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1 集

    1， 日。外。

    许家窝铺。人喊狗叫声连成一片，乱糟糟的。

    有人大喊：“土匪来了。土匪来了。”

    村里，也响起了敲锣的声音。

    在许家窝铺村的后梁上，来了一帮骑马扛土枪和拿马刀长矛穿破皮衣的人，似乎在做着要进村的准备。

    许家窝铺的村东头严家似乎有了防备，高高的大院子里，突然放了两声洋枪。

    紧接着三四十个头系红头巾的壮年，拿着红缨长矛和农具站在了墙头上。

    狗叫更凶了。人们呼喊着。

    站在后梁上的马队，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犹豫。突然，从马队里跑出几匹马，飞也似的朝着村西头的许家大院跑去。

    当这几匹骑马的人，跑到村西许家大院子前，已经等待在门口的许八叔抡起长长的马鞭。

    马鞭呼呼地响着，鞭稍在空中飞舞。跑来几匹马被打得嘶叫着跑开了。

    狗群追逐着跑去的马匹，曾经在村东严家大院墙头上站着的的红头巾壮年们，也纷纷赶到。

    站在后梁上的马队，立刻离去。

    2， 日。外。

    人们欢呼：“土匪跑了！”

    “跑了，他妈的！”

    老王头已经站在许八叔身边，他惊讶地说：“许八叔啊，你这八大鞭子，可，可真是名不虚传啊。我算开了眼了，怪不得都叫你八大鞭子。”

    许八叔咧了咧嘴。说：“我光顾了抡鞭子了，你看到打到哪，你看到了吗？我打到那几匹马的啥地界儿了？”

    付打头的说：“我看到了，删掉了一匹马的半个耳朵，那几个都打在肚皮上了，要不，那马咋就撒欢地跑了呢。”

    人们都在称赞许八叔。

    从人群里钻出个封文财，大声说：“啥啊，没看到吗？要不是红枪会的从东跑到西，备不住的，这帮子人就得从西进了他许家的院子，备不住的还到别人家，遭瘟的不只是老许家。”

    “也是啊。”“也是啊。”有人随声附和地说着。

    老王头说：“那，牌头，那你说土匪是咋跑的呢？”

    封文财说：“我说啥？我要说的是要是没有这个红枪会，这帮操蛋的玩意儿一准地进了村，这前儿，也打完场了，该来整嚼谷来了，这帮不是人揍的玩意儿，朝着啥来的，还用我说，那是朝啥拿啥。”

    也有人随声附和地说：“也是啊。这前儿，这劫道的，砸明火的，响队，土匪不知道有多少帮。见啥拿啥。”

    付打头的说：“这帮马队，是啥字号呢？”

    许八叔说：“我这么撒码着，还真不知道这帮是啥字号。”

    老王头说：“反正不是李二爪子。”

    付打头的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当响队的当贼的，都有道上的规矩。”

    封文财说：“那个啥啊，也是啊，他李二爪子能不护着许家窝铺？那个啥啊，我找几个人虑啦虑啦，看往后咋办？”

    人们七嘴八舌说：“对，对，你这牌头，就得多费心，想个啥法子护着村子点，咱们该出钱就出钱，该出米就出米，把护村的红枪会整的好好的。”

    封文财说：“那还用说，那还用说。”

    说完，朝严志昌家走去。

    3， 日。内。

    严志昌家

    封文财说：“三先生，这回没吓着吧？”

    严志昌说：“吓够呛。”

    封文财说：“那个啥啊，三，三先生。我想来讨教个主意。”

    严志昌说：“你说吧。”

    封文财说：“甭管咋说，这回土匪马队是没进来村，这，除了福分大造化大，再就是成立了红枪会的，把他们吓唬住了。”

    严志昌说：“嗯，是啊。”

    封文财说：“要不说人啊，就是没有知足的，这回认了吧。土匪就是没进来。想当初按地亩收了点粮食攒滕起来个红枪会，那个难啊。”

    严志昌说：“不管难不难，要让红枪会护村子，不收点粮食没有资助可不行，我看啊，得请个会点武功的师傅来，多给他几斗米，好好教教这帮撸锄杆的。”

    封文财说：“就是，就是，不教不行，今个儿就是冲着人多势众，要是近前试巴试巴，都是纸糊的。”

    严志昌喝了口茶。

    封文财又说：“三先生，你是高人，你说说，这红枪会……。”

    严志昌没等封文财说完，抢先说：“红枪会，就得放在我大哥的家，一是他家有房子，二是他家有炕活的，他出也钱多，放在别处可不中，谁家有这那么大的地界儿盛下这些人？”

    封文财说：“就得在你大哥家。我说的是另一回事，我想说啊，这红枪会的头谁当啊？”

    严志昌不加思索地说：“付打头的啊，他给我大哥家扛长活，有十几年了。当上了个打头的领着人干活，谁都听他的，让他当这个头，有人听啊。”

    封文财说：“那个啥，是啊，是啊。”

    严志昌不再说话。

    封文财继续说：“如今，这大大小小的土匪说来就来，我看，是不是写张呈子，得向官府说说，先生，你在官府里有熟人，你去说说，备不住的还会派个护村的兵啥的呢。”

    严志昌说：“派兵？亏你想得出来。不过嘛，和他们说说倒是没坏处。”

    封文财说：“三先生，你有路子，你就去一趟吧，捎带着请个武师来。”

    严先生匝了匝嘴，说：“请武师？这要是让道上的人知道了，不得找我算账啊。”

    封文财说：“这事儿，就是你知我知，请谁只是你知道啊，不耐事的，我听说许家老八还要进城，你就坐他家的车去一趟呗。”

    严志昌说：“我就去一趟。你赶紧找老王头，付打头的，李家老大，许家的老八，找几个出头露面的人商议一下，多收点粮食，加强红枪会护村子。”

    4，  夜。内。

    许家的屋里

    许六婶儿说：“他八叔，这半夜三更的上老爷梁，小心点儿。谁不知道那梁上的道难走啊，我估摸着，那道得有一百多里地远吧，还有啥小夹槽子、大夹槽子。”

    许六叔说：“六嫂啊，放心吧，这道再艰险，我许老八也溜达了多少趟了，大夹槽子和小夹槽子倒是鬼门关，那嘎达对我来说，不算个啥。”

    许六婶儿说：“还溜达！说得怪轻巧的，谁不知道老爷梁上，有贼、有赖逮！”

    许六叔连忙制止说：“说啥呢，你这嘴，八弟就要出门你看你这嘴。”

    许六婶白了许六叔一眼，说：“他八婶儿把面端上来。”

    许八婶儿端着面条进屋。

    屋里的炕上，正在睡觉的二蛋醒来，揉揉眼睛围着被子做起来，问：“八叔，老爷梁上有赖逮你不怕？”

    许八叔看了看二蛋，说：“这孩子，咋还醒了！睡吧。”

    二蛋继续问：“八叔，你怕吗？”

    许八叔笑眯眯地，一边吃面一边说：“甭管有啥，你八叔我，往上山岗上一踔，鬼都怕三分，何况我还有这杆大鞭子。”

    许六婶儿说：“甭捡大话说。”

    许八叔说：“六嫂，咱可不是说大话的人，夜来个来贼，我那几鞭子打跑了他们，不是说大话吧，再就是谁都知道老爷梁不好过，要是黑天半夜的从老爷梁上走过的人就更少了，也只是赶车的老板子、赶脚、赶驮队的脚夫，可是咱，溜达了多少趟了，不都没事儿！”

    许六婶儿说：“不管咋说，小心点儿，何况你还拉上个三先生严志昌，人家那人挺娇贵的，拉上人家上街，可不能有个啥闪失啊，再不，就绕道走吧。”

    许八叔说：“绕？一绕二三百里地，得走两三天啊。没事儿，不用绕。”

    许六婶儿说：“吃完饭那就麻利的走吧，三星都打横梁了。”

    许八叔说：“嗯。”

    许六叔说：“甭忘了二蛋的事，问问他大舅！”

    许八叔说：“忘不了。”

    5， 夜。外。

    黑黝黝的老爷梁。

    （画外音）：远远望去，黑黝黝的老爷梁，就像抹在天边上一笔浓浓的墨。天边上，还没有被这笔浓墨遮住的那几颗星星，在浓墨扫成弧线的边缘上拼命地闪烁着。它们，像是在显示着方位，似乎引导着人们要脱离这黑色的世界，可是人们还要顶着星星走进这浓墨似的老爷梁里。

    许八叔赶着马车的轮廓在老爷梁上。

    马车行走吱吱嘎嘎的声响，从老爷梁那边传来，这声响在深夜里，显得幽深而遥远。

    马车走在黑黝黝的老爷梁上。

    车上，影影绰绰有两个人。

    从老爷梁上看天上，那几颗闪烁着的星星却在远方，

    再往前面看看，老爷梁上，空旷，浓墨一样的漆黑。

    严志昌问：“他八叔啊，这天儿，咋这样黑！”

    许八叔说：“甭管黑不黑，要是月牙出来也得快两天的时辰！”

    严志昌问：“唉！上老爷梁了吧？”

    许八叔说：“都上来半个时辰了。”

    严志昌说：“咋就觉着这脚下一点根都没有！”

    许八叔说：“山高呗，再坐在车上，就忽忽悠悠地吧！咋？怕了？三先生。”

    ……

    严志昌就着星光，看看周边，又看看黑黝黝的山梁，急忙说：“别说话了。我就是感觉瘆人。”

    老爷梁上，模模糊糊的低矮树丛和裸露的山坡，以及山坡上站立着的和半卧着的山石，全都模糊不清，且阴森可怕。

    坐在车上的严志昌，越看那些山石就越怕，他不知道那是山石还是野兽，越是不知道，就越感觉这些黑黝黝的东西，就要扑上来，他紧紧衣服和围在身上的被子。

    坐在车上的严志昌，虽然有些怕，可是待了老半天，才回答许八叔说：“不，不怕，就是发怵”

    “……”

    6， 夜。外。

    马车继续行走着，马蹄声的的。

    山石，树木，山坡，都从马车的对面扑过来，又一扫而过。

    从远方，传来几声鸡鸣，一个月牙出现在天边上。

    许八叔语气轻松地说：“鸡叫头遍喽，鸡一叫，啥鬼啊怪啊的，都得退居三舍。”

    然后挥起了大鞭子，一声震响，声音在山谷里传着，他招呼着拉车的马匹“驾，驾，喔，喔。”

    严先生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惊讶地说：“这大的声，还不惊动了山牲口！”。

    许八叔大大咧咧地说：“鸡叫了，鬼都吓跑了，还怕啥山牲口！”

    7，  晨曦里，外。

    赶车老板子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了。

    赶车老板子的身上穿件白茬羊皮大衣，雪白雪白的羊毛从大衣的袖口和领口上反露着。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毡疙瘩，头上戴着顶黑色的狗皮帽子，头上的黑色与身上穿着白色衣裳再配上白色的长筒毡疙瘩，就和山里已经老化且被晒成干的蘑菇差不多。狗皮帽子，遮住了他大半边脸，看不全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从嘴里呼出来的哈气和覆盖在嘴唇四周胡须上白色的冰霜。

    他壮壮实实的身板子直直地立在车前，驾驾喔喔地召唤着拉车的马匹，从那洪亮地吆喝声里，就可以知道这个走了大半夜山路的人，精神仍然十分饱满。那杆拴着红缨的三节长鞭挺在他的怀前，鞭子上的红缨在这空荡荡早晨的山野里轻轻地飘动着，显的十分耀眼，这不仅给灰蒙蒙的老爷梁带来了一点生机，更重要的是它是马车行走的信号，当这个信号在车的前面稍稍摆动一下，马车就会随着这信号在冰冷的山路上奔跑起来。

    山路上。明亮亮的车辙印，显的沉重，冰冷。

    老爷梁的早晨随着车辙的延伸显得凝重而悠远，……

    坐车的严志昌，也挺了挺身板，朝四外张望着。

    8，  晨曦里。外。

    两只狼站立在山的侧面的一块大石头上。

    拉车的马受到惊吓，突然一声嘶鸣，立刻拉着大车奔跑起来。

    车上，刚才还惊讶的严志昌：“妈呀！”一声，紧紧地裹着棉被，躺在车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就在赶车的老板子一打愣的时候，那两只狼一前一后箭一样地从山石上窜过来。

    其中一只狼的爪子眼看着就要把搭到马的肚皮上。

    这时候，随着几声清脆的鞭响，一只狼倒在了地上，另一只狼曲倦着身子在地上打起滚嚎叫着。

    9，   早晨。外。

    马车仍然奔跑着，一直跑到山岗上才逐渐地慢了下来。

    受到惊吓的马，还在竖着耳朵，惊恐地高昂着头，打着响鼻。

    许八叔似乎也平静了下来，他摘下来皮帽子，甩了甩帽子里的汗水，招呼着：“愈！愈。”他勒紧缰绳，费了很大的劲才叫停了马车。

    许八叔问：“严先生，这大车的颠颠哒哒的，你也不敢吭一声。”

    严志昌紧紧地裹着棉被，团成一团。当大车完全停下来，车老板子检查车马的缰绳套索的时候，才从被子缝隙露出俩眼来，哆哆嗦嗦地说：“啊呀，咋不走了，老八啊 ！赖逮呢？”

    许八叔整理了整理皮帽子，笑了笑没说话。

    严志昌说：“咋停了呢！怪害怕的，快！赶着车快跑啊。”

    严志昌人用一种焦急的近似请求的口气说着。

    许八叔这才哈哈大笑着说：“山牲口早让我大鞭子撩倒了！要是等到这刹儿，你早进赖逮肚子了。”

    裹着棉被在车上的严志昌这才从被子缝里露出来俩眼睛来，十分惊慌地向四外看了一下。又从被子缝里冒出一句话来：“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当他看到四外，都是静悄悄的，才又接着说：“将！将要进哈达街了吧？”

    可以听得出来，虽然这句话还是有点哆嗦，但是，很明显是带点斯文的口气了。

    许八叔说：“哼！快到了。三先生，冷不？”

    严志昌说：“刚才不冷，此时冷也，冷也！若无棉被，将冷杀我也。”

    严志昌虽然说着话，还是不肯把他的头露出来，眼睛躲在棉被逢里，可是，他说话的口气却越来越斯文了。

    许八叔说：“冷？刚才那刹儿，我看你是吓得二乎了吧？也不知道冷了。”

    严志昌紧了紧围在身上的被子，哆嗦着说：“冷也！”

    车老板子那张结满冰霜的胡须下面的大嘴咧了一咧，很费劲地说：“也对啊 ，全凭了我的棉被子了，没有它，你严先生早就冻成猴兔子样了，还啥八啊，九啊的，还有啥心情“也”呢！看看你那缎子面的棉袄啥事也不顶了吧？”

    严志昌说：“是也，是也。”

    严志昌说着话，已经把头全部的从被子里钻出来，并且坐起来，整了整他那很讲究的狐狸皮帽子，又紧了紧身上穿着的缎子面的棉袄，似乎也有了些精神和兴致。可是这刚露出来的头马上就感觉到了寒冷，又把头往回缩了缩，只露出戴着眼镜的眼睛。又十分急切地说：“哎呀！老八，停！快停车，我得出恭。”

    许八叔问：“是想方便方便？”并且把车停下来。

    严志昌说：“惭愧，惭愧，是得出恭了。”

    严志昌又朝四外看了看，哆嗦着，从车后溜下去，跑到离车不远处的地方解手，不一会儿就跑回到车上来。

    许八叔说：“看得出来，严先生，你是吓拉稀了吧！”

    严志昌说：“没有啊，没有啊。”答应着，敷衍着，抱着肚子爬到车上来。

    许八叔又习惯地拍了拍已经平静下来的辕马，才甩开长鞭赶着大车，继续走起来。

    10，早晨。外。

    旷野里。

    清脆的马蹄声，又响起了压在山路上车轮的单调声，这声音自然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马车，从山岗上走下来。

    山路边，十几峰骆驼组成的驮队，正迈着大步，缓慢地似乎是悠闲地朝着山岗上面走去，还有几个赶着毛驴的人，匆匆忙忙地向着城里走去。

    看到驮队，看到路边越来越多的人，严志昌消失了恐惧，问：“他八叔，外出！常碰到刚才那等事？”

    许八叔说：“常遇到！刚才我那一鞭子，当不住的就把一只赖逮的肚子给掏开了，要不，那东西还不追上来啊。”

    严志昌说：“老八啊，你咋把刚才的事说的如此轻巧。”

    许八叔说：“不是轻巧，就是让我给撩倒了。”

    许八叔这么一说，三先生才完全消失了恐惧。他急忙地要求说：“八啊，我，我还，还得出恭！”

    严先生急忙下车，去解手。

    许八叔说：“这可咋好，年八辈子不坐我的车，上了哈达街还让赖逮吓拉稀了。”

    严志昌只是敷衍着说：“未必，冻着了，冻着了。”

    ……。

    严志昌又回到车上，马车继续行走着。

    11，早晨。外。

    清早的山坡上。

    （旁白）有气无力的太阳光线射照在山坡上，尽管老爷梁上已经被照的很明亮了，但是冬天的太阳光却没有力量给出一丝暖意，人们只能忍受寒冷，眼巴巴地看着那轮红红的火球挂在遥远的天边上。

    天边，老哈河像是一条银色的带子，像飘着在紫褐色的山峰山后，在这座紫褐色的山峰上缠绕了一下，又飘向更远的云烟里去。

    在老哈河边上的这座紫褐色的山峰下的小城就是乌兰哈达。

    许八叔看到面前的景色，高兴地大声吆喝着马匹，大声说：“哈达街吆！又要到了。”

    严志昌坐起来，说：“快到了。”

    许八叔说：“要不是天冷，我就喊上几口大口落子，他妈啦巴子的，这嘴唇冻得不好使，唱不出来。”

    许八叔说着，用衣袖抹了一下结在胡须上的霜雪，再用粗重的嗓门喊出来“驾驾喔喔”的声音，这带着旷野味道的声音由近处再传到远处去。

    车上，身上还披着棉被，眼睛已经露在被子外面的严先生，捺不住内心的兴致，问许八叔：“他八叔，你可知道这哈达街的由来？”

    许八叔听到严先生似乎是在考问自己的话，笑了笑，憨憨地说：“严先生，直接问这哈达街为啥叫哈达街不就得了？还由来不由来的问个啥，老是斯斯文文的？”

    严志昌问：“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兴许知道点。”

    许八叔说：“书上的，咱不太知道，可这哈达的地面，咱是大多都走过的。东到叶柏寿，吃过沟帮子的烧鸡。往北，过桥头和乌丹，到过经棚看过山上稀奇古怪的石头山，还尝过哪里的黄花菜。往南到过八沟和承德的棒锤山。远的咱就不说了，就说哈达街里吧，这哈达街里的九街三市，谁家的店铺的门面向着老阳开，有多少车马店，有多少烧锅，我许老八没有不知道的，就连哪个王爷去了京师，谁家财主娶了二房三房的事，咱也说得上来了，这些个，你当先生的没准就不知道了。”

    严志昌说：“你说的这些，鄙人不知，不知为不知也。你许老八经多见广，这和你出车有关。鄙人也就是知些书里记载之事。”说完，之乎者也的仍然在嘴里嘟囔着。

    小城越来越近了，小城那连绵十几里青黑色瓦的屋顶，屋顶托起蓝蓝的炊烟，这蓝色的轮廓，让人们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12，早晨。外。

    马车已经走到了哈达街的街口。

    许八叔驾驾喔喔的声音和街上熙熙嚷嚷的声音一下子搀和在一起了。

    街上：店铺林立；路边的小商贩的叫卖叫卖声，此起彼伏；街道上人来人往；

    严志昌看到进了街，又斯斯文文地问：“他八叔，你此去何方，又何时回府？”

    许八叔说：“我把高粮送到清龙泉烧锅，再给济盛桓药店的程大少爷送一口袋小米，就上坝后北泡子那里去拉上大青盐去，拉上就回家了。”

    严志昌说：“看来，回府还定不准是何日？”

    许八叔说：“嗯，说不准。”

    许八叔又问：“三先生，你在啥地界儿下车？我把你送到过去，你在街里等我十几天，我一准把你拉回去。”

    严志昌说：“鄙人办完事就回，不必来找我。是日，鄙人到宋先生学馆，你驱车到那稍停片刻，我既下车。”

    许八叔说：“知道了！”许老八叔说着，举起红缨长鞭。

    空中连着响了三四声响，套在车前面的枣红马，扬起头颅，轻扬四蹄，大车直奔六道街的大道，马蹄声嘀嘀嗒嗒响起。

    13，早晨。外。

    哈达街，车水马龙，市场繁华。

    六道街是黄土和细沙铺成的路，街上人来人往，有的挑着担子，有挎着筐子的，有拉人力车的。不时的也有穿着得体入时的人经过，也有穿着粗布衣服的人走来走去，不管是穿着入时的还是穿着很破旧的人，当许八叔的大马车一经过，都习惯地看了看路上过来的马车，有的急急忙忙地闪道让路。

    许八叔赶着马车，只注意他前面而没注意车的后面，等他回头看严志昌，严志昌不在车上了。他自言自语说：“这人呢？自个儿走了？”

    严志昌被一个妓女拉下车，他正在支支吾吾地推脱着。

    严志昌肥胖的大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子不断地说：“免礼！免礼！这！这！如何是好！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急的不知所措。

    妓院的老鸨子，喊道：“看样儿，还是个读书人儿！没见过世面吧！来吧，我给你开开荤！”

    严志昌慌里慌张，气喘吁吁地说：“鄙人是，是教书先生，三先生是也。这话，你这话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老鸨子笑嘻嘻地，撇了撇嘴，说：“还斯文？斯文个屁吧，这哈达街市面上比你斯文的，可是多地是吆！”

    严志昌不知道再咋回答，只是支吾着:“我，我……”

    14，早晨。外。

    许八叔看到严先生离开马路，被妓女们围住，高举大鞭子说：“放开！”

    妓女们这才松开了手。

    严志昌，慌慌张张地跑到马车上，羞涩地说：“一日遇险两次，悲哉！悲哉！”

    许八叔大笑了起来，说：“行了，再走几步，你就到地方了，甭怕了。”

    许八叔把严志昌送到了地方。继续赶车往前走。

    15，早晨。外。

    在五道街的街东路北，一拉溜的五间瓦房，就是济盛桓药店。窗明几净。

    ‘济盛桓药店’，几个黑字书写的牌匾悬在门楣的上方。

    药店门面相对的路南面是济盛桓药店的药品仓库和药品制作工场。药店的门面西侧是一处四合院，高高的门楼，黑油漆的大门，大门上镶着一付闪着金黄色的门环，大门的两侧各有一尊石狮子蹲守着。

    许八叔停下车把马拴在石狮子旁边的拴马桩上，用草笸箩添上草料喂上马匹，再用力地抖抖身上的尘土，然后用力敲了几下大门。

    16， 早晨。外。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院里走出一位三十刚出头的少妇胡妈。

    胡妈说：“呀！八哥啊。”

    许八叔说：“程老爷在家吗？”

    胡妈说：“老爷回山东老家了，程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在家呢。”

    许八叔说：“中！大少爷在家就中。”

    许八叔一边和少妇搭讪着话一边扛起在车上的那口袋小米朝门里走去。

    程大少爷程伯尧，四十岁左右，平头方脸，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衫，一听见院里有客人来，从屋里迎出来。看到是姐姐的八小叔子来了，急忙说：“啊！哈哈，八哥来了，快把口袋放下吧！快上屋，快上屋！”。

    许八叔放下口袋，被程伯尧让进客厅里。

    17，早晨。内。

    程家的客厅里暖融融的，一股热气顿时向许八叔身上袭来。

    程伯尧说：“胡妈，快去整点热奶茶，蒙古餜子，这一宿，冷冷珂珂的！”

    胡妈说：“哎！就去，先洗洗脸吧。”胡妈答应着程伯尧的话，并安排八叔去洗脸。

    许八叔只是咧了咧嘴，他想说句客套的话，可是嘴冻的有些不好使，再加上进了这一尘不染的客厅，许八叔也不知道往那里坐好，只是穿着沾着尘土的皮大衣，站着。

    程伯尧走上前来，把许八叔的皮大衣脱下来说：“八哥，咋还来了不实在了呢？把衣裳放在旁边吧。坐下。”

    许八叔这才坐在椅子上。

    可是，他总是觉得不得劲，说：“土里土气的，满身是土。”

    程伯尧说：“甭管这些，先暖和一下，吃点嚼谷，热乎热乎！”

    胡妈已经把手巾递过来。“他八叔你擦擦脸，我去拾辍饭去。”

    许八叔接过来手巾，也只是咧了咧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是叫胡妈呢？还是叫别的，这个女人不到四十岁吧，大少爷咋也叫人家胡妈呢？

    程大少爷好像是看出来许老八的心思来了，一边和八叔寒暄着一边说，“这是刚顾来的做饭的，做零活的，你该知道胡掌柜的吧？这就是他的内人，我们都叫他胡妈。”

    许八叔洗完了脸，结在胡须上的冰霜也融化了，嘴也好使多了，咧着的嘴笑出来的声和说话的声音都洪亮起来。他说：“我们乡下人，是不能随便就管啥人叫妈的呀。”

    “哈，哈，哈。”程伯尧一阵大笑。

    许八叔也笑了起来，他随手摘下戴在头上的大狗皮帽子，说：“哈哈，这屋里还真暖和啊。”

    程伯尧说：“八哥，你冻够呛吧。”

    许八叔说：“是啊，这天贼个拉的冷。冻毁了。”

    许把叔那沾满冰霜的胡须上已经是湿润润的小水珠了，摘下帽子之后头发上也有些湿润了，他两只手也回复了灵活，他用手抹着擦着头上湿湿的汗珠。

    程伯尧说：“一进屋那刹儿，你都说不上话来了，这会儿，话也就多了。”

    许八叔说：“好些日子，咱哥俩没在一块说话了。”

    许八叔说：“要说起来，我这嘴可就没有把门的了。”

    程伯尧说：“是啊，八弟啊，你这张嘴呀，了不得呀。”

    许八叔说：“我是走到那里就说到那里，说实在的，见了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我还不太敢多说呢！刚才，我拉着严先生进得街，和人家一比，咱还真不行，你们读书人说话办事就是个讲就，不像我大大咧咧的。”

    程伯尧听了，又笑了起来。

    18，早。内。

    许八叔问：“严先生问我这哈达街的由来，我还真是不知道。大少爷你给说说呗。”

    程伯尧说：“这由来嘛，说法有二，民间相传为一说，史书记载为另一说。民间把那座红色的石砬子叫红山，蒙古名就称之为乌兰哈达，译成汉名就称其为红山，咱当地人习惯把乌兰哈达叫哈达街，外地人和官府里多称其为红山。史书记载乾隆七年，清朝在此设了乌兰哈达巡检司，后来又改成了乌兰哈达厅。从那前儿起，人们就把这里称之为乌兰哈达了。”

    许八叔听着，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程伯尧说：“乌兰哈达在十八世纪中叶已是商民云集，地方日盛的商业性的城镇了。它从北往南平行有六条大街，与这六条街垂直交叉的有东横街，中横街和西横街，六街和三条横街把这个小城分割成豆腐块一样的布局。小城有九街，也就有了集市，最出名的是三个。这也就是哈达街的九街三市，所说的三市是大型的柴市，粮市，骡马市。这街道两边的钱庄，商贸货栈一家连着一家。咱这哈达街乃地处要冲，商道四通八达，东行可经朝阳到锦州奉天。西南行经平泉入关内可达唐山天津卫。西行可经这老爷梁，翻过老爷岭到承德进京城。北行可经荆棚与北部蒙古地区相通。从燕山北麓要往东北去，要想来乌兰哈达街，没有其他大路可走！”

    许八叔听程伯尧说得有根有据。就接着说：“我不大点那前儿，就老听老人们都说上啥哈达街啊，哈达街，我光知道哈达街啊哈达街的，就是不知道为啥叫哈达街，叫你这么一说，咱就知道了，说的有根有判的，倒是识文断字的人啊。”

    程伯尧自谦说：“那里，那里，不敢。我也是从书上略只知一二。还不是当地户，要是当地人啊，就知道更多了。”

    许八叔说：“当地户，也知道不全，谁能知道好几辈子前的事，后人知道前辈的事不都是看书看的。”

    程伯尧说：“是啊，是啊。”

    19，日。内。

    程伯尧问：“我大妹子咋样？”

    许八叔说：“好着呢，我六嫂啊就是个忙，庄头日子嘛，那有不忙的！”

    许八叔抹了一下胡子上的水珠，又说：“我六嫂让我捎来的小米是新打下来的，这小米啊，色气正，味香。”

    程伯尧说：“是呀，八弟说的对许家窝铺产的小米好吃，肉头。竟吃你家的新鲜粮食了。”

    许八叔说：“为啥好吃，我就说不上来了，可就知道这上上下下的几条川产的小米，就咱那圪塔的好吃。”

    程伯尧点点头。又问：“我大外甥和二外甥呢？”

    许八叔说：“老大扛长活去了，老二还在家里做零活呢，我六嫂想了，这老二长大了干点啥呢，让你这当舅舅的给琢磨琢磨。”

    程伯尧说：“那？就念点书吧，村里有私塾吗？”

    许八叔说：“有，有，可是你姐还没拿准章程呢，想让老二念几天书，可是要念书，地里的活就少了人手了。”

    程伯尧皱了皱眉头说：“都民国了，不认得几个字，恐怕是不行了”。

    许八叔说：“对啊，我也这么说来着，最少也得认几个眼目前的字啊。可是庄稼人，料事那里料的那么远啊，啥民国不民国的。”

    程伯尧说：“八弟，告诉我姐吧，得让老二念书去，不念不行。”

    许八叔说：“中，我忘不了，我回家告诉我六嫂去。”

    20，早晨。内。

    程伯尧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听到客厅里有客人来，都过来和许八叔打了招呼，问寒问暖。

    程伯尧说：“也甭多客套了，八哥没吃饭呢，走吧，胡妈把饭拾辍好了，吃去吧。”

    许八叔站起来，才想起来说：“大少爷，我大侄女住的离这远不？”

    程伯尧说：“不远。”

    许八叔说：“不远，你打发个人招呼过来她。”

    程伯尧说：“中，我就打发人去叫她，你来了，让她也来看看你。”

    许八叔说：“我六嫂子想她了，这趟出车去北面等我回家，要把她接回去住几天家呢。”

    程伯尧说：“你打算哪天回去？”

    许八叔说：“我要到坝后北部的泡子里去拉上一车大青盐，来回得十天吧。”

    程伯尧问：“那你先到乌丹把我的甜草给我拉回来 再去拉盐。”

    许八叔说：“中，中。

    大太太说：“吃饭去吧，啥前儿了。”

    21，早晨。内。

    许八叔吃完饭，擦着嘴巴，又回到客厅里。

    许八叔的大侄女枝儿早在客厅里等待他了。枝儿一看到许八叔，枝儿就眼泪流下来，走到许八叔的跟前，说：“八叔！”

    许八叔问：“唉！哈哈，这孩子，这孩子，咋还擦眼摸泪的，眼泪扑撒的？”

    枝儿说：“我刚要找我大舅妈去庙上许愿，我大舅就让胡妈叫我来了，我一猜就是八叔你来了，我妈她挺好吧？我爸呢？也挺好吧？我八婶呢？”

    许八叔说：“都旺相，都旺相。就是都想你了，等我回家接你回去住几天中不中啊？”

    枝儿说：“中啊。”

    许八叔说：“那你等着我，你大舅刚和我说，要我今个儿得去乌丹呢，我得麻利地走，等到后晌，要得赶到桥头哪，到那里还得九十里地呢。”

    枝儿说：“那！八叔你先喝口茶，我大舅刚去前面的药店里了，我去找他去，看看他还有啥事儿。”

    许八叔说：“甭去找，你大舅就是个忙，吃饭都吃不消挺，他一刹儿就回来，他和我说了。”

    枝儿说：“是啊，他就是忙，我老爷年纪大了，啥事都交给我大舅了，听说最近还忙着筹建甜草公司呢。”

    许八叔说：“这回。让我去拉的甜草八成就是公司用的啊？”

    枝儿说：“不像是，这回要拉来的甜草是药店里用的。”

    许八叔说了句：“ 噢。”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着自己的侄女回忆着，才几年呀，一眨眼的工夫，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了大姑娘了，都成了家，操持家业了。

    “人啊！不禁混啊。”

    许八叔感叹着。

    枝儿说：“咋了，八叔？”

    许六叔说：“我在想你没出门子那前儿呢。”

    枝儿问：“我，我没出门子那前儿？”

    22，早晨，内。

    （许八叔回忆）：在许八叔的记忆里枝儿长的清秀动人，走路轻盈，拖在背后的那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随着她的轻盈的步伐一甩一甩的很好看。

    许八叔说：“想想你没出门子那前儿，一条大辫子耷拉到屁股蛋，唉，一转眼，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成了个发髻。”

    枝儿听着。她额上那个奔勒头，正好让梳过来的刘海给盖住，杏核型的眼睛，善良的微笑着，她一笑，腮两边就会出现浅浅的小酒窝。

    许八叔瞅着侄女，说：“唉！真是岁月不饶人呀，一晃你都出阁了，侄女婿教书忙吧？”

    枝儿说：“忙，和我大舅一样忙。”

    程伯尧爷从前店里回来，进屋，说：“八弟，我有事没陪你，见谅！哈哈！”

    许八叔说：“吃好了，热呼，好吃啊。我还不知道你忙嘛，再说了你一陪我，我还不敢吃了。大少爷，我得紧忙走了，还得趁着早，今儿个后晌还得赶到桥头，看看，还有啥事吗？”  许八叔说着站了起来。

    程伯尧说：“中，中。没别的事儿了，把甜草来回来就得了。”

    程伯尧说着话，陪着许八叔从屋里走出来。看看天空，说：“我可得提醒你呀，你在我这多拿上几条口袋，要是遇上大风好用用，可别让大风把甜草刮跑了。”

    许八叔走到院子里。

    许八叔说：“是啊，我看这天儿没准，”说着，许八叔也用手遮着阳光瞅了瞅天空。又说： “早上那前儿，还是好好的天儿呢，这刹儿，倒是风大了。”

    天空上那蓝蓝的天，已经有了些灰白的云彩，带着土黄色。

    枝儿说：“八叔，这天，起风了。”

    许八叔说：“起风算个啥！对八叔来说，不管是风大还是风小，也不管是刮风下雨下雪，只要有路咱就能走，刮个风下个雨不是常事嘛，常出外的人，啥风雨遇不上？”

    枝儿说：“八叔，那也得小心啊。”

    许八叔也只是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没事，丫头，你放心吧。”。

    23，日。外。

    许八叔套上马车，红缨长鞭在空中一甩，随着清脆的声响，不一会儿，许八叔赶着马车就离开了五道街的街口了。

    枝儿送走许八叔后，对程伯尧说：“大舅，我看看我大舅妈还想出去吧，她不去我就回家了。”

    程伯尧说：“这天，要起风了，我看啊，你也甭招呼你舅妈了，回出去吧。”

    枝儿说：“也是啊，我就回去了。”

    枝儿，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屋门没上锁。

    枝儿在屋外说：“是中泰回来了吧？开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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