二人下跪。 军 官:大胆狂徒,蓄意破坏知府大人堂会,罪该不赦,带回上刑。 成兆才:(下跪)大人且慢。 军 官:有何话讲? 成兆才:这二位兄弟是我们梨园同行,平日无怨,近日无仇,受他人指使,为难于我。只要道出了背后主使,请宽恕才是。 军 官:你们受哪家指使?如实招来。 宋三伐:滦州,吴家子坨,张家管家。 军 官:给滦州传命,捉拿归案。 众马弁:是。 军 官:请成先生收拾行装赴会,押他们回府。 成兆才: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他们。 众:请大人放人。 宋三伐: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 军 官:有众弟兄担保,饶你一回,下次你再…… 宋三伐:不敢啦,小人不敢啦。 第五集 耍阴谋毁声誉 釜底又抽薪 (一) 〔永平知府衙门的客厅里,彩灯高悬,灯火通明,摆设豪华,富丽堂皇。 〔知府的亲朋好友,妻妾侍女,公子小姐,围坐一起。 〔艺人们进入客厅,如临仙境,格外惊奇,四处张望,眼花缭乱。金菊花嘹亮圆润的歌喉正演唱一曲“什不闲”调。 董芝玉:福至天来喜冲冲, 福往山前山乃平。 福如东海长流水, 恨福来迟我身穿大红把福字颂。 见老爷福眉福眼福口笑, 见太太福声福气笑盈盈。 有福的老爷领福路, 官高位显步步升。 有福的太太迎福夫, 荣华富贵享太平。 一对翁妇偕白头, 满门子女捧福星。 知 府:哈哈,哈哈。福星高照,阖家万福。三十多年前,我在家上私塾的时候,听过这种曲调,现在听来倍感亲切,好像回到老家,回到了童年。哈哈哈哈。 客 人:“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啊。 亲 朋:三十年华如水流逝,如今乡音依旧,而两鬓皤然矣。 贵 宾:年纪越大越想家,真是一方水土一方情啊。 知 府:这个戏叫平腔梆子,按声调讲,平如流水,娓娓动听;按名分来讲,永平永平,它是永平府的地方戏,用意颇深,十分贴切,不错不错。再听听这位坤伶的唱吧。 〔任善丰略施粉黛,扭捏上场,唱《春季歌》。 任善丰:春天春地春景和, 春花满园唱春歌。 春天学生写春字啊, 春女房中绣春罗。 春哥赶牛耕春地, 春嫂放羊春草割。 一年之计春当头, 春夏秋冬四季乐。 少 爷:(问成兆才)这位戏子今年多大? 成兆才:十五岁。 少 爷:从艺几年? 成兆才:门里出身,自幼学艺。父亲当过老师,做过医生,言传身教,教学授艺多年啦。 少 爷: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太难得啦。 成兆才:他是我们戏班的一朵花。 小 姐:我想留下在府内陪我学习。 少 爷:我想留她在书房端茶倒水,涮笔研墨当丫环。 小 姐:我先说的。 少 爷:我先说的。 成兆才:少爷小姐,不争不强,一会商定,一会商定。 〔任善丰唱完。甜美圆润,委婉动听的演唱,博得满堂掌声。 〔任善丰摘下假发头饰,露出半个光头,一个俊俏少女变成一个清秀少年。 〔众人一见是男扮女装,哄堂大笑。少爷小姐异常尴尬。 小 姐:给你这丫环。 少 爷:给你这侍女。 (二) 〔吴家坨张家门楼的正厅里,张少信和坏四并肩站立。 张续清:滦州衙门叫你们去领罪挨罚。一个混蛋,一个废物! 张少信:爹,你别生气,我再派人…… 张续清:派人,派人,就派一百拨废物也白搭。成兆才,成兆才没截住;戏园子,戏园子没砸了。你们俩撒泡尿照一照还是个人吗?打不着黄鼠狼反弄一身臊。 坏 四:老爷,老爷别生气,我再去一趟。 张续清:再去一趟干啥?干啥! 张少信:把成兆才抓回来。 坏 四:砸戏园子。 张续清:你们还嫌乱子小啊,还给我惹事啊。这次我在滦州衙门花了百八十两银子啦,你们就想不出个神不知鬼不晓的法? 张少信:神不知鬼不晓的……有啥法呢? 坏 四 张续清:釜底抽薪! 张少信:釜底~~抽薪? 坏 四:啥抽心? 张少信:就是从锅底下给他撤柴火。爹,我明白啦,就是挖他的墙脚! 张续清:对,但一定要做得小心。 张少信:明白。 坏 四:少爷,怎么办? 张少信:别出头露面,叫别人去干。 坏 四:挖谁? 张少信:金菊花。 (三) 〔永平,艳春楼。一面金字黑地的牌匾,挂在一座两层楼房的屋檐下。金匾两旁有两只红灯笼,一看便知这是一家豪华的妓院。 〔一个妓女趴在坏四身上,正为对面躺着在吸大烟的宋三伐子点烟泡。 坏 四:金菊花在我们滦州地面,那是冲着窗外吹喇叭----名声在外。可是他是个土包子,没见过大世面。嘴馋爱吃爱喝,见着好吃喝流哈喇子。还有一好,爱色,看见这样的货(拍拍妓女)迈不开腿。可是他们戏班……你听着了没有,别他妈的只管过瘾,我跟你说话呢! 宋三伐:听着呢,听着呢。俩多月没这么过瘾啦。(说着摸了妓女一把) 坏 四:成兆才这个戏班刚建立,家底薄,给金菊花的份子多不了。他们是罗锅子上山----钱紧。所以你就得见机行事。 〔宋三伐伸出手,表示要钱。 坏 四:你他娘的就会这个。 宋三伐:他钱紧,我呢。我没钱能办事吗? 坏 四:多少? 宋三伐:看你要办到那一步? 坏 四:一步是啥? 宋三伐:一步,我叫他的戏班子,先在永平府栽个跟头。 坏 四:二步呢? 宋三伐:二步,就叫戏班垮在这里。 坏 四:吹你妈牛×去吧。 宋三伐:你是办不办吧! 坏 四:当然办啦。 宋三伐:拿来……拿来……拿来! 坏 四:(掏出小元宝)从哪开刀? 宋三伐:当然是戏班的顶梁柱----金菊花。 坏 四:四爷就听你的好消息啦。(把一块元宝扔出手) (四) 董芝玉:今儿个有人请客。 成兆才:谁? 董芝玉:宋三伐子。上次因为那场误会…… 成兆才:啥误会?一点也不误会,他们是成心。 董芝玉:人家不是认错了吗?说为了不伤和气,要喝酒道歉。 成兆才:没必要。 董芝玉:不看僧面看佛面,为高腔梆子班的面子,咱也得圆圆场吧。 成兆才:……也请任先生参加。 董芝玉:好好。 (五) 〔还是在艳春楼的餐馆,雅间席,满席酒菜,宋三伐子恭候着。 〔金菊花、成兆才、任连会走进来。 成兆才:今天你这么破费,实在不敢当。 宋三伐:成兄这话就见外啦。我们都是梨园子弟,因为一点误会,伤了兄弟之间和气,今天兄弟是特意道歉。略备点水酒,不成敬意。 成兆才:实在对不起,我没学会用酒。 董芝玉:不必客气,既然三兄弟一片赤诚,咱就不要见外啦。 宋三伐:三弟我今天一是道歉,二是祝贺平腔梆子旗开得胜,在永平府一炮打响。 成兆才:三弟过奖啦。我们到这里脚跟没站稳,谈不上一炮打响。 宋三伐:成兄,三弟在永平也一二十年啦,哪个戏怎么样,前三天能看个八成。你们第一场七成座;第二天早场七成,晚场九成。今天是第三天,晚上已经爆满,现在日场买票已然排队。两年多这家戏园子没这样火爆啦。 成兆才:那就是借你们高腔班和三兄弟的光啦。 宋三伐:为你们成功干杯。 成兆才:兄弟我实在是滴酒不沾。 宋三伐:成兄这就不对啦,三弟是来给你们赔不是的,咋说也要给个面子吧。 成兆才:三弟,你…… 宋三伐:还要三弟给你跪下吗? 成兆才:不敢不敢。 董芝玉:那就少喝点,意思意思。 成兆才:(端起杯,约任先生一同)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各尽其能吧。 任连会:你们喝,今天园子里还有紧事,我们失陪了。 成兆才:感谢三兄弟一片盛情,金菊花陪三兄弟喝好,我们失陪失陪。 (六) 〔兴平大戏园里,群众陆续坐了半场。演员已扮装。 〔成兆才在后台急得团团转。 成兆才:金菊花来了没有? 〔金菊花已有几分醉意,三伐子还不依不饶让酒。 宋三伐:金兄,你这个戏班的台柱子,挣的钱多,酒肯定能喝,再来一杯。 董芝玉:三弟,我,我已经……过量啦。 宋三伐:挣那多钱不喝白不喝,人生不就是为了吃喝嘛。 董芝玉:三弟,不瞒你说,我是要饭的当官----穷底。别说喝酒,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啦。到如今……我这口袋里,还空着呢。 宋三伐:谁信哪?成兄那是个精明人,别人谁亏了,不能叫你亏啊。再说啦,你是戏班里一枝花,他也不过是一片绿叶,是你的个托衬啊。 董芝玉:三弟……说来……一言难尽。(哭泣) 宋三伐:哥,哥,不高兴的事咱们不唠,不唠,喝酒喝酒。(一个手势,进来一个妓女)哥哥,这是我表妹,在我们戏班唱花旦,想拜你为师,学点真本事。 妓 女:金兄,多多指教,请喝小妹一杯。 董芝玉:(急忙站立,却脚下不稳)不敢不敢…… 宋三伐: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你们喝,陪哥喝好。 妓 女:(坐在金身旁劝酒)哥…… 〔成兆才站在台门口张望着。 〔戏园里观众已坐满,乐队陆续就座。 〔妓院里,妓女坐在金菊花怀里斟酒,金已醉成一堆烂泥。 成兆才:(焦躁不安地对任连会)金菊花还没来。 〔金菊花被三伐子搀扶着进来。 宋三伐:实在对不起,兄弟投缘,一高兴金兄多喝了两杯。 成兆才:没说的,没说的,我兄弟海量,多喝两杯不算啥。 宋三伐:不算啥不算啥,歇会就过来。 成兆才:海里蹦,去对面饭馆要碗酸菜汤,加点醋,一大碗。 宋三伐:我去我去。(下) 成兆才:三兄弟,今天叫你费心啦,坐下歇会去吧。 董芝玉:三,三弟,我这是在哪,啊?要开戏啦,我,我得扮戏,扮戏去。 成兆才:兄弟,你别急,先歇会,醒醒酒。 董芝玉:不,不,我没醉。扮戏,救场如救火,我上…… 成兆才:先垫了个小戏,你别急,歇会歇会。 任连会:第一个小戏唱完了,下边上第二个。 董芝玉:我上……我……(到化妆镜前,取笔在脸上扑粉勾眉) 〔戏台上,成兆才扮作盲人,其动作逼真有趣,报以掌声。 〔后台,金菊花听到掌声更着急。 董芝玉:快给我戴上头面。 任连会:兄弟,算了吧,今天你的戏上不了啦。 董芝玉:不中,不,我上,我上。(摔倒在地) 〔戏台上。 众观众:下一出是《冯奎卖妻》,怎么上来个瞎子呀。 众观众:是啊,这是哪一段…… 众观众:咳,咋又演上《双婚配》第三场算卦? 成兆才:不瞒父老爷们,今天我们的主演金菊花有病啦。 众观众:说啥,有病不上啦? 众观众:有病应该早说啊,这不坑人嘛! 成兆才:他是个急病,没来得及……抱歉啦,抱歉啦。 众观众:不中,不上戏为啥卖票? 众观众:骗人,骗人。 众观众:金菊花今天不上台,咱没完。 董芝玉:(突然窜出台前)我上,我上。(文武场拉住他,台上一片混乱) 众观众:他哪里是有病,是喝醉啦。 众观众:他妈的,纯粹是一群骗子。 众观众:从哪来的这个野戏班子? 众观众:没正经货,主演就这个德性。 众观众:退票,退票。 众观众:退票,赔钱。 成兆才:诸位诸位,听我说……我请来一位先生(装瞎)来算卦,又来一位妈妈来……[成兆才在舞台上扮演了种种角色,耍了各种各样杂耍以图取悦观众。(此处由导演充分夸张) 众观众:没人听你的,退票。 成兆才:各位父老叔叔大爷,我成兆才第一遭到永平,敢向大家保证,我们平腔梆子班说话算数,不坑不骗,今天的票不退,明天一样使,明天给大家补上。 众观众:不信,不听瞎忽悠。 众观众:你跟大家保证谁给你保证? 成兆才:我住在小西街茂才客栈,掌柜是我们滦州人。 众观众:你明天逃跑了谁去找你? 众观众:不用废话,退票! 众观众:退票,退票。 成兆才:大家说退,就退吧。我成兆才对不起父老爷们了。(说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台上,演员们也一同跪在了台上) (七) 〔在老姨一间卧房里,灯光昏暗,气氛低沉。 韩春梅:老姨,我们娘儿俩来你家好几天了,连吃带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结婚时,我娘送给我一副镯子,去当铺当啦,买了些针线,我打算去小山上给人家缝缝补补,挣点钱,剩下两块大洋,给你,贴补贴补生活吧。 老 姨:也好,其实这俩儿钱填不满我这个穷坑。你姨夫活着时在煤矿有个差使,一个月挣三十块二十块的,吃喝不愁。他眼一合走了,没留多少财产,就靠几间破房了出租,房租不高,有的还一时给不了,老姨的日子难过呀。你们这一来两张嘴,时间长了搁不住啃哪。 韩春梅:我去小山上缝穷,还能挣点儿。 老 姨:咳,挣个毛八七的顶不了事。再说赶上刮风下雨天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都不是长久之计…… 韩春梅:也是…… 老 姨:依我说,不如…… 韩春梅:老姨有啥好主意,给春梅指点指点。 老 姨:要说一个年轻媳妇挣钱也不难。 韩春梅:你是说给春梅找个主? 老 姨:带着个孩子,不好找。 韩春梅:我知道。有钱人家不要二婚的;没钱的主,一来两张嘴养不起,春梅也是为难。 老 姨:也用不着为难,把脸一抹杀,干啥不能挣钱? 韩春梅:一个妇道,肩不能扛,身不能背,要力气没有,要技术不会…… 老 姨:用不着,用不着,你到瓦房街走走,就明白了。 韩春梅:去当窑子娘们,老姨,春梅饿死、冻死也不能想那个。 老 姨:是。春梅是个正派人,可惜呀可惜,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受苦吧。 韩春梅:难死我啦。 老 姨:要不这样吧,给孩子找个主。 韩春梅:孩子刚五岁,啥也没学会。 老 姨:跟着你,一辈子也调教不出来。先叫她学点本事。 韩春梅:学啥本事? 老 姨:跟戏班学唱戏。 韩春梅:你是说学唱莲花落,我们那有个东来顺,挺有名…… 老 姨:莲花落不中,挣不了钱,学京梆大戏。 韩春梅:人家收女弟子? 老 姨:托人呗。前街有个梆子班的师傅,我去问问。(下) 〔韩春梅抚摸着睡觉的女儿,暗自流泪。 韩春梅:月儿,娘对不住你,姥姥要给你找个学唱戏的地方,你愿意去吗?不是娘狠心,不养活你了,娘实在没法了……娘的苦命连累了你啊,你咋着一生下来就死了爹呢?……二林啊二林,你太狠心了,为啥扔下你的亲生骨肉头都不回就走了呢?……春梅命苦啊。 〔老姨领一个戏班领班进来。 老 姨:这位是天津卫春华梆子班的当家的;这是我外甥女,她的孩子。 领 班:孩子几岁? 韩春梅:六岁。 领 班:闹过啥病吗? 韩春梅:没有。 领 班:不聋不瞎不瘸不拐…… 韩春梅:啥病都没有,长相好着呢。 领 班:这样,跟我们学艺,学十年,效力十年,双方分文不取,中,我把孩子领走;不中,两不后悔。 老 姨:春梅你说,你能养活孩子,你把她养育成人;你养育不起,也别后悔。 韩春梅:这十年母女就不能相见啦? 领 班:能,啥时候相见都中。 韩春梅:…… 老 姨:说话呀,大肉头,不说我就做主啦。 领 班:叫她妈先出去,免得娘俩麻烦。 老 姨:春梅,你先到街上转一圈儿,走远点儿。 〔春梅依依不舍走出屋。 〔老姨、领班唤醒小月,穿上衣服。 老 姨:月儿,你妈在等咱去吃饭呢。肉包子、炸酱面、烧麦……你吃过烧麦吗?一个肉丸儿,香着呢。 小 月:我妈呢? 老 姨:在宴宾楼饭庄楼上等咱呢。这不,叫这位舅舅来领咱们。 领 班:走,小月,这孩子真听话,长得还真俊啊。 老 姨:俊吧,我没说?是个好料。 领 班:不错,不错。 老 姨:不错,不错。就这么走? 领 班:咱可当面说好的,两不找。 老 姨:你说啥? 领 班:当然,不能白了你这个老姨,(掏出大洋,塞在她兜里,三人走出门。) 〔春梅回来,见孩子已去,抓住一件衣服,扑在炕上哭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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