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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铁血太行 |
【原创剧本网】作者:李继忠 |
专业代写小品、相声、快板、三句半、音乐剧、情景剧、哑剧、二人转剧本。电话:13979226936 联系QQ:652117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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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文学剧本】
铁血太行
萧瑟秋风过太行,太行山麓是故乡!千言万语诉不尽,抗战八年泪断肠!新娘送郎疆场死,母为儿孙来送葬。满腔热血难洗辱,勿忘国耻当自强!
——题记之一
一部让国人感到“胸闷”和彻夜不眠的史实!
——题记之二
1、 阴郁的天空,一架微型轰炸机摇摇晃晃地在村庄的上空盘旋侦察,地下摘棉的小李庄的村妇们仰头惊讶地观看着,显然她们从没见过天上的这只像大鸟样的飞行怪物,既好奇又害怕,不会儿,那家伙嘶叫着俯冲下来了,投掷下一枚亮闪闪的东西,村妇们争着抢着去看,不想那东西早已栽落在草棉地里,还没等村妇们走至跟前,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掀起一大股浓雾,摘棉的村妇们嗷的一声尖叫,作鸟兽散。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十四日,农历八月初十,日本鬼子的飞机来到了小李庄,扔下了吊瓜式炸弹三枚,重伤人丁四口,牲畜八头,戏楼一座。
2、是日,两名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骑着大洋马肆无忌惮地冲进了小李庄,经过张家门楼,看见那条四眼老狗在门口蜷卧着,一鬼子就摘下长枪来,啪的一声,还没等那条老狗起身,便在梦中毙命,倆鬼子嬉笑着孩童玩耍般地沿街向前跑去。不远,有一支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来,倆鬼子先是好奇地看着,等明白了,即刻打马异常积极地迎上前去。
迎亲队伍拐进小巷,来到李老园家门前,胸戴大红花的新郎李宝山跷腿下了草白毛驴,去轿子里迎接新娘下轿。
鞭炮唢呐声中,蒙着红盖头的娇小新娘——香妮,脚踩一双软底小红布鞋,手里攥着红绸缎手绢,扭扭捏捏地走下轿来,像模像样地站在蒲团上,稍后,便踏着一个接一个的红蒲团,在新郎李宝山的一条红绸带的牵引下,开始慢慢地往家里挪动;外甥女米红在旁扶掖着,一边往人群里撒着成熟的红枣、核桃,花生,一边撒欢地叫道:“新娘子下轿喽!家里又添新人喽!”
摄影师支着老式照相机,等着新娘在洞房门口站好,然后与新郎李宝山相站一块,新娘的盖头被新郎轻轻撩起来,露出一张羞羞答答姣好的脸子,偷偷瞅一眼新郎,便是再也不敢仰起头来了。
摄影师叫道:“新娘抬起头来!不要害羞,都民国了,改礼数了,大方一点!大方一点!好,笑一下,笑一下!”
俩鬼子兵下马,先是站旁边好奇地看热闹,转而相互使着眼色,口角抽着坏笑,心照不宣地将马匹拴在门口的一棵大槐树上,挤进人群,照直奔往院里!人群像是这才猛然发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顿时惊吓地纷纷闪开条路。
满院子的热闹顿时寒噤,倆鬼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犹如两条凶恶的黄狼,旁若无人地奔向西厢屋的洞房。
洞房里,李宝山和米红刚把新娘安置在大炕头上,便看见闯进来的两名鬼子兵,顿时懵了,还没等清醒过来,明晃晃的刺刀便架在了脖子上:“你的,出去!花姑娘的,留下!”
李宝山晕头晕脑地向门外挪步,米红也惊吓地紧跟着舅舅往门口移动,至外间屋,米红像是突然醒过闷来,折身进屋,欲护新娘。
一鬼子端着枪刺逼住了米红,而另一鬼子早已俯冲上去,撕扯开坐在炕头上的新娘;新娘惊惧地叫起来了,害怕的声音传出来,满院子的乡邻竟没一个人敢向前挪动半步。
李老园唉的一声,无奈地蹲在地上;摄影师赶紧收拾家伙,欲意溜走;李宝山似乎这光景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猛然返身进屋,看见外间屋的米红正被刺刀逼向墙角,里间屋的新娘在高呼救命!
李宝山怒步上前,逼迫米红的鬼子兵听见身后响动,忽地调过头来,瞅准李宝山就是冷不丁一刺!
李宝山先是一愣,转而扭身便往门外逃跑。
鬼子兵嘿嘿笑着,扔掉枪,贪婪地盯住米红,开始动手撕扯姑娘的衣服。
米红一边反抗,一边瞄着鬼子腰里别着的一把匕首!
米红的上衣被剥开了,露出里边惹目的红肚兜,和一双绝对发育成熟的乳峰!与此同时,屋里的新娘早已被制服了,再无动静。
撕扯中,米红的手几次伸过来,企图抽出那把匕首,但均被鬼子识破,羞恼地将米红的手拨开。
米红明显地处于劣势,并被逐渐压在地上,撕坏衣服!情急之中,米红突然咬住了鬼子肩胛,右手终于抽出了那把匕首,并快捷地刺向鬼子的腹部!
那鬼子嗷的尖叫一声,挣扎着松开了米红。
米红紧接一刀,鬼子上下抽动着,即刻毙命。
米红来不及整理衣服,持刀疯了样奔向洞房,另一鬼子正从新娘身上气喘吁吁地爬起来,猛然看见冲进来的米红,显然有些懵。
米红乍一见赤身裸体的鬼子,似乎有点害羞,也似乎有点畏怯,甚至不知所措!犹豫间,那鬼子早已醒过神来,匆忙去抓炕边的长枪,米红快步上前,照那鬼子的后背就是一刀,鬼子疼痛难忍,转身来夺米红的匕首,继之,慌乱地奔逃至门外。
院里的乡邻们看见赤身裸体满身血污的鬼子,似乎终于看见了机会,以大愣、二愣为首的几个青年后生一哄而上,将那鬼子结结实实地围在院中间,一顿拳脚相加、饱于乱棍!
鬼子五体投地,四肢不甘心地抽搐着,七窍生血。
大愣翻开鬼子的脸看看,惊讶道:“哇!这就是传说中的日本鬼子?”
二愣顺着大腿往下一看,更是吃了一惊:“咋跟咱中国人的小鸡鸡一样?”
大愣探手试试鼻息,惊叫道:“我天,还真是死了哩!”
乡邻们顿时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时候,新娘香妮号啕着,衣着不整、披头散发地从洞房里奔逃出来,鬼撵似的,照直扑向院里的水井,还没等乡邻们醒过神来,便是一头扎了进去。
3、张家大院里,张老秋、李老园、李宝山、米红等一堆人正在议事。
张老秋:“得赶紧把那两个尸骨碌埋了,要不等人家找上门来,可就说不清了。”
李老园:“就埋我家芝麻地里吧?还沤粪!”
张老秋:“不行,听说日本人的狼狗厉害着哩,老远就能闻出来。”
李老园:“那咋弄?”
张老秋:“就扔你家地头的井里吧,记住绑上几块硬石头,别叫漂上来!”言罢,又指使二愣大愣和几个年轻后生:“你们几个快去吧,手脚可是利索点,不要丢三落四,除了那两杆大枪,其余的物件一样也不许留。”
“那两匹大马咋办?”二愣惶惶失失问。
大愣说:“杀了吧?”
“你找死啊不是!”张老秋马上训斥道。
“咋了?”
“弄得满街巷子血腥味!”
“那咋弄?”李老园一双毫无主意的眼睛又是愣呆呆地没一点主意了。
张老秋沉吟片刻道:“就叫宝山子和米红那闺女牵走吧,投奔了谁,就当算是个见面礼,以后也好说话,这还是个资本哩不是!”之后,又看着米红叮嘱道,“你妹妹小娅在县党部,如今这日本人打进了县城,也不知他们都跑哪啦,你弟弟的老西团也没了踪影,估计都钻山里了,你和宝山子赶紧动身吧,找着他们谁是谁!记住,千万不能投奔了八路,八路可不是正规军,也不是个正经做派,小家小股的,是老书上说的那种打家劫舍的草寇,就像当年造反的李闯王,闹腾一阵子也就罢了,到底成不了多大气候,不是叫日本人当肉包子吃了,迟早也得叫老蒋给顺手拾掇了。”
米红点点头:“我记下了。”
李宝山:“听说山里的八路挺多,要是不小心碰上咋弄?”
张老秋:“你们就赶紧跑呗!”
米红和舅舅李宝山对视一眼,相互点点下颏。
张老秋催道:“时候不早了,都赶紧吧。”
4、李宝山、米红牵着两匹大洋马出了村西口。
5、下半时,几个鬼子和一队皇协军进了小李庄。
村差张老四敲着一面铜锣,被两名皇协军押解着,拐着一条瘸腿,在村街上喑哑地叫喊道:“各家各户听着,有谁看见了两个日本人,赶紧告诉皇军!人家大日本皇军可在咱村公所喝着茶叶水坐等着哩!有赏!”
6、李老园家。
李老园蹲在院子里狠抽着烟袋,听到街上的锣声,他惶悚不安地站立起来,又提心吊胆地蹲下,之后,恐惧万分地瞧瞧西屋。
屋里,被乡亲们打捞上来的香妮鼻青脸肿地偎坐在炕头旁,同样恐惧不安,如坐针毡。
7、傍晚,李宝山、米红来到了根据地黄村,站在山坡上的一棵柿子树下,俯视村庄,看见几排队伍正在谷场里抡着大刀片子,拼刺演练,同时,响亮的歌声有力地传递过来: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米红惊喜着道:“可是找到了。”
身后茂密的庄稼地里,几名哨兵隐藏在玉米秸后远远地观察着他们,并从地里一一迂回地走了出来。
等米红转身看见,几名哨兵早已到了他们跟前,用枪指着他们,却是和蔼可亲地问道:“老乡!你们是从哪地儿来的?”
米红祈盼着问:“你们是国民革命军吗?”
“不,”一当官模样的年轻军人指指臂章回道:“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
米红一愣,看看同样发愣的舅舅李宝山,就愕然不语了。
8、夜幕降临,小李庄张家谷场,几乎集合了全村的所有老乡,周围站着那几十个鬼子和一队皇协军士兵。
中佐松下站在人群前边,牵着一条军犬的翻译千红地伺立在中佐旁边,正操着本地口音高声叫道:“有人看见两名皇军骑着大白马进了你们村,咋的转眼就不见了哩?是不是叫你们给糟害了?快把那玍杂子交出来吧,要不,人家太君可是说了,一人犯事,众者遭殃,统统死了死了的,鸡犬啊不留!”
人群里没有动静,张老秋和李老园站在一起,相互丢着眼色,示意着对方不要言声。
“不说是吧?乡亲们!”千红地又大声地威胁说:“我可是咱东庄人,本乡本土,一州二县的,我二老姨的叔伯姐夫还是你们村的,早先在村西大碾盘槐树底下那地儿住着,俺东庄和你们小李庄自古吃着一道河沟子的泉水,走着一条赶集上庙的官道,买着一家商号里的咸盐坷垃!咱可都是同村连院、沾亲带故叫姨喊舅的呀!你们若是实在闭口不说,我可管不了啊,人家日本人想咋的可就咋的啦啊!”言罢,静观人群,见毫无反应,便是转身向中佐摊开双手,耸耸肩梢,以示无奈。
中佐秀巧的嘴角掠过一痕笑意,这时候看去,他人并不十分狰狞,倒是显得十二分柔情友好,只是一转身,嘴角的笑意就不见了,摆头示意一名粗壮的大头鬼子。
山口少佐会意,剽悍地冲进人群,劈手夺过一名村妇怀中的婴儿,返回来,倒拎起婴儿的一双小腿,照碌碡上就是狠狠地一摔!
婴儿尖叫一声毙命!
人群马上骚动起来,婴儿母亲当即瘫倒在地。
一双双仇恨愤怒的目光燃烧起来了。
中佐松下依然温柔的目光迎视着人群,暮色下,他分明感受到了那燃烧的愤怒,不可压抑的仇恨,只是他仍然报之以浅浅的微笑,并继续示意少佐行凶。
山口顿时亢奋起来,忽地冲向人丛中样子格外显眼的香妮。
香妮惊慌地逃避着,最后还是落在山口的手中,山口蛮横地向外撕扯,不曾想,脑袋上咣地一记闷响,混乱中,有人用物件砸了他的脑袋,山口顿时丢下香妮,抱着浑浑噩噩的脑袋从人群里逃将出来。
人群不自觉地将香妮掩藏在身后。
逃出去的山口惊魂未定,继之恼羞成怒,夺下士兵一杆长枪,首先刺倒前边一名村妇!尔后,又愤恨地向李老园的大腿根捅去!
李老园当场倒下,喋血遍地。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并开始向前涌动。
机枪手趴在地上,准备射击!
这时,一匹快马飞奔而至,一名鬼子翻身跃下马背,向中佐松下匆匆敬礼禀告:“报告中佐,有人看见一男一女牵着皇军的马往山里去了,渡边大佐让我们集结部队,连夜火速追赶,不许耽搁!”
年轻的中佐犹豫了下,看看骚动的人群,和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又仰视逐渐浓郁的暮色,不情愿地喃喃自语一声:“知道了。”
9、根据地黄村的黎明,潮湿而又清爽。寥廓的山野,一派深秋气象,庄稼黄了,酸枣熟了,柿子有如一盏盏燃烧的红灯笼悬挂在横七竖八的树枝上。
牧羊老人赶着羊群上了山坡。
老乡的院墙上有一战士在涂写宣传标语,遒劲的字体工整地写道:坚决不当亡国奴,誓和日寇干到底!
谷场上,队伍又在出操演练,只是中间多了一个李宝山。
李宝山显得笨拙而又不情愿,动作机械别扭,又明显在敷衍。
连长王强叫道:“李宝山同志!出列!”
李宝山乖乖地向前迈出一步。
连长训斥:“没精打采的,想什么来?”
有人悄悄嘀咕:“想新媳妇了呗!”
队伍哄笑起来。
李宝山一拧脖子,既不服气,又有几分难为情。
10、一农家院里,八路军特务团政委王青鹏在给学员们上课,小黑板上写道:全中国人民动员起来,武装起来,参加抗战,实行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出知识。
王青鹏看着书本读道:“我们的工作,是以不疲倦的努力,解释现在的形势,联合国民党及其他一切爱国党派,为扩大和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而斗争。”
学员里,米红坐中间儿,专心致志地聆听,并无限敬佩地注视着政委王青鹏文质彬彬富于深厚知识底蕴的脸庞,这张脸不仅白净俊朗,又有几分文弱中的刚强奔放。
11、学员们走出院落,来到村街上。
王青鹏夹着书本和米红并行,一边闲话,一边慢慢地往村外散步。
王青鹏关切地问:“初来乍到,能听懂吗?”
米红点点头:“还行。”
王青鹏:“这里的一切都适应了吗?” 米红:“差不多了。”
王青鹏:“还嚷走了吗?” 米红难为情道:“不了,其实,在哪还不都是一样的,再说,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一条路?”
“你说的,全国都在抗日么!” “现在总的形势还是鼓舞人心的,人民终于醒悟了,不想当亡国奴,只有团结起来抗日,才是唯一的希望!只是有一点点遗憾,住在山那边的国民党老西团总是跟我们闹别扭,抢地盘,前天,还抓了我们王庄的抗日干部。”
米红疑惑问:“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他们咋的还这样?” 王青鹏叹口气:“这说来复杂啊!哎,咱先不说这了,都唠叨一上午了,换个话题,说点其他的吧。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啊?比如说兄弟姐妹?”
米红:“有啊!有个弟弟就在你说的那个国民党老西团,还有个小妹在山南县党部。”
“山南县党部?”王青鹏紧盯着问,“是不是做文书?名字叫张小娅?”
米红惊愕着问:“你认识她?”
“何止认识啊!”王青鹏苦笑道:“这么说,我以后得管你叫大姐了呗?”
米红怀疑着问:“你什么意思啊这?”
王青鹏就只笑不语了,稍许,又试探性地问:“你母亲失踪的事十分蹊跷,小娅那时候还小,一点也记不清楚了,那年你多大?还记得你母亲吗?”
米红犹豫着说:“我也记不太清了,但母亲的模样我还记得七七八八……”米红陷入一种深思里。
【12、张家潮暗的窨子里,几十辆纺车在地上不成规则地摆放着,村妇们正在纺棉花,嗡嗡声汇在一起,宛若一组古老沧桑的民间乐曲交奏。
扬动的棉线丝,飘舞的毛絮,遮映出一张张村妇憔悴的脸庞,一个年青俊秀只有17岁的少女夹杂其中,青春靓丽,尤其显眼,她就是米红的母亲麦妮儿。
一缕阳光从窨子口处斜射进来,恰巧照在麦妮脸上,她眉梢眼角处,显得非常有心事的样子。
这时候,窨子口处传来一个声音:“麦妮子!你爹叫你早点回家哩!说是有事商量,你先上来回去吧!”
13、麦妮走出窨子,眯眼看看虚弱似的斜阳,然后穿过月门,经过张家后院。
牲口棚处,年青的长工毛豆神情异样地注视着她;麦妮瞟他一眼,欲语又止的样子,听及后面有人,便埋头径直地过去,至后院门槛,不由驻足,回眸,深深地看一眼毛豆。
毛豆迎视着那双只有他才读懂的目光,欲与过去;麦妮却断然地扭头出去了。
门外一株老榆树,密密匝匝的树枝上挂满青绿色纤瘦的老榆钱,还有几只脱毛乌鸦,呱呱地叫响。
槽上的大白驴也跟着乌鸦气宇轩昂地哼叫起来。
毛豆正没好气,扬手恶狠狠地向毛驴打去。
14、一灯如豆,摇曳如虫。
麦妮坐油灯前低垂着脸庞。一双忧郁的眼睛被烟雾遮拢着,她一声不语,神情显得倔强却又无奈。
父亲李老园抽吧着一根老长的烟袋锅,脸上也阴阴的,半晌才闷闷地念叨一句:“说定了的,人家明媒正娶。”
麦妮不语。
李老园:“那是十亩井浇地,还有一挂洋水车哩!”
麦妮不语。
李老园接着絮叨:“咱都种上白芝麻,香油坊可就做大了。咱老李家一保准儿也就改换门庭了!”
麦妮还是不语。
李老园:“你弟弟也——”
麦妮似有所动,回头看看炕上:弟弟李宝山正眼巴巴地瞅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某种希冀。这年他只有十一岁。
姐姐麦妮明显地犹豫了。
这时候院里有了些微响动,李老园警觉地竖起一双招风大耳,努力捕捉倾听着。
麦妮焦虑地蹙起眉头,神态些许不安。
窗外传来一声低沉的猫叫。
李老园释然。
麦妮会心地抽了下嘴角,想笑没笑,她知道外边叫的绝不是猫,但同时知道不是猫的还有弟弟李宝山。
李宝山显然要帮着父亲出卖姐姐,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说声我要尿泡,穿鞋就往外跑,转瞬就又返进屋来,一边随随便便地结着裤腰带,一边向爹禀告道:“不是猫,像是个人影!”
麦妮顿时仇恨地瞪视弟弟。
李宝山转过眼睛假模假式地东张西望。
李老园起身蹿了出去,来到院里,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谁家的野猫!想偷俺家物件还是咋的!”
院里早已了无动静,他瞅瞅大门口,门是半掩着的,门钌铞还在那里悠悠然晃动。他走过去插门,回头看见麦妮站在屋门口的台阶上,正眼巴巴地瞅着大门洞出神,李老园顿时心怀疑虑,继之不满地咳嗽了一声,又一声。
15、鞭炮唢呐声响彻云霄。
小李庄土财主张老秋的家门口,六十来岁的张老秋披红挂绿地站在台阶上,准备去迎亲。在他身后高大的门楼子上,一块梨木牌匾上镏金写着“积德人家”四个颜体大字。
长工毛豆慢吞吞地牵着迎亲的枣红马过来,等在一旁;张老秋笑嘻嘻地走到上马石上,跷腿上马,突然一声鞭炮炸响,枣红马受惊,张老秋顿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众人急忙涌上前去,将其扶起,同时,鞭炮唢呐声骤停,一齐愣呆呆地看着张老秋,张老秋努力做出一副笑模样,拍拍屁股上的土,尴尬地笑道:“不碍,不碍,家伙给我响起来!”
大家松出一口气,唢呐又起。
张老秋摔疼了屁股,走路明显瘸拐,他二次上马,马却失声咆哮起来。
张老秋大叫:“毛豆,你他娘的牵好马!”
“我牵好来着!”毛豆假装委屈地喊道。
枣红马嘶叫着,蹦跶着,调着屁股就是不让新郎官上身;张老秋纳闷地瞅着枣红马,稍许,他终于看出了门道,敢情是马腿受伤了!他走过去牵住马,仔细盯着马蹄,尔后将马蹄捞起来,便是发现了蹄下的钉子,顿时恼怒,又骂起毛豆:“你个臭小子!看不见蹄上有钉子?”
毛豆顿时大惊失色道:“爷,刚还好好的哩!”
众人唏嘘不止。
唢呐声又陆续停下,吹鼓手们都围拢来看稀罕。
管事的瞅一眼天色,过来悄悄咬住张老秋耳朵:“爷,时候不早了哩。”
张老秋虎虎地瞪视着毛豆,狠声道:“回来再跟你算账,还不快去把大白驴牵来!”
毛豆应一声,急急地跑回院里来,去牵大白驴。
这里的张老秋暗自一声嘀咕:“背兴,真背兴!这放着排场不排场!”
16、张老秋乐呵呵地迎回了新娘。
毛豆满面阴沉地给主人牵着头戴一朵大红花的大白驴。
花轿被几个年轻人簇拥着,摇摇晃晃地在大街上行走着一边走,一边还乐哈哈地和轿子里的新娘耍笑。
满街鞭炮唢呐声,满街的喜兴,还有满街初春浓郁的绿意。
17、新娘终于下轿了,在伴娘的搀扶下,踩着院里的红蒲团小心翼翼地走,一边,有个大娘——老高家的尖声高唱:“一脚踩进门,福气满凉席;二脚跨进院,当家做主人;三脚迈进屋,生下七郎和八虎——”
18、新娘进入正屋,在当屋方桌边坐定,伴娘斟下清茶一大碗,老高家的立一边拉着新娘娇嫩的小手,亲切地抚摸着,诚挚地劝唱:“一树梨花靠粉墙,古人留言劝姑娘,一学绵羊多温善,二学裁剪做衣裳,三学见人多施礼,四学走路别张狂,五学纺棉多织布,六学淘米做酒浆,七学勤俭过日子,八学秋夏场里忙,九学孟姜送衣裳,十学教子李三娘。”
19、新娘进入洞房,在炕头坐定,伴娘递给新娘一床新棉被抱住,还是老高家的抄起一个旧笤帚疙瘩,爬上大炕开始打扫,一边放声清唱:“东炕旮旯扫,西炕旮旯扫,闺女小子满炕跑。先生太子,后生姑娘,炕上盛不下,地上接连床。五男二女,七子满堂——”
20、夜晚,洞房。
张老秋醉醺醺地过来,去掀新娘头上的红盖巾。
红烛下,新娘麦妮俊俏的脸扬起来,恼恨地看着新郎。
新郎张老秋一愣,问道:“你一天不高兴?”
麦妮:“我红头巾盖着,一句话没说,你咋知道我一天不高兴?”
张老秋:“我都感觉出来了。”
麦妮冷笑一声,问:“虽说咱是前街后街住着,论辈分我得叫你爷,来后我还这么叫你么?”
张老秋:“不这么叫,你还想咋的?”
麦妮低头不语了。
张老秋按住麦妮的肩,一手抚弄着麦妮的脸,百看不厌地端详着,开始解自己的衣扣,一边扭头吹灭桌上的红蜡烛。
21、流泪的红蜡烛冒起一缕烟雾,麦妮在张老秋的怀里软弱地挣扎着,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张老秋一时性起,狂虐地按住麦妮,衣裳被一件件撕下来,扔在炕旮旯。
麦妮羞恼,用力地推开张老秋,嚷道:“张老秋你能不能轻点?”
张老秋佯怒,训斥:“没大没小,敢叫爷的名字?”
麦妮倔强赌气地:“我叫你爷行了吧?”
张老秋就笑了,惬意地推倒麦妮,剥她最后一件衣服,正欲进入情况,大干一场,这当口,院里突然响起一声二踢脚,惊天动地的,顿时把二人唬一跳,同时跟头骨碌爬起来,一副异常惊吓的样子了。
22、街上,李宝山赶着毛驴车慢悠悠地走,街旁有人招呼他:“宝山子,去前街接你麦妮姐回门啊?”
李宝山漫不经心地嗯一声,表情显得自豪、矜持!那样子,很明显地告诉街邻四舍的人们,他姐姐麦妮找了个好过主,他李宝山有了个好姐夫!
铺着一床花被褥的毛驴车在张老秋家的门楼前停下,李宝山下车,牵着毛驴满怀崇敬地仰视着张家高大的门楼子。
这时候大门裂开一条缝隙,走出长工毛豆。毛豆扛着一布袋洋白面,看见李宝山,便是表现出一副无比冷漠的神情来,李宝山似有愧疚地偷视一眼毛豆,假意去整理毛驴嘴上的嚼子;毛豆过来将一布袋洋白面没好气地扔到毛驴车上,李宝山顿时像蜂蛰了般地惊叫起来:“脏了新褥,这还拉我姐哩不是!”
毛豆冷笑道:“拉个鸟!”
李宝山:“咋了?”
毛豆:“爷说了,叫你拉上这袋洋白面回去吧。”
李宝山:“我姐她不回门了?”
毛豆幸灾乐祸,又是恶狠狠地:“你姐叫你那老姐夫收拾得走不动道了。”
李宝山顿时懵了,傻呆呆地立在那不知所措。
23、李宝山恹恹地赶着毛驴车往回返,车上躺着那袋“纪字号”洋白面。
车后,张老秋倒背着双手,颈后插着长烟杆,紧跟着驴车,满面阴沉地赶着路。
李宝山不时回头不安地瞅一眼老姐夫,每当这时候,姐夫张老秋就故作夸张地干咳一声,小舅子李宝山便赶紧扭头张罗起毛驴车来,并“驾”的喝了一声。
24、李老园堂屋,打上门来的老女婿张老秋正跟老丈人李老园艰难地进行谈判。两人暗自较劲似的埋头抽着长长的旱烟杆,谁也不再搭理谁。
李宝山小心翼翼地续添了茶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去。
半晌,张老秋立地剜坑地逼问道:“你说咋弄吧?”
李老园生硬地:“我就是不相信,我那闺女身端影正,打小就会念《女儿经》了,如今咋就不是个黄花闺女了,你说?”
张老秋讥笑道:“是你见来?还是我见来?”
李老园便是低头不语了。片刻,心虚地:“你说咋弄吧?”
张老秋:“退地!”
李老园吃惊地扬起额头。
张老秋坚定无比地:“要么,就把你那脏闺女退回来,就当我没娶!”
李老园像是被人抽了筋脉,霎时就蔫了下来。
这时候麦妮出现在屋门口,她面部显得红肿,眼角青痕,口角青痕,一双眼睛仇恨地看着张老秋。
张老秋便是吃惊道:“谁叫你回来了?”
麦妮:“腿在我身上长着哩!”
张老秋:“咱事不是还没说清么?”
麦妮冷冷地:“吗事?”
张老秋叫屈道:“哎,你咋是又揣着明白说糊涂的哩?”
“张老秋我递给你,你冤屈良家闺女不得好死!不是叫雷劈死,就是死在五黄六月里!”
“看你这话说得绝户哩!咋说我冤屈你!你说,那屁股底下的红哩?”
麦妮撒泼地:“你老眼昏花看不见呀?长着眼睛出气啦?瞎啦!”
张老秋被彻底激怒了,跳起高来叫骂道:“你这有娘生没娘管的臭闺女,也太没教养了不是,事到如今,天上的日头明晃晃地照着,地上的风爷爷清溜溜地刮着!你还嘴硬撒泼,胡说八道!简直缺揍!”
话音未落,李老园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早已按捺不住地冲闯过去,撕住麦妮本来就散乱的头发,照脸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失料片子,给爹丢人现眼!”
25、乡公所,一幢老式北方农村建筑,青砖铺地,字画悬墙。面若重枣的老乡长正在方桌旁手执半尺毛笔,文绉绉地陈立字据。完毕,他把字据端起来,又重新置换了一副铜腿老花镜,朗朗念道:
经本乡长多日苦心协调,张李两家双方满意,故作出如下商和:李老园退还张老秋井浇地五亩,以中间老石碑为边界;另外五亩仍做聘礼送与李家,外加地堾边水柳四株,毛白杨两株,杏树一株,洋水车一挂;李家闺女麦妮仍回张家大院做续,明媒正娶,婚姻有效。通人说和,立字为证。
民国12年阴历5月初四午时
宣读完毕,乡长透过老花镜巡视二人:“杀人还有个了,咱就这样?”
李老园勉强地点点下巴。
张老秋也满意地点点头。
乡长便把字据递过来:“在上面按个红印印儿。”
26、张老秋、李老园一前一后走出乡公所。
张老秋板正面孔对李老园道:“戏散家伙撤,这码事咱就这么算清了。来后啊,你闺女还跟着我睡,我哩,不嫌她脏,咱亲家还是亲家,亲戚还是正经亲戚。一家狗不咬两家人。大年五更咱该咋走动还咋的走动,有人没人我还叫你爹。”
李老园却不买账,气悻悻地回道:“不用了,什么鸡巴亲家、亲戚!”
“看这话说的。”
“咱来后就是仇家了,我也不是你爹!”
“那是吗哩?”
“你是俺爷!”言罢,李老园便是恼意满脸,怒气冲冲地走向道边儿子李宝山的毛驴车。
张老秋落了个难堪,拍拍油亮的长烟杆,似有满腹委屈:“这话可是说短了,我连官司钱都替你出了,一家人咋能说两家子话哩!”
李老园没再搭理他,后提起一只脚来,往鞋底上磕磕烟锅里的灰烬,又将烟杆裹卷几下,插在颈后,准备上李宝山的驴车。
张老秋仰头看看天上白杠杠的日头,诚心地叫道:“那个谁,这都快晌午了,今儿个初四集哩不是,咱到馆子里辣一壶去!”
李老园依旧不理,已经坐上了李宝山的毛驴车。
“趁牙口好,”张老秋又满心满意地叫道:“再啃俩热烧饼!”
李宝山吆喝起毛驴。
张老秋愣了愣,转而招呼远处的毛豆:“毛豆!把马车给爷遛过来!咱也那个回家,这不辣白不辣,不吃白不吃,脏丈人,还真给我较上劲了不是,看我回家咋的收拾你那脏闺女!”
27、蒙着眼睛的毛驴拉着水车围绕着井台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小股清水自水车的生铁斗里淌出来,注入石砌的垄沟,流向附近的芝麻地里。
李老园坐在井台旁的柳树底下,郁闷地抽着烟袋,虽然得到了老张家的五亩水浇地和一挂洋水车,也看不出他有一丝丝儿高兴,他想要得到的似乎比这更多。
芝麻地里,李宝山在看着水头,并不时地瞅瞅邻地在锄棉花的毛豆。
28、天值晌午,麦妮担着饭从村里走出来,路过棉花地,招呼毛豆:“哎,你也吃点不是。”
毛豆:“不了,我过会儿回家吃!”
麦妮:“老高家的害牙疼,拔牙去了,晌午饭没人给你做了。”
毛豆:“那爷哩?”
麦妮:“赶集下馆子了。”
毛豆沉吟了,看着远处的李老园:“你那老爹叫人家吃么?”
“你爱吃不吃!”麦妮嗔怨地扔下一句,之后,担着饭径直地走向井台旁,招呼李老园道:“爹,饭来了。”
李老园爱理不理地哼一声,显然还在生麦妮的气,扭头招呼远处的儿子:“宝山子,先过来吃口饭。”等李宝山小跑溜丢地过来了,又说:“叫驴也歇会儿脚,卸下来,喂把毛毛草。”
李宝山温顺地应承着,喝止住毛驴,并卸下套来,又解开毛驴的嚼子与黑布眼罩。
麦妮把饭罐从担子头上卸下,又从摘筐里把碗拿出来,依次摆在树下的石板上,然后招呼远处棉花地里的毛豆:“我说那个谁,你咋还不过来哩!要八抬大轿去抬你么!”
李老园生气地抢白道:“叫他干吗?”
麦妮:“今晌午没人给他做饭了,就这一块儿吃吧。”
正喂驴的李宝山插嘴道:“咱家的饭水,凭什么叫他家的人吃?”
麦妮:“什么他家咱家,迟早还不都是咱一家的。”
李老园决定性地:“一会儿你给他送过去!来后他家的人,少在我跟前晃悠!我看见就别扭、膈应!”
麦妮想想,没再语,便把稀晃晃的小米汤一一盛入粗瓷大碗里。
29、麦妮担着残羹剩饭走向张家棉花地。毛豆肩上搭着一条羊肚毛巾,提着锄从地里走出来,神情显得格外清亮阳壮,问:“你爹他们吃完了?”
麦妮“嗯”一声,找片闲地儿搁下担杖。
毛豆带着明显的不满情绪:“剩下饭了来喂狗?”
麦妮油然生气道:“你臭毛病还不少哩不是!”
“我又不是外人家,”毛豆直叫屈,“干吗不叫一堆儿吃。”
麦妮:“不是外人?你当你是谁呀?”
毛豆:“你家闺女女婿呗!”
麦妮:“美的你吧,别学不是东西!”
毛豆:“谁不是东西了,差点叫人家休回来!”
麦妮:“休回来你才高兴啊?”
毛豆:“也高兴不到哪儿。你就是喂了四眼狗,那老丈人也不叫你跟了我。”
麦妮:“活该,谁叫你不长出息来!害得我着仨不着俩的。我有了。”
毛豆:“有了?”
麦妮:“早就有了。”
毛豆:“爷的?”
麦妮:“你的!”
毛豆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又是显得不知所措了。
30、井台上的毛驴又拉起水车就地转起了圆圈。
李老园看着毛驴,又看着垄沟里慢慢流动的水,一双昏花的眼睛总是阴沉出神儿,满腹心事。
芝麻地里,李宝山截住水头,改着畦子,一边总是不放心似的盯着远处的棉花地,终于,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姐呢?毛豆呢?他先是伸长脖子,而后又踮起了脚尖,最后竟跑到了地堾上,到底他看见了几株瑟瑟抖动的棉花棵,便愣了下,随后迅猛地跑到井台上,悄悄地问李老园:“爹,我那姐哩?”
李老园先是不明白地四下里瞅瞅,又看向李宝山;李宝山扬手指向远处的棉花地。
李老园还是不明白。
李宝山着急地:“他们钻进了棉花地!”
李老园恍然大悟,拽起铁锨疯了似的直奔过去。
31、棉花地里,毛豆抱着麦妮正忘情地亲热。
麦妮矫情地:“毛豆你轻点!”
毛豆粗鲁地不管不顾!二人正然云山雾海地尽兴,李老园却如同天降,抡起铁锨照毛豆的光屁股上就是结结实实地一下子,只一下,毛豆就滚出去老远,之后,爬起来捂着屁股就逃。
这边,麦妮先是懵懂着,随后提起裤子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并拍拍臀部上的尘土。
李老园看着脸不红不青的闺女,气得抖抖地:“你——你——”
“我就是要叫张老秋当王八!叫他深更半夜里打我!”麦妮平静着说。
李老园终于怒不可遏地蹦出一句:“你好不要脸啊!”
“要脸?”麦妮冷冷一笑道:“要脸竟为了一块破地,把自个的亲生闺女嫁给那么一个糟老头子,比你岁数还大!”
李老园再也说不出话,四处转着圈寻找毛豆,毛豆远远地站着不敢过来,李老园只有抡起铁锨拿着棉棵出气了,他砍一棵棉花,怒骂一声:“叫你毁我闺女!叫你毁我闺女!我早就知道是你!小兔崽子!”
麦妮站一旁冷冷地看着,脸上竟是一副释然的表情。
远处,毛豆也在用另一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他怪声怪调地唱道:
棉花开花一片白呀嗨,小妹妹俊俏啦呼嗨惹人爱。妹在沟底俺在岸呀嗨,够不着说话啦呼嗨把手摆。天起乌云天变暗呀嗨,有情人儿啦呼嗨两分开。今生今世梦中见呀嗨,该死的爷们呀呼嗨把那个鸳鸯拆,鸳鸯拆——
32、阡陌道上,骑着大白驴赶集回来的张老秋正好路过棉花地,看见砍棉花的李老园,顿时讶然失色,他紧赶毛驴几下,嘚嘚跑过去,没下毛驴便惊喳喳地叫起来:“这可是咋说的?那个谁!这可是咋说的?”
李老园便是住了手,二话没有,扭头就走。
张老秋跳下毛驴,上前一步,拦着不放:“白不长黑不短的,干吗砍我的棉花?我家棉花咋你了?!”
“不咋!”麦妮平静地说。
张老秋满腹狐疑地注视着麦妮。
麦妮撇撇嘴道:“嫌叫你家长工吃了我家的蹭饭了呗!”
李老园暗暗松下一口气。
张老秋干笑起来:“那个谁,你还生我的气呀?你说,你家、我家,都是你闺女当家,咱老俩来后两腿一蹬,俩眼一闭,谁还能说得清楚呀?”
李老园不语,拽出颈后的长烟袋。
张老秋赶紧掏出自己的好烟叶来,巴结地给丈人李老园装上,一边吭哧吭哧地打着火镰,一边回头问麦妮:“哎,那锄地的毛豆哩?”
麦妮转身寻找着,远处的毛豆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看见碧波般的十亩棉叶芊芊地晃动着,偶有一只只草眉鸟声声掠过。
33、夜晚,张老秋和麦妮在吃饭,忽然,麦妮感到胃部不适,起身跑出去。
张老秋纳闷地看着,随即脸上露出几分猜测的喜意,他站起身来,高声叫道:“老高家的,你过来!”等女佣老高家的走进来,张老秋吩咐道:“去看看麦妮咋了,是不是肚里有了正经物件。”转而又问:“还没毛豆的信吗?”
老高家的:“没哩。”
张老秋:“这小子跑哪了,咋也没人给捎个信儿回来?” 老高家的:“这两天没听及街门响,也没见个生人来。”
张老秋:“你先去吧,一会儿结记着吹了厨房里的灯。”
“夜个我是忘了吹灯。”老高家的讪讪地说完,走出去,片刻就又急急走进来,眉开眼笑地:“爷,大喜呀!麦妮那闺女像是有了。”
“有了?” 张老秋顿时舒展开眉头,又暗暗掐算着日子,“这有了好!有了好!去,再给我炒俩硬菜来,要多放一勺大油,顺便再烫一壶老酒,煮俩花生豆。”
老高家的应一声,满身喜气地走了出去。
34、炕上,麦妮装模作样地平躺着,张老秋抚摸着她光溜溜的肚子,美滋滋地:“我张老秋终于有后了!有后了!”他俯身亲亲麦妮红嘟嘟的小嘴唇,转而绷脸嗔问道:“猫怀二月,猪生八月,咋这快就有了哩?这是爷干的营生不是?”
麦妮撒娇道:“不是爷你干的营生,那是狗日的?”
张老秋似乎挨了骂,也不着恼,他起身道:“来后我就不挨着你了,看不小心弄流了,你自个儿去那屋睡吧,叫老高家的照看着你点。”
麦妮:“不用了,她老不洗脚,身上还有一股子老人味儿。”
张老秋警觉地:“老人味儿?我有吗?”
麦妮:“有!难闻死了。”说完咯咯笑了。
张老秋也勉强地露出半块笑模样来,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念叨:“我得上炷香,给地下的人们报个信儿,咱老张家有后了!”
35、秋后,芝麻地在收获。李老园和李宝山拔着成熟的芝麻秸,并摔打着根根把把上的泥土。泥土飞扬开来,撒得哪儿都是。
邻地的棉花也在采摘;天空,一行大雁呢喃地飞过。
身怀六甲的麦妮站在棉花地头上,仰首看着翩翩飞过的大雁,眼神儿几分难过地自语着:“毛豆,你个没良心的,死哪了你?”
棉花地里采摘老棉花的妇女们,也仰头看着天上飞过的大雁,老高家的哀声嘟囔:“雁过留声,这又一年了啊!”
36、李老园从自家香油坊里走出来,将一桶香油蹾在毛驴车上,正欲走,忽然发现落了物件,就喊屋里的李宝山:“宝山子,把‘提’给爹拿出来!”
李宝山拿着“提”跑出来,双手递给爹,并嘱咐:“卖不完就早点回来啊爹。缸里没米面了,趁明咱还得去推碾。”
李老园应一声,就赶着毛驴车上街了。
37、听见街上卖香油的声音,张老秋急忙从家里走出来,站门楼前的台阶上招呼李老园道:“那个、那个,那个谁!麦妮她爹!你先别走哩。”
“吁”的一声,李老园不情愿地喝住毛驴。
张老秋从台阶上走下来,站驴跟前,抚摸着驴头上的绒毛:“你家闺女要坐月子,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我心里没底,咱回家沏壶茶叶水,顺便念叨念叨这营生。”
李老园抬脸看看日头,推辞地:“天不早了。”
张老秋:“今个咱就不串村了,这桶香油我都留下,迟早待戚还用不是。”
38、窨子里,纺棉花的声音又响成一片,这中间已经看不见打短工的麦妮了,麦妮用过的那辆老纺车,正被一个黄脸中年村妇使用着。
一村妇:“听说快生了。”
另一村妇:“看样子像是怀了俩。”
又一村妇:“猫三狗四,这咋的算也不足月啊!怪了!”
于是女人们便心领神会地笑将起来,那笑一律怪模怪样的。正然笑着,麦妮腆着大肚子从窨子口的梯子上下来,女人们一见,都停下纺棉一齐看着麦妮。就有一个村妇直白道:“咋的,麦妮!都这大肚了还下来监工啊?也不怕磕碰着?”
麦妮不好意思笑笑:“闲得慌呗,下来和嫂子们拍会儿闲话。”
一村妇:“走动走动好,生起来顺溜。”
又一村妇:“多吃点硬头,到时候有劲。”
麦妮走至自己用过的纺车前,问那黄脸村妇:“好用吗?听声音像是该膏点油了。”
黄脸村妇埋怨说:“是该膏油了啊,‘皱’得慌!使得胳膊肘子可疼哩!”
麦妮:“家里还没找上个扛事的汉们家。等找上了,赶紧就把这营生给你做了。”
就有人问:“那毛豆哩?咋不言声就走了?”
“谁知道死哪了。”麦妮赶紧敷衍道。
一村妇别有用心地:“家里丢物件了没?席子底下的票票见少了没?”
麦妮摇摇头,忽然就捂住了肚子,紧皱起眉头,哎哟一声,慢慢蹲了下去。
众村妇丢下营生一齐围拢来,七嘴八舌地叫道:“哎哟!是不是要生了呀!小褥尿布都准备好了没?”
39、堂屋里,张老秋在蓝砖铺砌的屋地上焦虑地转来转去,一会儿他驻足里间屋门口倾听,还没动静,一会儿就又坐回圈椅上摸出烟袋锅来,似乎过去很长时间,一声婴啼声终于从里间屋亮亮地传出,张老秋即刻噌地从圈椅上立将起来。
花布门帘被掀开,先是飘出一大股血腥味,之后老高家的探出喜冲冲的半拉脸来:“爷,恭喜你了,是个妮!”
张老秋半张着嘴没有合拢,显得很是失望。
老高家的脑袋转瞬就又缩了回去,仿佛又过了好长一阵子,一声嘤啼复起,老高家的整个人儿就急匆匆地蹿了出来,又喜兴地禀告道:“爷!又生了一个妮儿!”
张老秋一屁股跌回圈椅里,唉声叹气地捶了下膝盖,喃喃低语:“家门不幸啊!尽生妖娥子!”
40、三年后,初春,一个春和景明、暖阳高照的晌午,满街飘扬着雪花般的柳絮儿,雀语声声。
张家大院张灯结彩,大办筵席,小李庄最大的好过主张老秋终于在他六十四岁这年真正地添龙得凤,又添下一儿一女!孩子百日贺宴上,身穿黑布夹袄长袍、头戴瓜皮帽,胸戴一朵大红花的张老秋双拳高抱,眼角噙泪,颤声言道:“谢谢爷们,戚们,老友伙计们!我张老秋打小没读几天书,是个笨人、粗人,文绉绉的好听话说不出三句,今儿个咱高兴不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老年得贵子,全凭上天和老祖宗们的照应呀,不容易,实在不容易!大家今儿个只管尽兴地喝,尽兴地闹,不醉咱可不能打道回府啊!”
一亲戚:“两顿饭!两顿饭!”
一亲戚:“恭喜爷了,我那小奶奶可真会做营生,前两年刚添了双凤胎,如今又生龙凤胎,这地好种子也好啊!”
一亲戚:“爷真是命中注定的艳福、大福、厚福,福福满门庭啊!”
一老友:“叫小奶奶把少爷小姐抱出来,让爷儿们开开老眼!”
于是张老秋便冲屋里朗声叫道:“麦妮!把少爷小姐给我抱出来,叫大伙儿在太阳地里瞧瞧,看像他老爹干的营生不!”
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老高家的和麦妮一前一后地抱着孩子走出堂屋,女眷们即可围拢上去,巴结地包围了麦妮。这时的麦妮只有二十来岁,她窈窕的身段微微发福,姿色愈加撩人,脸上流露出的不再是哀怨与倔强,而是一种由衷的幸福和温柔,她陶醉地聆听着亲眷们的巴结与奉承。
41、黄昏,满街飘飞的柳絮似乎更浓厚了,张家院里仍在吆五喝六地喜庆,门楼外,孪生姐妹米红、小红在玩布球游戏,不会儿,姐妹俩相争不下,开始划拳争球,米红道:“天下太平。”妹妹小红道:“你输我赢!”之后,相互出拳。
这时,一辆扎着席篷的马车从大街那头匆匆奔来,至门楼不远处停住,从车上跳下两个蒙面汉,抱住姐妹俩就往车上逃跑。
米红小红挣扎着,被两个汉子捂住了嘴。
马车急急地驶去,消逝在苍茫的暮色和浓郁的柳絮里。
42、席宴散去,帮忙的短工们在收拾碗筷桌椅,清扫院地,并用高粱秸扎成的扫帚拢聚着飞来飞去轻佻的柳絮。
堂屋里,张老秋显然已经过量,两腮醉红,坐在圈椅上打瞌睡,麦妮走出里间,嚷道:“又喝多了你,洗洗去里屋睡!”
“今儿个爷高兴不是,肯定睡不踏实。”
“高兴个吗,我娘家人一个都没来!”
“怨咱啊?那个脏丈人,就差八抬大轿去抬了。”
“抬也不见得来。”
“咋……?”
“咱心是尽到了,他爱来不来,谁也不欠他二两香油钱。”
“我看也是。那他干吗还不来,给咱摆谱?”
“摆吗谱,他是嫌丢人!”
“丢人?”
“怕丢人,当初就别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张老秋老大不高兴:“我老张家是火坑?”
麦妮就笑了道:“不是火坑是吗?就你这么个糟老头子,你说你都这大把岁数了,天天黑夜价还没个安生劲儿,这老牛吃嫩草也就不怕撑着胀着?闪了你那老腰!简直糟蹋人不是!”
张老秋面带酒幌,惬意地哧哧笑起来了。
麦妮走出堂屋,招呼院里的伙计们:“大伙都忙乎一整天了,拾掇完就各回各家歇了吧,明儿个晌午记着还来吃剩饭!吃不完就拿瓢带走,这飘柳毛的节令搁不住东西不是。”过后,她用目光在院里搜寻着,显然是在寻找米红和小红,等实在找不见时,她才急急地问老高家的:“那俩死妮子哩?”
老高家的:“多会儿不见了,是不是还在门口当布球?”
麦妮:“这晚了,就不怕狼来,去叫她们死回来!”
老高家的应一声,匆匆走出门楼来,只是在门楼悬挂着的红灯笼下,早空寂无人了。
43、堂屋,张老秋踱来踱去,坐在圈椅上的麦妮焦虑地看着他,显得毫无主意。
张老秋自言自语:“去哪了?去哪了这是?”
麦妮气狠狠地:“回来非撕烂她们,叫她姐俩再野!”
张老秋埋怨道:“你就别说气邪话了,这还不知是个咋哩不是!”
一个出去寻找的乡邻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爷!她老姨家没有,说是她们走时还见两个孩子在门口当布球哩。”
又一乡邻跑进来禀告:“爷,他老舅走时没领两个孩子!”
张老秋、麦妮面面相觑。
麦妮:“再去找找看!”
一乡邻:“该找的地方都找了。”
麦妮:“河里、井里、沟里!”
张老秋生气道:“看你都说哪了,再说这大半夜的。等等那几个后来出去的。”
几人说着话儿便在屋里坐不住了,于是便不自觉地走到院里来,院里的红灯笼仍然亮着,但不再那么明亮,昏昏地照射着院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席宴残局。
相继跑进几个乡邻,话都没敢说,面对张老秋和麦妮焦虑的眼睛,只是沉重地摇摇头颅。
麦妮赌气道:“咱不找了,叫狼吃了活该,叫鬼驾了该着!大伙都回家睡吧,这都大半夜了,赶明儿个再说!”
张老秋沮丧地:“不长不短的,咱这是得罪谁了?”过儿问道,“今个村里没过兵吧?”
一乡邻:“狗没咬,也没咋的听及多大响动。”
一乡邻小心翼翼地提醒:“听说飞龙山上闹起了土匪,是不是被绑票了?”
麦妮顿时吃惊地待在那,随后,头晕地摇晃了下,急忙扶住了身边的核桃树。
屋里的孩子开始闹夜啼哭;院外的老榆树上,响起一声声猫头鹰刺耳的尖叫。
院里的乡邻们顿时预感不祥地面面对视着,谁也不敢再言语。
44、巍峨高耸的飞龙山。
山顶云雾缭绕,春林隐隐如潮。
时断时续的钟声。
45、麦妮手挎香篮,随着上香的善男信女们沿着毛毛小道爬上山涧;浓郁的林谷,飘飞的云雾,身边流动的溪水。
46、麦妮气喘吁吁地攀及半山腰,在一古槐树下上炷香,之后,径直地走向百草寺。寺院内,善男信女们围成一大圈,手执白面红缨的小扇鼓,一边翩翩起舞,鼓铃作响,一边振振有词地唱道:
一炷香,二盏灯,三上芝麻打烧饼,四枚桃,嘴角红,五个月饼圆生生,六颗苹果半边红,七供葡萄紫腾腾,八上梨,脆生生,九贡西瓜甜如蜜,十奉石榴满堂红。十样供,全上齐,各路神仙笑盈盈,笑盈盈,趁着神仙都高兴,咱有求必应!有求必应!
唱罢,跳扇鼓舞的善男信女们一齐跪下,双手合起,闭起眼睛默默地许愿。
麦妮一看,也赶忙跪下,双手合起,心中默祷起来。少许,她起身进入百草寺,跨进门槛,头没抬起,便虔诚地跪在菩萨跟前的黄蒲团上。
一年轻和尚敲了下木鱼,问道:“施主要许什么愿?”
麦妮闻声抬头,吃惊地瞪大眼睛。
和尚一震,赶忙双手合起,低头默诵一声:“阿弥陀佛!”
47、林荫间,僻静处,老君堂边,麦妮与和尚——毛豆默默站立对视着。
麦妮眼角衔泪,心潮起伏,颤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干起事来挺硬、挺横,犯下事了就这么跑了?”
毛豆显得异常无奈地:“我不跑可是个咋?叫爷知道了,还不把我这家伙割下来喂了猫!”
麦妮:“你一走了之,叫我咋好哩!”
毛豆讥笑道:“你不是过得挺滋润么,还给那老东西又生了两个!”
麦妮:“你都知道?”
毛豆:“这和尚不出门,遍知山下事。那杆老枪还好使吧?”
麦妮:“滚一边去!没个正形。哎,孩子哩?”
毛豆故作懵懂地:“孩子?”
麦妮:“你把她们弄哪了?”
毛豆:“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
麦妮:“你装哪门子糊涂啊?打从我一看见你,就知道是你干的好事!”
毛豆:“是吗?可我实话递给你,打从你一生下这两个孩子,我就铁定了心要把她们抢到我身边来。”
麦妮:“伤天害理的,你干吗要这样做?”
毛豆:“孩子是我毛豆的,不是他张老秋的!”
48、绿林遮掩中的尼姑庵,院内石桌旁,一年轻尼姑在教米红、小红识字背歌,两个孩子童声童气地念道:
春风、春暖、春日,春山苍苍,春水荡漾。春荫荫,春浓浓,满园春花开放。门庭春柳碧绿,阶前春草芬芳。春鱼游遍春水,春鸟啼遍春堂。春色好,春光旺,几枝春杏点春光。春风吹落枝头露,春雨湿透春海棠。
49、尼姑庵院墙外的半坡上,麦妮惊喜地看着院里的两个孩子,欲与过去。
毛豆拦住。
麦妮不满地:“你就叫两个孩子跟着这么个脏姑子?”
毛豆:“脏姑子?她可是大户人家的闺女!”
麦妮:“大户人家?”
毛豆“因为不满婚事才逃到了这山上。”
麦妮:“和你一样?”
毛豆:“不一样。”
麦妮:“不一样?”
毛豆:“她识文断字,能写会画,针线营生也不错,尤其她还知道山上的草们都能治什么毛病。两个孩子跟着她,比跟着你我还放心哩!你会什么?就知道在窨子里和那些老娘们纺棉花,拍闲话。”
麦妮十分吃醋地:“那就认她做干娘挺好的呗!”
毛豆:“干娘?师傅还差不多。”
麦妮:“把孩子还我!”
毛豆:“还你?”
麦妮:“跟着你受罪!”
毛豆:“我成天把她们当香饽饽样捧着,菩萨样敬着!”
麦妮:“我是说,你让她们长大了也当姑子吗?”
毛豆:“长大了当吗那是她们的事,愿意下山当皇后我也管不着!再一说哩,这山下兵荒马乱的,听说山西的阎老西和南边的蒋介石马上就要开战了,东边的山头上连战壕都挖好了,到处都是兵,这一打仗,先挨糟蹋的准是你们这些大户人家。”
麦妮:“我不管你咋吓唬人,反正今个把孩子还我!”
毛豆:“麦妮,你走吧,孩子我是不会再给你了,要不,你就留下来。”
麦妮:“叫我也当姑子呀?去你的吧,甭想!”
毛豆酸酸地:“我知道你割舍不下那老东西。”
麦妮叫屈:“光老东西吗?我那两个小的咋办?那大一份家业,是我的,是我用十七岁的大闺女身子换来的,你打算就叫我这么给白扔了?”
毛豆哀怨地:“我知道你不忍心,可你一进张家门楼,一趴上张家大炕,心里一点也就不惦记我了,我就是一条野狗,你也不该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
麦妮恶狠狠地:“光惦记着你有用?!”
毛豆:“我咋没用?”
麦妮:“你有吗用?你能把我吹着喇叭娶进你的家吗?你上无一片瓦,下无一垄地,你的家在哪里呀?大门口朝哪边开呀?墙头有多高呀?锅台有多大呀?有几双筷子几个碗呀?说到底你连个家都没有,你是什么?你是一个光棍儿,老张家捡来的一个穷长工!一头两条腿的大白驴、牲口!”
毛豆自尊心受到伤害:“那你当初还和我偷鸡摸狗?钻棉花地!”
麦妮恼恨地:“还不都是你!”
毛豆不再言语了,扭头看着尼姑庵里两个孩子:米红、小红已经和那姑子做起了跳方格子游戏。
麦妮哀求道:“就叫我把孩子带走吧?”
毛豆决绝地:“我不会给你的!你走吧,想她们了,你就上山站在这里看上一眼,顺便也看看我,反正我不许你再接近她们,我要叫她们彻底忘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娘!”
“我无情无义?”麦妮委屈而又绝望,转而便恼恨无比了,气急道:“毛豆算你狠,递给你,你今个不给,你总有一天得给!”
毛豆不语。
麦妮狠狠地:“你能抢,我也会抢!迟早的事!你个穷小子给我好好等着!”
50、黄昏,张家大院,麦妮满身疲惫地走进家来,老高家的正抱着孩子在院里焦虑地等待,孩子啼哭不止。
老高家的撇嘴埋怨:“你去哪来?这都一整天了,妮子饿得直哭,爷找不见你,都发好几回火了。”
麦妮接过孩子,解开衣襟掏出奶子把孩子哄住,一边问:“爷哩?小臭哩?”
老高家的:“爷心疼小臭,抱那小子到后街找人家喂奶去了。”
麦妮:“咋不领这穷闺女?”
老高家的又撇撇嘴:“偏心呗!”
正说着话,张老秋抱着儿子进了大门,看见麦妮,气急道:“去哪来这是?也不言一声,还一走就是一天!就不打算哄孩子了?”
麦妮:“想那两个闺女了呗,出去找找。”
张老秋:“找闺女?你就死了心吧,准没了,就是绑了票,这长光景了,也该有人找上门来了。”
麦妮:“不长不短咋就没了哩,我压根儿就不信!”
张老秋:“那你说,俩闺女跑哪了?”
麦妮不再言语,扭头问老高家的:“烧火做饭了没?”
老高家的:“这还没顾上哩不是。”
麦妮:“淘点米,剁两块山药,洗俩蔓菁,干粮就吃剩的吧,看长绿毛了没。”
老高家的应一声,挽着袖子直奔厨房去了。
张老秋:“你一整天都跑哪了?”怀疑的一双老眼紧紧地盯视着麦妮。
麦妮淡淡地回道:“也没去哪。”
张老秋紧追着问:“没去飞龙山?”
麦妮:“飞龙山?”
张老秋:“我都看见香了。”
麦妮扭头看看一边地上的香篮,没语。
张老秋别有用心地:“没看见什么吧?”
麦妮:“没。”
张老秋:“也没见一个和尚?” 麦妮顿时警觉地抬起头来。
麦妮:“和尚?”
张老秋:“你不认得他?”
麦妮开始心跳不安:“你什么意思?”
张老秋:“你说那小子不长不短咋就上了山?”
麦妮:“你是说毛豆?”
张老秋:“我早就派人找过了,他咋会当了吃斋念佛的和尚?”
麦妮:“我咋知道。”
张老秋:“就是没找见两个孩子。你说,该不会是他吧?”
麦妮:“他抢咱们孩子干吗?又不是绑票。”
张老秋:“这就怪了,我老怀疑孩子在他手上哩!” 麦妮明显地心虚不安起来,稍许转题地招呼厨房:“点着火了没?咋冒那大的烟?麦秸是不是潮了?”
51、夜里,麦妮哄着两个孩子,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
张老秋已在梦里,过而醒来,发现麦妮:“你咋还不瞌睡?”
麦妮转过身去:“老睡不着。”
52、早上,老太阳漏出东房屋角的槐树丛,几缕灿烂的阳光照在大院里。麦妮眯缝着眼睛出屋,看见张老秋在台阶下收拾行头,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麦妮就问:“哎,去哪你?”
张老秋:“去平山要趟账。那老王头也太不像话了,几匹棉布钱都欠咱好几年了。”
麦妮:“又不逢年过节的,你要哪门子账哩?”
张老秋:“老王头今年都七十好几了,还老咳嗽,我怕他活不到秋后。”
麦妮:“看你心眼多呗!黑夜价怕是回不来了吧?”
张老秋:“来回一百多里地,八成是在外过宿了,你可把门给我插紧了,记着把狗也放开,叫老高家的和你就伴。”
麦妮:“知道了,安心走你的,我不给你招人。”
张老秋:“小媳妇搁家里,说哪我也不放心不是。”
53、张老秋骑着大白驴走出自家大门洞,麦妮抱着孩子和老高家的站在门台阶上目送。
麦妮叮嘱:“早点回来,晚了别住小店!”
张老秋:“知道啦,回吧,哄好小臭!”
麦妮:“就结记你小子哩!咋不说你闺女!”
张老秋逐渐消逝在街尽头。
等看不见张老秋了,麦妮便对老高家的吩咐:“给我看好孩子,我回趟后街娘家,看看我那老爹还喘气了没。”
54、麦妮挎着香篮匆匆地奔向飞凤山。
她脚步急急地穿过庄稼地,抄近道来到山脚下。
55、山上,她精疲力竭地走到百草寺,进门寻找毛豆。
毛豆却从门外进来,发现麦妮,惊异地:“咋又来了你?”
麦妮:“爷知道你在山上了。”
毛豆一愣:“你递给的?”
麦妮:“咋会哩!你赶紧想个主意才是,叫他知道孩子在山上,我可就说不清了。”
毛豆沉思起来:“他鬼精着哩,这事你迟早瞒他不过!不过我不怕,孩子是我的!”
麦妮急了:“你可不敢这么说哦,这不成心要我的命吗你?”
毛豆:“你怕他?”
麦妮:“我能不怕吗?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毛豆:“我管不了那么多。”
麦妮埋怨:“你总是惹下事儿就不管了你!”
56、百草寺外,张老秋跷腿下了毛驴,将缰绳拴在一棵枣树上,进入百草寺。
57、麦妮、毛豆两厢站立着,听见门外动静。
张老秋咳嗽一声进得门来。
麦妮、毛豆吃惊地迎视着张老秋。
麦妮脱口一句:“你咋来了?”
毛豆敬畏地叫一声:“爷!”
张老秋没理麦妮,看着毛豆,柔声地责备:“爷从小把你从野地里捡回来,还喂养你这么多年,你不思回报不说,咋就不言一声,扔下爷就偷偷走了哩,啊?你说到底为吗?”
毛豆吞吞吐吐道:“我不想在你家干了。”
张老秋:“就这?”拿眼瞟向麦妮。
毛豆低头不语,手颤抖地捻动起胸前佛珠,同时,额角冒出几粒虚汗。片刻,又奓着胆子说:“爷,我想回我的家!”
张老秋一怔:“回家?”
毛豆:“你知道我家在哪!”
张老秋不语,眼神更加愣怪怪的,眼前顿时闪现出十几年前的那场不光彩的一幕:
清朝末年。太行深处。一个酷暑难挨的月夜,乡村庙戏。
村西老旧的戏台上,亮着一盏两盏昏暗的马灯,辉映出演员汗津津而又疲惫的脸,近乎嘶叫的山西梆子响彻在山村子夜,台下,是一张张陈年老画般愚钝的面孔。
离戏台不远的一条老街上,行走着十几匹驮着乌黑煤块的毛驴,驴们垂首默默走过,所经之处,细碎的铁蹄声轻微扬起,并伴随一路悦耳的铜铃声。
戏散了,满街道是梦游般瞌睡的人们,疲疲沓沓地遁入巷口门户。陡然,一家临街的妇女惊喳喳地叫道:“毛桃!你弟弟毛豆哩?”
院里的一块凉席上,只有六岁的毛桃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喃喃道:“叫狼叼了。”
妇女大惊:“狼?”
毛桃:“一条四眼黑狼。后边还跟着一个人哩!”
妇女顿足叫道:“那是狗,煤贩子!”一边说,一边追出没有院墙的家来,冲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绝望地叫骂:“煤贩子!缺八辈子德了你,还我孩子——” 叫骂声犹如盘旋飞行的夜莺,撒满沉眠不醒的茫茫夜空。
遥远的山涧小径上,那一队行走的老毛驴,荆筐里那一块块借着月光闪着一丝丝乌亮的煤,和煤块下一声声细碎的铜铃声……
毛豆激动地:“我不是你从野地里捡回来的!我四岁那年,你从阳泉贩煤,从我家门口过,顺手把我偷来的!我在家就叫毛豆,来到你家,你说这名字好听,就还叫我毛豆!”
张老秋吃惊不小:“这都是哪个长舌头递给你的?”
毛豆不语。
“是她?”一双老眼恶狠狠地看向麦妮。
58、张家堂屋,麦妮坐在圈椅上,双手被反绑在后,张老秋拿着根棍,敲打麦妮,愤怒地发泄:“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你闲着没事都递给他说这些干吗!你这不是给爷找祸害么你!你个死妮子!”
麦妮犟嘴:“你把事都做下了,还怕人家说么?”
张老秋愈加愤怒了,用棍连连敲打着麦妮的头:“我叫你说!我叫你说!你舌头长什么都说!那你说,米红小红到底是谁的?”
麦妮:“我都说好几遍了!”
张老秋:“那毛豆说假了?”
麦妮:“你信他的?”
张老秋:“我早就怀疑你和那小子有一腿了!娶你那天,我咋老说不顺当,敢情都是他在背后使的坏,还有深更半夜那声炮,你说是不是?”
麦妮:“我咋知道!”
张老秋:“你敢捉弄爷?叫爷当老王八?”
麦妮:“我咋捉弄你了,叫你当王八?是你都看见了,还是叫你当场捉住了?”
张老秋:“那你给我说清楚了,毛豆干吗要抢咱那两个闺女?”
麦妮:“他恨你!报复你!想讹你呗!你还听不出来么你?”
张老秋:“想讹我?没这道理!”
麦妮:“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啊!”
张老秋:“我白养他这十几年了。”
麦妮:“你压根儿就不该养,养错了!事到如今,你就只当白养了条狗吧!”
张老秋:“我养条狗还能看门哩!咋是弄了个这!”
稍许。
麦妮:“我不管你想什么主意,得把你那俩闺女从他手里给我要回来!”
张老秋:“闺女又不是我的,我还要她们干吗?”
麦妮:“不是你的是谁的?你这不是自个儿往头上扣屎盆子吗?你这不是有意去大街上拾绿帽子戴么你?你就这么缺心眼啊你!”
张老秋犹豫不决。
麦妮趁机撒娇:“紧去茅房了,咋还不放开人家哩!”
59、村里的大街上正在过兵。
兵们衣着褴褛,斜背着大枪,显得士气萎靡不振,且神态极度疲惫。
60、营长毛桃骑着一匹大黄马在村公所门口跳下来,挥舞着马鞭,操着一口浓重的阳泉口音吆喝着问:“有活口没有,这村里谁是拿事的?”
61、干瘦的村丁张老四瘸着一条拐腿,提着一面铜锣,敲一下,吆喝一声:“各家各户听真,军爷又驻扎咱们小李庄了,每家腾出两间房子来,打扫干净,要豁亮点的,糊好窗户纸!另外,还要准备小米二斤,白面十六两,猪肉三斤,香油一两!老豆腐一块!谁交迟了,小心自家的狗腿和门扇啊!”
62、张老秋倒背着双手走进家门,脸色阴郁,对在院里正浆线子的麦妮道:“是老西的兵,吃败仗了,情绪不大好,那营长说是要住咱们家来,张嘴就问村里有小寡妇没,我看那家伙眉眼不太地道,你回后街娘家躲躲,等他们走干净了你再回来。”
麦妮拧一把线子上的水,再摔打开来,搭院里的麻绳上,回头说道:“这世道,兵们走了一拨又一拨,还尽欺负咱们大户人家。”
张老秋:“没办法,谁不是光拣有毛的薅!南方闹赤匪,也是光打土豪哩。”
麦妮:“土豪?”
张老秋:“就是咱们好过主呗,那地方叫咱们大户人家土豪劣绅。”
麦妮:“当土豪就没理了?”
张老秋:“这世道哪还有个理,谁跟你讲理?狗皮袜子没反正!你快收拾一下动身吧,别叫那营长碰上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一阵马蹄声跑来,转眼工夫,营长毛桃带着一名勤务兵跨进门槛来,高声儿叫道:“老秋兄,你家门楼子好高呀,下了马才能进得来,在我们阳泉那地儿,只有县党部才有这高的门楼哩!”
张老秋:“毛营长过奖了不是,在咱这地儿,门楼子高了不稀罕。”
毛桃:“咋不稀罕,你们这地儿,有风水,家家户户都像是好过主!”猛然发现旁边的麦妮,一愣,两眼顿时冒出烨烨贼光,“这是咱儿媳妇?”
张老秋:“屋里的,屋里的。”
毛桃狠拍一下张老秋的肩膀,喷着满口唾沫星子:“好有艳福来!你老眉咔嚓眼的都成了这样,媳妇咋还这年轻哩,花一样!”
张老秋做苦笑状:“我有你说的那么老吗!毛营长,咱屋里去喝茶。”继而,转向麦妮,使劲丢着眼色道:“你这娘们咋还不动弹啊?”
麦妮转身去抱一边玩耍的孩子。
“这要去哪啊?”毛桃多心了,“我一来咋就走了哩?不欢迎?”
张老秋赶忙解释道:“毛营长你多心了不是,她那老爹快咽气了,她得赶紧过去瞧瞧,尽尽儿女孝道。”
毛桃释然地笑道:“还是个孝顺妮子哩啊!天黑了可得赶回来炒俩菜,我和张财主还要辣一壶哩!”
麦妮敷衍地笑笑:“肯定回来,毛营长你们进屋喝茶去吧,那茶叶可是今年的新茶,刚去集上买的!”说完,步履轻盈地走向门外。
毛桃火辣辣的一双贼眼目送着,麻脸抽动两下,嘴角垂下几滴涎水,不由小声自语:“屁股还挺大,奶膀子也不小。”
63、李老园正和两个老西兵撕扯,相互夺着香油桶。
麦妮领着孩子进来,吃惊道:“咋了这是?”
李宝山跑上前来委屈说:“他们抢咱家的香油,还弄倒了一缸芝麻酱!”
一老西兵:“抢香油?你家有小妮子没?爷们还抢妮子入洞房哩!”
“看这话说得,都是自家人,吃点香油算嘛哩!”麦妮装笑道:“爹,赶紧叫军爷们拿走!”
李老园拍打着烟袋锅,不满地翻瞪着麦妮:“你说得轻巧,这青天白日的,他们凭什么白拿我的香油?不给!”
一兵:“再不给,老子一枪崩了你!”
麦妮:“爷别生气啊,你们尽管拿走,我爹他眉毛宽,心量窄,看不开正经事。”
一兵:“你这老东西还不如这小娘们会说话,你是他家闺女吗?”
麦妮:“呵。爷们可都是山西人?”
一兵:“当然啦!”
麦妮:“咱可都是自家人哩!”
一兵纳闷:“自家人?”
麦妮:“我们祖宗那辈儿都是从你们山西洪洞县迁下来的。”
一兵坏笑道:“我就是那个洪洞县的。既然是自家人,今晚我们哥俩就住你们家了,你好生伺候着吧。”
麦妮一愣,一时说不出话。 李老园埋怨地瞪一眼闺女,嘟囔一句:“一个娘儿们家,叫你再多嘴!”
麦妮灵机一动,上前说道:“我认识你们毛营长。毛营长已经说号我们家了!”
俩兵同时愣怔,然后相互对视一眼,怪模怪样地笑了起来。
一兵:“这就对了嘛,我们毛桃营长就喜欢你们胸脯大的俊娘儿们!”
64、张老秋与毛桃相互对饮,已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张老秋:“兄弟家住阳泉哪啊?”
毛桃:“毛家沟。”
张老秋紧问一句:“家里哥几个呀?” 毛桃咽下一口酒:“就我一个了,曾有个弟弟,打小就叫狗娘养的煤贩子给拐跑了!”
张老秋顿时大震,额上即刻冒出几粒亮晶晶的虚汗,嘴唇哆嗦着,不敢再问下去了,起身离开酒桌。
毛桃看看门外,醉眼蒙眬地跟问着:“这去哪啊?还弄菜?哎!我说天都黑成了这样,我那小嫂子咋还不见回来哩?”
张老秋干笑一声,被动地周旋道:“怕是她那老爹不行了。”
毛桃:“到底得了什么毛病?要死要活的!”
张老秋:“说是心口老疼,还咳嗽,有时吐血痰,准是痨病!反正我也不常过去,那老丈人脾气倔,平日不咋的待见我。”
毛桃:“可不呗!你这么老的家伙,使唤人家那么嫩的闺女!挺好使呗?” 张老秋嘿嘿一笑:“也不咋的,就那样。”
毛桃:“叫俺今晚也使使呗?”
张老秋:“我没说的,就怕你那嫂子不愿意哩!”
毛桃扑哧一声笑道:“跟老哥你开个玩笑,你当小老弟真敢睡嫂子呀?嫂们比母!再一说哩,我毛桃就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狗胆啊!你说是呗?老秋兄!”
张老秋露出一副真诚的样子来,动情道:“既然咱们哥俩成了盟兄盟弟,还分什么你我,你心里惦记着吗,老哥我都给你结记着哩!一会儿,后街的王二姐就过来了,人可是嫩着哩,长相也好,正如那个戏文上说,推上墙去就是画,还是个水蛇杨柳腰!”
毛桃:“长得白不?”
张老秋:“脸皮子就跟那洋白面样,身上那就别说了!就是命相不太好,才十八就死了当家的男人,你可悠着点腰劲儿,别明早跑操起不了大炕。”
毛桃:“老弟可是言谢了啊。来,咱哥俩再干了这盅。”
张老秋:“不急,老哥我还有一事相求啊,不知老弟能答应不?” 毛桃:“老哥你尽管说,还拿老弟我当外人是不?”
张老秋:“那我可就说了,老弟可不要驳老哥的面子啊?”
毛桃:“你看老哥你还见外!”
张老秋:“这飞龙山上闹土匪,三天两头下来找食吃,这地儿的老百姓可是苦透了哩,还常常叫绑票。”
毛桃:“土匪多呗?”
张老秋:“也不多。”
毛桃:“按理说老弟该帮这个忙,只是土匪藏在那么大的山林里,就跟几个鸟儿一样,不大好找呀。” 张老秋:“他们就在明处哩!” 毛桃:“明处?”
张老秋:“也就是几个和尚。”
毛桃:“几个和尚?” 张老秋:“就是这几个和尚,白天装模作样地念经,黑夜价出来抢劫,杀人放火,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顺便还往碾盘上拉屎,磨道里撒尿,真是无恶不作啊!” 毛桃:“简直可恶!出家人竟敢这样?” 张老秋:“他们根本就不是出家人,真正的出家人早就被他们糟害了。” 毛桃:“竟有这事?” 张老秋:“你看这忙,帮,还是不帮?”
毛桃端起酒盅犹豫着。
张老秋不失时机地拿出一袋洋钱,双手递过来:“这是三十块袁大头。事成之后,老哥我可还有重赏哩!”
毛桃顿时醉眼里闪放出一束亮光。
张老秋投其所好地唆使:“山上还有一姑子,那可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听说小模样不丑,胸脯子老大,还没开苞哩!”
毛桃接过洋钱,讨好地笑道:“剿匪本来就是兵们的义务,再一说哩,我们老西兵打不过希匹娘老蒋,还收拾不了几个毛毛土匪么!”
“对!”张老秋一蹾酒盅,恶狠狠地叮嘱:“要务必杀他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连烧了那祸害的破庙!我替小李庄的乡亲们给你烧高香了!”转而回头喊叫:“老高家的,那王二姐咋的这么肉,还不来哩?”
老高家的在门外应道:“爷!人家早来了,在院里窗户台下等着哩!”
“这又才来了?”毛桃嗅嗅鼻子:“我说门口咋的一股香哩!”
张老秋:“叫她赶紧进屋来呗,陪毛营长再辣几盅!” 65、天高云淡,一行回归的大雁。
营长毛桃挥舞着马鞭,率领着一排骑兵直奔飞龙山。
道上扬起的尘土,道边采摘老棉花和收拾大秋庄稼的农民们惊异地看着这一队行踪不善的兵马。
66、一队兵马沿着后山小道骑马盘山而上。
67、百草寺边,毛豆望着走来的一排兵马纳闷。
他手捻佛珠,担忧地看一眼远处的尼姑庵。
68、尼姑庵旁边的西坡上,年轻的姜灵尼姑正领着米红、小红采摘野花。
69、兵们围住了百草寺,开枪追杀着几个和尚;毛豆顺着山坡仓皇逃跑,哥哥毛桃举枪射击,毛豆顿时仆倒在一片草丛子里。
70、远处的西坡上,姜灵惊异地望着百草寺,倾听着隐隐约约的枪声,预感不祥,她拉住两个孩子,一同望着百草寺。
米红:“师傅,出了什么事?”
姜灵:“不知道。”
这时的百草寺冒起一缕烟火,并逐渐扩大,浓重的烟雾升至山顶。
姜灵:“你们藏这别动,我下去看看,我不回来,你们谁也不要过去。”
米红、小红听话地点点头,姐妹俩紧紧地把小手牵在一起,紧张地注视着百草寺。
姜灵快步地跑向坡下。
71、毛桃带着一排兵们走向尼姑庵,与迎面跑来的姜灵正好打了个照面。
毛桃惊讶道:“好个俊气的姑子,抓住她!”
姜灵一看不妙,转身就逃。
兵们一窝蜂地追去。
姜灵向米红、小红相反的山头逃去。
72、米红、小红惊吓地注视着逃命的姜灵,不多工夫,匪兵们追上了师傅,他们将师傅围在中间,先是动手动脚地调戏着,而后,撕剥开衣服!许久之后,几个匪兵将一丝不挂的姜灵抬起来,晃悠着,并喊着号子,抛下悬崖。
姜灵惨叫一声毙命。
73、米红、小红恐惧地躲藏在草丛里目睹着师傅的遇难。
小红忍不住地哭了。
74、燃烧的寺庙,翻滚的烟雾。
毛桃挥动着马鞭,率领着一排骑兵离开百草寺。
75、米红、小红看着兵们离去,战战兢兢地走出杂草丛。
她们首先跑向断崖,捡起师傅的衣服,望着崖下,绝望地哭着叫道:“师傅——”
76、姐妹俩惊惧地挪进百草寺,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几个和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米红、小红相互对视着,而后抱头大哭。
小红不知所措地哭着问:“姐姐,我们咋办呀?”
姐姐米红却是清醒着道:“哭什么哭,他们都死了,咱们正好回家找咱娘去呀。”
小红:“家在哪里啊,是山这边?还是山那边?”
米红犹豫起来,半晌,抬头看看西斜的太阳,说道:“咱们就跟着日头爷走吧,叫他保佑着咱们找到家,找到咱娘。”
小红:“那就快走吧,看他们又回来了。”
米红紧紧拉住妹妹的手:“咱们走!”
77、天擦黑儿,小李庄的人们都站在自家房顶上,遥望着远处飞龙山上的火势。
李宝山爬上木头梯子,叫着院里的麦妮:“姐姐,快上房顶来,山上起火了!”
麦妮搁下孩子,一边问:“火大呗?”
李宝山:“火头不小,像是寺庙着大梁了。”
麦妮急急地爬上梯子,一边唠叨:“寺庙着了?”随后站在房顶上远眺,不禁暗吃一惊,嘴里惊吓地叫一声:“天老爷哪!”
78、一阵阵哈哈大笑,毛桃又和张老秋对饮。
毛桃一脸猩红的醉意,手舞足蹈地显摆:“有个和尚还想跑,叫我一枪就给崩草坡里了。”
张老秋直着脖子问:“都杀干净了?”
毛桃断然地:“一个人毛都没剩!”
张老秋深深舒口气,如释重负,转而关切问:“没见两个女孩子?”
毛桃愣怔一下,摇摇头道:“没见!我只见那姑子的白屁股来,好软和哟!”之后,便是一阵得意的淫笑。
张老秋端着酒盅,皱紧眉头,犯起嘀咕:“跑哪了这是?”
79、次日凌晨,麦妮急匆匆地奔向山上百草寺,惊吓地看着死去的和尚们。
余烟残火还在有气无力地燃烧着。
她斗胆地翻看着每一个血迹斑斑的和尚,意在寻找毛豆,等她发现不见毛豆时,便想起什么似的跑出寺庙,直扑尼姑庵。
她紧张地走进庵门,迎接她的却是被大火洗劫后的残垣断壁。
麦妮顿时惊呆了,之后,她转身跑出庵门,奔跑着叫道:“米红!小红!”猎猎西风将她的嘶叫扔遍整个凤龙山野,回答她的一直都是一片片怕人的死寂!
她几乎绝望地瘫坐在地,仰天哭问:“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还我的孩子!”陡然,她发现了在前面不远的一片草丛子里,有些草棵在瑟瑟抖动,是风?还是——?
麦妮抱着一缕侥幸,跟头骨碌地跑过去,意外地看见了毛豆:他狼狈地倒伏在一片已经凝固的血泊里,昏迷不醒。
麦妮上前抱起他,着急地催问道:“咋了这是?”
毛豆勉强地张了下眼睛。
麦妮:“那俩妮子哩?她们去哪了?”
毛豆看看麦妮,又疲惫地合上了眼。
麦妮:“递给我,孩子去哪了?”
毛豆昏死过去。
“天哪!”麦妮瞬间变得毫无主意。
少许,她站起身,看见远处的羊肠小路上,一对上香的老夫妇牵着一头黑黝黝的小毛驴正往山上走来。
她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80、夕阳西斜,滹沱河翻滚着血红的浪花向东涌流着;岸边水柳,怕冷似的在风中瑟瑟发抖。
米红、小红在河边一前一后走着,步履迟缓,神情极度疲惫。
米红看看落后的妹妹,催促道:“小红,快点。”
小红欲哭无泪地:“姐姐,我饿,走不动了。”
米红驻足,看看西斜的夕阳,又看看身边斑驳陆离、令人眼晕的河面,显得毫无主意,她犹豫地向前迈动几步,发现一边的蔓菁地里有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妇人在上坟,那妇人在一座新坟的丧幡下一边用棍拨拉着冒烟的烧纸,一边哭,还一边絮絮叨叨唱戏似的哀唱:哭一声奴的夫亡故太早,一家人为你死眼泪滔滔,家中事乱如麻你全不理料,天不管地不管你独卧荒郊。高堂上丢公婆你不来行孝,早早去望乡台快乐逍遥。短命死的龟儿子你哄我不少,你把我哄上树抽了吊桥,奴的命好生苦幺赛过那五月的芭蕉——。
米红听了看了,顿时感到一缕寒意猛地沁入心骨,非常害怕地拉住小红就走,稍许,隐隐约约便见前边有座茅草小屋,小屋边的柳树下系着一条寒酸陈旧的小船。
米红惊喜着道:“妹妹快走,前边好像有户人家了。”
米红牵着小红紧走几步,忽然间就站住了,一同惊惧地望着小房前卧着的一条大黄狗!
那狗嘶嘶地吐着舌头,不怀好意地斜视着她们。
她们过不去了,没有退路,往后走,那是飞龙山的方向。
小红:“姐姐,天要黑了。”
于是米红就去看西山上的夕阳。
夕阳已经没有了,仅在多齿多沟的山峦上慷慨地留下一大堆灰色的云状物,杂乱无章,暗无天日。
米红攥紧了妹妹手,咬住嘴唇,斗胆地迈出了第一步。
“我怕。”小红战战兢兢地没有动,一语未了,大黄狗向她们扑了过来,一大股恐惧登时攫住了她们姐妹,一个调头想跑,一个呆呆瑟瑟,兀然不动。
81、也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傍晚,麦妮穿过庄稼地,匆匆地往村里奔,她神色同样疲惫,脚步凌乱,至一片高粱地边,正打算驻足小憩,猛然间高粱地里一阵簌簌响动,不等她醒过闷来,早被两个老西兵堵住了嘴,蒙上眼睛,装进了布袋。
随后,营长毛桃也走出了高粱地,对两个兵道:“连夜给我送回阳泉老家去,这回爷们该发财了,咱要好生地敲那老东西一把!”
一兵:“是,营长,我们静候佳音,就看你的了。”
一兵从地里牵出马匹,将布袋抬上马背,布袋里的麦妮挣扎着,被另一兵抽了一马鞭,喝道:“他娘的,老实点!”
毛桃叮嘱:“不许再打,路上给我好生照料着,没准儿将来她还是你们嫂子哩!”
俩大兵一阵坏笑,而后,各自上马,扬长奔去。
天已昏黑,大风掠过高粱地,惊起几只乌鸦,鸦们不安地噪叫着,飞过一块芝麻地,落入远处的庄稼地里。
那是一片昏黑的棉花地,偶尔可见一朵两朵白花,极像一双双野兽的眼睛,还仿佛一群群怪物潜伏在那里,居心叵测,蠢蠢欲动。
82、赵家峪庙会,熙熙攘攘的人群。
街角高家百味药房里,一个神色慈祥的老人提着几包抓好的草药走出来,身后跟着神色不安的小红。
不远,戏台上在唱大戏,声音传过来,是地方丝弦。
小红不由驻足,引颈张望。
老人似乎看出小红的意思,牵着她的小手走近戏台;台下不多的观众,有神没神地仰脖观看着。台柱子两侧尤为突出一副墨色篆体楹联:戏台上谈古论今假意明知,汝偏落泪;尘世中名缠利锁甜言好听,你要当心。
小红在老人的带领下钻进了人群。
台上,一年轻戏子身着素衣,舞动长袖,哭哭啼啼在唱鹿城丝弦《窦娥冤》。
【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刽子云〕你还有甚的说话,此时不对监斩大人说,几时说那?〔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监斩官云〕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正旦唱〕 【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正旦再跪科,云〕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监斩官云〕打嘴!那有这等说话!〔正旦唱〕 【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什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刽子做磨旗科,云〕怎么这一会儿天色阴了也?〔内做风科,刽子云〕好冷风也!〔正旦唱〕 【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台下,小红挤在人中间,手衔食指,好奇地看着台上表演的女子。此时,在她的身边已经没了那老人。
戏台旁,老人正在和戏班子老板诡秘地耳语,并不时地向小红站立的地儿张望,老板点点头,表示满意的样子。
台上,窦娥被斩首,血溅白绫。
台下,小红眉头紧皱,害怕地闭上眼睛,并瞬间生发出幻觉:眼前一片洋红,又如灿烂鲜艳的生血。
83、“小红!”疼痛在次日黎明时分唤醒了极度疲乏的米红,但视野里已经没有了妹妹小红,只有那个面目慈祥、衣着褴褛的老人。
老人道:“你妹妹死了。”
米红一时反应不过来:“死了?”
“被狗咬死了。”
“不!……”
老人安详地注视着歇斯底里的米红,没有安慰,也没有动情,只是探出一只手去,轻轻地触摸她小腿上血洇的伤口。
米红便是一声尖叫,停止了躁动,泪水淌下来,模糊了视线。
84、旭日下,米红拖着受伤的腿,趴在妹妹坟头,痛哭不止;尔后,她回头,极端仇恨地盯视着不远处卧着的那条大黄狗。
老人正温柔地抚摸着狗头,安慰似的看着米红。
85、一个月后,伤口好了的米红手执一把斧头不动声色地接近大黄狗。
狗在河边卧着睡觉。
米红站在了狗跟前,目光炯炯,高高地举起了斧头。
“你要杀死它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陡然在她身后响起,她一震,回眸巡视,登时咬碎一口贝齿!
老人慈祥地端详着她,并且蹒跚地挪过来,企图索取她手上的斧头。
米红兀地一跳,闪开了他,瞪视着老人,从牙缝里挤着字:“我妹妹没有死,你肯定把她给卖了!”
老人眯缝着的眼神儿跳了一下,又慈祥地笑了出来。
米红指着不远河边的那座坟冢,歇斯底里地叫道:“那里边是空的!”
“你看了?”
“看了!”
老人便不言语了,只是用慈祥的眼睛安逸地看着米红,下颏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一下,最后似乎自言自语着道:“她叫河水给冲走了。”
86、十几年后,已经长大了的米红手执长长的竹竿,驾驭着那只陈旧的小船,接送着来往过河的行人。
行人中,米红的小妹张小娅和弟弟张文龙夹杂其中,兄妹俩显然是去外地上学,妹妹小娅非常注意地看米红一眼,像是有某种自然感应,米红也注意地审视着小娅,姐妹俩默默地相互对视片刻,之后,都不甘心似的各自把目光投向别处。
朝霞映红了滔滔水面,飞翔的水老鸹,似乎遗憾地鸣叫着离开。
船至岸边,小娅轻盈地跳上岸去,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米红。
米红主动地迎视着那眼睛,并下意识地挥挥手,而后,目送着妹妹小娅和弟弟张文龙离去。
87、一场大雨过后,卖油郎李宝山挑着一桶香油和一桶芝麻酱来到波涛滚滚的滹沱河边。
李宝山叫道:“闺妮,我要过河!”
米红把小船划将过来,靠岸边停下。 李宝山注意地看着米红,似觉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了,稍许思索,脑屏蓦然一亮:姐姐麦妮?转而问询:“闺女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得着么?”
“家住哪里啊?”
“你话真多!”
“那划船的老人哩?”
米红淡淡地回道:“病了。”
李宝山望望波涛汹涌的滹沱河水,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不信任:“这么大的水,你也能划过去?”
米红戛然生气道:“你小看人不是,爱过不过!”言罢,跳下船来,将船绳就往柳树桩上系。
李宝山急了:“说着玩哩!看你年岁不大,咋这小性,送我过去吧。”
米红:“以前咋没见过你?”
李宝山:“我老在河这边转悠,轻易不过河来。我打小就怕水,要不是对面有人家过红事要油,我才不过河哩。”
米红轻盈地跳上船,操起竹竿:“别老说了你,上来吧。”
88、小船驶离岸边,河上有风,小船晃晃悠悠地行驶着。
李宝山扶着油桶坐下,一边不放心地:“到底还小,划得不稳。”
米红不满地瞪一下李宝山,李宝山自觉口误,忙改口问:“那老头是你爷爷么?”
米红不理。
李宝山:“荒天野地的,黑夜价你个闺妮家住在河边怕不怕?”
米红不理。
李宝山又不甘心似的自语:“黑夜价可是有草狼哩!”
米红:“你这人咋这么话多?”
李宝山自讨没趣,自我解窘道:“不是闲着没事么。”
米红:“好好坐你的船!”一语未了,突然大风骤起,小船瞬间倾斜起来,李宝山一歪身,栽下河去,同时,香油桶也跟着掉进水里,一大股清凉凉的油液顿时倾洒出来,漂满河面,李宝山在漂满香油的河面上拼命地挣扎着,又溺下水去。
米红撑稳了船,先是愣愣地看着落水的李宝山,有点不知所措,继而,赶忙伸出竹竿,递向李宝山,李宝山慌乱中抓住竹竿,却是猛一使力,将米红拽下船来!
米红游向李宝山,小船失去控制,照直飞离二人远去。
米红终于抓住了不会游泳的李宝山,吃力地游向对岸。
两个人湿漉漉地爬上岸来,气喘吁吁。
李宝山跪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泥水。
稍停,李宝山站起来气呼呼地埋怨:“闺女你是咋撑的船?”
米红被冻得瑟瑟发抖,没好气地:“你没坐好,这能怨我吗?”
李宝山:“不怨你怨谁?我的香油哩?”
米红回眸寻找:河面上早已空空如也,小船已不知去向。
李宝山一屁股跌坐下来:“我的娘哟!”尔后,恼怒地指着米红咆哮,“你给我赔!”
米红茫然地:“赔?”
李宝山:“我回去咋给我爹说哩?”
米红有点儿害怕:“我船都没了,咋给你赔?”
李宝山:“过事儿那家还等着香油上菜哩!”
两个人在深秋的寒风里,被冻得浑身瑟瑟,站立不稳,嘴唇青紫,相互对视着,都有一种要哭的感觉!
夕阳西斜。
89、河边小树林里,燃起了一小堆柴火。米红、李宝山相互烘烤着自家的衣服,各怀心事,谁也不言一声。
片刻,李宝山鼓励地劝说米红:“跟我走吧,离开那老东西,你妹子他肯定是给卖进窑子里了。”
米红:“去了你家,是叫我给你做妹子哩,还是媳妇?”
李宝山木讷地:“吗都行!”
米红:“你多大了,咋还没寻上媳妇?”
李宝山:“前两年娶过一个来,生孩子时大出血,死了。”
米红:“孩子也死了么?”
李宝山:“也死了。”
米红沉吟着,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扭头看看河面,和河对面那间摇摇欲倒的茅草小屋。
小屋的一盏油灯亮起来了,透过窄小的窗口,隐约可见:那是一盏家烛,似乎在召唤着女儿米红的归来!然而,随着茅屋边一声低沉的犬吠,米红却是坚定地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看定了卖油郎李宝山,几乎是赌气地说道:“走吧!去你家,你说咋咱就咋!”
90、黎明时分,小李庄村边,李宝山领着米红终于回到了她离别十二年的村庄。
路过张家大门楼,米红不由驻足,看着高高的门楼,似乎一缕纤细的记忆从遥远的心底深处悄悄升起,那隐隐约约的红灯笼,那个暮色苍茫飘着轻佻柳絮的傍晚,那辆搭着凉棚的马车,相继从她脑际深处一一掠过,莫不是?她急切地迈向台阶一步,却又忐忑不安地返了回来。
李宝山疑惑地问道:“咋了这是?”
米红紧皱着眉头自语着:“这地儿我好像来过。”
李宝山兀地就是一愣:“来过?” 米红沉吟地:“嗯——”
李宝山急切地:“你吗时来过?”
米红却是摇起头来。
恰这时,大门开了,先是钻出一条老狗来,那是张家很早以前的四眼黑狗,米红看见狗,惊惧地退缩回来,藏在李宝山背后。
随着一声干咳,头戴瓜皮帽,身着黑色棉布夹衣的张老秋提着画眉鸟笼走出自家大门,看见了李宝山,之后又发现了李宝山身后的米红,不觉一愣,啪地掉了鸟笼,愣呵呵地审视着米红。
李宝山心存不满,脸色难看,语气别扭地哑声叫道:“姐夫!”
张老秋不理李宝山,却是看定了他身后的米红,明显吃惊地问道:“这小妮子是谁哩?”
李宝山口齿不清地回着:“我、我妹子。”
“妹子?”一双老眼便是充满了浓厚的狐疑。 四眼老狗似乎认出了当年的小主人,摇晃着粗大的尾巴,围绕着米红嗅着,哼唧着,显得异常兴奋;米红害怕着那狗,绕着李宝山来回躲避,李宝山赶开四眼,一边安慰米红:“别怕,它不咬人。”之后,牵着米红打算赶忙离开。
四眼老狗追撵着,一边不甘心似的吠叫。
张老秋弯腰捡起啾啾惊叫的画眉鸟笼,站立在台阶上,迎着喷薄而出的大片灿烂阳光,努力地追踪着米红窈窕的身影;米红回过头来,也似乎不甘心似的望一眼大门楼,和大门楼下的张老秋。
在米红回眸的一刹那,张老秋几乎脱口而叫:“麦妮!”
米红听见,蓦然转回身来,不假思索,脱口应道:“麦妮是我娘!”
91、抗战剧社在黄村戏台上演戏。台下看戏的是李宝山和八路军战士与部分群众。
台上的一名男演员打着快板演唱道:
一劝我的爹,听我把话说,儿子去当兵,你老也别歇;二劝我的娘,听我把话讲,儿子去当兵,为的咱老乡;三劝我的哥,听我把话说,弟去当兵了,你好好把活做;四劝我的嫂,听我把话表,八路军来了,你要照料好;五劝我的妹,比我小两岁,参加自卫队,抗日才为对;六劝我的妻,听我把话提,我去当兵了,不要哭哭啼;七劝儿童团,站岗当模范,过路没路条,坚决把他拦;八劝自卫团,听我把话言,坚决杀敌人,保护好家园;九劝妇救会,支援游击队,洗衣做鞋袜,谁也别嫌累;十劝众老乡,有事互相帮,抗战团结紧,自卫保家乡!
92、生活会上,络腮胡子连长王强问一战士:“说说,你为什么不在家守着老婆种你那一亩三分地,跑出来当兵?”
战士立起来敬礼答道:“报告连长,为了赶走小日本鬼子,建立伟大的新民主主义新中国!”
连长王强比较满意地:“回答得好,好,请坐下。李宝山,你哩?”
李宝山站起来也敬礼答道:“报告连长,为打小日本鬼子呗!”
王强:“为什么要打小日本?日本鬼子咋你了?”
李宝山憋住了,吭吭憋憋半天道:“他们日我媳妇。”
“哄”的一声,战士们爆笑起来,乱作一团。 连长恼了,嗖地拔出背后的大刀片子,插地上,红头涨脸地喝骂:“都笑娘个鸟!一群狼崽子!这位弟兄遭了这样背兴,你们还笑,阶级感情哪里去了?啊!民族仇恨又哪里去了?啊!”
战士们都不敢吭声了,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哪个鬼机灵就佯装满腔义愤地喊:“为李宝山媳妇报仇!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连长王强这才放下了冷脸,也跟着战士们振臂高呼。
93、香妮煎好了汤药,双手小心翼翼地端进北屋。
公公李老园半躺在土坯大炕上,蒙着夹被,大腿伤口的疼痛使他表情痛苦,面目扭曲,见儿媳妇进屋,便是强打着精神坐起,伸手接过药碗,艰难地喝了下去。
香妮接过碗来,关心着问:“爹,还疼了不?”
李老园叹口气,却说道:“也不知宝山子他们找到地儿了呗。”
香妮不语,薄薄的嘴唇轻咬着,纤秀的眉眼间却是写满了深深的担忧,半晌,嗫嚅地:“要不,我出去找找?”
李老园叹口气:“这漫山野地,十里八乡的,去哪地儿找?”
香妮:“咱总不能光在家里坐着等信儿啊不是,再说这信儿谁给送?”
话未落音,院里就有了门环响动,香妮隔帘望去,见是大愣、二愣走进了院落,也不打声招呼,说话就犹如两只猿猴样跳进了屋子。
“老园叔,伤口好点了不?”
李老园点点头。
二愣看看香妮,香妮赶紧把脸避开,一副小新媳妇怕见生人的害羞状。
“我宝山哥有信了没?都走这长时候了,是投了国军,还是投奔了共产党的八路?”二愣问李老园,也是问着新媳妇香妮。
香妮先是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语地:“唉,也不知是个咋哩!”
二愣:“别着急,就是燕子飞上天还落个音响哩不是,那是两个活人,迟早会有信的!老园叔,我们这会儿来是想递给你,咱村成立联庄会了,人家别的村早就组织起来了,就咱村没个人管,今个叫土匪绑票,明个地痞又来砸明火,要不是前两天叫两个小日本鬼子糟蹋,老秋伯还不打算出面哩!” 李老园:“这他就出面了?”
大愣:“反正大伙都推他当会长了。” 李老园:“他都多大岁数了!” 二愣:“又不叫他漫荒野地里疯跑!” 大愣:“就在家给坐个镇呗!”
李老园:“这联庄会归谁管?”
大愣:“老秋伯说了,山南县党部!”
94、村公所门口,一阵鞭炮声响过后,张老秋一手拿着烟袋锅,一手扇扇飘过来的硝烟,开始端正姿态,板正面孔,就职演说:
“我说父老乡亲们哪!咱小李庄的联庄会打今儿个阴历八月十一日起,就算是正式成立起来了,这世道不成立起来也不行呀,今儿个山上的土匪绑票来了,明儿个城里的地痞流氓又来砸明火,这光景简直是没法让咱老百姓过了!这不,还没个消停哩,这小日本鬼子又来了,贼羔子更狠!前两天大伙可都是看见了,咱可没招他惹他呀,干吗一进村来就去糟蹋人家的新媳妇!咱杀了他,活该!自找!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这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主,肚里长牙,狠着哩!迟早还会来报复咱!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大个村庄,咱缝补不完大家伙的嘴呀,林子大了,这人群群里边就什么鸟儿都有!保不准哪天会有人递给日本鬼子,当了汉奸,那可是灭村之灾哩!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把事做下了,咱就不能老是个怕事!要不,咱成立联庄会干吗?光蹭吃百家饭哪?从今往后谁再祸害咱,上房揭咱的大瓦,下地摘咱地里的老北瓜,蹲咱碾盘上拉巴巴,不管是日本人,还是土匪汉奸、地痞流氓,就是共产党八路军,咱也得拿起枪来,打他姥姥的!” “好!老秋伯说得好!”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响亮的叫好声。
95、飞龙山下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大户人家门口,悬挂着山南国民党县党部字样。
台阶上,打扮入时但还是学生模样的县党部文书张小娅正送父亲张老秋和大愣、二愣出来。
张老秋满脸阴郁,唉声叹气,一副极度失望的样子。
小娅安慰道:“爹,联庄会都是村里自发组织的,属于民间组织,跟县党部没多大关系,这国难当头的,县党部去哪出钱给你们拨经费和枪械子弹啊!再一说呢,这县党部只剩下几个办事员了,县长和他的几个小老婆早就跟着队伍跑了。”
张老秋:“这县长都跑了,你们还待在这干吗?”
张小娅:“我们还能干吗!回家种地吗?你不知道,这剩下的都是几个热血青年,书生迂夫子,还都指望在这报国献身哩!”
张老秋深深叹口气:“我一直都把你们当神家靠着哩!岂不想这县长都跑了,这来后万一有个阴天下雨的,可叫我们找你们谁啊?”
张小娅:“好好在家待着吧,千万别惹事儿,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惹下事来,可没人出来给你们做主!”
二愣:“这么说,咱这联庄会就真没靠山了啊?”
张小娅:“也不尽然吧,我哥哥的老西团,就在山的那一边,万一有了事,你们就去找他呗,他这会儿可是升团副了。”
张老秋哼唧一声:“就凭他,一个孩子家,还团副哩,都是叫我拿袁大头给买的,也不过是个空衔摆设罢了。” 张小娅:“我舅舅和姐还没信儿吗?”
张老秋:“没哩。”
张小娅:“准是让他们给截去了。” 张老秋:“你是说八路?”
张小娅:“这山道上除了打家劫舍的土匪,还能有谁啊!”
96、山寨道口,一场伏击战即将结束。
五个鬼子和几名皇协军躲在一截断墙后仍在负隅顽抗,八路军吹响了冲锋号,队伍从四面八方潮水样向那段断墙压去,几名皇协军见势不妙,站起来准备逃跑或缴械,五个鬼子还在拼死抵抗!
李宝山和战友们冲到了断墙跟前,五个鬼子跳出来开始肉搏,李宝山见状,胆怯地畏缩不前,一个战友即刻倒在了他身边,李宝山见状,忽怒,猛地大叫一声,执枪上前,与一鬼子拼在一起,其余鬼子被逐渐歼灭,连长王强大喊:“活捉这个鬼子!”几名战友同时上前,将与李宝山拼刺刀的鬼子按倒在地,李宝山不服地疯喊:“你们放开他!我杀了这个狗娘养的!”战友们愣神的一刹那,李宝山狂步上前,一刺刀捅进了那鬼子的心脏,污血顿时喷出来,溅了李宝山满脸。
连长急了,踹李宝山一脚,大骂:“谁叫你他娘的把他杀了?逞什么能你?!”
李宝山瘪瘪嘴,摸着被踹疼的屁股,委屈得想哭。
连长王强紧接着嚷叫:“我关你的禁闭!”
97、一农家院子里,一名战士持枪站在门口。
小屋里,李宝山双手抱头,懊丧地蹲在地上,又是满身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院门口,连长王强领着政委王青鹏和米红进了院子。
王强看着王青鹏,眼角却是偷觑着米红,满脸殷勤的样子,跑前跑后的,讨好地解释:“要说这个李宝山呀,可是个好同志哩!他带着对日本鬼子满腔的刻骨仇恨参加了我们的抗日队伍,人不仅老实厚道,觉悟也是有的,就是这回一不小心犯了点战场纪律,其实教育教育就没事了,你们不用咋的结记。”
米红不好意思笑道:“叫王连长你操心了。” 王强:“说哪了这是,咱都是自己人嘛,王政委和我是一个村的,前街后街住着,从小就吃着一口井里的水,是本家叔伯兄弟哩!对了,他二嫂大姨的妹子还是我二表哥的小妗子哩!正经沾亲带故的!”
说话到了禁闭屋前,王强命令看守的战士:“赶紧把门打开,叫这位女同志见见我们的李宝山同志。” 米红感激地赔个笑脸:“谢谢王连长了。” 王强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自个儿进去开导开导他,别叫他太想不开了,就说这事儿不大,芝麻绿豆样,马上就放他出来晒老太阳了。” 米红点点头进去了。
李宝山看见米红进来,不好意思地直起腰来,红着脸,懵懂着问:“你咋是来了哩?”
米红埋怨:“我听说了能不来吗?”
李宝山:“你面子倒是不小,还是叫你进来看我。”
米红:“我有王政委陪着哩!哎,你们这位王连长看起来胡子拉碴的挺吓人,不过人还是挺好说话的,脾气也随和。” 李宝山撇一下嘴,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米红进一步地:“他待你好吗?”
李宝山顿时满腹怨气:“好个屁!杀个鬼子有什么错?”
米红:“也许,活捉了那鬼子,要比杀死后效果要好。”
李宝山:“你也这么说?”
米红:“这是王政委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杀了那鬼子不是主要问题,在战场上不听连长的话才是主要问题,你这是犯了战场纪律,后果很严重,影响很不好。”
98、屋外门口,王强悄悄问王青鹏:“这小妮子是谁?模样好俊!脸蛋子还挺白,葱花样!”
王青鹏讥笑道:“看你那贱模贱样!”
王强:“我咋的一见她,就没了骨头?”
王青鹏:“我早就看出来了。”
王强:“你给人家留神打问打问,看她有婆家了没?心里有人 了没?”
99、禁闭屋里。
李宝山牢骚满腹,怒气冲冲地:“憋气得慌,我不想给八路军干了。”
米红:“我咋感觉挺好的?”
李宝山:“那是还没叫你受委屈哩呗!前两天文龙捎信来,叫我投奔他去,说是去了老西团,立马就给我个排副当当。”
米红:“那信哩?”
李宝山:“我交给班长了。”
米红:“信上咋说?”
李宝山:“只叫我过去,说他们那没有女兵,让你去找小娅。”
米红:“找她?我才不去!”
100、王青鹏和王强慢慢走过来,屋里的米红看见他们到了屋跟前,就安慰李宝山一声,走了出来。
王强上前搭讪道:“工夫不大,这又才说完了啊?”
米红点点头:“叫王连长你结记了。”
王强虔诚地笑了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一会儿再说他几句,就没事了。”
米红:“他心里可还有疙瘩哩。”
王强:“脑袋大的疙瘩也不要紧,我会给他解开的,没事没事,你只管放心好了。”
米红:“那就谢谢王连长了啊。”
王强:“不谢,不谢。你看这日头正中间了,你们是不是吃了饭再走?”
米红扭头看看王青鹏,显然是征求意见,拿不定主意,而王青鹏却只笑不语,王强就有点急恼了道:“你倒是说一句话啊!我这还有一只野兔哩!”
101、村口,王强站在土坡上,目送着王青鹏和米红远去。
米红走老远了还不忘回头看王连长一眼,并挥手礼节性地致意。
王强满眼充满了留恋,等看不见那俩人了,才兴奋地甩一下手,忘乎所以地跳起高来,伸手揪下当头一片红红的柿子叶,抽出背后的大刀片子,口里粗声高唱:“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杀——”
一句未了,一通信兵气喘吁吁地已跑到了他跟前,立正敬礼,脆声叫道:“报告王连长!大事不好,李宝山同志开小差逃跑了!”
“跑了?”王强似乎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有人看见他钻庄稼地了。”
“把枪带跑了没?”
“什么东西都没带,光杆儿跑了。”
“还愣个吗,赶紧派人去把他给我抓回来!”
“一班长他们早去了。”
102、李宝山被一班战士推搡着,五花大绑地进了连部,来到了连长王强跟前。
王强满脸恼怒,恶狠狠地瞪视着李宝山,握紧了一只拳头,龇牙咧嘴地说道:“我真想揍死你个狗日的,你给谁弄难看了你?咱不是说好了,你还跑,叫我咋的给你那外甥女交代?再跑,我打断你的两条歪腿!”一边说着,一边就给李宝山动手松绑,话说完了,绳索也就解开了,不想连长竟忽地喷出一声难看的僵笑来,擂一下李宝山的肩膀,故作亲昵地笑骂道:“你他娘的什么东西,狗模狗样的,好有艳福!看,谁来了?”
自里间屋走出一个窈窕少妇,那少妇身着花衣花裤,蒙着一条粗布花围巾,头一直深深地勾着,但李宝山还是看明白了,脑袋嗡一声:媳妇香妮!
香妮脸子红红的,小声儿说:“咱爹叫鬼子扎伤了哩,不能动了,老是疼得慌,让你回去看看。”
李宝山似乎还没有跟香妮说过一句话,一时面红耳赤,心跳紧张,愣愣地,不知那话怎么讲。
“这就没你啦?”连长一边道,“那嘴哩?”
李宝山瘪瘪嘴,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到了,一低头,丢下一句:“我不回去!”就往门外跑去。
香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答答道:“我知道,你是嫌我……”
“别哭别哭!”连长王强手足无措地绕着她兜转,却不知再说什么好,只是同情地望着香妮俊俏而苍白的脸,不自觉地想起了她做新娘的那一天。
“李宝山同志,你给我回来!”王强不由一声怒喝,叫住了已经跑出门外的李宝山。
门外的战士们听罢,一齐拦住了李宝山,严肃而又强硬地推回了连部,有人竟又捡起了地上的绳索,随时准备捆绑。
连长王强走近李宝山,看着他的眼睛命令道:“你他娘的咋回事,给我陪着媳妇回去,三天头上再回来!”
李宝山赌气道:“回去我就不来了。”
王强:“你敢!你当这是赶庙会、逛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天头上不回来,我派兵去你家被窝里掏你!” 李宝山瘪瘪嘴,再不敢言声了。
103、李宝山前边走着,香妮在后边羞答答地跟着,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连部大院。
街道两旁围簇了好多看热闹的年轻战士,愣呆呆地看着李宝山和他那好看的小新媳妇,就有个战士玍着声调喊:“李宝山!李宝山!”继之,许多战士也起哄般地跟着喊叫起来:“李宝山!李宝山!李宝山——”
李宝山羞恼气愤,拧着脖子一声不吭地往外奔逃。
新媳妇香妮更是羞怯难当,举步维艰。
连长王强出现在大院门口,战士们即刻声噤,转而扮着鬼脸四处逃散。
104、油灯摇曳,映照着墙上的红喜字剪纸和一对登枝欲飞的花喜鹊。
李宝山独个儿钻进了被窝,扭头装睡。
香妮也脱衣上了土坯大炕,钻进被窝,期待地看着李宝山。
李宝山假装发出鼾声。
香妮鼻孔酸楚,哭了道:“宝山,你这是不想叫我活人了。”
李宝山回过头,一副厌恶嫌弃模样,并恶语相向:“你真脏,头一天就叫小日本鬼子弄!香妮,你就去死了吧!”
香妮一下子哭出了声音,委屈地喊道:“我都死过一回了哩!”
“再去死!”李宝山恶狠狠地迸出一句。
香妮一愣,那哭声就越发地撕心裂肺了。
很快,哭声惊动了隔壁屋的李老园,李老园拥着被子坐起来,敲打着凉席,隔着窗棂吼着老嗓子:“宝山!兔崽子!深更半夜的,你打算招鬼啊不是!”
李宝山急忙从被窝里翻起来,伸手去堵媳妇的嘴,香妮趁机想往他被窝里钻,可李宝山说什么也不干!香妮急了,一股脑地把衣服撕扯下来,那雪一样白嫩的肉体,那令人眼晕富于弹性硬挺的乳峰,一下子就打懵了这个年轻汉子的冷酷心肠,解开了他强自镇定的原本兽性!他先是文明地一愣,脑际瞬间出现无头无绪的空白!继之,通身的血液仿佛火山一样喷射起来,便是再也克制不住地反扑上去,不管不顾地,云里雾里去了。
香妮深深地舒出一口气。
她成功了,她的新婚男人终于在她的雕虫小技之下轻易地接受了她,接受了她已经被强盗所玷污,已经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的身体!
105、次日村外张家谷场,小李庄联庄会的队员们手持大刀片子或红缨枪在一个北伐老兵的带领下正列队操练,偶尔才见三支五支的简易枪械。而那缴获的两支三八大盖子日式步枪交叉地支在谷场边上有意显摆。
场口,会长张老秋倒背着双手,嘴里叼着吱吱冒烟的旱烟袋,板着面孔训斥李宝山。
张老秋:“走时我是咋跟你说来着,就差提着你的耳朵了,不要投奔了八路,不要投奔了共产党,这下可好,去了一对,投奔了一双,还真找人家去了,你说这天长日久小门小户的,能有个吗出息?”
李宝山愁眉苦脸,满腹委屈地辩解道:“我倒是不想着来,谁知一进山就闯人家的老窝里了。”
张老秋:“你们就没长着腿?” 李宝山:“那漫山遍野似乎都是八路,你能往哪里跑?”
张老秋:“咱就这么平白无故地给了他们两匹东洋大马,也不说给个官干?”
李宝山:“就是当兵还老叫受气哩!”
张老秋:“那你还过什么穷瘾?” 李宝山:“进庙容易,这出庙难啊!”
张老秋:“你就是不去,他还能把你咋的?”
李宝山:“我也是这么想着来,谁知人家能放过咱不。”
张老秋:“他还能找上门来要人不成?”
李宝山:“也说不定哩!”
张老秋:“咱联庄会是干吗用的?你叫他派人来找,保准叫他连村口都进不来的!你就踏踏实实在咱联庄会干吧,大小给你个头目当当,这会儿的联庄会你这老姐夫说了算。”
李宝山:“米红还在他们手上攥着哩!”
张老秋:“咱先不管那死妮子了,没准儿她留在那里还是桩好事,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咱得哪座庙里都有人不是,文龙在国民党老西团,你那小外甥女在县党部,就是委屈米红那闺女了,八路军穷,听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光喝稀粥米汤汤,还老去山上剜野菜。”
李宝山:“吃倒是能吃饱了,就是没有一点儿油星和肉。”
张老秋叹口气:“唉,真是委屈她了。也不知那妮子这会儿在干吗,受汉们的气啊不。”
106、 根据地黄村戏台,中秋节军民联欢演出刚刚结束,连长王强带队走出会场,政委王青鹏与米红站在会场边等着王强的队伍过来。连队过去半截,走在队后的王强才发现了王青鹏和米红,便急忙跑过来敬礼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就过来了,咋刚才看戏时没见?”
米红:“我们刚到,没赶上看戏,节目演得不错吧?”
“不错不错,”在米红面前,王强总是显得非常着急,他抢着说,“尤其一曲《松花江上》,都把我们连几个东北战士唱出眼泪来了。《黄河大合唱》就更鼓舞人心了不是,战士们全都跟着瞎哼哼,那劲头要是这会儿开往战场,准比做任何战前动员效果要好!”
王青鹏:“王强,咱先不说戏了,我和米红同志这次过来,主要是来看看李宝山同志回来了没有?”
“回来个屁!”王强顿时满脸情绪,“这都走四天多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回来了!这不,我正琢磨今天黑夜去他家掏他狗日的哩!什么鸡巴狗东西!整个儿一个王八羔子!”
米红脸一沉,马上不高兴了道:“王连长你别老是骂人好不好,那是我小舅!”
王强自知理亏,不好意思笑道:“粗话说惯了,不好改了,我跟政委说话都这样。” 王强鹏:“以后当着女同志的面,尤其是我们米红同志的面,说话可得有把门吆,别张嘴就来!”
王强抚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看着米红。
米红也难为情地把头转向别处。
王青鹏:“我们得想办法让李宝山同志赶紧回来,他对我们开展山下的工作很重要。据山下的同志汇报,小李庄也拉起了一支自卫队伍,听说有六百多人,十七八条枪,这支队伍由一个叫张老秋的地主领导着,就是米红同志的父亲。张老先生还没有正式接触过我们,对我们敌意很深,误解很大,我们得找机会赶紧去会会他,原来团部研究让米红同志下去,先稳住他,哪怕是先拖住他,但考虑一个女同志非但没有工作经验不说,也不可能说服了张老先生和他手下的那六百多人平白无故地来投奔我们,这就非得让李宝山同志和她做伴去了。”
王强:“就是李宝山回来,也不见得愿意和米红去呀!这小子到这会儿还三心二意的,没准儿让他下去还坏了醋,把联庄会带到山那边去哩!”
王青鹏:“这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时间很紧急啊,据可靠情报,鬼子准备向山里进攻,势必途经小李庄,这样,那支队伍就面临着三个命运了,一是被日本鬼子就地消灭,二是投降了鬼子,三是跑到山那边去。”
王强:“是挺急人的啊,今晚咱就去把李宝山掏回来,只是我们进了小李庄不知道李宝山的家在哪。”
“我知道。我给带路吧?”米红说了,看看王青鹏,又看看连长王强。
107、天空一轮皎洁的月亮,照耀着太行深秋的原野与熟睡的古老村庄。
一行人影接近了小李庄村边,躲开了村口放哨的联庄会队员,翻过寨墙悄悄地潜入村庄。
村户里即刻响起了灵敏的犬吠。稍许,一犬吠影,百犬吠声,村子瞬间不安起来。
站在村口灯影里的几名联庄会队员警觉地左右巡视,见没情况,便逐渐放松了警惕。
片刻,犬吠慢慢停顿下来。
108、李老园房上,几名上了房顶的八路军战士在班长的带领下从梯子上逐一溜下来。
一名战士跑进门洞拉开了门闩。
米红从门外进来,直奔西屋李宝山的住处。
米红轻轻地敲响西屋的门环,只听李宝山迷瞪地问道:“谁呀?”
米红小声儿答道:“是我。”
“你咋回来了?”
“舅,你开门吧。”
少许,房间亮起了昏暗的烛光。片刻,李宝山苫披着衣服警觉地出现在门槛上,似乎早有意料地发现了米红和她身后的几名八路军战友。
班长嬉笑道:“李宝山同志!搂着新媳妇睡得还挺舒服吧?”
李宝山一脸苦相和满脸的不情愿,便是埋怨地深深看一眼米红。
米红故意把脸扭向院里,不理不睬。
院里很明的月亮地儿。
109、次日绝早,显然刚刚起炕的张老秋吃惊道:“什么?夜个黑夜八路军进村了?”
小老婆王枝姐也惊吓地问道:“还把宝山子抓走了?”
香妮抽抽噎噎道:“是米红带他们来的。”
张老秋:“他们是咋进来的?村口放着那么多人,就没看见?”
香妮:“半夜里我倒是听及狗咬来着。”
张老秋:“八路军说什么来没?”
香妮:“倒是没言一声。就是米红给你捎话说,日本鬼子说话就要进攻山里了,叫你这两天可得注意,一旦鬼子来了,千万不要硬拼,撩猫逗狗的。咱这几条破枪,打不过人家,赶紧往山里跑就是了。”
张老秋油然生气地:“我不用她提醒!跑?能跑到哪里去?你当咱这是打着红旗吃着皇粮的军队?一跑了之,这是咱的家,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话音未落,村外便是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炮声,张老秋和香妮同时一愣,枝姐脱口叫道:“娘啊!这就来了?”
110、村外,鬼子们在距村口不远处停下来,用迫击炮轰击架在村口的瞭望哨所,几名联庄会的队员即刻倒毙在爆炸的硝烟里,叫喊声一片。
鬼子兵哄笑成一团,过儿,开始毫不在乎地往村里开进。
闪亮的枪刺和招摇的太阳旗以及鬼子的大洋马还有几条皮毛油亮的大狼狗霎时充斥了小李庄整个狭窄的街道。
111、村西口,联庄会的队员们狼狈地逃窜,张老秋和他的小老婆枝姐夹杂在人群里,显得是那么的无奈和不甘心,他截住二愣叫道:“咱就这么跑了啊?”
二愣:“不跑可是个咋?鬼子那么多人!”
枝姐惊吓道:“人家还有炮哩!那么响!”
张老秋跺跺脚,哀叫一声:“咱这联庄会,摆设啊!”话刚落音,一发炮弹带着呼啸声飞将过来,在不远处五道庙的房顶上爆炸,吓得一群人哗地爬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112、鬼子们进村了,首先点着了几间茅草老屋,然后挨家挨户地抓人抢东西。
一男子逃出家来,往街上狂跑,出门看见满街都是鬼子,调头就又往家里返,被迎面撵出来的鬼子当胸就是一刺刀,鲜血喷出来,溅鬼子满脸。
一年轻女子在街上被几名鬼子撕扯着,逐渐被剥光了衣服,那女子挣扎着,抓住鬼子的刺刀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挨街的一户内,两个一胖一瘦的鬼子端着刺刀进屋搜索,发现屋角一妇女抱着几岁的孩子在瑟瑟发抖,恐惧地看着他们。胖鬼子上前夺过妇女怀里的孩子,扔给另一瘦鬼子,而后将那妇女往炕上撕扯。
妇女怒骂反抗着,抓破了鬼子的脸,胖鬼子顿时恼羞成怒,左右击打妇女的耳光,并叫道:“你敢反抗皇军,死了死了的!”说着,示意瘦鬼子帮忙,将那妇女抬起来,走出屋子,来到院里的井台上,喊着号子,晃悠着,将那妇女扔进了井里。
孩子从屋里相跟出来,一路啼哭着,笨拙地爬上井台,跪在井口旁娘啊娘啊地号啕着。
胖鬼子走上前来,一脚将那孩子踹下井去,随后掏出手榴弹,打开保险,往辘轳上一磕,投进了井里。
俩鬼子同时跳下井台,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井水和着一摊血水溅上台来,之后,再无声息。
113、村公所,中佐松下倒背着双手悠闲地在院里散步,之后,站在一棵月季花前,几分陶醉地俯身嗅着,眼前迅猛地幻化出家乡如烟似雾的灿烂樱花,和貌似樱花般的年少夫人!转而,他将花朵折下来,一边思念着远方,一边将那瑟瑟颤抖的花朵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一旁,村差张老四不安地提着那面破铜锣,抖动着一条拐腿,站在翻译千红地跟前,故作虔诚地聆听着训话。
旁边蹲着那只毛色油亮的军犬。
千红地:“你说,你们村谁是好过主?”
张老四:“张老秋。”
千红地:“他人哩?” 张老四:“听见皇军打炮,早就跟头骨碌地跑了。”
千红地:“听说你们村成立了联庄会,专门和皇军作对?”
张老四:“这都是张老秋那老家伙干的,和俺没多大关系。”
千红地:“前一阵子,两个皇军是不是叫你们村的人给糟害了?” 张老四嗫嚅地:“是‥‥‥”
千红地:“谁干的?”
张老四:“米红。”
千红地:“米红?”
张老四:“是一个闺女家。”
千红地:“还有谁?”
张老四:“他舅舅李宝山。”
千红地:“人哩?” 张老四:“早就投奔八路去了。”
千红地:“他们家还有人么?”
张老四:“有,李宝山的新媳妇和他那老爹还在。”
千红地:“一会儿你给皇军带路,去把他们抓来。” 张老四:“是,是。” 千红地:“皇军打算不走了,要住在你们村,你要好生招待,谁家有黑毛的猪、白毛的羊,还有黄毛的牛,要统统地贡献出来,杀了慰劳皇军!从明儿个早上开始,各家各户要出壮劳力,在你们村东口盖座大炮楼,皇军要留下一个小队驻守!还有,从今儿个起,你们村的维持会就算成立了,你就是会长,再找几个人来帮忙,要好生为皇军效劳工作!皇军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另外呢,皇军还要在这建立慰安所,去把你们村最漂亮的大闺女小媳妇弄来十几个,记住,不要痨病咳嗽的,也不要脸上长麻子的,眼看着顺溜就成,叫她们都洗干净了,好生地伺候皇军!干好了,有赏,干不好哩,有你们好看的!我说的话,可是听清楚了?” 张老四已是满头大汗了,偷眼瞧瞧四下里横眉立目不太友好的几名日本鬼子和旁边那条嘶嘶吐着长舌的军犬,急忙连连点头称是。
114、次日,张老秋家高大的门楼下,青石台阶上,站着一名持枪警戒的鬼子。院子里,传出众多鬼子的淫笑与姑娘们不堪忍受的尖叫。
昔日干净利落风光的大院内,一群群异国鬼子排队站在几间屋门口,急不可待地等待着进屋发泄兽欲。
完事的鬼子们相继走出来,一边提着脏脏的裤子,一边毫无善良的嘴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淫笑。
115、张老秋堂屋,中佐松下一手抚摸着尖尖的下巴,一手搁在香妮圆圆的溜肩上,欣赏地看着她惊惧不安的眼睛,微微笑道:“你真性感,简直就是一件性艺术品!还像一个人!”停顿一下,他的眼前又迅猛地幻化出故乡那位貌若樱花般的年少夫人!“不要怕,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那样就太残忍了。”
香妮额上沁出汗珠。
松下:“告诉我,你结婚那天,他们是怎样杀了那两名皇军?”
香妮低头不语。
“怎么不说话?”松下抬起香妮的脸,逼着让她说话,“是不是皇军对你无礼了?”
香妮脸泛潮红,咬唇不语。
松下:“那样,就是他们的错误了,怎么会对一个神圣的新娘无礼呢?但我有一点儿不相信的是,一个叫张米红的弱女子,是怎样徒手杀了两名训练有素的皇军?难道她会中国武术吗?”
香妮还是不语。
松下看着香妮,温柔地审视着,阅读着,她白净潮红的面孔,惊恐不安的眼神,似乎越发地显示出这女子的诱惑与可爱!
终于,松下忍不住地开始动手了!他先是抚摸着香妮白净细腻的脸,香妮不敢反抗,他的手便从香妮的脸上溜滑下来,慢慢地解开了她脖颈下的第一个纽扣,香妮还是没有动静,随后,第二个纽扣被顺利地解下来了,露出里边粉色诱人的贴身小衣,香妮还是不打算做任何抵抗,只是麻木地看着松下细腻白净跟她肤色几乎相近的手!
那手似乎在不经意之间就慢慢地脱下了她的贴身内衣,首先露出的是一对过于白皙的双乳,松下一愣,即刻抓住那双乳,准备在手心把玩!然而就在同时,香妮似乎这才忽地醒过神来,吃惊地拨开了那双日本人的手!
松下似乎感到震惊、意外,之后羞恼地扬起手来,狠狠地抽打在香妮已经潮红湿润的脸庞上。
香妮顿时吃了一惊,眼神愤恨而又呆愣地看着松下,看着松下一双文静而又欲火熊熊燃烧的秀目!
116、五更,天色迷蒙,小李庄的街道上,又响起咣咣的敲锣声,伴随着一片片犬吠,传来张老四嘶哑的叫喊声:“出工喽!都去村东给皇军修炮楼啦——自带家伙——瓦刀泥抹——铁锨䦆头!”
117、混沌的日出,奄奄一息似的爬上村边逐渐苍黄的树梢。
小李庄村东,一座以石头砖瓦为基础的炮楼逐渐露出地面,方圆百米之内的任何建筑物均被拆除,小李庄的民夫们还正在不情愿地往上增砖添瓦;几名皇协军和两名鬼子在一边监工,并不断恼怒地训斥着怠工的人们。
张老四也跟着狐假虎威地叫着:“李老园!就你磨蹭!你那条狗腿比我张老四的还不得劲么?挪腾快点吧,说到底,这都是你家娶媳妇给惹得祸!”
“放你娘的屁!” 李老园拧着脖子骂道:“我家不娶媳妇,这日本人就不来了么?!”
张老四翻瞪着白眼:“你别跟我急啊!这宗子事,说到底,反正不沾你老李家的光!这不,老少爷们都在这受罪,你家那新媳妇倒好,可是享洋福了哩,八成这会儿还陪着人家太君睡觉!光着小屁股,白碌碌的,再露着两个大奶子,那个美呀!得呀!啧啧!”
李老园捡起一块砖头砸向张老四,唾骂道:“呸!都是你他娘的给带的路!老少爷们迟早饶不了你!那些个闺女媳妇们也迟早饶不了你!缺八辈子德了你,狗汉奸!狗东西!”
一边的鬼子发现这里发生争吵,立即跑过来用枪托击打李老园的腰腿,并用生硬的中国话吆喝道:“快快地干活,再闹,死了死了的有!”
118、飞龙山上的庙宇里,因曾经失火而显得破败、阴森、冷落。
一句两句蝉的残声。
张老秋与王枝姐和小李庄联庄会的队员们躲藏在这里,唉声叹气,情绪低落到了极致。
二愣道:“这下子毁了,鬼子在咱村修起炮楼来了,咱可咋回去?”
一队员:“还回什么,这命都顾不下了,自从上了山,俺一口热饭还没吃上哩!”
一队员:“听说鬼子又杀了咱村不少人?”
王枝姐:“那张老四还当了汉奸?”
一乡亲显然是刚刚逃上山来,眉眼神情间还流露着一缕缕惊悸,嘴唇哆嗦着,失声失色地比画着:“还有更狠的哩!日本鬼子可真不是东西,光杀人放火不说,还抓了不少大闺女小媳妇,关在老秋爷的家里,不分白天黑夜,轮流糟蹋,听说,一个闺女一天要叫一百多个鬼子折磨,那闺女们起先还哭叫,后来都叫不出声来了!不知这会儿还活着了没!”
众人被震惊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半晌都不能言语。
“一群禽兽!”许久,张老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二愣激怒地叫道:“咱不在这当缩头乌龟了,干脆杀下山去,跟鬼子拼了!”
“对!”大家即刻呼应起来,争着抢着喊道,“杀下山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咱还赚一个哩!”
这时的张老秋却是无比冷静的,他摆摆手,训道:“胡闹!这会子冲下去还不是白白送死?咱要是真能杀了人家,早干吗来着,还用慌里慌张跟头骨碌地往这山上逃跑?”
二愣:“那咱咋弄?就在这干等死耗?”
张老秋思索片刻,犹豫着说:“咱搬救兵去吧。”
119、国民党山南县党部,还是那座山村大院里,筛着几点日光的石榴树下,张小娅和她的三位同事在哗哗地搓着麻将。旁边围着两名看家,在那不停地指手画脚,张小娅牌背,显得很烦,她推开身边一个军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嚷道:“少说一句就憋死你了?脏嘴!”
那男人撇嘴道:“小手儿闻着挺香,摸牌特臭!还埋怨别人!”
北屋房檐下,一先生模样的老者在桌案上练习书法,屏声静气,专心致志的,似乎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那宣纸上用魏碑遒劲地写道:抗日!然后抛毫甩袖,摇头晃脑,自我欣赏妙笔!
另一棵枣树下,一对绅士模样的中年男人埋头对弈,十二分的投入。
麻将桌上,张小娅终于自摸了一饼,兴奋地尖声高叫:“和了,自摸清一色一条龙!”
这当口,二愣倒提着一杆土枪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的台阶上,被一名站岗的警卫十分牛气地挡住盘问:“干吗的?”
“打兔子的。”
“跑这来干吗?”
二愣伸头看看院里,说道:“我找人。”
“谁呀?”
“张小娅。”
“张小娅?”
“嗯……”
“你是她什么人?”
“乡亲。”
“找她干吗?”
“急事!”
“吗子急事?我们当头的说了,这会儿正在公干,谁也不见,赶紧走吧!”
“他们明明在摸牌嘛,咋的是公干哩?”
“我说你这人咋这么没眼色哩,谁说摸牌就不是公干了?这叫劳逸结合,养精蓄锐!你懂吗?啊?走走走,赶明个儿老日头爬出山脊梁你再跑一趟吧!”
二愣生气道:“你们这也叫抗日政府,山下那么多日本人在糟践老百姓,你们还有闲心在这摸牌?”
警卫也不高兴了,歪着脑袋斜楞起来:“你这人到底是咋回子事,属他妈的老黄瓜的,找拍啊不是?”
吵闹声惊动了院里,张小娅扭头发现二愣,扣转牌赶紧站起来,叫道:“二愣!你咋这时候过来了?”之后回头叮嘱,“谁也不许偷看我的牌啊!”起身走到二愣跟前,“有事么?”
二愣偷眼瞧瞧麻将桌,桌边的几个牌友正拿眼睛不耐烦地瞪视他,他赶紧把脸扭向小娅,急切道:“有急事,你爹叫我搬兵来了。”
小娅:“咋了?”
二愣:“咱村叫日本人给占了,杀了好多人,还关着十几个闺女,都快叫他们给糟蹋死了,这会儿日本人正在村东修炮楼哩,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人了。”
“是么?不走了?”张小娅顿时吃惊道,“那乡亲们可就吃大苦了,我那老爹哩?”
二愣:“逃出来了,这会儿躲在飞龙山上的破庙里,都两三天没吃没喝了。”
张小娅:“你这会儿来是什么意思啊?”
二愣:“听说你们成立了县大队,帮帮忙,和我们联庄会一块儿打回村里吧!救救乡亲们!”
“县大队?”张小娅苦笑一声,“这不,他们的大队长在这,你看他跟你去啊不?”说罢,扭头叫一声,“黄队长,你过来一下。”
刚才看牌的那个军人模样的中年汉子斜挎着大眼盒子炮一摇三晃地走过来,歪戴着顶黄布帽,斜叼着根洋烟卷,乜斜着眼睛问道:“青天白日的,吗事?”
张小娅:“我村叫鬼子给占了,他是来搬救兵的。黄队长,你能不能带弟兄们下山走一趟?帮帮这个忙啊?”
黄队长哈哈大笑起来:“小娅你尽开老哥的玩笑!就凭咱这几条破枪,百八十人,打兔子山鸡还差不多,去打人家日本人,这不是往老虎嘴里送大肉么这?你去吧,俺可不去!”
小娅哼一声,说道:“早看出来了,你们这伙人抽大烟逛窑子还行,正经事没你们!咱走,不求他们!”扭头招呼一句牌友,“叫黄队长陪着你们玩吧,我去山那边找我哥一趟。”说罢,拉起二愣便走。
牌友们不高兴地埋怨起来:“这咋的说走就走啊,就是点个捻也得苶等会儿啊!你看这扫兴的!”
120、山这边的赵家峪镇正逢庙会。
戏台上,一年轻女子身着素衣,舞动长袖,哭哭啼啼在唱丝弦《窦娥冤》。
【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刽子云〕你还有甚的说话,此时不对监斩大人说,几时说那?〔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监斩官云〕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正旦唱〕 【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正旦再跪科,云〕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监斩官云〕打嘴!那有这等说话!〔正旦唱〕 【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什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刽子做磨旗科,云〕怎么这一会儿天色阴了也?〔内做风科,刽子云〕好冷风也!〔正旦唱〕 【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台下,坐着有限几个观众,当年的毛桃营长——如今的老西团团长毛桃坐在正中间儿,捧着紫砂茶壶,眯缝着眼睛有滋有味地聆听着,一边听,一边还陶醉地打着节拍,跟着哼哼。在毛桃身边陪坐的是团副张文龙,张老秋的儿子,一个年轻俊朗的爱国军人,此时此刻,他正爱慕地看着台上演戏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也时常将目光投射过来,注意地看他一眼。
毛桃忽然睁开眼睛,看看台上,又看一眼张文龙,吩咐道:“这女子长得不错,戏散了,把她给我叫到团部来,就说我毛桃团长看上她了,要和她交正经八百的朋友。”
张文龙一愣,似乎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毛桃。
毛桃面露不悦:“嗯,没听清?”
张文龙忙道:“听清了,团长!”
121、戏散了,张文龙带着几个卫兵找到后台,戏班子老板急忙迎上来,赔着笑脸,巴结道:“长官!谢谢赏脸了!还有吗事吩咐?”
张文龙没做理会,只是扭头寻找着唱戏的女子,发现那女子正在卸装,听及动静,回眸,正与张文龙的眼睛交织在一块,二人不觉同时一怔,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张文龙上前一步,由衷道:“你丝弦唱得真好!”
女子愣半晌,赔笑道:“谢谢长官夸奖!”
张文龙再不说话,只是出神地端详着女子,一边思索着那话怎样说出口。
女子感到纳闷,便问:“你还有事么长官?”
张文龙艰难地:“我们团长想请你去团部吃顿便饭。”
“吃饭?”
“他好像没别的意思。”
女子犹豫了,委婉拒绝道:“谢谢你们团长的好意了,我这几天肚子不舒服,不怎么吃东西。”
“只坐坐不行吗?”
“我累了,再说身上也不太舒服。以后再找机会好么?”
张文龙犹豫着,为难道:“恐怕不行,我回去不好交差的。”
女子便是低头不再言语。
张文龙帮着拿主意:“要不,叫上你们老板?”
女子扬起头来,思虑片刻,轻声允道:“嗯。”
122、一行人走进团部。
团部设在一家地主老宅,门口蹲着两尊青石狮子,还有一对雕龙画凤的上马石,两名卫兵吊儿郎当地站在上马石上,眼睛却是贼溜溜地盯着唱戏的女子看。
院里有不多的树,还有一架枝叶蓊郁的本地葡萄,已经被摘去果实的葡萄架下摆放着一张草白玉石桌,桌上备置好几个小菜和一壶辣酒。
团长毛桃坐在石桌边,大腿压着二腿,手捧紫砂壶小口呷着,看见张文龙带人进来,便赶紧起身,一双过于色迷迷的眼睛非常放纵地盯着慢慢走近的唱戏女子,忽然,发现身后跟着的戏班老板,即刻就拉下了一张粗俗的麻脸,尖刻地数落道:“谁叫你也跟来了,腿还挺长哩不是!就是想吃吗,那个鸡巴也没请你呀!”
老板一脸的尴尬,紧忙陪着巴结的笑脸,看看张文龙,又看看团长毛桃,一时不知所措。
“走走走!”毛桃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老板赶紧转身,同时担忧地看一眼女子。女子焦虑地望着自己的老板,又期待地看着张文龙。
张文龙感到为难,不得已地把眼睛扭向一边。
女子失望了,哀怨地看着张文龙,一脸的无奈和不情愿。
“来来,姑娘!坐下陪着老哥喝盅枣酒,顺便咱们也交个朋友,以后你用得着老哥的地方,尽管开口说话,在咱这方圆百里,一州二县,除了日本鬼子和皇协军那伙王八羔子、狗娘养的们,还没有你老哥我摆不平的事哩!”
女子站着不坐,毛桃上前一步,亲热地抓住她的肩胛,强行按在桌边的石凳上,顺便手往下一划拉,似乎在不经意间,摸了一把女子鼓鼓的胸脯,那女子即刻就脸红了,不满地瞪一眼毛桃。
毛桃完全不在意地嘿嘿干笑两声,转而神色和蔼,语气亲切,伸长脖子询问:“姑娘,名字叫吗?”
“小红。”
“好听的名字呀!是艺名么?”
“也是也不是。”
“看这话说的。”
“打小就这么叫了。”
“什么姓啊?”
“没姓!”
“没姓?不准吧?”
“这有吗不准的,自小就没了爹妈,谁知道那个姓呀!”
“啊,是这样。苦命的孩子呀!是哪里人氏啊?”
“就是这本地的吧。”
“听你口音也像也不像。”
一边的张文龙仔细倾听着,并刻意地看着小红,眼睛里依然流露着那丝那缕对这梨园女子的绵绵爱慕。
毛桃像是这会儿才发现了站在一边的张文龙,立刻就沉下一张麻脸来,喝道:“你咋的还愣在这,老木头橛子样,咋也不长个眼色哩!去,递给厨子,再给小红姑娘炖个野山鸡尝尝,少他娘的放点盐坷垃,受不得人家吃,多加碗老西醋!”
张文龙嘴里应承着,腿脚却是挪不动,眼睛始终留恋地停留在小红身上。
这时,一卫兵跑来禀报:“张团副!门口有人找你!”
123、门口,二愣与张小娅被卫兵拦在石阶上,焦虑地等着张文龙出来。
张文龙从门内就看见了妹妹,叫道:“小娅!你咋来了?”
张小娅:“既然来了就有事呗!这是咱邻居的二愣,你多年不见了吧?”
张文龙握住二愣的手,表示着亲热与礼貌,道:“可不是么,有好几年了,二愣身上长肉了,你看这胳膊,多粗实!咋的,扛着土枪,还打兔子?”
二愣:“这年头谁还有心思打兔子,这枪也不是我的,我使的那枪,还是日本人的洋家伙,听说叫三八大盖子!出门怕丢了,老秋伯不叫我带来,只叫我扛了个这家伙,可不就跟打兔子的一样!”
张文龙:“嘿!咱村还有日本枪了?”
二愣:“就是你舅舅娶媳妇那天弄的呗!”
张文龙转向小娅:“舅舅和姐有消息了没?”
张小娅:“奔八路那边去了!”
张文龙:“咋的去了那边?受罪去吧!真是烧香进错庙门了,咱老爹聪明的那样,咋的叫姐姐和舅舅投奔了八路,也真是的!”
张小娅:“他们不是奔八路去的,只是半路叫人截去了呗!”
张文龙:“唉!今天都是些个不高兴的事,哎,你们这会儿来——”
张小娅:“咱村叫鬼子给占了,正在修炮楼呢,爹他们这会儿都躲在飞龙山上,叫二愣子搬救兵来了!你去给你们团长说说,看能不能出兵打回村里去?”
“这个——”张文龙为难了,“不太可能,我们团还没有和鬼子交过手,鬼子长的吗样,穿的吗衣服,长着几个鼻子,都还没见过哩!倒是一听说鬼子来了,比兔子跑得还快。”
张小娅:“也真是的,国家养你们这些兵干吗!爹和你们团长有旧交,你就说是爹派人来请他的。”
张文龙犹豫一下,点点头:“这么说也许还行,我去试试吧,不过,这会儿千万不能去说。”
张小娅:“咋了?”
张文龙用手指指院里,悄声说道:“正泡戏子哩!”话音未落,只听里边毛桃生气地问道:“是谁在门口说话?声音那么大!”
124、一行三人不得已走进院里。
毛桃看见打扮时髦的张小娅顿时眼睛一亮,丢下正说话的小红,即刻热情地迎将过来,嘴里不由自言自语:“今个儿这是咋的了,也没记得夜个做什么梦啊!”之后大声问道:“张团副!这姑娘谁呀?洋里洋气的!”
张文龙:“报告团长,这是我妹妹张小娅,在山南县党部公干!”
毛桃一怔:“哟呵!老秋兄还有这么好个闺女呀,福气、福气!”
张小娅礼貌地上前招呼:“毛团长好!”
毛桃:“以后叫我毛叔就可以了,嘛子团长,见外见外,我跟你那老爹有好多年的兄弟交情了,那时候你们还在你娘跟前吃奶哩!”
在毛桃说话的瞬间,张小娅抬起眼睛看向一边的小红,小红同时也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投掷过来,与小娅的眼睛轻轻碰一块,似心有灵犀,某种感应,两双目光顿时闪亮如星,转而,留恋地,谁也不愿意打算过早地挪开。
“你是干吗的?”毛桃忽然发现了文龙身后土头土脑的二愣。
张文龙急忙介绍:“这是我村联庄会的队长。”
毛桃:“队长?”
张文龙:“我爹派他来的。”
毛桃:“来干吗?”
“是这样,”张文龙斟酌着说道,“鬼子占领我们村了,正在忙着修炮楼哩,杀了不少人,还关了好几个大闺女小媳妇,日夜糟践!我爹他们逃到了山上,回不了家,就派二愣过来,请你去帮一下忙。”
“帮吗忙?”
“看能不能把村里的鬼子赶走?”
毛桃扑哧就笑出了声音,怪腔怪调地:“这老秋兄也太高看我了不是,把鬼子赶走?你当这是赶老母猪去配情啊?!再一说哩,这上峰不放话,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张文龙:“要是团长不方便,我带一个营过去?”
毛桃:“过去干吗,给日本人送大米饭啊?你还嫌人家吃的不饱?老蒋大半个部队都被吃掉了,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咋的,没事就去一边待着吧啊!要不出去找小妮也行,别老打算给我毛桃惹事儿!”
张文龙再无话可说,看一眼小娅,小娅欲言又止。
“来来,咱都坐下辣一口,管他娘日本人不日本人的,咱先吃饱饭再说!”毛桃看着小娅,过分热情地招呼着。
小红瞅准时机走上前来说道:“毛团长,既然你们都有正经事儿,我就先告辞了啊!”
毛桃急了,急忙拦住小红:“别呀!那个谁都可以走,你可不能走啊!他们都是陪戚,你才是贵客!要不这样吧,文龙,你们出去下馆子吧,我和小红姑娘还没说够话哩不是!人家头一回来,是客,咱可不能怠慢了人家,你说是不是啊?”
125、一家小馆子里,零散的几个食客。
小娅、文龙、二愣围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方桌上,一边等着饭菜上来,一边耷拉着脑袋,谁也不吭一声。
二愣叹息一声:“这回去咋的给你爹说哩?”
小娅转动着筷子,不语。
文龙:“你就照直说呗!”
二愣:“回不了家,在山上连吃的都没,这饿都饿死我们了。”
小娅:“村里的那些闺女们才叫受罪哩!”
二愣:“这可咋弄?咱村就这么完事了?”
小娅满腹牢骚:“你说老蒋养这么多军队干吗,东躲西藏,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就等着叫小鬼子一个个来拾掇吧!我算知道咱大半个中国是咋丢的了,长此以往,亡国是迟早的事儿!”
张文龙叹口气:“我们这哪是抗日的队伍!一听日本人要来,提前几天就把地盘给主动让出来了,人家根本就不用费一枪一弹!想想,作为一名军人,也真他娘的窝囊!”
张小娅悲观地:“唉,没戏了,没戏了,咱混一天说一天吧!”
二愣试探地:“要不,去找找八路,咱至少还有两个人在他们那,看人家帮忙不?”
小娅懒洋洋地:“我倒是想着来哩,咱那两个人顶吗用,小兵蛋子一个!我还有一个正经人物在他们那公干呢!”
张文龙:“谁呀?”
张小娅:“就是他呗!”
张文龙:“王青鹏?”
二愣:“这王青鹏是哪路军呀?”
张文龙:“八路军特务团的政委。”
二愣:“多大的官呀?” 张文龙:“这个,和我差不多吧。”
二愣有一点失望:“也是个副的,那肯定不管事。”
张文龙:“要不,小娅,你们明个找找他去?”
张小娅赌气地:“不去!我说过,十年不见他!”
张文龙:“你们还别扭着哪?” 张小娅:“不愿意理他!”
张文龙:“这差不多就行了,也许,他到八路那边是对的,人各有志,各为其主嘛!你看他才几年,就升成了一名团职军官,你倒好,在县党部熬了个什么?”
小娅:“我要是个男儿身,没准儿早成将军了!”
张文龙嘻嘻一笑道:“你就吹吧,反正这儿也没别人!听说你们天天在家推牌九、打麻将,上山撵兔子?” 张小娅 :“也没个正经事儿干,不打牌撵兔子,还能干吗?”
说话间,跑堂的伙计端上饭菜,吆喝一声,搁桌上,说一声三位慢慢用着,尔后,甩打着一条脏羊肚子毛巾走开。
张文龙招呼道:“来,在这小镇子上也没什么好吃的,咱就将就一顿吧,咱爹他们还在山上喝西北风哩!”
一句话,说得其他二人再无心思动手,只是愣愣地坐着。
张文龙深深地叹出口气,掏出烟卷,小娅一见,惊讶地挖苦道:“哥呀,你吗时候学会抽洋烟了?几天不见,这还真长本事了,抽旱烟叶不?”
张文龙不理,只顾唉声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且满脸的阴郁。
小娅一见,心软了,安慰道:“咱吃吧,谁也别老担心了,我食言还不行么,这连两年都不到,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明天就去找他!”
“不,”文龙摇摇头,“我这会儿担心的不是这!” 小娅:“什么?”
文龙:“是她!”
126、毛桃正双手端着酒盅逼着小红喝酒,小红极力推辞着,苦苦告饶道:“长官,我真的不会喝。”
毛桃沉下一张麻脸来,嗔怪地:“这都说老半天了,你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是不?”
小红端着酒盅满脸的苦恼与无奈,犹豫不决。
“再不喝我可就动手灌了啊!”说着走上前来,要动手的样子。
小红欲哭不成地低头看着酒盅,慢慢放到嘴唇边,毛桃上前一步,捉住酒盅就势灌入小红喉咙,小红咽下苦酒,即刻面红耳赤,咳嗽起来。
毛桃笑道:“这不也能喝点呗!看,嗓子眼细,呛着了,赶紧吃口菜!”一语未了,小红已经头晕,随后感觉天旋地转,身子发起飘来,最终力不能支,埋着头趴在了石桌上。
毛桃一见,嘿嘿笑了,自语道:“还真是不能喝!”俯首看看已经不省人事的小红,又嘿嘿奸笑了,道:“你就是真能喝,这一盅也得放倒你!”过而,高声呼叫门口的卫兵:“勤务兵!”
一卫兵应声跑进来:“到!”
“小红姑娘喝多了,扶她进屋去醒醒酒!”
卫兵应一声,上前去扶小红。
127、饭馆里,张文龙扔下筷子站起来,心神不安道:“我饱了,你们慢慢吃吧,完了就去街上先转转,一会儿我去找你们!”言罢,匆匆离开。
“你去干吗?”张小娅纳闷着问。
“有点急事,一会儿就回来!”张文龙一脚跨出门,步履疾疾地往戏台那边赶去。
128、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小红坐在红木雕花的床边抽抽噎噎地哭着。
显然已经得手的毛桃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色迷迷地笑着说道:“又不是个处女了,你还害羞个吗!不过家伙还是挺好使的!紧绷绷、滑溜溜的,没经常用!”等扣好最后一个纽扣,过来扶住小红的双肩,语气诚恳地安慰道,“我会对你好的,既然占了你的便宜,我毛桃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就得对得起你!不能扔下不管是不?这往后哩,你就不用再走村串乡地去当戏子了,贱儿吧唧的,叫人瞧不起!挑个好日子,我毛桃要披红挂绿地娶你,给我当二姨太好了!”
小红抬起头来,满脸的哀怨与愤恨,苦苦地摇着头:“不不——”
毛桃:“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人敢在我跟前说不!”
小红依然摇头。
毛桃:“我想干的事,这老门神爷都挡不住的,你就乖乖从了吧!这年头,跟了我们玩枪杆子的,准比你跟了个宰羊劁猪的强!天天叫你吃香喝辣的,还听丝弦唱!”
“团长!”这时门外有人叫,是团副张文龙的声音。
“干吗?”毛桃不耐烦地应一声,磨磨蹭蹭地从内屋走出来。
张文龙领着戏班子老板已经站在了当院里。
张文龙:“人家要人来了!”
“要吗子人!”毛桃蛮横地翻起麻脸,“这人成我的了!”
老板急了:“这可使不得啊长官,小红是我们的台柱子!没她,这老戏新戏就唱不成了哩!”
毛桃:“你戏唱不成了,她一走,我这还没法过了哩!”
“长官!——”
“你立马给我走人!”
老板双膝一软,跪地上了:“长官!这真使不得呀!戏班子上上下下十几口老小,都指着她吃饭哩!”
毛桃:“指着她吃饭?笑话!我肚子底下这根硬筋还指着她活命哩!你走不走?”
老板绝望了,冲屋里哀求地高喊:“小红!你可不能啊!”
小红应声出现在门口,满脸的泪痕与凄怨,咬唇不语。
张文龙一见,似乎什么都明白了,懊恼地叹口气,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
毛桃:“你他娘的走人不走?!”
老板:“我不!长官!求你把人给我吧?”
毛桃陡然恼怒:“你他娘的也敢在老子跟前说不?”言罢,掏出腰间的手枪,上前一步,恫吓,“我一枪崩了你!”
老板反倒不怕了,站起身,满脸激愤地严词谴责道:“长官!你们不敢去官道上惹人家日本人,就这么青天白日地躲背地旮旯欺负咱小老百姓呀?你忍心啊不?你还算个大汉们了不!”
“我是不敢惹日本人,莫非还不敢惹你吗?教训我?什么鸡巴东西!”一语未了,手起枪响,老板宽宽的大脑门儿上顿时迸溅出一朵炫亮无比的血花来!而后,应声栽倒于地,四肢瑟瑟抽搐着,睁圆一双怒目,悲愤地死去!
门口的小红随着一声清脆的枪鸣,犹如饮弹,也松软地瘫倒在门槛上。
129、飞龙山上,张老秋拄着一根枣木棍,显得无比衰老和极度疲惫,一双不太好使的眼睛,期待地俯视着山下:来路茫茫,松涛阵阵,掠过一缕缕萧瑟如泣的霜风。
张老秋一个寒噤,抬头:夕阳西下,暮鸦归栖;他转身,看着不远残缺不全,败落隐晦的几座庙宇,张嘴轻叹;眼前,掠过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和葬身火海中的几个和尚,还有一张永远也抹不去的嘴脸:毛豆。相继,另一张哀怨而又倔强的面孔浮出来:媳妇麦妮!
“报应呀!”他轻轻一声自语,开始摇头走路。前边槐树林边,小老婆王枝姐在等他,并扯着嗓子高声问:“看见道上有人毛了没?”
张老秋无语,默默地走进小树林。
王枝姐:“这都三天两宿了,二愣子咋还不回来哩,跑哪了这是,都急煞那个人人了!”
130、二愣牵着一头灰色的小毛驴,驴背上坐着没精打采的张小娅,慢慢地走近了黄村道边。
两个扛着红缨枪的儿童从路边草丛子里蹦出来,迎面截住他们,问道:“打哪来哩?”
二愣拽住毛驴:“小孩,这是黄村吗?”
一小孩:“你们找谁?有区政府的路条么?”
附近小树林里闪出两个民兵模样的大人,急急走过来,怀疑地盯着二愣和打扮时髦的小娅,其中一个问道:“去哪你们这是?来路上就没碰见日本人和皇协军?”
二愣:“我们是山下小李庄的,来找八路军。”
“八路军人多了,你们找哪一位?有名么?” 张小娅利落地跳下毛驴来,问道:“特务团政委王青鹏,你们知道吗?”
“知道啊!你们是他什么人?找他干吗?”
小娅:“我是他亲戚,看他来了。”
“你们来晚了,部队夜儿个就转移了。”
“去哪了?”
“不知道。”
小娅、二愣相互对望一眼,不知所措。
131、胡陵铺村一农家院里,王青鹏在主持军事会议,几名干部模样的军人围坐在一低桌旁,一边啃着焦黄的老玉米,一边听政委说话。旁边,坐着李宝山和米红。
王青鹏:“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鬼子进山到处找我们,想一网打尽,我们要尽量避免跟他做正面交锋,要和他兜圈子,绕弯子、捉迷藏,直到把他拖得筋疲力尽!同时,我们已经化整为零的连队,游击小分队,武工队,要积极主动地寻找战机袭击敌人,不能叫他有一会儿安生!”停顿一下,扭头看看李宝山和米红,接着道:“下面,我们再说说他们小李庄联庄会的情况。”
132、村外,神态已经极度疲倦的二愣和小娅走近胡陵铺街口。
133、农院里。
王青鹏:“据可靠情报,驻扎小李庄的大批鬼子在中佐松下的带领下都进山里来了,只留下了一个小队的鬼子,二十多人,还有四五十名皇协军,目前正在加紧修筑炮楼!我们呢,绝对不能叫它在小李庄把炮楼修建起来,那样,就彻底切断了我们今后出山的路口!趁他们还立足未稳,兵力分散,我们要狠狠地打他一下,万不能叫他在小李庄长期驻扎下来。”
王强:“哎,小李庄的联庄会哩?” 王青鹏:“听说都逃到了山上,连家都不敢回。我估计他们巴不得有人替他们把村里的鬼子赶走,这样,我们就很容易地得到了联庄会的人心,这对今后争取小李庄联庄会的工作,也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米红,你说是这样么?”
米红局促地站起来,不好意思说:“是这样,如果我们能把小李庄的鬼子赶走,联庄会就肯定听我们的了。”
“李宝山,你也说说!”
李宝山面红耳赤地站起来,一句话都不敢说,愣片刻,忽地就又坐下去了。
众人哄笑一声。
王强又数落道:“你那嘴哩?光知道啃老玉米吃啊?老大个汉们家了,媳妇都娶到被窝里了,你说你还害羞个吗哩!”
李宝山白瞪王强一眼,不语。
王青鹏:“现在,我们只有不足一个营的兵力,显然人手不够,一旦交起火来,如果不能及时地结束战斗,鬼子肯定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增援。”
王强:“就那几个鬼子,哼,尿尿的工夫!”
王青鹏:“不能轻敌啊!据侦察,鬼子轻重机枪都有,一旦他们占领了有利地形,我们可就无从下手了!为了预防万一,我们必须派出部队去伏击敌人的增援部队,还要通知团长他们要主动骚扰进山扫荡的鬼子,不让松下腾出手来,去增援小李庄。”
一营长:“我们就这两个连队,再派不出更多的人了。”
王青鹏:“山里的松下暂时不用我们担心,有团长他们牵着呢,东面石家庄的鬼子离小李庄太远,一时半晌赶不来,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鹿城的鬼子,一旦得到信儿,他们的骑兵部队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跑到小李庄的。”
一营长:“这派谁去挡一下呢?”
王青鹏:“友军的老西团离鹿城方面最近,又占据着有利地形!我在考虑,能不能去找他们配合一下?”
一营长:“老西团?与虎谋皮呀!”
王青鹏:“咱又没跟人打过交道,先不要看扁了人家!现在是一个锅里抡马勺了,统一抗战!又都在一个战区共事,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将来的战略需要,咱也得迟早去拜访人家一下嘛!”
门口跑进一战士,到王青鹏跟前低语:“政委,你亲戚找你来了!”
王青鹏一怔:“亲戚?!”
战士:“是个女的,在门口牛着哩!”
王青鹏:“叫她进来。”
战士:“人家命令你出去。”
王青鹏更加愕然了:“命令我?!”转而就笑了,扭头看着米红,道,“米红,你先出去迎接一下!”
米红疑惑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出院落,看见小娅和二愣牵着毛驴,衣服凌乱,神态狼狈地站在门口的街道上,旁边还围着几个老乡观看,不由叫道:“你们咋的找这来了?”
134、另一农家小院里,小娅洗完脸,正用羊肚毛巾擦着,一边撒娇地埋怨:“累死那个人人了,天晓得你们跑这儿躲着来了,害得我俩一路好找,道上还差点儿遇见鬼子,幸亏二愣跑得快,要不,非落鬼子手里不成!”
米红:“千辛万苦的,跑这儿有事?”
小娅:“可是废话哩!没事儿找你们干吗?他咋的还不来?”
米红:“会还没散哩!说吧,到底吗事,就不能先给姐说说?”
二愣:“咱村叫鬼子给占了,老秋伯他们都逃到了飞龙山上。”
米红:“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们来就是给报这信儿的吗?” 二愣:“你爹叫我俩搬救兵来了。” 米红:“咋不去找老西团?爹不是跟他们团长很熟吗?”
二愣:“去了,请不动。”
米红:“小娅,你们的县大队哩?”
小娅:“那也叫兵?”
米红:“平日不是很凶吗?”
小娅:“去窑子里凶嗳!”
米红:“是都不敢去吧?”
二愣:“八路有这胆没?”
米红:“你说?”
二愣:“不知道。”
米红:“那你猜他们正在开什么会?”
小娅:“管他开什么会!姐,我饿了,有吃的没?山药饼子也行。”
话音未落,王青鹏出现在大门口,朗声叫道:“这是我哪门子亲戚?哪门子贵客呀?”
小娅转头,瞋他一眼,扭过脸去。
王青鹏看着小娅,笑眯眯地挖苦道:“飒爽英姿剑为伴,立志疆场马蹄前!倭寇不驱身未死,十年朝夕恨相见!唉,说什么十年朝夕恨相见,这才两年还不到呀!”
小娅骄横地:“两年咋的了?”
米红轻轻责备:“小娅,咋跟我们首长说话的?”
小娅轻蔑地哼一声,扭转头去。
135、拂晓,山间林阴小径上,王青鹏、李宝山、二愣和两名通讯员一同赶着路,王青鹏不时地回头看看落后的米红、小娅。
王青鹏招呼道:“你们二位别扭小姐步了,咱能不能腿脚轻快点呀!这天不早了!”
米红应一声,问小娅:“一直没问你,咋跟他认识的,还交了朋友?”
小娅:“上学那会儿呗,他正当兵,在街上碰见的。”
米红:“他当的是国民党的兵,咋跑共产党这边来了?”
小娅:“其实,他早就是一个地下党了。”
米红:“当初,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小娅:“我干吗非跟他走?我就不能做自己的主了?他倒是叫我跟他去延安来着,可我偏不,我就是要叫他看看,我在这边能不能混出个样样!”
米红:“这会儿混的咋样了?”
小娅不语。
米红:“听说,你推牌九、搓麻将,技术不错;上山崩兔子,枪法也还挺准啊?”
小娅:“姐你别挖苦人好不好!我个女孩家,出门在外,能混成今天这样就蛮不错了,还要我咋样?女扮男装当将军?”
米红:“可你觉得有意思吗?”
小娅无所谓地:“就那样,先过一天算一天呗!姐,那你在这边哩?整天都干吗?上山打兔子不?”
米红:“我哪有这工夫,一整天都安排满满的。”
小娅:“都干吗?”
米红:“学习、听报告,然后出操、学打枪、拼刺刀、骑马,投掷手榴弹,有时候还帮房东下地割谷子哩!”
小娅:“这都有意思么?”
米红:“有啊!我们专门有个女子培训班,十几个人,有乡下来的也有从城里来的,还有不少洋学生,这说话就要结业了。咋的,有兴趣你也放马过来?”
小娅:“再说吧,只听你说就够累人的。”
王青鹏等几人站住不走了,似乎在有意等她二人。
米红、小娅走近时,正听见王青鹏嘱咐李宝山和张二愣。
王青鹏:“该分手了,道上一定要小心啊!这山沟里不定哪儿就会冒出一堆鬼子来,你们要多长个心眼,机灵点,别光顾着低头走路!另外,见了张老先生,一定要替我先问声好,就说我马上就去拜访他老人家!还有,进攻小李庄的时间,必须只告诉他一个人,防止走漏了风声。”
李宝山、二愣:“我们记下了。”
王青鹏:“分头出发吧!”
136、小李庄村公所,张老四正绷着一张瘦脸教训一村民:“你家闺女咋那么不禁使唤,皇军这才用了几天,就快不能用了!你是打算要活人哩?还是打算来回抬尸骨碌?”
中年农民诚惶诚恐地:“这话可是咋说的?”
张老四:“你还听不明白么?你家闺女身子骨弱,叫皇军闹得快不行了,你要是叫她早点回来,捡条活命的话,就赶快筹措十块洋钱,去孝敬皇军,你闺女就能跟你回家了!”
农民:“天哪!这兵荒马乱的,去哪弄这么多钱啊!这不要人命么!”
张老四:“这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李老园,该你了,我实话递你说啊,你家那小新媳妇么,暂时还没事,你先别急着来回要人哩!那么多闺女,就便宜她一个娘们家了,让松下太君专门霸占着,谁也不叫用!夜儿个晌午我看见她了,还能好生生地走道哩,腿一点也不见拐!别的闺女哩,都在大炕上光着屁股爬着,连茅房都去不了,哼,别说走道!”
李老园磕去烟袋锅里的灰烬,往地上狠狠啐一口浓痰,骂道:“你就娘缺德吧,迟早叫人千刀万剐!”言罢,气悻悻地走人。
“嘿!”张老四龇着满口黄牙叫屈,“这个倔巴头子,我好心递给了你好信儿,不感激我不说,咋还鸡巴骂人哩!怨不哩你家媳妇叫皇军日,这不是活该报应么这!”
137、李宝山和二愣钻在小树林里匆匆赶着路,边走,二愣边气喘吁吁地说着:“那些个闺女们可是惨了,受那罪,都快活不成人了哩!”
李宝山逐渐停下脚步,警觉问:“都是谁家的闺女?”
二愣:“老二家的花妮,碾子家的荷荷,还有云姑门里的九珍!反正,多了,都是那一拨子年轻闺女们,我也说不大清楚。”
李宝山口吃地:“我家香妮跑出来了没?”
二愣顿时不语了,似乎忽然感到了口误,急忙催着说道:“我不知道,咱快赶路吧啊,这天不早了哩!”
“二愣!”李宝山干脆停下脚步,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我家香妮到底是咋了?”
“宝山,”二愣为难地,“递给你,你千万别难过啊!你家香妮,也叫鬼子给抓去了!”
李宝山呆住了,张大嘴,老半天不出声儿。片刻,扔掉枪,爬进草坡里,头拱着地,哇哇大哭起来。
二愣先是不知所措,之后抡起巴掌猛打自己的破嘴,深深自责着:“叫你嘴松!叫你这嘴松!”稍许,俯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宝山,都怨我不该说,等咱打回村里后,先去把那张老四给宰了,听说都是他领着日本鬼子挨家挨户抓的人!要不,鬼子人生地不熟的,哪知道谁家有年轻闺女们啊!”
半晌,李宝山眼泪鼻涕地爬起来,推开二愣,往山头上狂奔。
二愣不知他要干吗,捡起李宝山扔在地上的汉阳造枪支,紧紧追过去,嘴里连连叫着:“宝山,宝山哥!你干吗,可不敢想不开啊!”
李宝山跑到了一小山包上,脱下裤子,露出阳壮的家伙,面朝着东边太阳正升起的地方,声嘶力竭地叫骂:“小日本鬼子!我操死你宗族八辈的闺女们了!”
失控的叫骂声在漫山遍野里回应,久久不散。
138、张老秋家大门口,张老四得意地数着洋钱,先是拿牙口咬咬,而后,吹一口气,让银元溜溜风车样旋转起来,急忙放耳边听听。
与此同时,一姑娘被两个鬼子从里边抬出来,扔麻袋似的丢在了台阶上,那中年村民扑上去,看着赤身裸体,四肢浮肿,奄奄一息的女儿嘶叫:“孩子!孩子!你醒醒呀!你醒醒呀!爹接你来了!接你来了!”
女儿吃力地睁了下眼睛,看看心疼的父亲,又疲惫地闭上了。
“孩子啊!”父亲心碎地哭叫起来,“爹叫你受罪了!都怨爹笨,保不了你,跟爹回家吧!”
“走走走,”张老四一边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用门扇抬走!又没死了人,你说你吼叫个吗哩!回去多给闺女煮几个红皮鸡蛋,补补身子就没事了!”
139、赵家峪街口,王青鹏握住张文龙的手说:“文龙,有两年不见了吧,你还是这么精瘦。”
文龙笑道:“这国难当头的,吃不胖了。你们咋的这会儿来了?”说完看看一边的米红、小娅,似乎明白了道,“还为那事呀,都把共产党给搬来了,当说客?”
王青鹏:“不,主要是来拜见一下你们的团长,顺便再说一下小李庄的事。”
张文龙:“你们今天来的可不是时候。”
张小娅:“又咋的了?”
张文龙:“团长今天大喜,正忙乎着娶二姨太哩!”
张小娅:“就是那个戏子?”
张文龙眼神掠过一丝阴郁:“嗯。”
王青鹏:“那我们就更不能走了!这一走,倒看着我们八路军小气,人家娶媳妇,我们八路军再穷,也得给人上份礼品呀!”
米红:“也是,这还真赶巧了哩。”
王青鹏:“你们谁带钱了?”
各人都开始搜索自己的口袋。
“罢罢,”张文龙摇手道,“你们那边区票在这地儿不好使,除非是洋钱!这么着吧,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前边铺子里给扯一丈绸缎被面。”
米红:“叫你破费了,文龙!”
文龙:“姐姐,你咋这样说话,都是自家人,客气个吗!”
140、团部大院,披红挂绿,充满着喜气,吹鼓手在吹《大登殿》,伴奏的锣鼓和着震耳的鞭炮响彻一团。
毛桃脱下军装,一副乡下绅士打扮,头戴黑色礼帽,胸佩硕大红花,肩上围着一条玫瑰色大长丝绸带,站在当院的帐台边,热情地迎接着来客。
张文龙领着王青鹏一行人进来,毛桃看见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王青鹏双手抱拳,道:“恭喜毛团长!恭喜!”
毛桃疑惑的目光看着副官张文龙。
张文龙紧忙介绍:“这是八路军特务团政委王青鹏先生,特地赶来给你贺喜来了。”
毛桃登时大受感动,匆忙拉住王青鹏的手,道:“谢谢了,谢谢了,这兵荒马乱的,还叫你大老远地跑来,真是瞧得起弟兄了,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说话啊!”
王青鹏从警卫员手里接过被面,递给毛桃:“礼薄了,是这么个意思吧!”
毛桃:“客气了,客气。说话就要开席了,你们先坐下吃口饭,喝盅喜酒,咱一会儿再聊!张团副,你可把王政委给我陪好了,怠慢了贵客,我可饶不了你啊!”
张文龙:“毛团长你就忙你的吧,这拨贵客我替你招呼了。”
毛桃:“请入席,入席!”一边礼让,一边拿眼瞟着旁边身着灰色军衣的米红,不由微微一愣,皱了下眉头。
141、席宴正酣,毛桃领着穿戴满身红稠衣的新娘开始串桌敬酒。
米红搁下筷子,悄悄接近身边的小娅耳语:“小娅,我肚子不舒服,陪我出去一下。”
小娅埋怨:“大早起的你就趴河边喝满肚子凉水,也不看里边还有羊粪蛋儿哩,这回坏事了吧。”说罢,二人不言一声起身离开。
这时,毛桃领着新娘过来,在王青鹏跟前站定,端盅动情地说道:“这是今天我毛桃最贵重的客人,八路友军那边过来的!来来,叫新娘子给王政委满盅喜酒。”
新娘小红一直低垂着头,不看一眼王青鹏,倒是扬起眼睛来,幽怨地盯着一边站着的张文龙。
张文龙即刻心虚地转移了视线,极力回避着小红的眼睛。
王青鹏端起酒盅应酬道:“祝福你们了,白头偕老啊!”
毛桃发现:“哎,那俩女宾哩?”
王青鹏:“有事,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毛桃:“叫她们也吃好喝好啊!回见,咱回头见!”一边说,一边喷着满嘴浓重的酒气,摇摇摆摆地走向邻桌。 片刻,米红、小娅回来。
米红望着新娘离去的背影,问道:“新娘长得俊不?”
张文龙低头不语。
警卫员:“俊死那个人人了!眉眼还有点像你!”
“像我?”米红兀然一愣,“我有那么俊气么我?!”言罢,遗憾地引颈张望片刻,伸手去拿筷子。
远处的小红扭转脸来,似乎在寻找张文龙,也顺便注意地看了眼已经低下头来的米红。
142、夜幕降临,团部门口,王青鹏与毛桃握别。
王青鹏:“第一次与友军合作,希望我们精诚团结,旗开得胜!”
面带酒幌的毛桃表情夸张地:“你们就放心地去打吧!这后边有我哩不是!他们就是开着飞机也过不了这道槐树岗!” 王青鹏:“那就拜托仁兄了啊!再见!”
毛桃:“这就走呀?也不住一晚了?”
王青鹏:“情况紧急,有空再做拜访吧!”言罢,双方相互抱拳离去。
不远,米红、小娅和警卫战士在等着。
这边门口,毛桃看着渐渐远去的王青鹏,忽然一个趔趄,张文龙急忙上前扶住,毛桃一双醉眼四下里扫了一下,迷迷糊糊地询问道:“刚才他们说什么来着?”
张文龙猛然一愣,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143、五更,天色灰蓝,星斗隐现。
小李庄的村街上,又响起咣咣的敲锣声,伴随着一片片犬吠,张老四喑哑的叫喊声又传过来:“出工喽!都去村东给皇军修炮楼啦——自带家伙——瓦刀泥抹——铁锨䦆头!”
144、两条机敏的黑影闪过村边的房屋,爬上矗立在道边的电线杆上,剪断了电话线。
同时,一堆堆潜伏在寨墙边下的人影儿,动作敏捷地爬上了寨墙。
村里的狗愈加急促地狂叫起来,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立在村口站岗的两名皇协军,提着马灯,打着手电,伸脖探颈地往村外野地里努力张望着,企图发现情况,不料,被从身后摸上来的人影儿割断了喉咙,但拴在身后树上的土狗却拼命地狂吠起来,两名战士持枪过去,用刺刀将那恶狗扎翻在地。
村里仍然狗吠不断,终于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只听得有人惊慌地号叫:“有八路!有八路!八路军进村了!”
即刻,枪声大作起来。
145、“吹冲锋号!”已经进村的王青鹏站在一家大门口前,命令身边的司号员。
嘹亮的冲锋号声猛然响彻整个街道,刚还只有几声枪响的村庄,瞬间呐喊声连成一片,势如排山倒海,声震天宇。
战士们冲进街道,直逼张家大院和村东的炮楼。
146、住在张家大院的鬼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跑上张家门楼和屋顶,架起轻机枪。
另一拨鬼子和皇协军已经逃到了尚未竣工的炮楼上,架起重机枪开始对准街道上的人影射击,沉重的机枪声即刻压住了一切声音,呐喊声逐渐销声匿迹了。
147、“喂喂!”躲在张家大院西厢房的山口少佐摇着电话,焦虑地呼叫着,发现电话不通,便气急地将话筒摔在地上,冲出屋门口叫道:“山本君!赶快派几个人骑马出去报信!电话线让八路军掐断了!”
房上的山本喊道:“出不去了,街上都是八路!”
山口:“多派几个人,机枪的掩护!”
张家大门敞开了,相继冲出几匹快马,但尚未到达街上,均被一一打倒在地。
门内,山口气急败坏,一筹莫展,忽然发现藏在一边提着铜锣瑟瑟发抖的张老四,即刻松开眉头,有了主意,招手让他过去。
148、进攻受阻,王青鹏招呼一营长和连长王强过来,道:“集中火力,把机枪打掉,要不,天一亮,我们就成敌人的活靶子了。”
王强:“他娘的,鬼子咋醒这么快,都怨这满村子的狗!”
一营长:“咱先别总结教训了,快去把被子拿来!”
王青鹏:“注意警戒,绝不能让鬼子冲出去报信儿!”
149、张老四领着一名化装成村民模样的鬼子钻出张家后门,躲躲闪闪地行走在街道上,迎面被担任警戒的一班战士拦住:“口令?站住!干吗的?”
张老四忙道:“别开枪!别开枪!俺是这村里的老百姓,下地干活没走出去,叫你们给截回来了。”
“老乡,赶紧回家躲躲,子弹可不长眼啊!他是干什么的?”战士拿眼怀疑地盯住扛着农具的鬼子。 张老四强装镇静地说:“这是我家老大,他是个哑巴!”
战士在黑暗里紧瞅了两眼,说道:“你们赶紧回吧,不要乱走了啊!”
张老四忙不迭地应承着,摆手丢眼色地让鬼子跟着快走。
150、进攻张家门楼的战士蒙着一床被泥水湿透的厚棉被冲近门楼底下,正欲破门,却被门楼上的鬼子一顿手榴弹炸倒在地。
151、走出村寨的张老四看看四下里无人,加快脚步奔往田野,化装成村民的鬼子更是扔掉农具,撒腿逃往道边的老玉米地里。
152、村外张家坟地,几株粗大挺拔的柏树,树下安详地伫立着几尊石兽青牛,还有一座座已被风化了的坟碑。
米红、小娅陪着父亲张老秋站在坟地边,无比担忧地望着村里。
张老秋自语道:“这枪声停了,莫不是拿下来了?”
米红正想说话,忽然看见那名送信的鬼子慌慌张张走过来,不由警惕地问道:“干吗的你?”
鬼子不语,调头又钻进玉米地里。
米红掏出别在腰里的一颗手榴弹,企图跟过去。
“姐姐!”小娅问,“干吗?像是老百姓!”
米红:“是老百姓他跑什么,一定不是好人,我过去看看!”
“你带上这个!”小娅抽出手枪,“会使吗?” 米红接过手枪:“看你说的!”然后把手榴弹交与小娅,自个儿匆匆追过去。
153、米红钻进玉米地里借着一缕黎明的曙光小心地追寻着,沙沙的老玉米叶划着她的脸,潮湿的露水沾湿了她的灰色军褂。
身手敏捷的鬼子已经逃出玉米地,来到一块闲地边,发现一犁地的老农和一匹健壮的大骡子,便匆匆跑过去。
犁地的老农惊异地看着冲自己奔过来的鬼子,心不在焉地吆喝了一声牲口。
一群早起的麻雀随着那声老农的吆喝,从被犁过的新土上惊起,心慌地飞往远处,预感不祥地往这边紧瞅着。
154、张家大门楼上,轻机枪重又嗒嗒吼叫起来,连长王强被机枪压得抬不起头来,恼怒地骂道:“狗娘养的,还挺厉害!咱要有一挺机枪就好了。李宝山!这张家大院还有其他进口没?”
躲在身后的李宝山探头说道:“还有个后门,我刚过去看来,早叫鬼子在房顶上给封住了。”
王强看看四周高大结实的围墙,叹口气:“那只有对不起老张家了,炸墙吧。给我把手榴弹捆一块!”
155、米红追出玉米地,也来到了那块闲地边,发现犁地的老农蜷缩在地,喉咙断裂,气绝身亡!犁地的大骡子已被鬼子抢走。
米红吃惊地看着满身血污的老农,拾起地上空空如也的绳套,皱眉思虑少许,似乎就明白了一切。
156、天色已经放亮,张家大院的东围墙被炸开一个洞口,但那不大的洞口仍被门楼上的机枪封锁着,进攻再次受阻!
米红已经来到王青鹏跟前,显然已经报告了情况。
王青鹏青眉紧锁,情绪焦躁,纳闷地自语着:“这鬼子是怎么出去的?戒备这么严!”
157、浑身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张老四探头探脑地钻出庄稼地,企图还回到村里,却被在村外担任警戒的大愣、二愣们发现,赶紧又缩了进去,然而晚了一步,二愣跑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腿脚不太方便的张老四,飞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掐着脖子拽了出来。
张老四挣扎着,嘴里叫道:“干吗,干吗这是,咱乡里乡亲的!松手啊二愣!二愣松手啊!”
联庄会的队员们见捉住了张老四,便一窝蜂地围拢上来,不问青红皂白,按住就是一顿好揍!
张老四躺地上装死,已是七窍生血,筋骨断裂!
大愣:“叫你当汉奸,给鬼子带路,干脆砸死算了!”说着就去一边寻找像样的大石头。
地上的张老四一听,赶紧睁开松弛的眼皮,挣扎着往起爬动,嘴里叫道:“饶我一命吧,大愣!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啊,日本人把刀子架在脖子上,那白刃快着哩!咱也是没办法啊不是,只要放我张老四一条生路,我就递给你们一个重要情报,咱可是乡里乡亲的啊。”
二愣问:“什么情报还重要?” 张老四讨好地:“你们赶紧跑吧,日本人跑出去搬救兵了。” “你是咋知道的?”大愣纳闷。 张老四便吞吐不语了。
二愣上前就是一个嘴巴:“说不说?”扬起胳膊又要打耳光的样子。
张老四哭丧着脸道:“是我给带出去的!”
众队员一听,炸了,上前按住张老四就又是一顿猛揍。
158、鹿城的鬼子骑兵已经出动,扬起的尘土,犹如一股强大的龙卷风。
159、山里,正在行军的中佐松下看着刚刚收到的电文,沉思不语,片刻,问身边牵着军犬的千红地,又像在喃喃自语:“会是谁呢?特务团?”转而摇头否定,“不像!他们进攻小李庄干什么?抢地盘?还是调虎离山?”之后,向电报员吩咐:“问清楚了,是谁的部队在进攻?同时,电告石家庄、平山、灵寿、元氏、鹿城的驻防部队,火速增援小李庄,要死死地把这股敌人咬住,不让他再窜回山里来,要就地歼灭!”
话音未了,周边的山上响起了枪声,松下惊异地抬头张望,一时不知枪声来自哪里。
一鬼子跑来禀告:“中佐阁下,遇到小股八路军偷袭!”
松下思索稍许,果决地:“不要理他,继续赶路,直奔黄村!”
160、被打断筋骨的张老四被大愣、二愣倒拽着双腿,拖到张家坟地边,扔死狗样丢在张老秋跟前。
张老秋见是张老四,使劲将一口唾沫吐在张老四脸上,骂道:“咱小李庄咋出了你这么个货!给你祖宗八辈丢人啊!”
二愣:“他刚刚把一个鬼子带出去,到城里报信去了。”
张老秋兀地就是一愣,拍腿叫道:“毁了,这下可是毁了,咱小李庄打不下来了,快递给王政委去!”
161、老西团防守阵地,在一片槐树茂密、杂草葱茏的岗坡上。
毛桃扭头看着东方懒洋洋的杲杲日出,焦虑不安地转悠着,并不时地注意着大道与鹿城的方向。
团副张文龙用望远镜观看着,忽然惊叫道:“过来了!”
毛桃劈手夺过望远镜,举起察望,远处尘土飞扬,一大股日军骑兵犹如一窝黄蜂,滚滚奔拥而至,势不可挡!
毛桃搁下望远镜,惊叹一声:“好强悍的日本人!”之后一挥手,说了句,“撤!”
张文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撤?”
“撤!”毛桃不容置疑地果决命令。
张文龙:“咱一枪不放就撤?”
毛桃:“少给我废话!你看看鬼子那劲头,咱能招惹么?咱招惹得起么!”
张文龙:“就这么把鬼子放过去,八路军就会被包饺子的!这么做,将来咱还咋的去见人家王政委?!”
毛桃:“都包了他娘的肉饺子,还咋的再见着他们人啊?再一说哩,也许他们早就把小李庄给打下来了,也不过来报个信儿,没准儿早扛着日本人的洋落进山里看大戏去了。”
张文龙:“不管咋说,咱也得跑去给人报个信啊,就说咱顶了一阵儿,实在顶不住了,就退下来了,将来一旦有人追究,咱好赖也有个借口啊不是!” 毛桃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说的也有道理,赶快派个人去吧,要不就娘来不及了。” 张文龙:“我去吧?” 毛桃:“你还不相信别人吗?去吧去吧,快去快回!侯营长!命令队伍快撤,这鬼子都到眼跟前了!”
162、张文龙骑着一匹黑马跑下坡岗,沿着官道向西狂奔。他身后的不远,鬼子骑兵已经出现,并顺利地通过老西团防线。
毛桃的队伍望风而逃,奔往不远自己的驻地。
张文龙跑过一小山坡,鬼子骑兵随后而至!骤然,小树林边的山坡上,抛下一排手榴弹,之后,响起激烈的枪声,鬼子骑兵队伍瞬间死伤一片,并即刻乱了阵脚。
山坡上,一排八路军战士不等鬼子醒过闷来,便很快撤出战斗,并向毛桃的阵地跑去。
鬼子们清醒过来,即刻恼羞成怒,召集混乱的队伍沿坡追赶。
163、老西团驻防阵地。
毛桃纳闷地听着不远的枪声,忽然发现坡梁口出现了一排八路队伍,并直冲自己的阵地奔来!他先是疑惑地观察着,随后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结结巴巴地叫道:“他娘的,别来这跑,这不是引火烧身嫁祸于人么!快回去,回去!”
一排八路已经到了阵地不远,阵地上的老西团官兵们不知所措地观望着,远处,鬼子骑兵已经尾随而至。
毛桃举着望远镜看到,鬼子们一张张愤怒羞恼的脸,不禁出声自语道:“我操!这就是日本人?咋跟咱中国人长得差不多哩?”之后,醒了似的大叫:“快给八路军喊话,不要来这跑了,再跑就他娘的给我开枪!”
阵地上的兵们齐喊:“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一排人已经来到了阵地跟前,但真的不跑了,就地选择了有利地势,瞄准鬼子骑兵开始点射!
鬼子骑兵不得不跳下马背,投入战斗。
164、张家门楼上,鬼子们押解着几名衣着破碎,头发凌乱的年轻姑娘,一名皇协军扯着尖嗓子喊话:“穷八路们!你们赶紧撤退吧,连个穷机枪都没有,还跑来打皇军!再打,这几个小娘们就成你们的活靶子了!”
又一皇协军挖苦地喊道:“有本事,你们就还来前冲啊,皇军可在这等着哩!要是能冲上来,皇军说了,赏给你们个花姑娘!噻咕噻咕的干活!”
王强气急地撕下了帽子;李宝山看见了门楼上自己的媳妇,咬紧嘴唇,偷偷地端枪瞄准,“叭”的一声,打伤香妮身后的鬼子。
山口顿时恼羞于色,抓住身边一个姑娘,一脚就从门楼上踹了下来,那姑娘尖叫一声,摔死在门楼底下。
王青鹏厉声喝道:“谁也不许再开枪!”
“这可咋弄?”王强一时没了主意。
王青鹏:“停止进攻,再想想办法!”
王强切齿骂道:“真他娘恶毒!他们没出大门,这去哪弄出这么多闺女们来?”
李宝山心下明白,难堪地咬牙不语。
身后,米红、二愣领着张文龙亟亟地跑过来。
165、老西团阵地前,一排八路军虚晃一枪,早已撤走,老西团不得已地和已经冲过来的鬼子交上了火。
毛桃至此已经彻底明白,气急地叫道:“这八路军真他娘不仗义!还给我留这么一手!弟兄们,咱可没法了,叫穷八路给耍了,不打也得打了!给我顶住!顶住!”
166、山里,屡屡被小股八路偷袭的中佐松下已经显得神情极度疲惫、烦躁,看完刚刚接到的电文,对电报员道:“叫他们甩开拦截的敌人,火速开往小李庄!不许拖延!”转而问道,“是谁在半路拦截?”
电报员:“国民党老西团!”
“他们也敢打皇军?!” 松下轻蔑地自语着,之后命令随从的副官,“集结部队,返回来路,截住小李庄的这股敌人!” 副官:“不去黄村了?” 松下:“黄村已经没人了。他们应该都在小李庄!”
167、“撤!”王青鹏果决地下达了命令。
王强:“咋?!不打了?”
王青鹏:“没有时间了,鬼子援兵很快就到!再不撤,我们就会腹背受敌的!”
王强:“这狗娘养的张老四,咋叫他给坏了大事!”
张文龙:“青鹏大哥,我不想回去了。”
王青鹏:“还是回去的好,只要有一颗爱国之心,在哪都是救国!再说,有你在毛桃身边,还能时刻提醒着他抗战,不跟我们制造事端!我们也就多了一双眼睛!明白了吗?文龙!” 张文龙思虑稍许,点点头:“那我走了啊,你们要多保重!”
王青鹏:“回去提醒毛桃,鬼子肯定会抽下空来去报复他,你叫他多长个心眼,有所防备才是。”
张文龙应一声,上马飞驰而去。
168、队伍撤出了小李庄,王青鹏一行来到张家坟地边,看见张老秋,满脸愧疚,不好意思道:“老人家,真对不起,我们没能把小李庄给你打下来。”
张老秋叹口气,通情达理地:“我知道是咋回事,你们八路军够意思,够朋友!为打小李庄,你们还死了好几个兄弟!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张老四,这还能打不下来么你说!”
王青鹏:“以后机会有的是,小李庄一定会打下来的。眼下要紧的是,必须马上撤退,鬼子的援兵大队很快就要赶来了;二是你的联庄会怎么办,再这么东躲西藏的,很快就会被鬼子汉奸们消灭!” “你说咋弄吧?”张老秋显得毫无主意。 王青鹏:“老人家你别多心,听我一句话,让你的联庄会跟我们走吧,在部队锻炼一阵,我王青鹏还一个不少地给你送回来!”
张老秋先是一愣,便低头不语了。
王青鹏信誓旦旦地:“我说话算数!”
张老秋还是不语。
二愣沉不住气了,道:“老天爷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发愣!再不决定,人家八路军可就撤走了,不管我们了!”
张老秋忽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二愣,问道:“你愿意跟着八路军干吗?” 二愣一口咬定:“谁打日本鬼子,我就跟谁干!”
张老秋:“其他老少爷们哩?” 二愣扭头看着身边一圈人:“你们愿意吗?” 众人异口同声表示:“愿意!愿意!”
“唉!”张老秋深深叹口气,摇摇头沮丧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说实话,我张老秋曾有一万个打算,就是没打算把小李庄的联庄会交给你们共产党、八路军!”
王青鹏顿时喜形于色,赶紧言谢:“谢谢你老人家对我们的信任!这队人马迟早还是你的、小李庄的,只要你老人家啥时想要,我立马就还你!” 一语未了,通讯员跑来报告:“政委!鹿城来的鬼子骑兵已经甩开老西团的纠缠,离我们不远了。”
又一通讯员跑来:“山里的松下已经向小李庄奔来了!石家庄、平山、元氏、灵寿的鬼子也都朝这边扑来!团长命令,要你们赶快跳出鬼子的包围圈,寻找战机,另做打算!” 王青鹏:“知道了。一营长,王连长,执行第二套作战方案吧!”
“是!”二人应一声,去召集队伍。
王青鹏转向张老秋,解释道:“是这样,眼下情况非常紧急,我们现在必须兵分三路,马上出发,你老人家随着我们一班战士,再带上二百名联庄会队员,抬上伤员,由李宝山和张大愣同志带领,绕道返回根据地黄村,剩余的联庄会队员,跟上部队插到鬼子后边去,打他的老窝,端他的据点!还有一支小分队,有我们一个排,再去你们联庄会挑选五十名枪法好的人,一律换上八路军军装,由米红和二愣同志带领,直奔摘云山去,意在调开鬼子,牵制敌人,掩护主力部队撤退!”
站在一边的米红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王青鹏看着米红,问:“你听清了吗?”
米红含糊地点点头,没语。
王青鹏:“把鬼子吸引到山上,不要过多时间地纠缠!据侦察,山后有一条小路,直通深山老林。你们要尽快撤下来,越早越好!千万不要叫鬼子咬住!”
米红点点头,忽然说了句:“干吗叫我去?”
王青鹏意外地一愣,少许严肃道:“你身穿军装,已经是一名军人了,就不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去准备执行命令吧!”
169、鬼子骑兵疯狂地沿着大道急急扑来。
170、部队开始撤退转移,张小娅正与王青鹏话别。
“牵制敌人?”小娅一直怀疑,“你是不是叫我姐他们送死去啊?”
“张小娅你怎么说话?”王青鹏登时严厉地瞪起眼睛:“她不去,还有谁和那五十个联庄会队员熟悉?你能行吗?听你的吗?”
“干吗不叫你的人去?”
“我还能抽出人来吗?你张小娅怎么回事,怎么管起我们的军务来了?!”
张小娅不服气地哼一声,道:“我姐要是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王青鹏非常恼怒道:“妇道之见,废话!”
171、王强抽出自己结着红丝绸的匣子枪,双手递给米红,严肃道:“一定要小心啊,你头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要多长点心眼,不行,就早点撤出战斗!”
米红迟钝地接过手枪,眼里流露出一丝怯意,嗫嚅道:“我怕!”
王强笑了道:“我头一次打仗,也怕!不过,到时候真打起来,就顾不上怕了,还感到一种快意!再说,还有杨排长他们哩不是!”
米红:“把枪给了我,你咋办?”
王强:“我会有办法的。出发吧,记住啊,千万不要和鬼子纠缠,顶一下就跑!跑得越快越好!”
米红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身后,队伍在跑步撤退。
路边的一棵槐树上,抽筋断骨的张老四被反绑在那,耷拉着一颗尖溜溜的长脑袋,面目痛苦地流着鼻血,不太情愿地慢慢死去。
172、松下的队伍一边急行军,一边应付着周围山上骚扰的零星枪声。
一名鬼子中弹倒在松下的马蹄下,他勒住缰绳看看,没理,继续催马前进!
173、小李庄的鬼子和皇协军与前来增援的鬼子骑兵会合,而后,嘀咕一阵,相互追出村外。
174、从石家庄、平山、元氏、灵寿出动的鬼子和伪军分乘几辆汽车,挥舞着军旗和枪刺上的太阳旗,耀武扬威地匆匆赶着路。
175、王青鹏带领着大股部队潜行在成熟的庄稼地里,匆匆地向北转移着。
王强一边走,一边担心地回头顾盼,显然他在寻找米红。
176、小分队在杨排长、米红、二愣的带领下,已经脱离开部队,向摘云山进发。在他们身后,从小李庄追出来的敌人显然已经发现了目标,急切地跟了过去。
杨排长回过头来,不时地打上一枪,吸引着鬼子。
司号员也偶尔站在高坎上,吹声短号。
鬼子骑兵不敢贸然挺进,追一下,然后立马等着后边步行的大队人马。
177、松下正听着电报员的报告:“发现八路军主力向摘云山一带逃窜,渡边大佐让我部立即改道摘云山,围歼敌人主力!”
松下默默思忖着,半晌迟疑道:“我怀疑,逃往摘云山的敌人是不是他们的主力。” 电报员:“阁下去还是不去?”
松下坚持着自己的判断:“把我的疑点报告渡边大佐,请求空军部队配合侦察一下,看是主力,还是他们的诱饵,我们不能总让八路军牵着我们的鼻子像遛牲口样转来转去。”
电报员:“是!”
178、小分队已经爬上了摘云山的半山腰,并不时地向身后跟来的鬼子们射击。
米红气喘吁吁地爬着,一边看着令人眼晕的山峰,一边回头看看跟上来的敌人,向杨排长道:“已经把他们引来了,你就剩一颗子弹吧。”
杨排长笑道:“我怕孩子们跟丢了。”
米红:“老是这么打枪,叫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们是诱饵!”
杨排长:“哎哟,队长!看你年纪不大,还挺内行的呗!怨不得咱们政委这么信任你!”
受到恭维的米红,多少有点轻松得意了:“那是你把人家鬼子当傻子了呗!”抬头,一轮白炽的日头正搁置山顶,在一朵朵云雾里飘游。米红擦把汗,加快脚步,冲后边的二愣喊道:“都快晌午了,叫同志们快点!去山上再吃干粮!”
179、山下,已经集结了从石家庄、元氏、平山赶来的敌人,纷纷跳下汽车,兵分几路,呈包围状开始向山上进发。
肩佩三星的渡边大佐站在汽车跟前,举起望远镜,向山上眺望,怎奈山头云雾缭绕,只看见几只鹰鹞在云雾里穿梭来往,他只好放下望远镜,挥手跺脚地催着身边的队伍:“快快的,快快的,绝不能再放跑一个!”转而,命令一边的电报员,“给松下君发报,让他们迂回摘云山背后,防止八路军再逃回山里去!”
180、小分队终于到达山顶,都气喘吁吁地累倒在地。
杨排长命令他的一排战士:“注意警戒!”之后,招呼米红、二愣,“队长,咱先看看地形吧。”
米红可怜兮兮地哀求:“少叫歇一会儿好呗?腿软的不行。”
“坚持一下吧,”杨排长不依不饶道,“敌人一会儿也就上来了。” 米红无奈地站起身来,招呼二愣:“走吧,听排长的。”
一行三人围绕着山顶实地察看,米红首先转到山峰西边,意在寻找那条撤退的小路,等看见那条有如飘移在云间的羊肠小径时,她脸上出现了一缕笑意,松口气道:“有退路就好。” 杨排长有点不悦道:“咱们政委还能糊弄你么,这都是事先侦察好了的。” 米红嘴硬:“我就是怕他糊弄,咋了?” 杨排长:“看来你是不了解我们政委,到底是个新兵!” 说话间三人来到东峰,看见云层下面的山径上,一队鬼子和皇协军正慢腾腾地往上挪动,同时,还不停地回头张望,显然在等待后边的增援部队。
转到南边,是万丈深渊,米红探头俯视,急忙就退缩回来,害怕地捂住怦怦跳动的心口,说声:“好悬啊!”
二愣:“这要跳下去,肯定就没命了。”
米红瞋他一眼:“你净说废话!走,再去北边看看。” 杨排长:“不用了,那边也是悬崖峭壁,鬼子是不会从那边过来的!咱回去准备吧,鬼子说话就要上来了。”
181、李宝山带领着小李庄的联庄会队员和张老秋、张小娅、王枝姐已经走近根据地黄村边的一座山头上。
李宝山:“大家原地歇着,不要乱走动,大愣你带几个人下去,看村里还有鬼子没。”
大愣应一声,招呼几人照直跑下山去。
张老秋坐在一块石头上又起来,掏出烟袋又搁下,显得焦虑不安。
张小娅:“爹,你就坐下休息一会儿呗,跑这远的路,不累?”
张老秋:“我年轻那阵儿,去阳泉贩煤,熬明彻夜地跑,从就没觉着累过,如今这岁数大了,还真觉着腿软了,心慌了。唉,也不知你姐米红他们撤出来了没。”
小娅靠在一块大岩石旁,吊儿郎当地玩着手枪,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他们那拨人凶多吉少,回不来了!” 李宝山急了:“小娅你这闺女说点吉利的好么!”
小娅:“就那几个人去牵制那么多敌人?哼!纯粹去送死!”
张老秋深深叹口气,沉重地垂下头来,闷声不语。
182、已经跳出敌人包围圈的王青鹏们进入灵寿地界,正在接近敌人一个空虚的据点,进攻即将开始,王强还心不在焉地回头遥望远在几十里之外的摘云山,与身边的王青鹏道:“也不知米红他们咋样了?”
王青鹏:“这钟点应该和鬼子沾住了。”
183、小分队已经和爬上来的敌人交上了火。上山只有那条窄径,敌人在不宽的山径上拥挤着,显得极是被动,也只有挨打的份了,最后只好架起数挺歪把子轻机枪,疯狂地向山头远射。
后面增援的部队也逐渐赶了上来,却被前面的队伍死死堵塞着,无法施展兵力向前进攻一步。
几门迫击炮手找好位置,分别支架起来,对准山顶开始炮击,山顶顿时被硝烟笼罩起来,增添了几分战斗的激烈。
山上,一排战士和联庄会的队员们分别趴在地上或石头边,还击敌人,还有的队员四处寻找石头,往阵地上搬送。
米红显然是初次打枪,闭着眼睛盲目地开了第一枪,之后睁开眼睛观察结果,发现瞄准的目标并没有倒下,而后,她强睁着眼睛又打出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二枪,不远的一个皇协军终于倒下了,她惊喜地笑了,这时,一枚迫击炮弹落在她的不远处,一名搬运石头的联庄会队员被应声炸翻在地,没哼一声,便肢体破碎,血流遍地,声息全无!
米红先是惊呆呆地看着,继之仇恨渐渐凝聚胸膛,举起匣子枪连连发射,并投出了她的第一枚土造手榴弹!
这时的米红已经忘记恐惧与生死,侵袭这年轻女子周身的是一种杀戮与搏斗的快意,这使她忘记了撤退,耽搁了撤离战场的最佳时机。
二愣将一块块石头推下山去,那犹如一声声巨雷的石块滚入敌群,响起的是一片片凄楚的哀号!
二愣大笑不止,浪声叫道:“嘿,真他娘过瘾!”
杨排长猫腰跑近米红,商量着道:“队长,咱是不是该撤了?”
米红瞅瞅偏西的日头:“天还早,咱再打一会儿吧,这正是消灭鬼子的好时候!”
杨排长探头瞧瞧鬼哭狼嚎的敌人,也似乎觉得过瘾,道:“那就再打一会儿,反正咱多坚持一下,政委他们就越跑得远!”
米红似乎一愣:“跑得远?”
杨排长:“就是越安全呗!” 米红:“敢情我们在这掩护,叫他们逃跑?” 杨排长:“说哪了你,这是掩护他们跳出包围圈,到敌后去了。”
米红面露阴郁,低头不语。
杨排长苦笑道:“你这闺女年纪不大,小心眼可是多哩,叫我咋跟你说!一句话,你战术的不懂!”随后,抽出一枚手榴弹,投掷山下。
米红油然生气道:“你懂好么!”
184、进攻据点的王青鹏们已经冲过吊桥,呐喊着钻进炮楼。
185、“咱们撤吧?”米红问杨排长。
杨排长看看接近山顶的夕阳:“时候不早了,是该撤了,要不就看不清下山的路了!”之后,招呼一排战士和联庄会的队员,“撤!”并率先奔向西峰的下山道口,正欲下去,却是戛然止足,目瞪口呆:那朦朦胧胧飘移般的羊肠小径上,也挤满了像蝗虫样的日本人。
米红当即愣在那!
战士和队员们也愣愣地面面相觑。
杨排长果决地:“出不去了,赶快返回阵地,这里也留下几人,继续战斗!”说完,便是望着不知所措的米红。
米红几乎是绝望地看着杨排长,眼睛里充满着疑惑与惶恐,一双明亮的眼神儿分明在哀问:“这鬼子咋从后边上来了?”
杨排长:“队长,别愣了,咱还打吧,等天黑了再说!”
米红只是一味点头,脸色沉重,一声不吭。
夕阳又西下,黄昏。
186、炮楼被点燃了,在黄昏里熊熊燃烧,犹如一把高高的火炬,照亮了逐渐黑暗下来的天空。
王青鹏、王强们押着几名沮丧的伪军俘虏,扛着一箱箱缴获的弹药和一些战利品离开被攻破的据点。
187、摘云山东西两面的山径上,敌人停止了进攻,点燃起一堆堆篝火,休息并开始用餐。
山下,电报员正向渡边大佐报告:“灵寿王村弹药库、张庄据点同时发现大批八路,据点和弹药库已经相继失守!”
大佐冷笑一声:“这又是八路军的一个雕虫小技!既然已经失守,就不要去管它了,电告山那边的松下君,加强警戒,防止夜间敌人搞垂死突围,固守到天亮,一定要坚决消灭山上这股敌人!”
电报员应一声,转身轻捷而去。
大佐仰视山上,嘴角抽着丝丝阴冷的皱纹,自语道:“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之后,不由自主地耸起肩头,出声而笑。
188、满屋猜拳行令,欢声笑语。
毛桃和他的一团军官们在饭庄的大堂里喝酒庆贺。
毛桃一脸璀璨的笑意,洋洋自得道:“这回咱可跟鬼子交过手了,谁要再说咱没抗过日,见了日本鬼子撒腿就跑,我扇那狗娘养的嘴脸!”
刘参谋长——就是当年在高粱地参与绑架麦妮的那个老西兵:“其实,日本人也不咋的风光,叫咱们还没打几枪,骑马就跑个头了!”
侯营长——当年绑架麦妮的老西兵之二,龇着满口大黄板牙讥笑道:“他狗日的也怕死呗!”
“他跑,是急着去增援小李庄,”张文龙冷口说,“没心思和我们纠缠,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不禁打。”
侯营长一拍筷子,喷出满口唾沫星子:“哎哟,看你说的,有点长小鬼子的威风,灭咱老西团的胆啊!咱老西团有咱毛桃大哥撑门面,是光吃素的吗?啊!罚酒罚酒!”
张文龙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侯营长误解小老弟了,我是说,咱这么一捅,等于捅了马蜂窝,听说鬼子报复心强,八路那边叫我提醒一下咱们团长,来后可是防着点鬼子,当心他腾下手来报复咱!”
毛桃大嘴一撇,没好气道:“文龙你就娘别提八路了,堵得慌!这八路真他娘不是个正经玩意!要不是他们把鬼子引到咱阵地上来,咱能和人家鬼子交上手么,都怨那个王青鹏用了玍古心眼,这人看着笑么嘻嘻,白面书生的,咋是个笑面虎哩,不可交,不可交!”
侯营长:“吃一堑长一智,来后咱不和八路军共事了!跟穷鬼们打不得交道,光吃亏!”
毛桃:“来来,咱这会儿高兴不是,就不说不高兴的事了,别叫八路军扫咱的兴,来,端盅,喝酒喝酒!”
众军官迎合着,共同举起酒盅,咣然有声地碰在一起。
189、团部堂屋,小红独坐一盏红烛前,面色阴郁,暗自饮泣。
喝醉了的毛桃被团副张文龙扶掖着,摇摇晃晃地走进堂屋。
小红赶紧拭泪,站起来反感地看着酒醉的毛桃,之后,哀怨地瞟一眼张文龙。
张文龙回避着那目光,愧疚地扭转脸去,说道:“团长喝多了,早点歇了吧。”
小红不理,站着看着原地不动。张文龙只好扶着不省人事的毛桃走进卧室,搁床上。而后,起身出来,刚至门槛,便被小红叫住:“就这么走了,把你们团长的鞋脱了,打洗脚水去!” 张文龙犹豫一下,向门外叫道:“勤务兵!”
一年轻小兵应声进屋,问道:“长官有事吗?”
张文龙吩咐:“给团长打洗脚水去!”
勤务兵:“已经打好了。” 张文龙:“给团长洗脚!” 勤务兵转身端起旁边一个亮闪闪的铜盆,将铁壶的水倒进去,端起来走进卧室。
张文龙看一眼小红,拔腿欲走,又被人叫住:“张团副,把那个洗脚盆给我拿来!”
张文龙一愣,不太情愿地把另一个铜盆拿来,搁小红脚下。 小红:“把水倒上!”
张文龙不得已去拿一边的热水铁壶。
“给我洗脚!”小红把脸扭向一边。
张文龙似乎感到羞辱,脸涨筋红,捏紧双手,吭哧半晌道:“这是勤务兵干的营生!“
小红报复地:“我就是叫你干!奴才!”
张文龙转身便走。
小红忽地羞恼,抬脚将洗脚盆踹翻在地,霎时满盆热水带着泥点溅在张文龙的一双裤腿上。
190、杨排长带领着一班战士和几名队员摸索着接近后山小径上的敌人,意欲突围,离篝火不远,便被鬼子哨兵发现,不等哨兵吆喝报警,一排手榴弹便冰雹样砸过去,一阵爆炸后,战士和队员们冲了下去,但即刻被数挺机枪扫射回来,杨排长当场倒地牺牲,其余人员掉下悬崖或退回山上。
二愣狼狈地跑米红跟前哭诉:“冲不下去,杨排长牺牲了!”
米红愣愣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
191、张文龙走出团部,站立台阶上,仰视满天星斗,唉声长叹,摇头不语。
192、满天星斗之下,米红站在摘云山上,毫无睡意,仰视满天星斗,无奈苦笑,自语道:“就这么要死了么?”继之摇摇头,锁唇不再言语。
二愣提枪走来,关切问:“米红,你去打个盹儿吧,一会儿天亮了,咱还打仗哩不是!”
米红有点生气地反问:“我能睡得着么?” 二愣:“咱弹药不多了,要是鬼子冲上来可咋弄?”
米红断然地:“宁死也不能叫他们捉住!培训时我们教导员说过的,叫他们捉住没好,只能会死得更惨,尤其是我们闺女家!”
二愣顿时难过起来,低头不语,片刻,俯视山下,喃喃自语道:“也不知政委他们去哪了,要是这会儿他们在山底下打一下,兴许我们就能脱身了。”
“这时候了还能指望他们?” 米红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哀怨与无奈。转而,叮嘱道:“二愣,做最后打算吧,记住,多杀一个鬼子就是赚头!咱咋也是这样了!” 二愣点点头,透口气,看着身上的灰色军衣,遗憾地:“这八路的褂子才穿了半天半夜,就这么死了,也不知这算八路军呗?”
米红无所谓地:“咱是为打鬼子死的!他爱算吗就算吗去吧!只可惜,咱咋会这样短命哩!”
草狐在山峰那头隐隐低咽,游荡在谷底的群狼饥饿地哀声长啸,不眠的夜莺也在山涧不安地幽幽鸣叫,这时黎明的雾霭逐渐升上来,飘游在山头之上,一发迫击炮弹尖叫着飞上山顶,在不远处的小庙旁沉闷爆炸,紧接,更密集的炮弹呼啸而上,在山巅地角激烈地炸响开来。
193、西峰东峰两边的敌人同时发起最后强攻,两架鹰鹞式轰炸机摇摇摆摆地从石家庄方向飞了来,钻入云层,向山巅投掷下一枚枚炸弹,阵地上顿时又陷入一片模糊的硝烟雾海里。
米红和她的小分队们拼死做着最后抵抗,没了子弹、手榴弹,便投掷石块,战事一瞬间进入无声期!进攻的敌人已经知道他的对手们弹尽粮绝,便是挺起腰身,无比奋勇地端着刺刀逼将上来,一边还相互鼓励着壮胆:“他们没子弹了,没子弹了。”
“抓活的!”皇协军们嘶喊着,讨好地跑在鬼子们的前边,包围了仅剩下的六名八路军战士和联庄会队员。
米红、二愣退缩到了悬崖边上,米红突然发现一名牺牲的战士身下压着的一枚沾满血污的手榴弹,便偷偷捡起来,攥在手中。
六名壮士已经走投无路,便是站定不再退后。
二愣看着米红,动情道:“妹子,我先走了啊,在下边等你!”
米红点点头,说道:“二愣哥,你先走吧,一路走好啊!”
“咱下边见!”二愣又说一句,便转身跳了下去,其余四人一见,即刻摔碎枪支,纷纷追随先烈而去!
米红站立崖边上,腰间皮带上别着王强送她的那支结着红丝绸的匣子枪,双手藏在背后,眼神倔强而轻蔑地看着走到她跟前的异国鬼子们!瞬间,她从没这么近距离地看清楚异国鬼子们的不良嘴脸,甚至脸上那一根根粗壮的肮脏的汗毛!一皇协军挤跟前大声显摆道:“嘿!还是个小妮子哩!捉住她!”言罢,丢掉枪支,猛然扑过来,企图生擒米红,米红藏在背后的手榴弹陡然出手,投向敌群,之后,仰身坠下深崖!
一只健壮的山鹰受惊似的鸣叫着,“嗖”的一声穿梭在云间雾海。
那飘落的红丝绸——
194、一瞬间,万丈深渊窒息般寂静,如丝如缕的大片游云似乎骤然停顿,默默地为壮士们送行致哀!
195、中佐松下站立在米红跳下悬崖的地儿,默然久久不语。稍许,深深地弯下腰去,站起时,说了句:“一个小女人,竟敢这样抵抗大日本皇军!”摇头、叹息,表示着深深的不解。之后,探手揪下长在岩石缝上的一束鲜艳的野菊来,嗅了下,轻轻而又郑重地抛向深谷,以示由衷的敬意。
196、傍午,鬼子们返回小李庄据点,又在张家大院排队进屋等待发泄兽欲!各间屋子里又传出姑娘们不堪忍受的尖叫,陡然一鬼子捂着下部流血哗啦地跑出来,结结巴巴地指着屋里道:“她咬我!”而后,疼痛难忍地跌倒在地,瑟瑟发抖。
屋内,一个浑身精赤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已碰壁而死,喋血遍地!
197、张家堂屋,松下正襟危坐在张老秋曾经坐过的那把红木圈椅上,低头默默地欣赏着给他洗脚的香妮。
香妮已经从任性变得无奈甚至顺从,一言不语地撩拨着水珠。
松下探手托起她的下巴,柔笑无语,含情脉脉。
香妮避开强人的一双琢磨不透的眼睛,竭力飘移着自己的柔弱视线。
“听说,你的新郎官投奔了八路?”松下似乎有意无意地轻声问。
香妮一怔,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松下进一步地:“胆敢抵抗皇军的人,都是皇军的敌人!”转而轻声问,“你敢抵抗皇军吗?”
香妮不语。
松下抚摸着香妮红缎子样的嘴唇,逼着叫她说话。
香妮仍然不语,只是胆怯地飘移着自己的恍惚视线。
松下:“今天,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子,竟敢那样与皇军做对,最后决然地跳崖而死!她是为了什么呢?还是一个孩子家,就有了信仰?就懂得爱国?救国?或是被八路赤化得太深刻了?总之,我不能够理解。支那的女子有一天如果都像她那样抵抗皇军,屠杀皇军,简直就是大日本帝国的一种灾难!”他叹口气,紧紧盯着香妮的眼睛固执问,“你不会像她吧?”
香妮还是默然不语。
松下似乎要生气了,但只是眉头一皱,叹出一口长气。
这时的香妮忽然站起身来,扭头想吐,便急忙掩住口,跑出门外,蹲在门边的石榴树下干呕起来。
院里的鬼子们先是怔怔地看着,转而齐声浪笑开来,翻译千红地怪声叫道:“好地,好地!这么快就怀上小皇军了!怀上小皇军了!”
香妮涌出满眼屈辱的泪水,便强忍着不再呕吐,抬头害怕而又仇恨地看着满院子准备发泄兽欲的鬼子们,却是意外看见,那个碰壁而死的姑娘正被两个鬼子抬出来,吧唧,扔在当院,几个鬼子即刻围上前去,像踢皮球样把那已经裸死的姑娘踢来踢去,哄笑不已。
198、暮色苍茫,谷云飞渡。
深幽的渊底,树木遮天蔽日,杂草茏葱。
几条饥饿的草狼相互撕扯着烈士们的遗体。几具遗体已是骨肉离散,肝脑涂地,面目皆非,惨不忍睹!
王强带领着一连战士,循着谷底急急寻来,看见眼前景象,王强登时睚眦欲裂,心碎肠断,连连举枪点射,几条草狼哀嚎着相继毙命或逃散而去。
“米红!”王强大喊一声,上前寻找,并逐一翻看着支离破碎的尸首,在一处茅草丛中,发现了他给米红的那支结着红丝绸的德造匣子枪!
“米红——!”王强绝望地嘶叫一声,痛苦地爬在树上,欲哭无泪,喃喃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稍许,四处搜索的战士们有人惊叫道:“连长!看,树上还挂着一个!”
王强举目寻去:高大浓稠的树枝上,犹如一堆喜鹊窝,米红晃晃悠悠地随风摇曳在茂密的枝桠间。
199、“开炮!”中佐松下挥刀命令着,数门迫击炮和几门山野炮同时发出巨响,轰向老西团驻防阵地。
不远的半坡上,即刻笼罩在一片硝烟烈火里,哀声不已。
中佐微微柔笑着,慢慢举起望远镜观察:阵地上一片混乱狼藉,显然面前的对手从未遭受过如此强烈的炮击,不知就地躲避,竟是四处奔逃、相互冲撞着。
“出击吧?”少佐山口跃跃欲试。
“不用了,”中佐松下摆摆手,“他们已经溃不成军,继续延伸炮击!”
200、炮击间隙。
老西团的阵地上,先是扬起一挂白旗来,之后,有声音在颤颤抖抖地喊:“皇军弟兄们!不要打了,咱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呀!”
松下挥手示意停止炮击,思虑稍许,招手让人牵马过来,之后,他翻身跃上马背,信马由缰地向老西团阵地走去。
山口、千红地不解地追过去:“中佐阁下!你——”
松下微微笑道:“你们原地待命,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这行吗?”千红地抖动着嘴唇讨好地表示着关心。
松下十二分自信地:“他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言罢,神态轻松地拍马而去。
山口转身拔刀命令:“准备出击!”
201、硝烟未尽、战壕已被炮火破坏殆尽的阵地上,毛桃吃惊地看着单枪匹马,漫漫散散甚至悠悠闲闲走来的中佐松下,一时不明白他要干吗,只是愣愣地看着,少顷,醒过闷来似的叫道:“机枪准备!”过后,又醒过神来般地嘶喊制止:“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中佐过来了,并一直骑马走进毛桃的防守阵地,连马都不下,平静地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问道:“哪一位是毛桃团长?”
“你是——”毛桃忐忑不安地上前一步,疑惑问。
松下极度傲慢地:“大日本帝国皇军,华中派遣军第二混成旅七八一团中佐松下真子!”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毛桃假惺惺地抱拳行礼,“原来是松下太君!但不知贵军干吗要突然袭击我的驻防阵地?”
“这就应该先问阁下你自己了。”
毛桃表示懵懂。
“本来,我们与你们上峰早已达成默契: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贵军有意违约在先!”
“违约?”毛桃眨巴着眼睛,似乎更加懵懂了。
“这才过去两天,毛团长就忘了么?”
毛桃额头冒出虚汗,陡然义愤填膺道:“这都是共产党八路军使的诡计,故意把皇军引到了我的阵地上,皇军不问青红皂白就跟我们打起来了!”转而放软语气,“这纯属误会!一场不可避免的误会!我毛桃在此给太君你赔礼了!”
“这样的赔礼方法太廉价了,一文不值!”
“那还要咋的?”
“你们中国有句老话:一报还一报。不过,我更欣赏另外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什么意思?”
“我要求你,向你们南京政府的汪精卫先生学习,丢掉任何幻想,坦诚地与大日本皇军合作!”
“投降?”
“不,是归顺、合作!一同建立大东亚王道乐土!”
毛桃试探地:“要是我不愿意哩?”
“很简单,你的驻防阵地已经被皇军重重包围!你的阵地和士兵顷刻之间就会在皇军的炮击之下变成一片血肉废墟!但我知道你还心存一线希望,就是等待你的上司增援,在这里我可以遗憾地告诉你,他们不来了。”
“不来了?”毛桃尖声惊叫。
松下微微讥笑道:“刚与皇军打了个照面,就一枪没放地跑了回去!”
毛桃震惊不语。
“你还有什么出路?”
毛桃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弟兄们,张文龙正欲拔枪,却被侯营长按住,小声嘀咕道:“你不想叫弟兄们活人了?!”张文龙忍着缩回手去,毛桃看在眼里,犹豫了下,转身道,“容我和弟兄们商量一下,看他们愿意不!”
松下点点头,面色和蔼地:“很好,我立马等着!”
202、“这都是八路军给惹的祸!”毛桃愤愤不平地埋怨着。
小红激动着说:“我绝不跟一个汉奸过!”
“你懂个鸡巴吗!这叫忍辱负重!曲线救国!南京的汪精卫先生就是这样忍辱负重的!”
“胡说!那汪精卫都快被国人的唾沫淹死了,他还曲线救国?忍辱负重?你就死心塌地当你的汉奸吧你!”
“住口!”毛桃恼怒了,“你就会娘瞎嚷嚷,皇军那么多大炮对着我们,又那么多人围着我们,敢不答应人家,你想叫我一千多名弟兄们找死啊你!” “宁死也不能当汉奸!”
“你个娘们家懂个吗,凡事得从长计议!那古书上说,这叫权宜之计,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曹营心在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皱眉还要搜索词语,却听见门口卫兵高声叫:“太君到!”
毛桃闻听,急忙催着小红:“快去里间屋躲躲!”
小红一拧身子,赌气道:“这在我家里,我躲个吗!”
“你他娘的还挺犟,咋跟个小叫驴一样!”毛桃一跺脚,赶紧迎出门去。
院里,松下、山口与千红地早已漫漫散散地走了进来,并且四处视察般地观看着。
毛桃:“欢迎太君视察本团部!”
松下:“这里的环境很优美么,你们团部还是很会挑选地方的。”
毛桃:“这是大清帝国那会儿一个王爷的山庄别墅,后来一个老财主一直闲住着,前两年听说你们日本人要来,就携家带口地跑重庆去了!”
松下驻足花池边,看着一股清清的泉水自山石孔洞里流下来,便甚是好奇地寻找着水源,半晌搜寻不见,也羞于下问,便背手走向一边,毛桃巴儿狗样紧随其后,看着松下的脸色,揣摩着松下的来意。
松下:“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团长了。”
毛桃吃惊地半张开嘴巴,一动不动。 松下:“老西团正式编入皇军警备大队,你毛桃担任司令!”
毛桃又是一愣。
松下:“你的原班人马暂时不变,继续各司其职,只是部队驻防有所变动。这里只留下你一个营,二营三个连分别驻守马庄、柳村、张埠据点,三营随你的司令部迁往鹿城去。”
千红地推一下毛桃:“毛司令你还愣个吗?咋还不感谢太君的提拔哩!”
毛桃激动地连声道:“感谢太君了!感谢太君了!”
“不必了,”松下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谆谆告诫道,“希望你好好地为大日本皇军工作,效命疆场,前途还是有的,金钱也会有的,皇军很重义气,是不会亏待朋友的!”说话间,一行几人不觉地进入团部堂屋来,小红还在那里赌气地站着,脸上带着一种过于明显的抵触情绪。
山口少佐首先发现了小红,瞬间的愣神后,疾步上前,抚摸着小红的脸,惊讶不已:“你怎么在这?!”
小红认出山口,眼前顿时闪过在鹿城戏院后台被他当众强暴的一幕,即刻恼恨地拨开少佐长满绒毛的手,反感道:“滚开!” 山口少佐顿时羞恼,正欲发作,却被松下喝住,转身问毛桃:“这位是——”
“贱内!贱内!”毛桃紧着介绍。
松下听罢,甩手打山口一记耳光,怒喝:“放肆!要尊敬毛司令的夫人!”
山口即刻乖顺地应一声,立正,然而,眼神却并不服气地瞟着小红、记恨着小红。
毛桃赶忙致谢:“礼重了,礼重了!小红你咋还不见过太君哩!”
小红充耳不闻,扭头走向里间屋。
松下彬彬有礼地:“夫人请留步!”
小红停在里屋的门槛上。
松下柔声道:“听说夫人的丝弦唱得不错,十分动听。有道是,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哼哼,乃丝弦唱调之精髓。今日我有幸结识毛司令,并愉快地达成某种共识,很高兴,也很有雅兴,能不能赏听几句?”
小红这才回头,不急不忙道:“不错,我唱的丝弦是很好听,但很遗憾,你们日本人和畜生听不大懂!”
满屋吃惊!
小红转身,神态悠闲,没事人样挑帘走进里屋。
203、八路军太行军分区野战医院,一深山小村的一家祠堂里,外面晾晒着几经使用过的陈旧绷带,几名医务人员忙进忙出,一护士跑到院里惊喜着叫道:“醒来了,醒来了!米红同志醒来了!”
满院子医务人员和晒太阳的伤员无不喜形于色。一伤员感叹:“这妮子可真能睡,三天三夜了!”
另一伤员:“命硬啊,从树上掉下来就喂草狼了。”
204、屋里,昏迷多日的米红终于醒转来,进入视线里首先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两张面孔:王青鹏和王强。
王强凑近前去,轻轻叫道:“米红!”
米红眼里顿时流出气愤而又委屈的泪水,扭转脸去,不理。
王青鹏:“你终于醒来了,身上很疼吧?”
米红仍然不作理会,只是委屈得泪流满面。
旁边护士警告道:“你们都先出去吧,不要叫她激动。”
王强只好站起身来,无奈地看一眼王青鹏。
205、老西团团部,一群士兵忙忙碌碌地往外搬运东西,毛桃站在一旁监督着,吆喝一士兵:“小祖宗你轻点,那可是唐朝的花瓶,比你命都贵重哩!”转而自言自语地嘟囔,“这可真是的,好好的,干吗非搬城里去,折腾一回容易么这!”话音未落,一兵急急忙忙跑来禀告,“团长团长!不好了,二姨太割腕自杀了!”
毛桃一惊,惶惶地跑进屋去,看见小红软软地躺在红木雕花床上,手腕伸出床沿,血流不止!
毛桃惊叫道:“这可是咋说的,咋不打算活人了哩?!”
小红扭转脸去,泪水涌出眼角。
毛桃高声叫道:“张副官!赶快给我叫军医!”
一兵转身跑出去,还有一兵留在身边咬着耳朵悄悄道:“不知张副官去哪了,这一天都不见个人影。”
毛桃不假思索地发着脾气:“管他死哪了!我叫军医哩,你还愣个鸡巴吗!” 士兵啪地一个立正,二话没说,转身识趣地蹿了出去。
毛桃凑近小红,恳切道:“你说,姑奶奶!这可是为个吗?”
小红扭转脸,冷冷问:“你想知道吗?“
毛桃点点头。
小红流下泪来:“我什么都依了你,就是这一样不能依你。”
毛桃:“哪样啊?” 小红:“我不要你当汉奸!” 毛桃急歪歪地捶胸顿足:“这当都当了,还鸡巴说个吗!”
206、在医院门口,王青鹏、王强遇见了前来汇报毛桃投降日军的张文龙。
王强气愤道:“这都投降了日本人,还说是为了弟兄们的性命,迫不得已,纯粹一派胡言,软骨头,天生的汉奸坯子!”
王青鹏深深叹口气:“形势很严峻呀,国民党整团、整师、甚至整军都投降了日军,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只是没有想到,毛桃的老西团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也走上了这条卖国之路!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了。但愿他不要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到底!”
张文龙:“我是坚决不回去了。”
王青鹏:“还是回去的好。”
张文龙:“不!我决不当汉奸卖国贼!”
王青鹏诚挚地:“文龙,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一颗爱国之心,在哪都是抗日,都能抗日!有你在毛桃身边,时不时善意地提醒他一下,不要叫他犯迷糊当铁杆汉奸,这比你留在我们这干哪样工作都有价值啊!”
张文龙:“只是我背上了千古骂名!连我那财迷老爹都不会饶恕我的!”
王青鹏:“我们心里有数,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不要过多地给人解释!明白吗?文龙!上路吧,道上情况复杂,敌人特工时常出没,你要千万小心啊!”
文龙点点头,之后又瞅一眼祠堂内,几分揪心地:“我姐她不会留下什么残疾吧?”
王强故意轻描淡写地:“只是摔伤了胳臂腿,其他哪个正经地方都没事!你就不用结记了,回去照直给毛桃那小子捎个话,就说我们这边说了,不要叫他死心塌地给小鬼子卖命!多长个心眼,给自家留条后路,我们迟早还会打交道见面的!”
张文龙:“我尽力去说吧。”
207、赵家峪毛桃住处,毛桃与侯营长站在花池边,急得一筹莫展;毛桃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恼火地自语着:“干吗非这工夫来了,这还没在鹿城立稳脚跟,营盘都没扎下哩,这不是给添乱么这!”
侯营长:“捎信的人说,太太也是没法子了,日本人害,山上的土匪也操蛋到家了,一会儿也不叫富人家安生,再不挪窝,恐怕连命都要没了!”
毛桃:“她们打算吗时候起程?” 侯营长:“早坐上日本人的火车下来了,刘参谋长已经带人去车站接了。”
毛桃:“这下可是热闹了!太太竟然是自个儿找回娘家门口来了,这想瞒都瞒不住了,可是咋弄?”
侯营长:“一个娘们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离家又这么多年了,她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家门口的,再说那小李庄多哩去了,莫非她还能自个儿顺着官道找回家去!要命的是太太好吃醋,万万不能叫她知道你现如今又纳了个小。”
毛桃:“二姨太得罪了日本人,死活不往城里搬,这下还正好了,做个顺水人情,就叫她留在这里吧,你可给我看好了,太太那边,我在城里随便给找个住处就行了!另外,把张副官也留在这,不要叫他去城里接触太太,娘俩一见面,没准儿还能认出来!”
侯营长:“认个嘛!她走时张文龙才有多大?不过我想也是,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说起张老秋来了,这谁都知道,马上就知道是咋回事了!还是叫张副官留我这吧,专门伺候着二姨太。” 毛桃心里咯噔一下子,愣了神:“叫一个小白脸去伺候一个唱戏的?你可给我看好了啊!别叫肉包子打了狗,还给我个绿帽子戴!”
侯营长:“他张文龙有这色胆没?也敢打二姨太的主意?小孩子家还嫩点!不懂男女之间那点事儿!”
毛桃:“哎,这都老半天了,咋不见他人哩?勤务兵!”
勤务兵应一声,便一溜小跑地从门口过来,立正敬礼问道:“司令!有什么吩咐啊?”
“司令?”毛桃一怔,随即就笑了道:“嗨,你小子改口还挺快的呗,这转眼儿你就给叫上了,哟!你还是甭说,这司令听起来还怪舒坦的!感觉就像抽了大烟!我问你,张副官跑哪了这是,咋也不打个鸡巴招呼?”
“他刚骑马打兔子回来,正在屋里洗涮哩!”
“都这工夫了他还有心思打兔子?去叫他立马给我过来!”
勤务兵转身而去。
“我琢磨着,”侯营长紧皱眉头怀疑,“他出去了老半天,也不打声招呼,是不是去八路军那边来?”
“他要是去找八路军,不回来就对头了,这干吗又转悠回来了?”
“回来卧底?”
“你多虑了。他虽年轻爱国,有一腔子热血,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叫八路军给洗了脑袋!你也太高看他们八路了,文龙这小子还是忠诚咱们的,毕竟是我的副官,还有跟他父亲的那点交情!老弟你肯定是多虑了。”
“但愿如此吧。”
张文龙踩着侯营长的话音匆匆赶过来,老远就敬礼问道:“团长你找我?” “团长?”毛桃似乎又是一怔,反问一句:“我不是成司令了么?咋还叫我团长?你张副官的嘴是咋长的?就不会拣好听的说?”
“我永远叫我们团长是团长!司令,那是日本人给封的,有股汉奸卖国贼的味!” 毛桃立时就不悦地皱起眉头:“你小子就是不咋的会说话,这都吗时候了,还汉奸汉奸的,你给我长点记性,从今往后,咱谁也不能承认咱是汉奸!承认自己是汉奸,连老百姓都要骂娘的,也对不起自家祖宗!要给我大街小巷嚷嚷出去:咱这是忍辱负重、曲线救国!人在曹营心在汉!那个----”
张文龙不语。
毛桃厉声质问:“你听及了没?”
“听及了。”
“这大工夫了你跑哪了,也不打声招呼?”
“团长叫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谁敢跟我说假话,我就一枪崩了他!”
“我去八路那边来。”
“咋又转悠回来了?”
“那边叫我给团长你捎个话:不要死心塌地当铁杆汉奸!”
“嗨!”毛桃撇开大嘴巴,“这还是怪了,方才国军——咱娘家那边也给捎过话来说:要好自为之,不要走得太远了!这么说,八路那边和咱娘家的人都理解咱走了这一步呗?!”
张文龙:“不是理解,是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曾是个中国军人,更相信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好人!”
毛桃:“我还是个好人?这话我毛桃爱听!也就是说,咱往后谁也不能得罪了呗?”
侯营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大好江山,以后还指不定是谁的哩!”
毛桃:“说吧也是,万一日本人这条贼船翻了,到时候掉进水里,咱好赖还有个抓头!”
侯营长与张文龙对视一眼,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大哥说得极是,极是!咱是得有个抓头!”
208、鹿城火车站,一列陈旧的客车气喘吁吁地驶入站台,刚一停下,先是下来一队队进山扫荡的鬼子伤兵,尔后,满载着中国旅客的车厢才迟迟不甚愿意似地打开来,已身着黑色警备队军装的刘参谋长引颈张望寻找着,发现一名穿着殷实的中年贵妇人迈下车门,四下里巡视着,一副要找人的样子。在她的身后,相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老掌柜的和一名婢女模样的年轻女孩,女孩手里牵着一名七八岁的淘气男孩。
“嫂子!”刘参谋长招呼一声,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去。
那贵妇人听及招呼,便是转回头来,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麦妮!
209、根据地黄村谷场,小李庄联庄会的队员们在李宝山和几个老兵的带领下训练出操、拼刺!
张老秋叼着大烟袋,双手倒背身后,踌躇满志地观看着,不会儿,又走来一位秃顶老者,张老秋转身招呼道:“也来看啊?”
老者:“也来看。”
张老秋:“老哥今年高寿?” 老者:“属羊哩。” 张老秋:“牙口还好不?”
老者:“能凑合着嚼动硬头。”
张老秋:“小的们听话啊不?”
老者:“不听话有家法。”
张老秋:“使唤着几房媳妇?” 老者:“六个儿媳妇,还有一个刚过门的孙媳妇。”
张老秋:“一大家人哩!够吃啊呗?”
老者:“这秋后还行,就怕来年那个闹春荒。不过这两年好多了,自从来了这拨子闹心的兵,搞起减租减息,这锅里还老是能软和着小米。”
张老秋点点下巴,道:“这老能软着小米就好,心里那个踏实。”
二人过话间,操练的队伍解散了,李宝山、大愣还有不少联庄会的队员一一围拢来,想听二位老者说话,张老秋却转移了话头问大愣:“咋的不练了?”
大愣擦擦头上的汗说:“累了,歇歇呗。”
张老秋拿着烟袋锅指着他训斥:“咱可不敢偷懒啊,这练好是自个的,到了正经场上不吃亏!再一说哩,咱村里的父老乡亲们还指望着你们早点成了气候,打回去哩不是!”
“伯!”大愣信誓旦旦道,“你老就把心放下吧,我们打回去是迟早的事!”
张老秋叹口气:“不能再迟了,乡亲们那个苦啊!这麦子地是种不上了,来年就等吃红高粱米吧!”言罢,便是沉重地摇头叹息,不再言语。
210、小李庄村东的炮楼已经竣工,周边的配套建筑也一应俱全,在高高的炮楼之下,一条深深的壕沟逶迤地将炮楼和炮楼底下的一溜平房包围起来,用麻绳悬起的吊桥在半空悬挂着,旁边站着两名皇协军和一名鬼子,戒备森严。
十几名衣着凌乱的年轻姑娘被一队鬼子从张家大院里粗暴地赶出来,被押往村东的炮楼。
四名皇协军抬着两副担架,上面躺着两个已经不能走路的女子。
香妮跟在最后,扭头看看留在身后的张家大院,和站在台阶上的中佐松下,深深叹口气,不由百感交集,怨恨交加,一滴滴屈辱的泪珠涌上眼角。
台阶上,松下倒背双手,神态安然地目送着香妮们默默离去,并挥手向香妮致意,一副十分恋恋不舍的样子。
香妮狠狠咬了下嘴唇。
211、挎着胳膊、左腿打着石膏的米红坐在炕边,局促不安地看着坐她对面的《晋察冀日报》记者白莹。
白莹:“米红同志,在你跳崖的一刹那,你是怎么想的?都想了些啥?”
米红思虑片刻,被动地摇一下头。
白莹:“你就没有想到,跳下去就是个死么?”
米红点点下巴。
白莹:“知道是死干吗还要跳下去了呢?这就是说,你不怕死,视死如归!对么?”
米红仍然报与茫然,不知所答。
白莹:“你才参军几天,就表现得这么勇敢,究竟是一种什么思想和动机在支配着你呢?”
米红无语,只是懵懂地看着白莹发愣。
白莹由衷感慨道:“你太淳朴了,简直就是一块玉,天然未雕琢,璞玉!”
“璞玉?”米红喃喃自语一声,浑然苦涩地直视白莹,不能够理解。
白莹:“想那些牺牲的同志们吗?”
米红即刻怦然心动,眼角瞬间殷红。
212、村外山坡上,拄着拐杖的米红站在那儿,遥望着不能目及的摘云山方向发愣,眼前,一条条舍身跳崖的身影一一掠过;耳边,久久萦绕着二愣临别时的那句令人凄楚心动的话:“妹子,我先走了啊,在下边等你!”
米红眼角又浮上泪花。
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至,米红擦一下涌出眼窝的泪水,回眸看时,那人那马已经到了近前,王强翻身下来,笑眯眯讨好似的看着米红。
王强:“风凉了,你咋站在这,叫我好找!”
米红冷淡地看着他,绷脸不理。 王强:“身上还疼不?”
米红仍然不语,只是把头又转向了摘云山。 王强疑惑道:“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老是这么不理不睬的,是嫌我老长时候不来看你么?”
米红还是锁眉不语。
王强深感冤枉地解释着:“你不知道,鬼子进山闹腾得厉害,咱们特务团集结了两个营的兵力,刚打了他们一个埋伏,这不,战场还没清理完毕,我就紧忙跑这看你了。”
米红突然扭过脸来,气悻悻地说一声:“我稀罕你来看!”
王强摸着后脑勺连连叫屈:“嗨,我还费力不讨好了呗,你这闺女咋这没良心?”
米红冷笑:“良心?这年头人还有个良心吗?” 王强:“看你这话说的,叫人心里毛喳喳的,谁没良心了?”
米红:“有良心?有良心你们竟叫我们去摘云山白白送死?” 王强兀地就是一愣,随后勉强笑了道:“哦,你人不大,个不高,小心眼儿还是不少!敢情是为这事啊!一句话说了吧,你战术的不懂!知道么,要不是你们小分队牵制住敌人,把大批鬼子引上摘云山,我们都得被鬼子咬住,叮住,包了饺子!”
“只能这样了么?”
“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也只能是这个结果!虽然我们牺牲了一些同志,但却保住了更多同志,并且还跳出了鬼子的包围圈,拔掉了敌人一个据点和一处弹药库!这是一个不小的胜利!相比起来,死那几个人就太微不足道了!”
“你说什么?”米红顿时翻脸。
王强似觉口误,紧忙解释:“哦,也许我说得不太好听,不太准确,但打仗确实要付出代价,要死人的,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喔,你是不是怕死啊?”
“我怕死就不往山下跳了。”
“你不跳也是个死!看你那样,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到底还是个怕死,真正连死都不怕的人,就不能有丝毫的怨言和过多的想法,绝对地执行上级的命令,这才是一个视死如归、优秀合格的军人!你,是这样的吗?”
“我就是怕死,不想死,咋的了?”米红终于被激怒了。
王强也恼怒着道:“嗬!你还怨气不小哩!说到底,是你给耽误了撤退的最好时机,才叫鬼子抄了后路,你还怨谁?不处分你就够意思了!再一说呢,你怕死就别跑出来当兵,还回你的小李庄去,当你的大小姐,哼!这会儿给日本鬼子当慰安妇去吧!”
米红甩手打过去,却被王强攥住了手腕,冷笑道:“还想打人是不?递你说,长这么大,我娘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米红骂道:“我替你娘教训你这张破嘴!”
“替我娘教训我?”王强先是兀然一愣,之后嘻嘻笑了道:“哦,也该啊,我娘是说过的,只有媳妇才能教训了我这头犟驴!”
“你——”
“我真该叫你打到脸上来。”
“你不要脸!”
“米红你听着,我已经给十里八乡的人们嚷嚷出去了,谁敢打算你,谋算你,不管是阎王老子还是财主少爷,县长旅长,我王强就一枪崩了他!”
米红立刻就急了道:“我要是叫你打算了去,我就一枪崩了我自己!”
王强顿时瞠目结舌,不知再如何说话,苦苦笑了道:“你人丫儿不大,还挺是犟哩!真是他娘的大小姐脾气!”
213、鹿城毛桃住宅,堂屋一桌丰盛佳肴。毛桃、侯营长、刘参谋长为麦妮一行接风。
侯营长端盅说道:“这盅酒为嫂子洗尘了,你大老远地找来不容易,这回就别走了不是,好好地在这陪着我大哥过吧。”
麦妮不买账:“听你这话,好像嫂子找来还要走似的,这不是撵我吧?我可给你们说,那家是想回也回不去了,这日本人害,土匪也不是个正经东西,光要钱还好说,老想绑票要人命!赶尽杀绝啊!” 刘参谋长十分气愤道:“给那狗娘养的们记上一账,咱总有一天回去找他们说事!也不一州二省打听打听,竟敢欺负到咱大哥头上来了!咱这几年的兵就白当了么?”
“我还是那句话,”毛桃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今儿个咱高兴不是,就不说那不高兴的事了!来,端盅,喝酒喝酒!”
麦妮站起来制止道:“咱先别急着端盅哩,我一直没顾上问你们,是吗时候换了这身老鸹皮,和这日本人搅一块了?咋的,不伺候老蒋,当汉奸了?”
毛桃紧忙解释:“咋会当汉奸哩!咱当兵吃粮,有奶便是娘!老蒋跑的无踪无影,咱中国也早就亡国了!”
“都叫日本人给占了?”
“可不呗!这天下早成人家日本人的了,咱中国也不叫中国了。”
“那叫吗?” “东北那疙瘩叫什么满洲帝国,咱这地儿叫大日本中国,听说来后孩子们上学,学的那课本也都是皮儿啊片儿啊的日本字,还一律讲嘀嘀咕咕的日本鸟话,连每个人的名字也都要改!” “咋改?”
“像我吧,没准儿就改成了松下毛桃,侯营长叫渡边侯正庭,刘参谋长就不叫刘二君了,前边得加上山口;你麦妮哩,也得改。”
“咋改?” “井上麦妮、田中麦妮,鸠山麦妮,渡边麦妮!”
麦妮呸一声,骂道:“恶心死人了!这日本人咋都是这个姓哩!”
侯营长撇嘴显摆:“嫂子你不知道,据说,日本国古代老是打仗,男丁稀少,人口下降,为多生孩子,他们的天皇陛下就号令天下汉们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和任何年轻娘们办事!那娘们为了办事方便,出门只围条花床单和背个枕头,这时候长了,就成了现在的和服;生的孩子也不知道爹们是谁,就依办事的地点为姓,什么松下、井上、渡边、山口、田中、近藤、小泉等等一大溜!还有,如生前只和一个汉们办事,就加上一个纯字,比如渡边纯一郎了,小泉纯二郎了!” “竟有这事?”麦妮无比惊讶地。
毛桃扑哧就笑出了声响:“你别听猴子瞎嚷嚷,他逗你玩哩!”
麦妮:“我想也是,这要都去外边乱来一气,还不都得了那脏病!生的孩子还不都是野杂种!”
侯营长借机继续卖弄:“还有更有意思的哩!嫂子,你知道那日本国是咋来的么?”
“咋来的?”
“你再敬我一盅酒,我就给你好生讲讲。”
麦妮当真端起酒盅来,一口喝下,亮亮盅底,说道:“嫂子敬你了,你就胡说吧你!”
侯营长也干下一盅,咝儿哈一声,眉飞色舞地显摆起来:“当年,那武松斗杀西门庆后,潘金莲知道大祸临头,慌忙跑出来逃命,她想啊,这事全是西门庆给惹的,西门不吉利,就往东门逃吧。最后发现没路了只得漂洋过海去,在一个小岛上存身。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几年过后,孩子长得又矬又矮,她知道这是武大郎的种,可给孩子起个吗名字哩?干脆就叫太郎吧。从此,母子二人开始在岛上过光景。那浪蹄子终归忍不住寂寞,屁股痒痒,后来竟打起了她儿子的主意,附近渔船上的人们纷纷指责,那浪蹄子竟叫骂:‘俺儿子日的是本人,管你们鸡巴吗事! ’于是到后来,大家伙儿就叫他们‘日本人’了。孩子越日越多,太郎想,我何不成立一个国家,过一把当天皇的瘾。国家要有国旗,那潘金莲一听,说道:‘你爹是卖炊饼的, 就在被单上画个大炊饼算了!”
几人哄然而笑!
麦妮笑弯了腰,指着侯营长说道:“老侯,你净胡诌!看你把这日本人给糟践的,猪狗不如啊!”
214、饭罢,客人们已经离去。婢女四妮收拾着桌上狼藉的餐具,那老掌柜的在清扫堂屋的砖地。
毛桃拉住小男孩的手,借着酒劲,撒着欢儿逗:“来,我儿,叫声爹!干脆响亮点!”
男孩腼腆不理,只是将头藏进毛桃怀里。
毛桃:“这好多年不见,都生成这样了,连个爹都不知道叫!咋的,大名起了没?”
麦妮:“你不是说,他早先有个小叔叫毛豆么?咱就给他起个大名叫毛小豆吧。”
毛桃:“这猛一听,好像跟我们爷们排一辈了。” 麦妮:“这不是显得近吗?” 毛桃:“叫吗毛小豆!不好,一叫儿子,就叫人想起他小叔来了,尽勾伤心事儿!”
麦妮心下清楚,却佯装无所谓地:“这有吗伤心不伤心的,多少年都过去了,你还能想起他?冤家转弟兄,你要是亲着他,当年,你就不会眼看着叫那煤贩子把他从你身边抱走了,还递你娘说,叫狼叼了哩!”
毛桃:“我不是没看清么?唉,这高兴的事儿,咋突然又说起了这!”
麦妮:“你当谁愿意说这哩!睡吧,都劳累一天了!四妮子,哄小毛豆洗洗睡觉!”
四妮应一声,拉起毛小豆便往外间屋走。
麦妮也扶起毛桃进入里间,毛桃脸上挂着几分酒幌,走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麦妮将他搁炕上,嗔怪道:“又喝多了你,这老毛病就是没改!” 毛桃:“你大老远地找来了,我这高兴不是。”
麦妮:“谁知道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了,没准儿我来了倒碍事。” 毛桃:“碍事?” 麦妮:“我就不信,这太太不在跟前守着,你就那么安生了?”
毛桃:“实在憋不住,就去逛窑子找窑姐呗!要不老是着急上火可是咋弄?还折寿哩不是!”
麦妮:“这逛窑子我倒是不怕,也看不住你,怕只怕你在外耐不住寂寞,没给往家里再领个小的吧?”
毛桃故作尴尬地苦笑道:“就凭咱这张麻脸,坑坑疤疤的,谁跟啊,也就是你个麦妮吧!”
麦妮:“你领情就好,要不是你当年死皮赖脸,我不会就那么轻易跟了你,害得我连家里的小崽子们都不要了,你再不让我称心高兴,这老天爷都不容你!”
“我哪样事还不都依着你了,” 毛桃叫屈,“你叫休了老大,我给休了吧,一张毛头纸就把她给打发回娘家去了,你还要我咋?”
“也不咋,要不是个麻子脸你能舍得休了人家?还给我吹,我李麦妮不领你这顺水的人情!”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哩!你就心眼里长牙发狠吧!”
“其实这事儿我也领情,就是这会儿我这心里老是堵得慌,总感觉你这地儿有事。”
“能有嘛事?”
“你就实说了吧,我也不和你闹,是在外边又给找了个小的吧?”
毛桃指天发誓地:“我要是给你再找个小的,就是这日本人揍的!” “唉,”麦妮绝望地叹口气,“你就是硬挨骂,也不会松嘴!真要是找了,就领回来让我们姐俩见上一面,这人生地不熟的,正好就个伴!我不吃醋!”
215、悠扬的二胡在凄清的夜里萦绕,宛如来自遥远幽深的一线溪水,如泣如诉。
屋内,一烛灯火摇曳,窗纸上,映剪出小红拉奏二胡的清癯身影,并伴着一曲低幽哀婉近似哼唱的丝弦唱腔《桃花扇》: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窗外,张文龙站在月影迷离的葡萄架下,心情复杂面色酸楚地聆听着。
身边,花池流水似咽,平添了一份深秋子夜的凄凉。
张文龙轻轻一声叹息,仰视偏西的一轮下弦月,蝈蝈声四起如歌。
216、寒星高照,月牙儿悄悄地接近一抹模糊的山峦,随着一声声低沉的犬吠,一条黑影翻墙潜入山南县党部大院,来到东屋门前,将一封密信塞进门底,之后,轻轻地敲了两下门环,疾速转身离去。
屋里,睡意惺忪的张小娅警觉地醒转来,点亮灯烛,披衣下床,发现门底下的信,捡起急速审阅,但见纸上是一行几乎无法辨认的狂草,写道:锄掉汉奸毛桃!太行1号。
张小娅看罢,青眉紧锁,稍许,将信笺搁灯烛上点燃。
217、小李庄据点。
苍白无力的日光下,十几名脸色阴郁的年轻姑娘围着井台揉洗着日伪军的军衣被褥,香妮在拴好的一根麻绳上晾晒洗净的衣物,旁边,围着一群皇协军取乐观看,一边涎着下流的不良嘴脸调戏道:“听说皇军那家伙特别厉害,直棱起来跟驴一样!疼呗?你们怕不怕?”
姑娘们一律不作理会,低头默默干活,脸上却是写满了屈辱与愤恨。
一瘦脸皇协军愤愤不平地:“哼!这年头,好白菜都叫猪给拱了,好娘们都叫狗给日了!”
一黑脸皇协军凑过身来捞便宜:“找个空儿也叫俺在大炕上使唤使唤,别老是伺候人家日本人,又不给你们发工钱!咱都是三里五村的老乡嘛,对事了也记得恩典恩典!俺们轻轻地,不海闹!”
一姑娘——花妮突然扬起一张苍白的脸子来,啐骂道:“呸!有那邪劲回家闹你娘去!”
“嘿,这死妮子,” 黑脸撇嘴叫屈,“你就敢骂我们吃糠咽菜的皇协军,你敢骂人家吃大米白面的日本人吗?”
花妮愣愣地道:“咋不敢?对事了我还敢杀了它们!”
众皇协军一愣,随即哄笑起来,一边说道:“我操,还敢杀皇军!叫皇军脱光溜了杀你吧!”
陡然一声尖利的哨响,皇协军小队长从炮楼里跑出来叫道:“全体集合,山口太君马上就要来视察了!”
据点里顿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十几名鬼子也从炮楼上匆匆跑下来,吆喝着在操场上站成两排,之后,吊桥被几个人放了下来,全体列队站在吊桥旁边静静恭候。
片刻,远处大道上先是扬起一大股风尘,之后就响起汽车的喇叭声,不会儿,两辆摩托车开道,后面跟着两辆汽车,前面的车上满载着一车鬼子,后面的车上装载着几桶汽油。
汽车笨重地爬上吊桥,慢慢驶入据点停下,鬼子们纷纷跳下车来,列队站好,翻译千红地首先牵着军犬走下车来,之后,山口也跨下车门,昂首挺胸,极度傲慢地巡视一下场地,随后,指着皇协军小队长命令道:“把车上的汽油卸下来,搬进仓库!”
小队长应一声,挥手招呼列队待命的皇协军们:“解散,做营生!”
山口又走近日军小队长:“这里留下一部汽车,和一名司机,你要好生保养。”
“是!”日军小队长立正应一声,斜眼瞟着身边崭新的汽车,忍不住满脸喜色。 山口手握刀柄,撇着一双罗圈腿,气势汹汹地走近井台,看着洗衣服的年轻姑娘们,眼神挨个挑选着,最终一双贼亮的豹眼贪婪地落在香妮身上,却又极不情愿地挪开,之后,回头示意列队等待的鬼子。
鬼子们即刻会意,炸了窝似的一哄而上,如狼似虎地冲进姑娘群中,扛起或拽上就往一边的平房里跑去。
——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点声音,她们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只有含泪默默忍受着。
井台旁,只剩下了香妮一人,惶恐不安地茕茕站立,偶尔抬头瞥一眼不怀好意的山口与千红地。
山口僵硬地干笑道:“你不用怕,没人敢碰你!”转而,上前抚摸着香妮一双硬挺的乳房,故作关照道,“长官托我向你问候,叫你不要着急,他过几天就来看你,宠幸你!”
香妮惶惶不敢言语。
千红地也走过来,拍拍香妮的肚子,猥亵地笑道:“好好保护好肚里的孩子,这可是大日本皇军的优良品种,弄丢了,中佐阁下会不高兴的!”
香妮屈辱地咬住嘴唇,眼神愤恨地瞪一眼千红地。
一边忙着卸油桶的皇协军们偷眼瞟着香妮,又偷眼瞧着大呼小叫充满野兽般快感的平房里,眼神嫉妒,脸上充满愤愤不平之色。
218、一匹白色快马在赵家堡村口岗楼边停下,张小娅跳下马来,牵马走近站岗的年少卫兵。
“你干吗的?找谁?”卫兵警惕地端起枪来。
小娅媚笑道:“小兄弟你又才忘了?我们前一阵儿见过面的。”
卫兵疑惑地端详着小娅,摇摇头。
小娅:“我是你们张副官的妹妹,他在吗?”
卫兵啪的一个立正,随后敬礼道:“长官在营部!” 219、神态疲惫而又满足的鬼子们蝗虫样笨拙地爬上汽车,相互打闹取笑着。
司机室,千红地询问山口:“回城?还是——”
山口:“到赵家堡去!”
220、张小娅走进赵家堡警备队营部。
张文龙迎了出来,意外道:“你咋这时候来了?”
张小娅嫣然一笑:“来看看你这个汉奸哥哥!”
张文龙:“这里日本人随时会来。”
张小娅:“来就来呗。”
张文龙:“你不怕他们?”
张小娅:“怕他们就不来了。” 221、小李庄据点,皇协军小队长站在平房跟前挨个门吆喝:“出来出来,都接着洗衣服,这天也快晌午了,洗完衣服赶紧烧火做饭!皇军们饿了,要米西米西的干活!”
少顷,姑娘们慢慢走出各自的房间,披头散发、衣着凌乱,个个虚弱不堪的样子,出门相互对视一眼,欲哭无泪,欲言又止。
一旁,一群皇协军们先是欲火难忍地看着,随后,便是幸灾乐祸地号叫讥笑起来。
黑脸:“皇军们厉害吧?”
花妮:“厉害你娘个头!汉奸坯子!”
黑脸:“嗨,都成这样了还嘴硬,伺候了几个皇军?!”
花妮没再搭理,扭头看见仓库的油桶,和飘来的一大股汽油味,嗅嗅鼻子,悄悄问身边的同伴:“那是什么?咋这个味?”
同伴道:“汽油。听说一点就着,厉害着哩。”
花妮看着一桶桶汽油,眉头深深凝结起来。
这时,井台旁边的香妮也将目光投射过来,看着油桶发怔,之后,与花妮的目光交织一块,似乎瞬间达成某种默契。
222、张小娅站立花池边看着流水,似乎不经意问道:“你们毛团长——喔,现在应该是毛司令了,他还经常过来不?”
文龙:“你打问这干吗?”
小娅:“只是问问吗!”
文龙:“有一阵子没来了,听说他的太太从阳泉下来了,估计抽身不开。”
小娅:“就这么把个二姨太扔在这儿不管了?”
文龙:“想管也顾不上哪!这二姨太命苦啊,整天愁眉不展,不言不语,连个笑模样都看不见,有时候都五更天了还不睡觉。”
小娅:“都五更天了还不睡觉?你咋知道?” 文龙:“我就在她旁边屋住着嘛!”
“旁边屋住着?”小娅嬉笑道,“我咋有一种狼看羊的感觉?” 文龙:“别瞎说,我很同情她,也对她不起,想想当初,我要不硬把人家请到团部里来,咋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那时候要是撒腿跑了多好。”
小娅:“这会儿跑也为时不晚么!” 文龙:“跑?往哪跑?戏班子散了,她连个家都没有,有这么个落脚之地,能吃饱穿暖,过上平安的日子,也算不错了。”
小娅:“说吧也是。要不,叫她跟我走?”
文龙:“她真走了,毛桃冲我要人,你叫我找谁去?”
小娅:“你就说在这里不安全,叫他找我去。”
文龙:“再说吧。”
一士兵匆匆跑过来,说道:“张副官,那个日本人来了。”
张文龙一愣:“来了多少?”
士兵:“满满一汽车。”
张文龙急切道:“小娅,你快去我屋躲躲。” 223、山口与牵着军犬的千红地大踏步地走进营部,张文龙疾步迎上前去,立正敬礼报告:“欢迎太君视察!”
千红地:“太君中午不走了,要在这里用饭,去弄头黑毛的猪宰了,皇军们最近战事紧张,有好几天没开荤了!”
“是!”张文龙应一声,之后吩咐一边的士兵,“去,按长官吩咐的办!”
千红地:“你们侯营长去哪了?咋不在营部?”
张文龙:“刚还在,可能去防守阵地了吧。”
千红地:“赶紧叫他回来迎接山口太君,要多多地准备些枣木杠子老酒,山口太君喜欢辣一口。”
张文龙应承着,却是发现山口马不停蹄地直奔营部大堂,进门一双贼眼四下里搜寻着,似乎在有意寻找什么,而后,直奔里屋而去,却是毫无所获,出得门来,一双豹眼紧紧盯住张文龙追问:“她的,哪去了?”
张文龙心下明白,脸上却是一副迷瞪的样子:“谁?”
山口推开张文龙,跨出营部大堂,来到院里继续搜寻,尔后奔向后院。
张文龙预感不祥,紧紧相跟而去。
山口在一厢房门口停下,警觉地嗅嗅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自女性身上散发而出的芳香,随后破门而入。
正做女红的小红吃惊地站立起来,愣乎乎地看着闯进来的山口,犹如看着一头发情而又肮脏的野猪!
山口将门反手掩住,上前又去抚摸小红的面部,却被小红机灵地一把打开,厉声呵斥道:“干吗你!”
山口趁势攥住小红的手,终于又抚摸到了她白润细腻令人眼晕的脸,垂涎道:“大大的漂亮!”
身后的门被推开,张文龙疾步走进来,拦住山口道:“太君,这是我们毛司令的夫人,你不能无礼!”
山口粗鲁地推开张文龙,厉声骂道:“狗屁司令!你的滚出去!”
张文龙决然地站着不动。
山口羞恼地抽出军刀,利落地架在张文龙细长的脖子上,龇牙恫吓:“想死?”
千红地紧忙进得门来,二话没有,拽起张文龙便走。
一出门槛,千红地就急歪歪地叫起来:“你小子咋这么没眼色哩?俗话说,发情的猪,上身的狗!太君馋成了那样,裤子都提不起来了,你去找死啊不是?”
张文龙似乎不服,挣脱开千红地的拉拽,又奔向门去,却是看见那条个头硕大的军犬气势汹汹地蹲在了门口上,犹如只饥饿的狮子,恶意地乜斜着张文龙。
张文龙顿时却步,稍一思索,转身跑去。
224、屋内,山口开始肆无忌惮地调戏起小红,并逐渐撕剥开她的衣服。
小红一边反抗,一边扭头寻找床头上的剪刀。
225、张文龙急急地跑向大门口,恰巧侯营长进得门来,一眼看见神色匆匆的文龙,咧嘴问道:“跑个吗?后边女鬼撵着啦?”
张文龙:“我正要去找你,山口那家伙去非礼二姨太了。”
性急的侯营长顿时大怒:“什么?他狗日的竟敢去动我大哥的女人?也太拿爷们不当回事了吧!给我吹号,叫弟兄们集合!揍那狗娘养的!”
226、小红抓起了剪刀,直刺山口胸部,却被山口一把挡住,将剪刀轻易夺下,扔向一边,同时,羞恼地打起小红嘴巴。
小红口角即刻血出,咬碎一口玉齿,仇恨地瞪视山口!
山口一时性起,探手撕开小红的纽扣,脱下上衣,之后,急不可待地解开自己的衣服,小红趁机挣脱开山口的控制,去拾地上的剪刀,等山口真正追赶过来,小红又将剪刀刺向山口的腹部,山口躲闪不及,被刺中右臂,哀号一声,一拳将小红打翻在地,之后不顾伤口的疼痛,直扑地上晕厥的小红。
这时,一声清脆的枪响,使得山口吃惊地愣起神来,下意识地丢开胯下到嘴的尤物。
227、门外,恶煞的军犬已被侯营长击毙,侯营长一脚将门踹开,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张文龙和一群士兵,个个荷枪实弹,面目狰狞。
上身赤裸的山口一时没醒过神来,只是愣呆呆地抬头仰视着。
侯营长撇着大嘴巴吱吱叫骂道:“我看是哪个狗娘养的,竟敢欺负我大哥的女人!活腻歪了不是?!”
山口似乎这才醒过神来,顿时恼羞成怒,跳起身,嗖地拔出长柄军刀,兜头向侯营长整个人儿劈去!
侯营长敏捷地闪开,呯地对空一枪,随后用枪抵住了山口的大脑袋,恶声恶气地:“再动,我一枪崩了你个狗操的!”
山口顿时僵住。
千红地赶紧挤进门来,陪着尴尬的笑脸圆场:“这可是咋说的,咋说的,侯营长!大水冲了龙王庙,咋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息怒、息怒!”
侯营长一梗粗红的脖子,继续喷着唾沫星子耍横:“什么鸡巴一家人,日本鬼子!叫这狗操的先把刀放下!”
228、外边,一群鬼子端着刺刀冲进后院,鬼子身后,却是更多的警备队士兵相跟过来,瞬间,双方明火执仗地对峙起来。
229、“啪!”中佐松下打着山口嘴巴,大声骂道:“混蛋!为了一个支那女人,你竟敢去招惹一个营的警备队,那只是一个营吗?不,加上毛桃就是一千五百多人!也就是说,一旦事情不小心搞砸了,就有一千五百多支枪口同时对准皇军,向皇军开枪!你明白吗?”
山口:“我的明白!可他们胆敢向皇军开枪示威,并用枪指着皇军的脑袋,作为一名神圣的大日本帝国军人,这是我所不能够容忍的!”
松下:“这笔账,皇军早晚要算的,但绝不是现在!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借用他们支那人的势力,维护一方治安,确保前线给养!这叫以华养华,以华治华!明白吗?”
“明白了。”
“还有,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待时机,诱降国军、逼降国军,尽量减少我们的正面战场损失,最后寻找敢与我们负隅抵抗的一切势力决战,尤其是与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主力决战!”
“是!”
230、“好!”鹿城警备队司令部,毛桃一拳擂在方桌上,连声道好,随后又愤愤不平地埋怨道:“竟敢非礼我的女人,也太不拿我毛桃当个司令看了,就是要给他二两颜色,往他狗日的眼里扎狼刺、钉洋钉!咱警备队是好惹的么?连自个喜欢的小女人都保不住,咱还玩这枪杆子干吗!丢人败兴!”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刘参谋长却忧虑重重道,“那日本人报复心强,记恨,他们是不会轻易咽下这口窝囊气的!”
侯营长一歪脖子,龇牙叫板:“他能把我咋的,还想跳我眼里撒泡屎尿!递他说,只要在咱的老营盘子上,叫他骑着大洋马过来试吧试吧!”
毛桃:“老刘说的也对,是得留个心眼,要是日本人敢明目张胆地报复你,老侯你就和他来硬的,赌横的,出了事就跑,到时候我这个司令就装聋作哑,愣充不知道。”
侯营长:“跑?能往哪里跑?” 毛桃:“这地儿大了!道也多了!上山当土匪去!要不,还投奔国军,回咱娘家!实在不行,找共产党八路军也是条活路,反正咱不能叫他狗日的日本人一把给攥死了!”
231、萧瑟西风吹下最后一片泛黄的槐叶,地上成堆的落叶随着一起起寒冷的风尘四下里飘卷着,显得六神无主,游移不定。
一年轻挑夫挑着一担煤块走进麦妮住的小四合院。
挑夫进门叫道:“掌柜的,那个煤来了!”
老掌柜的迎出门来,指使挑夫:“搁小南屋吧就,垒高点。这是山西哪地儿的煤?色儿这亮!”
挑夫:“阳泉的。”
老掌柜的:“还是俺们家乡的煤哩!——耐烧!”
麦妮走出北屋,站在屋檐下朗声说话:“我说伙计,这天是眼见冷了,都伸不出手了,记着赶紧再送几担劈柴来,要那白光的硬干柴。”
挑夫:“我记下了,太太,不带皮!”
麦妮:“你是这当地的人么?”
挑夫:“会吃烧饼时就在这城巷巷里溜达了。”
麦妮:“那我问你,这地儿有个叫小李庄的村没?”
挑夫:“小李庄?”
麦妮:“嗯!”
挑夫:“小李庄多哩去了!是哪个小李庄?东小李庄?西小李庄?北小李庄?还是岸下的小李庄?七八个哩!”
麦妮一时语塞,犯了迷糊,转而,迟疑地犯难道:“就是小李庄。那个小李庄其实并不小,村子还很大,老多的人们,好种棉花!早先有个贩煤的好过主叫张老秋,年轻那会儿叫张金秋,号老宏,字鹏杰,长相不丑,云排大脸的,个码挺高。他家有个大门楼子,门楼子上还有字,院里总是愿意喂养一条白蹄四眼的黑狗,对了,还好养马,白光的大马,有时候也有枣红色的。嗯,对了,他家好像还有一条大白驴哩,那驴叫起来四乡八舍都能听及!”
挑夫思索少许,摇摇头道:“没听说过,这贩煤的好过主倒是多了,就是没听说有个叫张老秋的。”
“唉,”麦妮恍然大悟道:“对了,那村不远有座山,叫飞龙山,山上还有不少的庙,民国十五年秋天庙叫人给烧了。”
挑夫:“飞龙山?好像听说过,可我们这地儿叫风流山,封龙山,阴阳山,不知是一码事呗?”
麦妮:“你说的这些山们在哪?远啊不?”
挑夫:“出了县城门照直往西南方向走,离这还老远老远哩!得骑着有劲的毛驴去,要不就得坐轿,我也没去过!”
麦妮:“伙计,你给我留心打听打听,看那山们是一码事呗!顺便也给我打听一下张老秋这个人,要是他身子骨还结实,今年少说也有七十多岁了,手里好提着个长烟袋!家里应该有两个孩子,是龙凤胎!”
挑夫:“孩子们都叫吗?”
麦妮:“我离开家时孩子们还都没起名字,只记得小子叫臭臭,闺女叫臭妮儿。”
挑夫:“我出门就去给你打听。”
麦妮感激道:“可是谢你了啊!给,这是俩赏钱,打听着了,我这还有赏哩,是银元!”说罢,便将一张日用金票递向挑夫。
挑夫双手接过金票,千声万谢地走开。
老掌柜的在旁叹口气,劝道:“我说太太,这钱白花,溅了水漂,堵了水口!”
麦妮:“这话咋说?”
老掌柜的:“你想你连个县名都说不来,哪怕是说出个乡村庙会也好,就这么四下里海打听,没多大想头。”
麦妮双目充满忧郁地:“打听打听,我这心底下安生!要不,这个念想总是在心里头转悠,着了魔样,又像做噩梦。” 老掌柜的:“这头的主儿待你不薄,你是不是还放不下那头的那个爷哩?”
麦妮:“我不是结记张老秋那个糟老头子,他六十岁那年娶了我这个十七岁的大闺女,没一点好处值得叫人念想,新婚黑夜就叫人家拿大巴掌和鞋底子给揍了一顿;我是在想那几个孩子,尤其是那俩小闺女,我出来的时候,还不知她们姐俩在哪,回家了没,这如今,兵荒马乱的,她们又在哪?还活着了没?真叫老娘我揪心死了这!”
“说吧也是,都是娘心头上的肉啊!”
麦妮深深叹口气,不再言语,半晌,问道:“这工夫了,毛桃咋还不回来哩?”
“捎信儿的说,今黑夜不打算回来了。”
“又有公务?”
“陪着皇军到南边清乡去了。”
“你也留着点心眼,找个靠得住的人四下里给打听打听,看他外边到底有小的没?!还养着几个?我总嘀咕着,他不是个什么安生的好鸟,只逛窑子拴不住他那根硬筋!”
“我结记着哩!”
这时,穿着一身日本和服的毛小豆下学回来,进门就叫道:“娘,我饿了!”
麦妮数落:“你饿死鬼转生的呀,进门就嚷饿?今个在学堂里都学了些吗?”
毛小豆用一口生硬的日语喊道:“天皇万岁!”
“我天!”麦妮顿时吃了一吓,“这都会讲日本话啦?”
“吆西!”毛小豆越发卖弄地回一声。
麦妮啐一口:“臭东西,长大给你爹当翻译吧!小狗汉奸!”
毛小豆啪地一个立正:“嘿!”
232、被山口打伤的小红躺在床上,含泪饮泣。
毛桃坐床边百般温情地安慰道:“你受委屈了,夫人,那个狗娘养的,迟早叫我像宰猪样杀了他,竟敢欺侮我的女人!”
“你以为你谁呀?”小红趁机发泄道,“司令?他说了,狗屁司令!你只不过是他们豢养的一条巴儿狗!”
毛桃:“别说这么难听嘛,我也不是非死心塌地跟了他们,咱先看看风向再说使舵,没准儿哪一天咱又转悠回去了不是,你想想,人要有三分血气,谁愿意心甘情愿当汉奸?当亡国奴?咱这不是一时半会没法儿的事嘛!”
小红:“这天地大了,道也多了,我就是不愿意看着你一条歪道走到底!”
毛桃:“少夫人言之有理,咱走一步是一步,先混一天是一天吧。你先好生调养着,等身子骨硬棒一点了,咱换个地儿住,要不,那狗娘养的知道你还在这,没准儿哪一天又闻着味儿找上门来了。”
小红:“他再来,我就碰死!”
毛桃:“气话,少说气话!夫人宽心才是,咱不跟那狗娘养的赌命,他算个鸡巴什么东西,值得叫俺夫人赔上一条红颜性命!”
小红:“这人要是没个出息了,可不就叫畜生欺侮呗!”
毛桃咬牙切齿道:“叫他再欺侮!我一枪崩了他!”
小红:“你就吹吧。”
毛桃赖皮赖脸地笑了道:“好了,那我就不吹了,咱吹灯睡觉吧。今黑夜我好好陪夫人睡上一觉,顺便大干一场,好多天我没正经收拾你了,保准叫你舒服!”之后,冲门外高声叫道,“张副官,叫勤务兵给煮碗挂面卧俩鸡蛋,看少夫人半夜里肚肚饿了!”
张文龙在门外懒洋洋地应道:“是!”
233、夜已深,偶尔掠过一阵微风,天上出现几颗冷清黯淡的星子和一道细眉似的月牙儿,远处传来一声两声听起来不太安稳的犬吠。
一条蒙面黑影爬上营部的高墙,顺着一条绳子滑溜下来,潜伏着接近毛桃与小红的住处,来到窗棂下,侧耳倾听屋内动静,之后,抽出一枚手榴弹,拉弦猛投进屋,俄顷,一声巨响爆炸开来,一片红光映红窗里窗外。
蒙面人转身离去。
234、副官张文龙穿着睡衣首先冲出隔壁房间,提着手枪四处搜寻,猛然发现顺着绳子准备上墙的刺客,抬手射出一枪,高声叫道:“抓刺客!”
几名卫兵应声而至,对准已经上墙的影子连连射击,瞬间,那黑影扑通有声地跌下墙来。
张文龙带着几名卫兵一边打枪壮胆,一边小心翼翼地包抄过去。
235、房门咣当打开,满面血污、衣着不整的毛桃提着手枪,一边咳嗽,一边惊惶地跑出门来,连声叫道:“是谁?是谁要炸死老子?”
236、村外五道庙旁边,一蒙面女子牵着两匹黑马在焦虑地翘首等待,忽然亮起几道手电筒的光柱,一排警备队士兵在副官张文龙的带领下,急急地搜寻而来,蒙面女子一惊,慌忙上马,欲意离去。
张文龙在远处吆喝:“口令!”
蒙面女子不理,纵马奔去!
张文龙要过身边士兵一杆长枪,瞄准射击。
马上的女子左臂一震,负伤仓皇逃去。
237、营部大堂,已经死去的刺客被拖进大堂,揭开脸上蒙布,是一张年轻男性清纯白净的面孔,大有一种死不瞑目之恨。
头上缠着纱布的毛桃一脚踢过去,恶狠狠地骂道:“这是谁派来的狗东西,也不打声招呼就想咬人?”
侯营长上前瞧瞧,摇头不认识。
张文龙借着一缕幽微的灯光仔细打量,眼睛一怔,吃惊地叫出一声:“是他!”
毛桃:“谁?”
张文龙:“我同学。”
毛桃:“干吗的?” 张文龙:“省党部。”
侯营长:“省党部?” 张文龙:“特高科!” 侯营长:“特高科?”
张文龙:“军统特务!”
毛桃吃惊地张开嘴巴,半晌合不拢来。
238、一辆墨绿色汽车装载着十几名鬼子在赵家堡村口停下,车上的鬼子纷纷跳下来,持枪列队。
翻译千红地走下司机室,他的手里又牵上了一条毛色油亮的军犬,似乎比以往那只愈加阴沉凶猛。
239、张文龙与侯营长等在营部门口的台阶子上,忐忑不安地看着扛着刺刀列队走来的十几名鬼子。
千红地首先跑过来,老远讨好地招呼道:“侯营长你吃了呗?”
侯营长抬头看看天上日头,皱眉问道:“早饭啊还是晌午?”
千红地:“几天不见,气色挺好!”
侯营长:“我又没病,气色一直都这样!你们这是——?”
一队鬼子在营部大门口驻足,放下肩上的枪。
千红地:“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小泉纯四郎小队长,负责这里的日军防务。”
侯营长一愣:“咋的,皇军不打算走人了?” 千红地急忙解释:“侯营长不要误会,最近战事紧张,山里的八路军特务团频频下山偷袭皇军,骚扰皇军,已给皇军造成极大的意外杀伤。这里和小李庄都是通往山里山外的交通要塞,皇军驻扎这里,没别的意思,主要是加强这里的日常军事防务。”
侯营长脸上表示着明显的不满,说道:“皇军脸大屁股也大,我们这地儿窄小,怕是容他们不下啊!”
千红地:“不要紧,就在这营部挤挤就成了,正好和皇军做个伴。”
侯营长:“住营部?” 千红地:“我早些个已经视察过了,这地儿还很大嘛!好多房屋都空着,住着红毛老鼠!”
侯营长生气道:“那就叫皇军住这好了,我们营部搬走!”
千红地:“你们搬走也可以,那毛司令的夫人咋办?”
张文龙:“也跟我们搬走呗!”
千红地急了:“那可不成,谁走都可以,这毛司令的夫人可不能走,好像是皇军在有意赶人家不是,这要是叫毛司令知道了,岂不得罪那个人嘛!再一说哩,有皇军在这住着,把守着大门,山口太君就不好意思再来骚扰夫人了,这可是松下中佐的一番美意!侯营长、张副官,你们可要明白领情呀!”
侯营长与张文龙相互对视一眼,登时无语。
240、酒馆,侯营长将酒盅往桌上一蹾,骂道:“什么娘一番美意,这是对咱们警备营不放心!”
张文龙:“鬼子驻扎这里,起码有两个意思,一是监督我们,二是软禁二姨太,牵制城里的毛司令。”
侯营长:“总之一句话,不把我们当自己人啊!”
张文龙:“咱们已经得罪了日本人,得罪了山口,迟早他们会报复!侯营长,咱们得早有准备才是,别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死了连个坟头都找不到。”
侯营长:“咋准备?” 张文龙:“给自个留条退路。”
侯营长:“往哪退?” 张文龙:“投奔国军。”
侯营长:“你小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娘家人都派特务来索大哥的命了,还去投奔他们?找死!”
张文龙:“也是,要不,咱找个山头,把队伍拉出去?”
侯营长:“当土匪?得了吧,我老侯最看不起的就是当土匪了,咱堂堂的正规军人,还没落到非当土匪那个地步,连个靠山都没!”
张文龙:“投奔国军不成,当土匪也不行,那只有一条路了。”
侯营长:“哪条路?”
张文龙:“找八路去!”
侯营长一怔:“八路?八路不也叫老蒋掌管着?”
张文龙:“你还看不出来么,他管了外,管不了内,管了军事,管不了党务!再一说呢,这共产党,有自个的主张信仰,他还真会听老蒋那一套?还有那个所谓的团结抗战?扯淡!其实,老蒋总是在寻找机会消灭异己,他是不会放下攘外必先安内那一套的,共产党始终是他心上的一块脏病!”
侯营长沉思会儿,抿口酒,疑虑道:“这说吧也是,我担心八路军到时候敢不敢收留咱?咱们到底是汉奸!”
张文龙:“要不,我先探一下口风去?”
侯营长:“咱先不急,等给大哥打声招呼再说也不迟!”
张文龙沉吟一声,表示应从。
241、哀婉如诉的二胡声又在小红房间里隐隐响起,院里的几名鬼子饶有兴趣地聆听着,一边贪婪地向小红的窗口张望。
242、营部门口,一名鬼子持枪站立,警惕地盯着街上躲躲闪闪的村民和警备队的士兵。
张文龙与侯营长领着一名勤务兵向大门口走来,被站岗的鬼子横枪拦住。
张文龙解释道:“我们给毛司令的夫人送饭去。”
鬼子听不明白,茫然而又不耐烦地看着张文龙。 张文龙用手势比画着。
鬼子仍然听不明白,脸色却是逐渐难看起来。
侯营长显然不耐烦了,上前问道:“小子,你听不懂中国话是吧?我操你娘你听得懂吗?”
鬼子点点头,似乎听出了眉目。
侯营长就嘿嘿坏笑了道:“他听明白了,还允许了,就是他娘离得太远,咱得漂洋跨海地过去!”
张文龙和勤务兵大笑起来,并试图往门口进入。
鬼子用枪刺抵住了欲往前走的勤务兵,操日语叫道:“回去!”并用刺刀一拨拉,将勤务兵提着的饭盒打翻在地。
张文龙登时不悦起来,怒喝道:“干吗你?”
鬼子看着恼怒的张文龙,也陡然作色,大骂一声,挥拳向张文龙胸口打去。
张文龙没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趔趄着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鬼子龇着一口白牙嘻嘻嗤笑起来。
侯营长不干了,张口骂道:“他娘的,还敢动手打人不是,给我狠狠揍这狗下的!”
张文龙早已恼羞成怒,扑上去与鬼子厮打一块。
院内,几名鬼子听及门口动静,迅速跑出来,见状一哄而上,将张文龙围起来群起攻之。
侯营长顿时大怒,挽起袖子喝道:“他娘的,在我的老营盘子里还敢打人,反了你们不成!勤务兵,给我吹号叫人!”一边扑上去,撕住一名鬼子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勤务兵扭头跑去,一边嘟嘟地吹响了哨子。
243、警备队的士兵纷纷向营部门口跑来,早到的士兵已跟混战的鬼子扭打一块。
鬼子一看不妙,呐喊着向门内退缩,里边,一名鬼子架起了一挺歪把子轻机枪。
最后的一名鬼子将大门关上。
满脸血污的侯营长跳着脚跟儿叫骂:“狗娘养的们,有本事别跑,把门打开,滚出来!王八羔子!武大郎日的!”
士兵们也相跟着叫骂:“滚出来!狗日的!武大郎日的——王八羔子!”
里边鸦雀无声。
一阵冷场后,侯营长似乎才醒过神来,抚摸着后脑勺自语道:“我操,又给惹祸了不是!”随后,便是有点后悔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副官张文龙。
244、正在午睡的张小娅被推门的声音惊醒,抬头,瘦高的黄大队长垂涎着满脸的淫笑已到炕边,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小娅恼怒道:“干吗你?”
黄大队长:“我来陪陪你,小美人!”言罢,饿狼扑食般地压将下来,却又戛然而止,愣呆呆地看着顶住自己胸脯的枪口,不知所措。
小娅冷冷道:“滚出去!”
245、化装成一副商人模样的张文龙走进山南县党部,迎面碰上从小娅房间逃出来的黄大队长。
黄大队长惊疑问:“找谁?”
张文龙:“我妹妹小娅。”
黄大队长抚摸着后脑勺,惊叫道:“咦!你不是投奔日本人了么,咋跑这来了又?”
张文龙:“投降的是他们,我这不是逃跑出来了么。”
黄大队长:“回来得好,回来得好!”转身向屋里叫道:“小娅姑娘,你哥哥找你来了。”
小娅应声走出屋,挎着胳膊倚着门框,脸色压抑,眼角殷红,似受委屈般轻轻叫一声:“哥!”
“咋,”张文龙吃惊不小,“挂彩了?”
小娅无所谓地:“没事,骑马摔了一下。哎,哥你脸上咋了,青一块黑一块的?”
张文龙抚脸苦笑道:“没事,跟鬼子打架了。”
小娅:“跟鬼子打架?”
张文龙:“咱进屋说话。”
246、小娅与张文龙已经进屋,满腹狐疑的黄大队长潜行回来,站窗口底下偷听里边动静。
247、屋内。
张文龙:“日本人早晚会对我们警备营下手的,我们想找条退路。”
小娅:“退路?”
张文龙:“投奔八路去。”
小娅:“为什么不投奔国军?” 张文龙:“国军这边已经没戏了。”
小娅:“没戏?” 张文龙:“军统都派特务来暗杀毛桃了。”
小娅似乎不经意地扬起眉毛:“是吗?毛桃死了没?”
张文龙:“只负了点轻伤。”
小娅:“那他的二姨太呢?”
张文龙:“她倒是没一点事儿,就是叫山口那家伙给打伤了。”
小娅:“重么?”
张文龙:“都下不了床了。”
小娅:“你找我来吗意思?”
张文龙:“想打问一下特务团住哪,我在山里转悠老半天了,也没找到他们团部,还差点叫村里的民兵当汉奸给抓起来毙了。”
小娅:“我也不知道,有一阵子没音信了。”
张文龙:“要不,咱一块儿去找找,顺便也看看咱那老爹和姐姐。”
小娅沉思一下,应声:“好吧。”一语未了,只听院里有人叫道:“黄大队长,你又溜墙根了,当心小娅姑娘骂你!”
小娅一愣,看一眼文龙,疾步走出去,窗下已经不见黄大队长的踪影。
248、黎明,薄薄的一层雾霭。
赵家堡的街上,响起零星的枪声,转而,枪声密集起来,并伴随着队伍进攻的呐喊声。
站在营部门口的鬼子惊疑地巡视着,一通信兵模样的警备队士兵惶惶失失跑来,向站岗的鬼子比划着报告:“太君!太君!不好了,八路军打进来了!”
鬼子似乎听清了八路,转身向院里高声叫道:“八路来了!”
鬼子们一个接一个跑出来,最后,小队长小泉纯四郎走下台阶,用日语问警备队士兵:“八路在哪里?”
士兵听不懂日语,但已经明白小泉的疑问,慌忙指向大街深处:“那边!跟我来!”
十几名鬼子由一名机枪手开路,跟着那名警备队士兵便往街上冲去,没走出多远,突然街道两厢的房顶上枪声大作,并伴随着一颗颗手榴弹劈头盖脑地砸落下来!十几名鬼子尚未来得及还手,便即刻在懵懂之中毙命,小泉临死还在寻找那名带路的警备队士兵,似乎在询问:是谁在埋伏皇军?
249、张文龙匆匆跑进营部后院,猛然发现小红门口还站着一名鬼子,鬼子显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跑过来的张文龙,并下意识地端起了枪口,生硬地喝问:“什么的干活?”
张文龙不语,只是笑脸相向,快至跟前,忽地拔出枪来,将鬼子击毙,之后,一脚将门踹开。
床上,刚被枪声惊醒的小红吃惊地看着冲进来的张文龙,脱口问:“干吗?”
张文龙:“快起床,我们走!” 小红:“去哪?”
张文龙:“给你换个地方。”
小红赖在床上不动:“说不清楚我不去。”
张文龙:“你这人咋这腻歪!” 小红借机发泄心底的积怨:“我一个大活人能不明不白地就跟你走么?你以为你是个多好的人啊!当初,你害得我还不够么?”
张文龙:“我害你?”
小红:“你要是不硬逼着我来到这里,落入你们的陷阱,我现在能是这个样子么?!人不人鬼不鬼的!”
张文龙心怀愧疚,无奈地:“好好,算我对你不起,行了吧?现在我跟你说,咱要离开这里,到山里找八路军去!”
小红愣怔地:“八路军?”
250、警备营进入山谷,两面山峰陡立,树阴稠密。骑在马上的侯营长仰视两面峰壁,又伸头张望雾气幽深的谷道,直感脊梁骨嘶嘶发凉,不由问身边的张文龙:“我咋的右眼老跳,是不是要出吗事?八路军说好在哪接应咱们?”
张文龙:“走出这山谷就是黄村,他们就在黄村山口等着。”
话音刚落,前边的队伍陡地骚乱起来,侯营长吃惊问:“咋回事?”
一兵跑来报告:“前边出现了许多日本人!”
侯、张顿时震惊得面面相觑,不由策马上前,不远,一队日军气势庄严地横在当路,旁边架着数挺亮幽幽的轻重机枪,半坡上支着几门迫击炮;炮阵边,也站满了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鬼子兵。
中佐松下骑马慢慢走来,身后,跟着少佐山口与牵着狼狗的翻译千红地。
“侯营长,这要带队去哪?”松下离侯、张二人不远停下,似乎不经意地问。
侯营长愣着,没有及时作答。
张文龙机灵道:“侯营长带领我们进山去扫荡土八路!”
松下看看队伍中骑在马上的小红,含笑讥讽道:“带着这个女人,提着包裹家当,去扫荡八路?”
侯、张霎时哑口无语。
“我看这像是在搬家吧?”松下逼问一句,转而,厉声喊道:“排连以上军官,出列!”
十几名军官下意识地跑出队伍,预感不祥地相互对视着。
山口叫道:“这边的集合!”之后,看着侯营长与张文龙,命令道:“你们的下马,也过去!”
侯、张僵持不动,即刻跑来几名鬼子,端着刺刀将二人逼下马来,二人无奈,相互看看,向指定集合地点走去。
“张副官,请留步!”松下轻声叫道。
两名鬼子推搡着将张文龙押解过来。
松下迎上两步,柔声问:“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们这是去哪?”
张文龙倔强不语。
松下语气和缓地劝道:“你还年轻,思想单纯,不要跟着他们这群兵油子瞎跑,既然归顺了天皇,就要一心一意地效忠皇军,丢掉任何幻想,真诚地与皇军合作,你的前途还是不可估量的。”
张文龙仍然不语。
松下依然诚恳道:“我一直都很看重你,器重你,你为人正直,大有前途,希望你识时务!否则——”
“射击——”山口野兽般的嘶叫一声。
数挺机枪打雷般齐声吼叫起来,侯营长与一营军官瞬间倒在血泊里。
张文龙急了,伸手去拔腰间的盒子枪,却被松下一句温柔的话语当头截住:“希望你识时务!”
张文龙登时僵住。
松下:“带着你的警备营回赵家堡去吧,你多年没有兵权的日子从此结束了!从现在起,你就是鹿城日军警备大队第一营上尉营长,好好带你的兵去吧!”之后,一摆手,从一边招呼过一个瘦高的人来,张文龙一瞅,好生眼熟,竟是山南县党部的黄大队长。
松下:“这是你的营副,希望你们好好合作!”
黄大队长面向张文龙,点头哈腰道:“张营长,咱们见过面的,兄弟缘分、缘分呃!”言罢,巴结地向张文龙伸过一双粗糙的大手来。
张文龙至此方才明白,是他出卖了警备营,害死了侯营长与十几名军官!不由怒结眉头,咬牙不语不理。
黄大队长难堪地缩回双手,尴尬地看一眼松下。
松下抽着嘴角温柔地笑一下,表示安慰、理解。
张文龙狠声命令队伍:“向后转!目标,赵家堡!跑步走!”
张文龙带队无奈地离去,途经侯营长与军官们的尸体边,张文龙眼含泪影,匆忙留下一个注目礼,跑去。
松下仔细端详着马上的小红,又瞥一眼旁边一直盯着小红呆呆发愣的山口,嘴角抽动一下,安慰似的轻声说道:“这个小女人,好生漂亮!不过,她早晚是属于大日本帝国皇军的、你的!”
山口“啪”的一个敬礼,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阁下!”
松下:“集合队伍,开往乔门沟,消灭山南县党部!”
山口:“是!”之后转身叫道:“全体集合——”
251、黄村山口,王青鹏与一营营长王强焦虑地张望着雾气稀散的山谷。
王强自语着道:“咋这工夫了还不来,别又变了卦!”
“不急,再耐心等等看。”王青鹏安慰着王强,其实也在安慰着自己,他同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山谷奔来一匹快马,转眼已到埋伏的队伍跟前,王青鹏、王强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马上的侦察兵周土水跳下来神色匆匆地禀告道:“报告政委、营长!发生意外,过来的警备营中了鬼子的埋伏,又给截回去了。” 王青鹏急急问道:“侯营长与张文龙呢?” 土水:“鬼子枪毙了所有军官!”
王青鹏与王强面面相觑。
王强:“鬼子是咋知道的,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王青鹏:“鬼子回去了?”
土水:“不,奔乔门沟方向去了,看样子是去袭击国民党山南县党部!”
王青鹏急着道:“集合队伍,爬山过去,争取赶在鬼子前头,打他个埋伏,就是拦截不住,也要追着、撵着,打他的屁股,尽量拖住他,争取时间!”
周土水应声策马而去。
王青鹏:“集合队伍,爬山过去,争取赶在鬼子前头,打他个埋伏,就是拦截不住,也要追着、撵着,打他的屁股!”
王强:“是!”转身叫道:“出发!”
王青鹏招呼远处的李宝山,道:“你过来一下!”等李宝山过来,交代道:“带上你的排,去把侯营长他们的尸体想法运回来,找老乡买几口像样的棺材,要把他们当成抗日英雄、抗战烈士厚葬,不得有半点草率!”
李宝山嘴唇打着哆嗦,小心翼翼问:“咋的,张文龙也死了么?”
王青鹏深深叹口气,沉重地说道:“记住,他是为抗日而死的,你这个当舅舅的应该为他骄傲!老张家也应当为他而骄傲!”
李宝山当即难过得泪出,喃喃自语道:“他还年轻,不满二十岁啊!从小就没了娘,可怜苦命的娃!”
王青鹏叮嘱:“好,不说了,情况紧急,带队出发吧,路上千万小心,别再中鬼子的埋伏!”
李宝山哽咽地应一声,面色凄楚地敬礼离去。
队伍沿着山坡一路向南急急奔跑。
252、山南县党部,热闹非凡,时近中午,尤副老县长正在娶四房姨太。
大院张灯结彩,堂会进入高潮,一昆角浓涂艳抹,使尽招数,纵情地唱着丝弦《杨门女将》。
司仪仰头看看白煞煞的大圆日头,高举双手,示意偃旗息鼓,朗声说道:“良辰吉时已到,下面举行新郎新娘、一对新人入洞房大礼!鸣炮,鼓起!”
一阵急促的唢呐锣鼓之后,颤颤巍巍的老新郎牵着不满十七岁的娇嫩新娘花团锦簇地走进当院。
司仪红光满面,手势粗放,语气却是文绉绉地:“今天,阴历九月二十八,是我们尤副老县长的大喜之日!老县长在他古稀之年,战乱之日,与农桑小女欧阳凤妮喜结百年秦晋之好,实属前生钦定,今生良缘天配,金玉一双——”
门口,周土水气喘嘘嘘地跑进来,急切地寻找着张小娅。
小娅发现,即刻迎过去,问道:“是找我吗?”
土水:“鬼子马上就要进村了,王政委他们正在半路拦截鬼子,叫你们的人赶紧转移,离开村庄!”
张小娅:“情报准确吗?”
土水:“鬼子就在我屁股后头跟着!”
张小娅拔出手枪,对空“砰”的一声,高声叫道:“鬼子来了!”
满院子喜客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愣呆呆地看着鸣枪的小娅和不知啥时进院的八路军侦察兵。
老新郎急得跳脚:“我还没进洞房哩这!”一语未了,村外便响起了呼啸的炮弹声,有一发飞将过来,落在大院不远的街道上,激烈的爆炸之后,一院子人即刻作鸟兽散。
老新郎沮丧地拍腿叫骂:“这是吗子黄道吉日呦!黄队长!黄队长!把咱的县大队赶紧拉上去!”
小娅说道:“黄队长?黄队长早告假回家了!”
“娘天爷吆!这可咋弄?”老新郎绝望地叫着。
小娅催道:“快跑呗!” 老新郎拉着新娘,转头到处找人:“我的轿哩?轿哩!我的枣木官轿哩?”
253、鬼子一路追赶着县党部一干人逃往深山树林里。
老新郎坐着的官轿忽然被抬轿的四名轿夫丢下,逃向道边的树林。一颗迫击炮弹随即飞射过来,落在轿子不远,并将轿子掀翻在地,轿里的老新郎和新娘被一齐颠了出来,狼狈地趴在地上。
老新郎气急败坏地叫道:“这人哩?人哩?就这么把老爷扔这不管了?”
一发炮弹又飞将过来,响亮地爆炸。
新娘凤妮哇的一声哭叫出来。
254、跑在前边的小娅、土水扭头看见啼哭的新娘,便勒住缰绳。土水当即从马上跳下来,说道:“你先骑马走吧,我过去看看。”
“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小娅在马上道。 “你再往前走一下,这地儿危险!”土水边说,边急急跑回来,老远喊道:“别磨蹭了,赶紧跑啊!鬼子过来了!”
老新郎埋怨地嚷道:“我能跑得动么跑?”
土水来到跟前,伸手去拉倒在地上的新娘,却是半空僵住,吃惊失色道:“表妹!”
新娘先是一怔,等认清土水,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委屈着喊:“表哥!”
“这咋的是你哩?”土水几乎不敢相信。
新娘抽抽噎噎道:“娘死了,爹没钱给娘下葬,就把我卖给了他!”说完,哀怨地瞟一眼还披红挂绿的老新郎。
老新郎疑惑地看着土水。
土水早已愤懑心头,瞪一眼老新郎,拉住新娘的手转身说道:“咱们快走!”
老新郎顿时急了:“你们去哪?就不管我了?”
土水冷笑道:“你不是跑不动么,赶紧藏一边树林里吧,别乱动,小心叫鬼子的狼狗看见吃了你!”说罢,拉起新娘便跑。
老新郎气得在后跳脚大骂:“一对狗男女!我坐轿到省党部告你们,破坏抗日积极分子婚姻罪!还拐骗妇女,良家妇女,你个穷八路!在哪住着?你们连长是谁?给我好好等着!敢拐跑我的媳妇!我见过你们的朱德老军,他吃过我一顿白米饭,和我有兄弟交情!”
一枚呼啸的炮弹又飞将过来,落在老新郎跟前,老新郎在升起的一团烟尘里戛然住嘴,又砰然栽倒,胸前的那朵大红花随着一大片尘土飞飘起来,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255、黄村村西山冈,荒草萋萋,落叶堆积,十几口漆红的棺材正在逐一下葬;墓葬边,燃烧的纸钱和偶尔一声二声爆竹,在阴郁的半空炸开,撒下一地纸屑。纸屑飘飘,宛若一群不祥的黑色妖蛾。
王青鹏转身默默离开墓地,王强相跟过来,感叹道:“他们死得太惨了,这日本鬼子真狠!”
王青鹏心情沉重,非常自责地:“都怨我一时疏忽,麻痹大意了,干吗非要在黄村山口接应他们呢,干吗不换个地儿。”
“防不胜防啊!肯定是谁走漏了消息。”
“我在担心,张文龙去哪了,怎么没他的尸体?”
“派出侦察的人过会儿就回来了。”
身后,张老秋在小娅的扶持下脚步踉跄地走过来,至跟前,老人抖动着嘴唇,上牙磕碰着下牙,急躁道:“文龙是不是叫他们带回去给杀了?这残忍的日本鬼子!今生今世,我跟他们势不两立!畜生!”
“爹,”小娅劝道,“你冷静些,不见哥哥的尸体,这是好事,说明他还有活着的希望。”
张老秋声嘶力竭地:“活着也不会好受了!鬼子把军官们都杀了,会偏偏留下他个活口?他长得比别人好看呐!仨鼻子四眼啊?嫩哪!”
王青鹏也安慰道:“老人家,你别急,出去侦察的人马上就回来,文龙肯定还活着。”
张老秋有点急不择言地:“王政委,我张老秋是沉不住气了,小李庄交给你的那六百多人你给操练得差不多了吧,你叫我借用一下,今黑夜就打回去,出出我这口恶气,也好给乡亲们一个正经交代,要不,就这么把人不长不短地都交给你们,乡亲们还骂我哩不是!我图你们个吗!也没收你们八路军仨瓜俩枣,二两芝麻油吧!”
王青鹏耐心解释着说:“我正想跟你老人家说说这事儿。小李庄是该打了,要不,那些队员们显然怀有情绪!这问题是怎么打?怎样打?还像上次那样硬打显然是不行的,我们的武器装备太差!”
王强:“敌人防守严密,戒备森严,在炮楼周围挖了一条深一丈,宽六米的壕沟,并还添了半坑臭水,只凭我们两条腿,根本到不了他跟前!”
张老秋:“就不能把那狗儿的们哄出来打?”
“你以为那是一群狗哦?”小娅一撇嘴,“扔个糠饼子一哄就出来!”
王强:“哎,说起了狗,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逮个空儿派一个人回去,叫乡亲们把各家的狗都杀了,别像上回那样,我们还没进村,狗们就叫起来了,这不是等于给敌人通风报信儿么!”
张老秋:“这事儿好办,我立马就派个人回去,你们赶紧给想个法儿吧,再不打小李庄,我是沉不住气了,也没法向村里的老少爷们交代了。”
王青鹏:“老人家,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我们得瞅准机会,找个好办法,尽量减少伤亡,争取最理想的结果。”
张老秋:“我给你透个实底,只要能把小李庄打下来,就是把那六百多条性命都搭上,乡亲们也认了!我也认了!” “这可不行!”王青鹏马上断然地摇了头,“话是这么说说罢了,我可舍不得,打一个小李庄就死这么多人,那是指挥员无能,在杀自己人,在犯罪么!”
张老秋还要争辩,却见山冈下的阡陌上跑来一匹快马。
王强:“侦察的人回来了。”
张老秋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小娅的肩膀,小娅不由轻轻一声疼叫,显然是碰到了伤口。 王青鹏回头看时,小娅脸色潮红,冷汗津津,不由脱口问:“怎么了你?”
小娅摇摇头。
王青鹏上前一步,抬手测试小娅的额头,吃惊道:“你在发烧?”
小娅不语,装作没事人似的,把王青鹏的手轻轻地拿掉。
256、毛桃家。堂屋。一桌简单的菜肴。
一盅烧酒倒在地上,毛桃面色沉重而又仇恨地喃喃自语道:“老侯你一路走好!咱们兄弟一场,共事多年,从山西转战河北,刀山血海,八拜相交,生死兄弟呀!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反倒走到了老哥前边,没想到还是日本人杀了你,这仇不报,我毛桃小人啊!”
麦妮愣怔怔地:“老侯就这么给死了?”
刘参谋长愤愤不平道:“他是被人出卖的!”
毛桃:“张文龙反倒没死,还当了营长,是不是他?”
麦妮插嘴:“张文龙是谁?”
毛桃刘参谋长相识一眼,不作正面回答。
刘参谋长:“我看不像,据线人报告,像是松下派去的那个姓黄的,他是国民党山南县党部县大队大队长。”
毛桃:“给我打问清楚了,要是他出卖了老侯,就给我立马除掉,拿上他的脑袋,去山里祭奠老侯他们!”
刘参谋长:“还有,警备一营忽然进了十几个不明不白的人,都混进了各连、各排,还有几个在张文龙身边。”
毛桃:“给我侦察明白了,看是日本人派去的,还是国军派去的,要是日本人派去的,就给我立马除掉,要是国军派去的,就给我立马赶走!” 刘参谋长:“看样子,哪边的都不像。”
毛桃:“莫不是——八路?” 刘参谋长:“我看像,十分像!”
毛桃:“动作好快!我这刚缺了丁卯,他就给添补进去了,这是在和我抢人、争地盘!保护、拉拢张文龙!”
刘参谋长:“你看是除掉?还是赶走?”
毛桃:“这一不能除,二不能赶!得当神家儿样敬着,咱不能把人都给得罪光了,要给自家留条后路!娘家那边显然是指不上了,他都派特务来杀我了!只有八路这边还留着点活口!只是警告张文龙那黄毛小子,别他娘的背着咱们老是私通八路,讨好八路,一副图谋不轨吃里爬外的样子!日本人就是叫他当了营长、团长,还得归我毛桃司令部管!”
一边的麦妮又忍不住地插嘴道:“你们念叨的这个张文龙到底是谁呀?” 毛桃没好气地:“一个小破营长!”
“我咋没听说过?”麦妮还是放不下。
毛桃故作恼怒道:“这大老爷们的军务事,还得回来都给你个娘们家念叨念叨?你算老几!”
麦妮瘪瘪嘴,瞟一眼躲着自己眼睛的刘参谋长,就一声不吭了。
257、野战医院门口,王青鹏与王强、李宝山站着说话。
王青鹏:“就是这个打法了,今黑夜就行动,李宝山带上你的排,要天天夜里去骚扰敌人,叫他没一点儿安生,直到他疲惫了,麻痹了,我们再想法进去!王营长,你要在村外做好接应工作,时刻防止外援敌人设伏。”
王强、李宝山:“知道了。”
王青鹏:“分头行动吧,王营长你留一会儿。”等李宝山走远了,便问:“派过去的人都安置好了?”
王强:“好了,张文龙很配合,只是他有一事相求。”
王青鹏:“什么?”
王强:“找个机会,把毛桃的二姨太弄出来,先放咱们这边,找个事儿干,他们那又驻扎上了鬼子,整天盯着二姨太,连门都不让出。”
王青鹏:“鬼子是在牵制毛桃。我们得帮忙,想法救她出来。” 王强:“我这就去安排。”
王青鹏:“一定要小心,别救人不成反而害了张文龙。”
王强应一声转身离去,王青鹏走进野战医院门口,迎面碰上一名医生模样的军人。
王青鹏急切问:“柳军医!小娅怎么样了?”
柳军医:“高烧是退了,就是伤口发炎的厉害。”
王青鹏:“怎么骑马摔一下会成这样?” 柳军医:“她不是摔伤,是枪伤!”
“枪伤?”王青鹏简直有点懵懂了,愣愣地想,她是怎么中的枪?谁打的?
258、“枪伤咋了?”小娅坐在床上顶嘴。
王青鹏:“你一直都没给我讲实话,到底是怎么负的伤?”
小娅:“打兔子走了火,散弹崩的。”
“胡说!”王青鹏激怒道,“你又在胡说,你中的是汉阳造子弹!而且是远距离射伤!” 小娅低头不语了。
王青鹏:“是有事瞒着我吧?”
小娅抬起头,欲言又止。
259、小李庄据点,伙房内。几名姑娘在择菜做饭,香妮在一旁灶火边添着干柴,一边盯着门口。
花妮悄悄说道:“打问清楚了,钥匙在那个胖脸鬼子身上,他是仓库的保管员。”
姑娘们轻轻点点头。
花妮:“记住了,拿住钥匙就动手,一会儿也不能耽搁了。”
姑娘们又都轻轻地点点头。
突然,香妮重重地咳嗽一声,随后就走进一名肥头大耳的胖鬼子,进来便嬉皮笑脸地从后拦腰抱住花妮,使劲地搓揉着姑娘的一对硬挺的乳房,一边做着不雅的动作,一边用极其生硬的中国话说道:“花姑娘,干活的不要,我们痛快痛快的去!”
260、漆黑的夜,草狼在山涧坟地里嘶嘶哀鸣,猫头鹰也一声接一声地回应尖叫。
黄村山口,一队全副武装的八路军队伍悄悄地开往山外,奔向山下的小李庄。
261、小李庄的夜,黑而静谧。时值一更,打更的更夫提着灯笼开始梦游样走上街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起木头梆子,并伴随着一声声喑哑的嘶喊:“一更天了!小心山里的八路——”梆!梆!
262、据点,吊桥边亮着一盏昏暗的马灯,站着两名困倦的皇协军。
陡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名皇协军定睛一看,花妮正向他们袅袅婷婷地走来,并招手示意,两名皇协军顿时精神起来,等明白意思,一股脑地冲过去,却被花妮拦住,轻声道:“大哥,咱一个一个来。”
高个皇协军推了小个皇协军一把,屁颠屁颠地跟着花妮往平房里走去,刚进房门,便脱衣服,却听脑后呼啸有声,未及转头,便被一棒打翻在地,不省人事。
香妮手执棍子,吃惊地愣在那。
花妮:“快把人抬一边去!”说罢,又摇摇摆摆走出去,挑逗地招呼那名矮个皇协军。
263、一队八路军队伍渐渐接近小李庄村边。
更夫敲着梆子,仍在嘶喊:“二更天了!小心山里的八路——”
264、仓库的门被香妮打开,十几个姑娘端着脸盆、木桶、盔子等什物准备盛汽油。
油桶被放倒,油液流进各种容器,被一双双娇嫩的手端走,急急地跑进炮楼,炮楼门口,早有两名姑娘抱着干柴在等着,见汽油来了,便将两捆干柴轻轻送进去。
一盆盆汽油泼在干柴上、木门上。
265、炮楼里,十几名沉睡的鬼子,一大股油性味儿随着阴冷的夜风飘上来,呛醒了鬼子小队长,他嗅嗅鼻子,警觉地坐了起来,并下意识地去抓枕边的手枪,哗然有声地顶上了子弹。
高高的炮楼顶上,值班的鬼子也似乎觉察到底下的动静,打亮探照灯,开始搜索巡视,瞬间发现楼底下来回奔跑的姑娘们,吃惊地叫道:“什么的干活?什么的干活?!”
266、香妮、花妮同时划着了火柴,一齐投掷充满汽油的干柴上。
火苗腾地窜起,转瞬形同火海。
花妮咬牙切齿道:“烧死你个狗操的们!”
香妮狠狠地啐一口:“一群畜生!”
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十几名姑娘站一块,面色凝重,眼神悲壮,不由回过头来,目光相遇一起,口角眉梢处,流溢出一丝一缕无比快意的微笑!转而,不知是哪个姑娘先起了头,哇的一声哭出来,跟着,一片哀号!
炮楼里响起手榴弹的爆炸声与鬼子的惊叫号啕声。
睡在平房里的皇协军们被惊醒,纷纷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吃惊地看着燃烧的炮楼,不知所措!
姑娘们转回身来,平静地望着越聚越多的皇协军。
267、营长王强率领的队伍已经接近壕沟,懵懂地看着熊熊燃烧和爆炸声不断的炮楼。
李宝山纳闷道:“这是咋回事?莫不是皇协军们反了?”
268、皇协军们紧紧包围了十几名纵火的姑娘。
黑脸皇协军叫道:“把她们交给日本人,咱领赏去吧!准给一簸箕金票!”
一皇协军:“竟敢烧死皇军!你们不想活了?”
花妮:“我们迟早都是个死!你们可是都看见了,他们这群畜生是咋样折磨我们,害死了我们多少姐妹!大哥哥们,咱可都是中国人啊,你们就忍心还把我们交给日本人?”
黑脸皇协军:“不交给日本人,我们咋向人家皇军交代?”
花妮:“你们非给日本人干吗?就不能回家种地?”
一皇协军:“这年头,谁还种地?当兵打劫砸明火还没吃的哩!”
身后的炮楼上,陡地响起一声更大的爆炸声,炮楼的一角被炸裂开缝,那名胖鬼子从缝洞里被摧出来,摔在地上,竟没死去,爬着滚着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嘶叫:“救命!救命的干活!”
皇协军们踌躇不前。
花妮冲出皇协军们的包围,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咬牙切齿,兜头向嚎叫不止的鬼子头上敲去!
一棒又一棒,直到胖鬼子声断气止!
皇协军们先是愣呆呆地看着,过后醒神般地叫道:“打死了!打死了!”
花妮这才住手,回头气喘嘘嘘示威般地看着皇协军们。
皇协军小队长叹口气道:“好厉害的女子,你果然敢杀皇军!这么着吧,你们是不想着活了,我们可是还想多活几天哩!弟兄们,把她们统统抓起来,交给城里的皇军!”
皇协军们开始动手抓人。
香妮急了,推开一名要抓她的皇协军叫道:“你们都给我住手!抓了我们,好说!你们都知道我跟松下太君相好,到时候我就跟松下太君说,是你们叫我们姐妹放的火!”
小队长一干人一愣,面面相觑。
“大哥哥们,”香妮动情地含着泪水求道,“咱都是三里五村的乡亲,你们谁家没有小妹子呀,日本人这样残害我们,糟蹋我们,你们就不心疼吗?你们要是心疼,就放了我们吧,要是你们谁看上我们姐妹,就带她们走吧,回家给你们做牛做马都成,可千万别把我们再交给日本人了!”
一皇协军:“这妹子说的也是,把她们再交给皇军,就别想着再活人了,都年纪轻轻的。”
花妮也哀求道:“大哥哥们,求你们了,她说得对,放了我们,回去给你们做牛做马都成!我给你们跪下了!”言罢,花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十几名姑娘一齐跪了下来,楚楚可怜地看着小队长。
小队长为难了,挠着头皮掩饰着心头的波动,犹豫不决。
黑脸皇协军趁机报复道:“队长,别听她们的,早干吗来着,平时光伺候巴结人家日本人,看不起我们皇协军,嫌我们小鸡鸡短还是咋的,这会儿还牛逼呗,咋不牛逼了?还想给我们弟兄做老婆,脏兮兮的,恶心!谁要!”
“住嘴你!”小队长陡然大怒道:“就你这脏模样,脸块子黑得像碳,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跟你哩!没一点儿人性!”
“队长——”黑脸皇协军顿时惶惑不解了。
小队长一摆手:“罢了,事到如今,咱是给那个日本人干到头了,都叫你们这几个闺女给毁了,砸了咱的好饭碗!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敢杀日本人,好样的!咱大老爷们谁敢啊!你们谁动过人家日本人一指头?一根毫毛?今个算你们几个闺女英雄,大哥我佩服了,佩服了!”拱手作揖,表示钦佩,之后又说道,“起来,你们不用给我们这些汉奸坯子下跪,我们不配!赶紧回家找你们娘吧。”
香妮、花妮们紧忙起身点头含泪言谢。
香妮:“大哥,我们走了,你们也赶紧逃吧,这日本人说话就来了。”
小队长苦苦一笑道:“逃?咱能往哪里逃?”
香妮:“投奔国军去,要不,去找八路,我那里有熟人。”
小队长:“多熟的人?”
香妮:“是我那口子,听说这会儿升了个排长哩!”
“排长?”小队长登时失望,“我还以为多大的官哩!才和我的官衔一般大,他做不了这主!谢你的好意了,俺们这些人好吃懒作惯了,受不了八路军那一套。”
黑脸皇协军:“对,咱不跟八路,八路军穷,成天喝粥啃山药,碗里连个油星星都没,还不叫逛窑子推牌九!咱投奔国军去,要不,上山当土匪!”
“大哥哥们,咱当吗都行!”花妮焦急道,“赶紧离开这地儿吧,这鬼子的腿快着哩,人家都骑着大洋马、坐着大汽车哩!”
“散了吧,”小队长一挥手,嘱咐道,“谁愿意干吗就干吗去吧!可是记住了,千万别叫日本人抓住了,没好!”
话音落下,便有人将吊桥放了下来,刚有人踏过去,便是目瞪口呆地僵住了,一大群端着闪亮刺刀的八路军战士犹如从天而降,忽地扑上了吊桥,瞬间拥进了据点。
“缴枪不杀!”李宝山大喊一声。
香妮闻声寻找,吃惊地发现了丈夫李宝山。
“宝山!”香妮忍不住地叫出一声。
李宝山听及声音,便在炮楼火光的照耀下发现了面色憔悴的媳妇香妮,眼睛顿时闪放出光彩,但只是转眼的工夫那熠熠光彩便消逝了,留给香妮的是满眼的冷漠与黯淡。
香妮不由被那满眼的冷漠与黯淡挡住了欲与接近丈夫的脚步。
269、高高的炮楼在昏暗的夜幕里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倒塌,直橛橛地栽进了充满臭水的壕沟里。从此结束了它在小李庄罪恶而又短暂的使命。
270、黎明,小李庄的村街上又响起了那刺耳的铜锣声,一个尖亮的男人口音抑制不住兴奋地叫喊道:“炮楼倒了!都去村东填沟啦——咣咣!多出劳力——自带铁锨家什——”
271、太阳逐渐升起来,暖暖地照耀着张家门楼。
张老秋终于回来了,他拄着一根花椒拐杖,站在自家台阶上,仰视着千疮百孔,狼藉不堪的大门楼,摇头叹气。
小老婆王枝姐:“这叫日本人给毁的!”
272、香妮战战兢兢地走进自己的家,地上拖着一条被阳光拉长的身影,那身影茕茕孤立,瘦削无助。
李老园闻声走出老北屋,看见站在院里表情难堪的儿媳,咳嗽一声,主动问一句:“回来了?”
“爹,我回来了。”香妮赶忙应道。
“打桶水,进厨房赶紧做饭吧。” 香妮受宠般地应一声,紧忙走上井台,去井里打水。
李老园叹口气,抽出烟杆,按上一锅烟末,蹲在屋檐的台阶上,脸色沉重地打起火镰,一下又一下,却总是燃烧不起来,恰巧香妮从台阶下经过,便是走近前来,从衣兜里掏出那盒点燃炮楼的日本洋火,双手递过来,讨好地道:“爹,使这个吧,这个好使,一划就着,灵着哩!”
李老园看一眼,愀然作色,抬手将递过来的洋火打落在地,生气道:“我不用日本鬼子的东西!” 香妮一愣,难堪地窘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273、张老秋与枝姐走进院里,扑入眼帘里的是满地的垃圾粪便、破衣烂衫和刺鼻的尿骚味儿!昔日干净风光的景象已荡然无存!
张老秋愤愤不平地敲打着拐杖,破口大骂道:“这哪是人住过的地方!一群畜生啊!”
身后响起声音,张老秋回头,看见王青鹏、王强几个人已经进院。
王青鹏笑道:“你老人家腿脚真快啊!”
张老秋:“半夜里听说烧了炮楼,我跟在你们屁股后头就回来了。”
王强:“老人家真是归心似箭!”
张老秋:“这说来也怪,自从叫鬼子撵出家门,我就一心一意盼着回来,那个心急劲儿,就好像不回来赶紧看上一眼,就要死在外边了。这到底是年纪大了,经不住事儿!”
王青鹏:“这心情可以理解,但你老人家真要在这里住下去,恐怕不安全呀!”
张老秋:“咋的,日本人还要来?” 王青鹏:“目前还没这种迹象。据侦察,自从炮楼起火,鬼子一直没有动静,这反而不是什么好现象,松下这家伙很狡猾,也很阴险,摸不透情况,他是不会轻易出动的,生怕又中我们的埋伏,岂不想这回是几个年轻姑娘烧了他们的炮楼!” “唉!”张老秋摇头叹气,“这闺女们可是吃苦了,受害了!来后可咋的嫁人哩,谁要啊!”
274、一排八路军战士在街上赶路,途经李宝山家门口,队伍不由慢慢停顿下来。走在后面的李宝山纳闷地问:“咋不走了哩?”
一老乡战友提醒他:“排长,到你家门口了,也不回家看看新媳妇?”
李宝山一愣,这才发现到了自家门口,愣神的同时,脸色却无缘由地涨红起来,掩饰地嚷道:“看什么看!”
一战友:“就不想啊?”
战士们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李宝山有点着恼了,皱紧眉头,拉长了一张白净的小圆脸,硬生生地,“都给我站直溜了!”
“排长!”一战士好心地,“你就回去吧,我们在这立等着!”
又一战士:“亲热一会儿也耽误不了吗!就跟打针一样!”
李宝山满脸凝肃,厉声叫道:“都注意了!立正!齐步走!”
队伍不情愿地开始往前挪动,一边还不甘心似的盯着门口紧看,急切地希望排长的媳妇出来,不一会儿,香妮果然闻声跑出来,一眼便看见已经走过家门的李宝山,脱口叫道:“宝山——”
李宝山驻足,却是不转回头来。
“排长!”一战士又提醒地,“嫂子叫你!”
李宝山还是不回头,沉默一下,不耐烦地嚷道:“这咋又不走了哩?”
队伍又悄悄地蠕动起来。
李宝山也果决地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香妮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一霎时,她感到下肢松软,口舌无力,动不得,喊不得,只是木然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丈夫,几乎是绝望地、慢慢地瘫坐在青石门礅上,口里喃喃地叫着:“宝山!宝山!”
275、几天后,香妮家。
《晋察冀日报》记者白莹又来采访香妮和花妮。
“说说,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勇敢呢?”
香妮羞红了脸不说,低头抠着衣角。
“就不怕?”
花妮转过脸去,假装镇定地纳着鞋底。
“是什么精神支配着你们要去焚烧炮楼?杀死鬼子?在那么深的夜?”
香妮想了想,脸又红了,把头深深埋下,眼睛盯住地上,泪水忽然像线儿样掉下来,哽噎着说:“他们太坏了,简直不是人!”
白莹似乎颇为费解:“怎么个坏法呢?”
香妮、花妮同时惊讶地扬起脸颊,愣愣地瞅着女记者,和女记者过于苍白幼稚的脸子,逐渐流露出一份儿惋惜来。
花妮叹口气:“唉!你没去,要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白莹居然表示出一种深刻的遗憾来,自语着:“你们真了不起,这样的壮举,可惜我没有机会赶上。”
香妮闻听,嘴一撇,差一点儿哭出来!
白莹钦佩地:“你们是英雄,巾帼英雄!知道么,军分区首长已经在全区通报表彰了你们,还决定发给你们每人一张奖状和二斗小米呢!”
“奖状?”香妮、花妮同时抬起头来,迷瞪地看着白莹齐声问道,显然她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是奖状。
276、张家坟地,队伍在挖灶支锅生火做饭。王青鹏和王强向李宝山的一排驻地信步走来。
李宝山见了迎上去,老远就敬礼说道:“二位首长就在我们这吃吧,这火一生,饭说话就熟了。”
王强:“吗饭啊?”
李宝山:“小米熬山药萝卜粥。”
王青鹏 :“有菜吗?”
李宝山:“有个青泥菜。蒜泥都捣好了。”
王青鹏:“好,吃了青泥菜不上火。这里的老乡们都说:青泥菜儿短,青泥菜儿长,多吃青泥菜儿身体强,身体强壮好打仗,拿起刀枪打东洋!咱就在这儿吃了,告诉炊事班,多加几瓢水啊,你们营长可能喝汤哩!每顿都是三四碗!”
王强叫屈:“吃硬头不饱,还不叫多喝几碗稀汤嘛!”
王青鹏:“好了,咱言归正传,说点正事。宝山同志,小李庄准备组织抗日游击队,团部商量决定,派你回去担任他们的队长,米红同志伤好后也跟你一同回去!”
李宝山一愣,马上拧了脖子:“我不回去!”
王强:“咋了?”
李宝山闷闷地:“不咋!”
王青鹏:“不咋可是个咋?”
李宝山:“就是不咋!”
王强:“这是组织决定,你要绝对地服从!不能说半个不字!”
李宝山扭身蹲在地上,埋头不语了。
王强:“服从不?”
李宝山倔强地:“不!叫我干吗都成,哪怕死也成,跳油锅也成,就是回去不成!”
王强:“你这头犟驴,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宝山的头扎得更深了,几乎钻进了裤裆:“就不!”
“我关你的禁闭!”王强恼怒了。
李宝山不怕,死不松口:“关禁闭也不!”
“你——”王强气得嘴唇颤抖。
王青鹏摆摆手,缓和道:“咱下来再说,下来再说,先吃饭!”
“还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兵!”王强愤愤数落道,“简直惯坏你了!还想着入党哩!入国民党吧你!臭东西!比我还犟!”
277、送煤的年轻挑夫担着一担硬柴又走进麦妮的四合院里。
挑夫叫道:“掌柜的,干柴来了。”
老掌柜的掀开棉门帘迎出来,埋怨道:“咋这工夫了才给送来,地都上冻了,天冷成了这样。”
挑夫:“这不,我给太太打问事来着。” 麦妮闻声跨出堂屋来,接着茬儿问道:“可是给打问清楚了?”
挑夫:“这回可是打问清清的了。离这往南五十多里地,是有个叫小李庄的村,老大!村里有个好过主叫张老秋,早先赶着毛驴贩煤来着,家里常喂四眼白蹄的黑狗,还好养马。”
麦妮急切地:“他家门楼子高不?”
挑夫:“这我倒没给打问。”
麦妮:“孩子们哩?家里有几个孩子?” 挑夫:“拢共三个。”
麦妮:“三个?” 挑夫:“大的是个妮儿,在八路军那干;二的是个小,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兵;老三是个闺女家,在山南县党部公干。”
“这咋又成了仨?”麦妮不禁疑惑重重了。 挑夫:“这我就不知道了,的确是仨!太太还有要打问的没?”
麦妮犹豫了下,颔首道:“这就挺好了,这就挺好了,谢谢你啊!他二爷,去拿块银元来给了这伙计。这孩子腿勤、听话,我待见!”
挑夫赶紧致谢:“谢谢太太啊,往后这城里的事,不管长圆深浅,红白黑绿,你尽管找我啊,没有我不知道的,只有我小二办不了的。”
老掌柜的递一块银元过去,挑夫千恩万谢地接住欲走。
麦妮:“你先别走,我还有一事要麻烦你哩!”
挑夫:“太太吗事?”
麦妮看看老掌柜的,显然是想叫他回避一下,等老掌柜的借故离远一点,麦妮便走近挑夫,悄声地:“你再给我留心打听一下,看这左近有个叫毛豆的人没?”
挑夫:“毛豆?他是干吗的?磨剪子来还是抢菜刀?”
麦妮犹豫着说:“他也是小李庄人,早先在张老秋家给做长工来着,后来就上飞龙山当了和尚,自从民国十五年山上的庙里着了一把大火,他就再也没个音信了。”
“是这样。他多大岁数了?个头高不?”
“岁数和我差不离吧,有四十来岁,高挑个,年轻那会儿浓眉大眼的,挺招人待见的,这会儿也不知变成吗模样了,胖了?还是瘦了?天晓得!哎,我说小伙计,这事儿千万不能给旁人当闲话唠叨啊。”
挑夫皱皱眉头,似乎就明白了什么,紧忙颔首说道:“太太,你就尽管放心吧,我保准儿给你好好打听!别说一个毛豆,就是俩仨毛豆,我也能给你一准儿找着!只要他这会儿还能好好立着走道!”
“打听着了,我这还是白花花的银元伺候着你哩!”
等挑夫走出大门口,麦妮仰视苍天,动容叫道:“老天哪,我终于找到娘家了,立马就见着孩子们了!毛桃你个挨千刀的,狗日的,这都到了俺娘家门口,你还瞒我这么结实!你到底还想咋啊!”
“太太!”老掌柜的走近来,小心翼翼地:“还有一事我一直没给你说哩。”
“吗事?” “说了,你可别急啊?” “这会儿高兴,还能急个吗!”
“爷是在外边给养着个小的。”
麦妮立马紧追着问:“在哪藏着掖着哩?” “这就不知道了。”
“去,给毛桃捎个信儿,叫他立马给我滚回来,就说家里死人了!”
“看看不是,我说太太你别急嘛!”
“这能不急吗?劈我半块家产不说,还要着毛桃那半条筋脉哩!”
278、哀怨如诉的二胡声又在赵家堡营部大院回旋。
营部门口,一边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日军,一边站着一名身着黑衣的警备队士兵,气氛森严。
院里,张文龙立在花池旁,倾听着后院的二胡声,脸色沉重,心潮汹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紧紧地缠绕在心头上,剪不断,理还乱。
“唉!”黄营副在一旁悲天悯人,“也不知毛司令是咋想的,把这么个风骚的姨太太扔在这里,还叫皇军给寸步不离地看守着,这不是叫狼看着羊么这!”
张文龙回头瞪他一眼,不愿理睬。
黄营副:“张营长,前一阵子进来的那几个人,我看形迹可疑。”
张文龙眼神一怔,不动声色地问:“咋可疑了?” 黄营副:“我咋看,他们咋像是八路那边派来的。”
张文龙陡然恼怒道:“你什么眼神啊你?我说黄营副,不该你操的心你就少操点吧,不要再给自个无缘无故地树立敌人了!我实话递给你,你的仇人够多了,想要杀你的人这满营都是!” 黄营副哭脸叫屈:“营长你嘛子意思啊这是!我老黄也是闲着没事说说而已!”
张文龙:“这样的屁话以后少说!”言罢,又严厉警告,“对谁也不要说!”之后径直地向后院走去。
小红门口,站着一名年少的日军——新兵谷川,一双充满孩子气的眼睛陶醉地倾听着从窗口飞扬而出的二胡声。
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呆坐着老兵黑石,手里攥着一把口琴,也如痴如醉地倾听着小红的二胡声。
谷川持枪走近黑石,轻声道:“黑石叔,这是支那的什么乐器?”
“二胡。”
“人家的二胡比你的口琴好听。” “是么?只是好听?” “还有什么?”
“你听不出二胡之外的声音么?”
“嗯——”
“这拉二胡的女子,要愁死了,这是一曲绝唱啊!”言罢,黑石发现走近的张文龙。
张文龙忧郁地看着小红的窗口,听着那曲哀婉的绝唱,心事沉重,忧闷不语。
279、毛桃家,麦妮正与毛桃大闹。
麦妮气愤地:“这多年,我在家给你养老的,生小的,你倒好,在外边吃喝嫖赌,臭毛病都叫你一个人占了!这咱不说,这光景行这个,只要你老小子有钱,霸道,在外边养几个都成,只是别叫我知道那些个娘儿们在哪,看我不撕碎了她们!我就不信这老的在你跟前不吃香了还!”
毛桃赔笑道:“看你能个儿的,像是我长了多大本事!咱不是有言在先么,只要你一心一意跟着我过,我毛桃绝不在外养人!”
麦妮:“你们汉们多早晚说话算数来着?当面是人,这一扭脸就不是你了!好好,我不逼你,这事咱先往后搁搁,不说!我知道,就是问你老半天也讨不出你一句实话来!咱先说点别的吧!”
毛桃:“别的吗?”
麦妮:“这都到了俺娘家门口,你也不说叫人回家看看?!”
毛桃顿时吃了一惊,张嘴结舌,半晌:“谁说的?”
“你还想瞒下去么?”麦妮气愤道。
毛桃稍许犹豫,反问起来:“你是想回去看那张老秋?”
麦妮:“你给我少提他,牙碜!你咋不提你那老丈人哩?”
毛桃:“就是卖香油的那个老头子?”
麦妮:“那是你爹!”
毛桃:“我爹?”
麦妮:“你说你不叫爹能叫吗?”
毛桃:“是……是我爹,不过他老人家早去那边了!”
麦妮:“哪边?”
毛桃:“那边你都不知道?就是蹬腿死了呗!”
麦妮一怔,哭叫道:“我那早死的老爹呀!你咋不等着你闺女回来孝敬你几天啊!”转而,一抹泪,紧紧追问:“孩子们哩?”
毛桃:“都长大了,这会儿谁都不在家,你就别老是结记他们了。”
麦妮:“我能不结记么?那是我生的!”
毛桃:“光结记顶吗用?你就是见了,他们也不见得认你啊!管生不管养,狠心的娘,这会儿竟突然找上门来了!递你说,没这好事儿!他们不认!张老秋那老东西也不叫你认!”
麦妮顿时不吭声了,半晌,瘫坐圈椅上,哀声埋怨道:“都是你给造的孽呀毛桃!你这挨千刀的!”
280、张家谷场,站满小李庄的村民和小李庄的游击队员以及少数八路军战士。
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坐着营长王强、李宝山、张老秋、米红、大愣等。
王青鹏正在兴致勃勃地讲话,高声道:“小李庄游击队今天正式成立了——”
爆竹声四起,唢呐锣鼓也相应地吹奏起来。
炮声渐渐消逝,随后取而代之的是大年初一黎明的爆竹声,在小李庄阴黑的上空零星升起、降落……
281、绝早,雾渐浓郁,视线所及,一切陷入混沌。
鬼子正在合围小李庄。
张家坟地,松下垂手拍拍爱犬的头部,厉声吩咐山口。
“不要打枪,悄悄地摸进村去,天亮时听我命令再统一动手!”
“是!”山口少佐转身跑去。
松下又瞄着雾影里的传令兵道:“要警备队一营营长张文龙见我!”
282、几名剽悍的鬼子匍匐在地,慢慢地接近村口哨所,之后忽地扑上去,身手麻利地割断了两名游击队哨兵的喉咙。
283、张文龙奉命匆匆走进张家坟地。
松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张文龙道:“张营长!皇军已经摸进村里去了,你和你们毛司令的任务就是担任外围警戒,一则防止八路军偷袭,二则阻止小李庄的老百姓外逃,谁胆敢放走一个,哪怕是一只鸡、一条狗,就是违抗皇军的命令,定要格杀勿论!”
张文龙:“是!”
松下:“听说,你就是这小李庄的?父亲是张老秋?”
张文龙:“家父是个开明绅士,中立分子,平日不大出面反对皇军。”
“不!”松下不客气地摇摇头,口气断然地,“他对皇军很不友好,很早就出资组织联庄会抵抗皇军,屠杀皇军!尤其是他的两个女儿,也就是你的姐姐、妹妹,前者是小李庄游击队政委兼妇救会主任,后者是国民党政府军统情报处人员,长期与八路军勾结一气,专门跟皇军作对!”
张文龙:“对不起,中佐阁下,人各有志,各侍其主,我管不了她们。”
松下:“那么,今天,她们必然要落入皇军布下的天罗地网!你想保她们吗?”
张文龙:“凡跟皇军作对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我不管他们是谁!”
松下:“很好!你对皇军一贯忠诚,品行可嘉!我没看错,也早就说过,你还年轻,要识时务,不要空抱任何不切合实际的幻想,要对皇军的大东亚圣战充满信心!皇军必胜!天皇必胜!大日本帝国必胜!好了,执行命令去吧。”
“是!”张文龙带走了一团黑影,空气似乎显得稀薄起来。
松下端正了一下视线,瞄准雾海里小李庄轮廓,秀巧的嘴角掠过一痕成竹在胸、自鸣得意的笑意。
“轰!”村里意外地响起一声清脆震耳的手榴弹爆炸。
松下一震,恼火地张圆了一双秀目,咄咄逼人地怒喝左右:“谁?谁干的?”
284、张家大门楼上的游击队哨兵首先发现了已经摸到大门洞底下的鬼子,惊惶之下,投掷下一枚土造手榴弹,生硬的爆炸声,凄厉地撕开了小李庄流血死亡的黎明。
山口举刀命令两名剽悍的鬼子:“冲上去,抢占门楼!”
一鬼子抱着挺机枪疯狂地扫射起来,随后撞开大门。
285、爆炸声惊醒了沉睡的米红,她翻身起来,下意识地抓枪在手,披衣下地,奔向门去。
门外的大街上,已是枪声不断,爆炸声连成一片。
她紧忙返身回来,推醒炕上还在昏睡的香妮。
286、老兵黑石发现了疑迹,一团人影向张家后院逃遁,转瞬不见踪迹,他皱皱眉头,迟疑地跟了过去,发现了条四眼黑狗,向他恶喳喳地扑来,他熟谙地一架刺刀,扣动了扳机!
凶悍的恶狗就地画起圆线,终于忍耐不住子弹的烧灼,嘶叫着瘫痪下去,临死,圆睁一双灰蒙蒙的瞳目,向黑石仇视,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新兵谷川疑虑地注视着恶狗,不知生死,怯怯地不敢过去。
“有人!”他也发现了疑迹。
黑石淡漠地看看他,不语。
“往后院跑了!”
黑石摇摇头。
“像个女的!”一语未了,谷川振奋地追踪过去。
轰隆!门楼掀起炸弹,随之惨然一声尖鸣,自楼顶延伸到楼底,只听鬼子牛野聒耳地吼道:“山口君!我们占领门楼了!”
287、山口带着两名鬼子冲入张家正房,逼住了正在炕上准备穿衣潜逃的张老秋。
山口把刀架在张老秋的脖颈上,怒喝:“王青鹏和张小娅在什么地方?”
张老秋一瞬间感到诧异,怀疑山口是不是一个日本人了,因为他也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张老秋佯装耳背,故意打岔:“你在说吗?”
山口:“王青鹏!张小娅!”
张老秋:“他们夜儿个就回山里去了。”
山口:“胡说!我们情报的准确,她和负伤的王青鹏就在小李庄,就在你家养伤!你交人不交?”
张老秋:“太君!你不要生气,我张老秋不骗你们,我一向不反对太君,我的儿子张文龙还是你们警备队的营长哩!”
“住口!老东西!你交人不交?”
“太君!……”
山口不再保持好颜色,夺过身边士兵的长枪,俯冲过去,摁住张老秋就是一顿狠揍!之后,一刺刀扎进他的大腿,并且猛力地拧绞,鲜血很快浸湿了狗皮被褥,张老秋不再巧言令色地周旋,大骂一声,便不省人事!
288、几乎与此同时,鬼子小队长茂二从炕上揪起了还在沉睡的游击队队长张大愣。
茂二:“你的,还认识我吗?”
翻译千红地将原话翻译过来。
张大愣冷冷一笑:“咋不认识,你脸上的刀疤还是我送给你个狗娘养的哩!”
茂二听罢,顿时恼羞成怒,一刀劈了张大愣身边的一个年幼儿子,刀从脑袋上下来,至双腿间分开!他露齿一笑,发狠道:“这能雪洗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的耻辱吗?”
张大愣双目充血,脸涨筋红,猛地飞起一脚,踢向茂二!
茂二敏捷地闪开,之后,招呼身后的几名鬼子,围住大愣便开始拳打脚踢!
289、米红拉着已经怀有身孕的香妮跟着李老园爬上梯子,上了房顶,看见街上到处都是鬼影样来来往往的鬼子。
李老园焦急道:“你们快跑吧,我腿脚不利索,不能连累了你们。”
米红、香妮不忍地看着李老园:“不,我们咋能扔下你哩!”
李老园顿足道:“傻话!再不跑,就都逃不出去了。” 290、大院里站着张老秋的家眷与几名用人。
山口走过去看看,认不出谁是张小娅,厉喝:“张小娅!站出来!”
没有动静。
山口沉不住气了,上去劈倒一个管家模样的老男人,晃着红唧唧的长刀,哑着嗓子声色俱厉地吼叫:“王青鹏在哪?张小娅在哪?”
依是没有动静,但却哆嗦成团,往一堆儿挤!
牛野从门楼上飞鹰一样下来了,似疯如狂,抄起地上一根扁担,钻进人堆,一顿横劈!登时一片惨号声扬起,终于,老高家的沉不住气了,头破血流地号啕道:“他们不在这!”
“哪去了?”
“不知道!”
“继续搜!”
291、米红拉着香妮串着邻居的房檐潜伏着往一条小巷里移动。
街上,有鬼子点燃了火把,吆喝着往外驱赶抓住的老百姓。
292、张老秋被赤裸裸地倒吊在院里的那棵老石榴树上!
谷川抱来了柴火,堆在张老秋的头下。他完成任务时拍拍双手,显得十分愉快,又特别令人恐骇!
山口像是意外地想起了什么人,迈到王枝姐跟前,立正,停下,和蔼地问:“你是张小娅的母亲?”
王枝姐恐怖得说不出一句话。
山口挤出一缕坏笑,道:“你的出来!”
王枝姐瑟瑟缩缩地挪出人堆。
山口:“把衣服脱下来!”
石榴树下的火已经燃着了,先是一缕微弱金红的火苗,逐渐在晨风的吹拂下大了,旺了,顶着一股很浓、很呛、很粗的黑烟,熊熊燃烧上来。
王枝姐预感自己命运不祥,四肢更加瑟缩不支。
山口扭过头,向牛野招手。
牛野会意,顿时亢奋起来,把步枪信手丢给谷川,一边解腰带,一边扑向已经瘫软的王枝姐。
张老秋开始凄鸣,破口大骂,火苗烧着了他的有限几根花白的毛发,瞬息化作一层焦粒,不久,焦粒脱落了,露出一层青的头皮;脸皮也被火种吞噬着,逐渐变黑、变软,流出一股难闻的油液,嗞嗞地发出一种幽微似咽的怪响!
用人们不忍目睹,抽泣着背过脸去。
“回过头来,好好看着!”山口不高兴地一声呵斥。
“啊——”
王枝姐被牛野摁趴在地,很快就被撕光了衣服,在萧瑟寒风里露出一身近乎发白发红的皮肤!
张老秋的哀叫詈骂已从尖锐变得喑哑无声了。他的头皮糊烂、损裂!脸部也彻底变形、变黑、紧缩扭曲!
新兵谷川圆睁双目,窒息地揉着心口,兀地抓起步枪,呀的一声向张老秋刺去!
山口一脚踢开他,训斥道:“谷川!他还不能死!”
新兵谷川仿佛魂飞天外,呆立不动了。
陡然,背后响起一声怒喝:“禽兽!放开我的父母!”
跳动的火影里,张小娅凛然决然地站在了一群凶残的鬼子面前!
293、茂二冷冷地逼住张大愣的妻子。
这是一个肥胖的乡下女人,肚子高高隆起,怀着将要分娩的孩子!茂二盯视女人下半部分少许,便是有了一个主意,但他并不想先整治她肚子里的内容,只是劈手夺过炕边另一个只有四岁的女儿,一脚踩住左腿,一手拧住右腿,运足全身力气,来身后一背,一拧,嘿一声,咔嚓!先是一大股鲜血从腿叉间喷出,之后,弱小的身子骨一分为二,血淋淋一地!茂二冷酷地一笑,把左手的一半抛给目瞪口呆的张大愣,另一半丢给摇摇欲倒的胖女人!
茂二戏问张大愣:“你还敢踢皇军吗?”
千红地不忍目睹,赶紧闭上眼睛。
还有一个男孩儿显然是被吓傻了,梦游样向茂二走去。茂二先是显得很亲切,并招手要他过来。孩子来时没有表情,茂二也不动声色,等男孩挨近了,唯听胖女人一声绝望的惨号:“娃儿!快跑!”
然而晚了,小队长的军刀已经挥出去了,耳畔咔嚓一声,男孩子的两条小腿倒了下来,上身失去支撑,也迅速地坠了下去!茂二并不释手,扑上去砍下小男孩的脑壳,一脚踢过来,飞到张大愣脸上。
张大愣几乎要疯了:“茂二!我操死你八辈祖宗姊妹啦!”
“他说什么?”茂二大惑不解地面向千红地。
千红地不便翻译,摇了摇汗津津的脑门。
茂二似乎明白了,都这时候了张大愣居然还敢辱骂皇军!他陡然盛怒,转而倒是冷笑出来,盯着千红地道:“喂!红地君!咱们打个赌!”
“赌?”
“你说这女人肚里是男孩子呢?还是女孩?”
“这怎么能够知道?”
“你可以任意说一个。”
千红地知道这女人的命运了,迟疑地,有些不忍,“不知道……”
“我说是一个男孩!”
“是吗?”
“你会说是一个女孩?好!那咱们就试试看!青柳!山田!拜托把这女人的衣服剥了!”
青柳、山田原本在南墙根下专门认真地放火,听到小队长命令,忙把放火的工作丢开,蹿过来,摁住胖女人便撕扯!
胖女人瘫软着,并毫无声息。
张大愣挣扎着,企图冲撞过来,保护妻子。
但衣服很快被剥光了,滚圆的肚子暴露出来。
茂二拎着滴血的长刀大踏步地迈过去,在胖女人的腿下边停住了,犹豫着、思索着、甚至认真地研究着,从哪儿下刀适宜呢?他把刀尖探了出去,但并没有刺,更没有挑,只是在那隆起的肚皮上来回擦试着刀面上的血,陡然顿住,回转头道:“青柳,去厨房取根棒槌!”
“棒槌?”青柳有些懵。
千红地不得不解释道:“那叫擀面杖,中国老百姓擀面条用的。”
青柳刚把厨房放着火,这时已是烟雾弥漫了,他硬着头皮钻进去,出来时抓住了一根擀面杖,两眼流出泪,咳嗽着,一副坏情绪!
茂二接过了擀面杖,示意青柳继续帮忙。
随着擀面杖在那女人肚皮上的来回碾滚,孕妇发出一串串如狼的嚎叫,双手深深抓着地,指甲掐进土里!一双大眼睛突暴充血,脸块子像一团火样熊熊燃烧起来!
几个鬼子积极地围拢上去,挤着脑袋争相观看:两腿间破裂开缝,流出一大股血污,跟之,涌挤出血淋淋的小肉块,鬼子们顿时兴奋地吼叫起来:
“茂二君!使劲!”
“出来了,出来了,先出头!”
“不对,是腿!”
“是小脚丫儿!”
“不对,是头!”
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看就要擀平了,胎儿已露出多半,羊水破裂,和着血,四处横流,浸湿了土地,土地即刻化作了血泥!
孕妇不省人事!
胎儿终于被擀出来了!
众鬼子忘情地欢呼雀跃,兴奋至极!
茂二用刀把血淋淋的胎儿挑起来,送到翻译千红地的眼跟前,一副不良嘴脸得意兮兮地怪笑着,浪声叫:“红地君!你输了,是个男孩子!”
294、米红、香妮跳下一座矮房,进入小巷里,正准备拐入一家空宅子,猛然从一扇小门里闪出一名鬼子,看见她们俩先是意外地一愣,继而淫笑道:“花姑娘的过来!我们塞咕塞咕的干活!”说着,端着刺刀逼将过来。
米红佯装害怕,兀然地站着不敢挪动一步,等鬼子至跟前,猛地手举枪响,鬼子一愣,眼睁睁地看着米红,和米红手里的驳壳枪,慢慢瘫倒在冰凉的冻地上。
米红弯腰摘下鬼子腰间的两枚甜瓜式手榴弹,交给香妮一枚,转身跑进空宅子,却是迎面碰上两名鬼子,她迅即打开保险,毫不犹豫地将手榴弹投掷过去,拉住香妮,转身躲在墙角。
一声剧烈的爆炸如雷贯耳,骇得香妮呻吟一声,松软地跌倒在地。
295、雾乳逐渐稀释,天色显示出黎明前的藏青。
毛桃和他的警备队站在小李庄村外的官道旁,担心地张望着枪声四起、火光四起的村子。
刘参谋长:“鬼子真要动狠的呀?”
毛桃:“我看劲头不小,松下这家伙恨死小李庄的人了。”
刘参谋长:“你说王青鹏真的在小李庄养伤?” 毛桃:“这个不大清楚,只要王青鹏在,张老秋的那个老闺女也肯定在家了。”
刘参谋长:“这要叫日本人捉住,闺女家可就惨了!”
毛桃:“一群发情的狗们!见了那么靓的妞!哼!”停一下,又说道:“去给张文龙提个醒吧,不要叫他往村里走,他的家人们今个要倒血霉了,别叫他看红了眼,沉不住气。”
刘参谋长:“我看他这一劫难过!”
毛桃深深叹口气:“难啊!张老秋这个老冤家,今儿个算是走到尽头了!”
296、倒挂在自家老石榴树上的张老秋已经惨然死去,但头下的火仍在噼噼啪啪不依不饶地燃烧着,他头上的油液似乎被烤干耗尽,只冒出一大股刺鼻的焦烟臭味。
院里,躺着七八具浑身上下扎满刺刀眼的男女尸体。
297、米红、香妮终于拐弯抹角地来到村边寨墙下,从豁口逃出村外,借着黎明模糊的雾色,跑向地边的五道庙。
庙边,两棵庞大的古槐,还有一棵光秃秃的老榆树,树上几只被惊动的寒鸦,呱呱地鸣叫几声,却是不肯挪离窝巢半步。
298、张小娅被几名鬼子推搡着走出院子。至台阶底下,她回头留恋地看一眼自家高高的门楼,和门楼上的四个镏金大字,眼神儿逐渐流露出一丝哀恸、不舍、依恋,之后,毅然诀别似的转身沿着街道走去。
至街心碾坊边,一直盯着小娅娇媚脸庞的山口忽生淫念,便将她往碾坊门口推搡,同时挥手制止欲意跟进去的其他鬼子。
299、五道庙内,挤满了逃出来的小李庄乡亲,花妮躲在人群中间儿,发现气喘吁吁跑进来的米红和香妮。
花妮招呼道:“你们也出来了?”
米红急着问:“没看见大愣他们么?”
一乡亲:“他好像没跑出来,我看见有好多鬼子直奔他家去了。”
米红似乎更急地:“也没见我爹和小娅他们?” 众人一律摇头。
米红脸色沉重地呆了少许,接着问道:“咋不往外跑了,都躲这?”
花妮:“跑不出去了,村外的道上、地里、树林里,到处都是穿着黑衣裳的警备队。”
“警备队?”米红沉吟一下,道:“趁着天还不太亮,咱赶紧跑吧,一会儿村里的鬼子就搜过来了。” 花妮担心地:“能跑出去么?” “跑跑试试吧,总比在这等死要好!”继之,米红看定大家鼓舞道:“大伙儿都别怕,跟着我,咱冲出去一个是一个,不能在这干等死啊不是!”
乡亲们脸色惊惧地点点下巴。
300、 “啊——”碾坊里惨然一声尖叫。
上身精赤的张小娅从地上翻起来,扑过去夺下山口腰带上的盒子枪。
山口捂着疼痛的下阴,跪在地上,五官扭曲地面对着张小娅乌黑的枪口。
“别过来,过来我就开枪!”张小娅阴狠地命令着,一边往身上披衣服。
山口:“你敢射杀皇军,会没命的!”
小娅:“落到你们手里,我就没打算再活!”
山口:“把枪放下,皇军饶你不死!”
小娅:“他妈的鬼话!滚出去!再走一步,我就开枪!”
山口沉默少许,逐渐稳住神了,并开始往后退缩,刚至碾坊门口,却又猛地反扑回来。
“叭!”张小娅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山口一个跟头栽过去,摔倒在张小娅脚下,然而,他却并没有死,张小娅再次落到这个剽悍强壮的少佐手里。
301、张文龙带领着几人在田间小道上巡视防务,离五道庙不远,一群人影儿从庙里跑出来,有组织地往野地里奔跑。
“有人!”一警备队士兵报告。
张文龙看了一眼,命令左右:“让开条路,叫他们赶紧过去!”
一群人逐渐过来了,张文龙一眼便看见跑在最前边的米红,忙低声招呼道:“姐!是我!”
米红发现文龙,加快脚步跑过来,说道:“我一猜就是你在这,要不,早冲我们开枪了。”
张文龙担心道:“爹他们出来了没?” 米红摇摇头。
“王大哥和小妹也没出来吗?”
“他们出不来了。”
“这可麻烦了,鬼子不会马上撤走,王大哥他们肯定凶多吉少,你赶紧去山里叫人打一下吧,这样可能还会好一些。” “我马上就去!文龙,你要保重啊!”
“我没事,姐,你赶紧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米红点一下头,跟着最后一个乡亲,拉起身边的香妮,跑向茫茫野地。
黄营副从黑影里鬼样闪出来,看一眼跑远的米红们,满脸不高兴地问道:“张营长,咋把人都放跑了哩?这要叫皇军知道——”
张文龙似乎漫不经心地:“皇军知道咋了?”
黄营副:“要掉脑袋的!”
张文龙:“你不递给皇军,他就知道了?”
黄营副一愣,点头称是,之后,慢慢往后退缩。
张文龙向左右摆了下脑壳,马上就有枪口抵住了黄营副的腰部与退路。
“这是干吗?”黄营副失色叫道。
张文龙:“你去报告皇军吗?”
“谁说来哩!”黄营副苦涩着一张瘦脸叫屈:“我从来就不干对不住朋友的事!”
张文龙:“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黄营副结巴道:“你什么意思?”
张文龙:“你这种人,多活一天,地下的侯营长和那些死去的军官们就闭不上眼睛!”
黄营副忽然换副面孔,支起猥琐的腰杆,厉声叫嚣道:“张文龙,你要是敢杀了我,松下太君是不会放过你的!”
张文龙冷笑道:“我杀了你,松下太君咋会知道?”
黄营副:“实话递你说,你的身边,就有我的人!太君立马就会知道的!”
张文龙看看左右十来人,不悦地问道:“你们谁呀?”
众人相看不语。
张文龙:“黄营副,这么着吧,你说出这个人来,咱们就算摆平了,从此拉倒!”
黄营副一声冷笑:“你骗人,我不会上你的当!”
张文龙:“那就对不起了,你就先走一步吧!”
一语未了,一支刺刀伸过来,只一下,黄营副便趴倒在地!紧接,几名士兵表示清白似的纷纷扑上来,对准地上的黄营副便是一顿乱刺!并压低声调呐喊:“为侯营长报仇!为侯营长报仇!——”
302、大地彻底放亮明白起来,一颗似乎萎缩了的太阳毫无一点暖意地露出小李庄赤裸的房顶和光秃秃的树梢。
满村子烟火升起来,犹如怒海狂涛奔涌,熊熊地扑向漫无边际的天宇,并不时地遮掩住那颗看似没有一点生气的老太阳。
303、鹿城麦妮家的四合院里,却是一副充满过年喜兴的氛围。满院子滚动的爆竹残骸,满墙的大红对子,还有北屋房檐下供奉各路神仙的香火、供品,似乎与正在被强盗血洗的小李庄形成不太和谐的对比。
小豆还在活蹦乱跳地燃放着鞭炮。
麦妮一身新装地站在北屋的台阶上,满心欢喜地看着儿子燃放爆竹,一边叮咛,又一边心不在焉地瞟着大门口。
旁边立着老掌柜的和那名婢女四妮。
“这个死毛桃,”麦妮埋怨道,“咋这工夫了还不回来哩,说好今个跟我回娘家的,他这是有意在躲吗?”
老掌柜的:“我看不太像,这大半夜的就给叫到了司令部,是不是又跟着皇军去执行军务了?”
麦妮:“军务?大过年的,莫非这日本人就不兴过年了?!”
老掌柜的:“说吧也是!这日本人也是两条腿的人啊,又不是狗!”
麦妮:“要不,你出去打听打听,看他到底干吗去了,要是在司令部里躲着,就叫他回来给个正经话,我知道他没脸去,他是怕看见张老秋!”
老掌柜的:“也是,见了那老爷们,他咋的跟人交代!这到底是抢了别人家的俊媳妇做了自个的老婆!”
麦妮感慨万端地叹口气,喃喃自语道:“唉,这挨千刀的,作了多少孽啊!”
304、张小娅正迎着一轮升起的太阳走在小李庄的村街上,至一家大门口,突兀地扑入她一双视野里的竟是这样一副地狱般的景象:一个年轻女人,被剥光了衣服,将四肢钉在门墙上,一个鬼子操刀走上去,开始解剖她的肉体。
带血的刀柄稍一旋转,一只肥美硕大的乳房掉下来了。鬼子紧忙接在手中,看一眼,竟将乳头塞进那女人的嘴里。
女人疼楚难息,哭骂不止。
一边,几名鬼子正在墙根下的麦秸跺里大呼小叫地糟蹋一名少女。
另一边,一个鬼子在烧一锅开水,似乎要煮谁。
另一只乳房也旋下来了。于是,饱满的胸脯上便出现了两个碗口大的黑窟窿,突突地往外喷血。血汁漫过凹的腹部,循着赤裸的双腿掉在地上,转瞬汇成一汪血泊。
“啊——”一名老人被一个胖鬼子推倒,摁在一家台阶上,胖鬼子顺手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开始饶有兴趣地砸他的脑壳,砰砰!很像顽童在砸一块硬的陈年核桃。
一壮年男子从自家门口奔逃出来,被台阶上另一名持枪的鬼子一刺刀捅倒在地,一大股热血泉水样喷射在墙上。
少女平躺在墙根下的阴影里,麦秸垛里,安详得像一粒白米,又极像一颗白皮的鸡蛋。
烧水的那个鬼子走上去,双手端着一铁盆滚水,兜头一泼!
少女来起惊悸地一弹,发出一声瘆人的尖叫,又兀地栽下去,不动了。
一阵寒噤掠过张小娅心际,她不忍再看,痛楚而又仇恨地闭上眼睛。
305、街上, 出现了许多村民,他们被鬼子押解着,从各家各户走出来,涌到了村街上。
街很细、很长,逶迤不见首尾。街面疙疙瘩瘩,偶尔一泊血,一具死尸。尸首被血泊浸泡着,不见首级,也不见四肢,偶尔一具完尸,却是面目全非,充满了刺刀眼儿!
鬼子把村民们往张家谷场上赶——似赶羊!只是手里操的不是柔软的鞭子,而是一把把失去原色的刺刀!刺刀上沾满了生血!
一鬼子军曹从北墙根下晃悠起来,两腿拌蒜般地扑到街上。他满脸粉刺,一嘴酒气,双目血红红地鼓暴着,缓缓拔出军刀,开始砍!
街上顿时发生了骚乱,村民们四处躲闪!军曹追撵着,似狼如虎,逢人便劈!众鬼子皆为之称奇,纷纷礼避,让这个军曹一路冲杀过去!
青柳:“他疯了!”
茂二:“他又喝了酒,脸上都挂出幌子了!”
东芝:“浦田君才叫过瘾哪!杀!”
山田追踪着军曹过数,一边手舞足蹈地喝彩道:“曹长!好样儿!你一气砍了四十整啦!哟嗬!又一个!”
军曹终于开始手软、冒汗、气喘,火黄的军装已分不出原色!——他已成了个血人。
306、松下踩踏着一双深沉有力的牛皮靴子开始往村子里迈进,一边走,一边问:“只抓住张大愣和张小娅了?那么其他人呢?王青鹏呢?”
山口:“只要抓住了张小娅,就不怕问不出王青鹏来!”
松下:“那个张米红呢?”
山口:“跑了。”
松下:“跑了?” 山口:“有人看见一伙人从五道庙里逃出来,往北跑了。”
松下:“警备队谁在那里担任警戒?” 山口:“还不清楚。”
松下:“马上去给我查清楚了。” 山口:“我已经派人去了。” 说话间,几人路过李老园家门口,松下看着大门儿似觉眼熟,犹豫一下,便走上台阶,进入小院,院里早已空无人迹,只有一头草白毛驴还拴在墙角处的石槽上,不欢迎地注视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松下皱下眉头,凭着一丝儿记忆,慢慢地走进西厢屋,果然,看见迎面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帧照片,那是香妮进入洞房之前与身披大红花的新郎李宝山的合影照。 照片上的香妮,头顶盖头,娇羞欲语,一双妩媚的眼神儿,含情脉脉,充满那种朦胧的婚姻幸福。
松下伸手取过照片,低头端详,眼前,霎时掠过樱花下那张酷似香妮的姣好脸庞,他情绪低落地叹口气,又将照片慢慢放回原位,转回身来。
一边的山口讨好道:“我一定为阁下找到她!”
松下摇摇头:“不必了。你多费一点儿心思,去找王青鹏吧!张小娅没跑出去,他就一定还在小李庄!”
话音未落,身边的狼狗仰起头颅冲着房上吠叫,松下瞟一眼房顶,说道:“房上有人!”
山口拔出盒子枪,示意一名士兵,爬着梯子来到房顶,果然看见李老园躲在房顶上的一堆麦秸窝里,惶恐地看着他们。
山口上前揪住李老园的脖子,拽到房边,一脚就踢到了房下。
李老园惨然一声痛叫,摔断了双腿,再也站立不起来了。
山口跑下梯子,抽刀逼住李老园的脖子,吼道:“你儿媳妇哪去了?”
“你个狗娘养的,我儿媳妇早死了!去阴曹地府里找吧!”李老园抱着疼痛不止的双腿破口大骂。
“你儿子过年回来没有?”
“你个胖头猪!回来我能递给你!”
山口顿时羞恼,摆头示意两名士兵,将李老园架起来,拖到井台上,用绳索拴住他的双脚,之后问道:“你说不说?”
“说你娘个头!日本鬼子!”李老园抱定一死,毫不畏惧。
山口一脚就将李老园踹进井里,辘轳上的绳索急速地下沉着,只听嗵的一声,李老园掉进了水里,山口摇起辘轳,俯首冲着井里问道:“你到底说不说?”
井下传出李老园含糊不清的詈骂,山口一听,奋力地摇起几下,又猛地松开了手。
又一阵咣朗朗的辘轳声响,又是一声:“嗵!”
307、鹿城麦妮家。老掌柜的一手提着长袍的下摆,一手快节奏地甩打着,惶惶失失犹如被狼惊吓了似的从大门外跑回来,看见跪院里上香的麦妮失声失色地叫道:“不大好了太太,当家的跟着皇军一大早就奔城南官道了,有人猜测,很可能到小李庄杀人去了。”
“去小李庄?干吗非去小李庄?” “听人说,小李庄组织了抗日游击队,也不管个集日庙会,白天黑夜,断不了去袭击人家皇军,麻烦皇军,皇军恨煞他们了。”
“这游击队里谁是头?该不会是张老秋吧?”
“不是张老秋,光听说有个闺女家,可是疯派了!”
“谁家的闺女这么没规矩?她娘也不管管,莫不是死了?”
“没打听出来。”
“名字叫吗?”
“张米红!”
“米红?”麦妮吃了一惊,同时脱口惊叫道,“我闺女!”
308、米红领着三四十个乡亲终于逃出了小李庄地界,来到了滹沱河边,来到了那间养她、收留她的茅草屋门前!她安顿好乡亲,不由来到房前打量,并推门进屋,似乎在寻找养育她成人的那位老人,自然,屋内空空如也,甚至连一丁点儿像样的什物都不再存在!她叹口气,慢慢倒退出来,一双阴郁而又疲惫的眼睛,张望到结冰的河面上、河边旁,眼前,顿时出现一种幻觉:儿时的小红和她狼狈地行走在河边上,恐惧地看着茅草屋门前的那只大黄狗!
霎时,她双眼泪红,不由喃喃一声自语:“小红!”
身后的香妮和花妮疑惑地看着她,同时纳闷地问:“小红?小红是谁哩?”
米红深深叹口气,不语,稍后,看看席地而坐的乡亲们,道:“别歇着了,起身走吧。唉,咱们咋的跑这来了,倒离黄村远了!”
花妮:“这黑灯瞎火的,早就迷路了,这是哪啊?咋到了河边?”
米红:“先顺着河边往上走吧,等进了山,再打问黄村!”
花妮去招呼坐在地上疲惫的乡亲。这里,香妮似乎还割舍不下那团疑问,呆呆地盯着米红,一劲儿追问道:“你还没说哩,小红是谁?”
米红怅怅地丢下一句:“我妹妹呗!”
“你妹妹?”香妮似乎更加迷糊了。
309、在赵家堡警备营的后院里,妹妹小红正站在空寂的走廊上,依着红漆剥落的柱子,眼神落寞地看着东方逐渐升起的那轮杲杲红日,倾听着院外村里传来迎新年的爆竹声,和一个苍老女人的叫喊声:“过年了——放鞭炮吃包包喽——!”眼前,即刻闪现出儿时与姐姐米红大年五更吃饺子时的情景,那老高家的嗔着脸,像模像样地站在北屋的青石台阶上,也在一片热闹的爆竹声中亮开嗓子高喊:“过年了——放鞭炮吃包包喽——!”她不禁凄然泪下,绝望地咬住嘴唇,泪流满面,心碎道:“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310、米红带领着小李庄的部分乡亲沿着滹沱河边,疲惫而又焦灼地往山里疾走!凄凉的寒风,吹拂着她的一头秀发,她不时地停下脚步,转回头来,无比担心地眺望着遥远的家乡小李庄。
312、小李庄的房屋已经陷入滚滚浓烟里。
张家谷场,集聚了许多被抓来的老百姓。
松下慢慢踱步似的走进谷场,来到张小娅跟前,眼睛一亮,不由仔细端详,长久不语,而那看似温良的一双眼神儿分明在惊叹:好妩媚的一个东方女子!片刻,他表情文雅,语气柔柔地问:“你就是张小娅小姐?”
张小娅不给面子,咬唇不语。
松下:“在河北省党部,我们截获了一份军统特务名单,上面就有你张小娅的名字,不会是重名吧?”
张小娅:“我想应该不会。”
松下:“你这样年轻,怎会参加那样残忍的组织?”
张小娅:“我在上学时就加入了他们的组织。但说实话,我没信仰,之所以加入他们的组织只是感到好奇,或说是为了一种时尚!什么三民主义、共产主义,我都不感兴趣,我也不会为什么信仰或主义去舍生忘死!而今日,我却有了自己的信仰和主义。”
松下:“什么?”
小娅:“我亲眼看到了我的祖国正在被强盗蹂躏,同胞们在牺牲流血!”
松下:“嗯?”
小娅:“作为一名炎黄子孙,华夏儿女,我知道我应该干点什么了!”
松下:“干什么?”
小娅:“拿起刀枪来,把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赶回老家去!”
松下:“为什么要这样仇视皇军呢?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贫穷落后近乎蛮荒的地方,目的就是帮助你们支那人创造繁荣,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消灭你们连年不断的军阀混战,共同建立起一片充满温馨、和平的王道乐土!”
小娅:“可你们在中国的所作所为,非杀即掠,杀光、抢光、烧光、还有奸光!甚至连八十岁的老太太都不放过,这是在帮助我们吗?拯救你们所谓的子民吗?”
松下:“这毕竟是一场战争嘛!战争从来就是消灭敌对势力,打击一切反抗,且不择手段!也不讲道德,更不用太讲究你所说的那种常规人性!”
小娅:“任何行为不讲道德底线和人性观念,那和禽兽又有什么不同?知道吗?你们在这里的禽兽行为,你们的列祖列宗和子孙后代,将永远为你们感到羞耻,抬不起头来!也让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永远所不齿!——日本,太阳升起的地方,却是一个充满兽性的国家!”
松下逐渐失去耐性,深深叹口气道:“今天,我不想和你在这个地方,这个时段,探讨这些老生常谈的老问题,因为这些老问题连国际种种公约都约束不了皇军的,你在这里也只能是慷慨激昂地发泄一下你的不满情绪,告诉你,不起任何作用,也不会发生任何奇迹!此时此刻,你是我的敌人、俘虏!再说好听一点儿,是我猎获的一只羔羊!而我正在履行我大日本帝国一个军人的神圣职责!其他还是免谈吧?”
小娅苦笑一下,摇摇头,便不再准备言语。
“知道吗?”松下眼神如水,表情真挚地,“你很美,来到中国,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具有个性美的年轻女子!真的,我是不忍心杀你的!当然,你得跟皇军合作。”
张小娅凝立如塑,秀巧的口角抽动一下,漫出一股极其轻蔑的味道。
小娅:“今天,你们杀死了我的父母、乡亲,昨天,又屠杀了多少中国同胞,明天,还不一定要杀谁!要我跟你们合作也杀中国人吗?”
松下一怔,似乎感到难为情,僵持少许,道:“希望你识时务,不跟皇军合作,你的命运你是知道的。”
小娅:“大不了是个死吧!”
松下:“假若,我不让你死呢?你们中国有句古诗写得好:二八佳人体如酥。你很美,三百二十多名皇军都对你迷人如酥的玉体大感兴趣,现在他们都在一边跃跃欲试,随时等待着发泄一种原始兽欲!而那种兽欲不仅仅是一种野蛮的占有,或者说是单纯的生理发泄,简直就是一种极端残忍的破坏!彻底破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小娅沉默了,仅一瞬,扬起眼睛来,直视松下,咬唇不语,丰腴的双乳在厚厚的棉衣下一起一伏地波动,表现明显有点儿紧张。
松下十二分得意了,脸上的笑容像露珠样滚来滚去,他终于触摸到了这位看似脾气倔强的年轻女性的致命处,击中了她的软肋!
“说吧,王青鹏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怎么会呢?他在小李庄养伤,你是他的未婚妻,怎么可以不知道呢?”
“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是真的吗?”
“你就不要再问了。”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跟皇军合作了?”
“不!”
“那就请你不要怪我了。山口君!”
“到!”
“给这位小姐点颜色看,但不要太过分了。”
“知道了,中佐阁下!”
山口少佐兴奋得几乎神经质,盯视小娅少许,便突兀地扑上去将她摁倒在地上的血泊里,三下两下便剥光了她的衣服!
这是一具怎样冰清玉洁的佳人胴体!松下一阵眼晕,再不敢正视!一瞬,他想放开她,让她穿好衣服,他真不愿意让这么多如狼似虎充满兽性的兵勇蹂躏她,这样的女性,似乎只应该属于他自己!然而,他绝不愿意下达这个命令!
茂二搬来了一长条板凳。
山口将张小娅仰面捆在板凳上,缚牢四肢,之后,开始解自己的裤子。
松下有点紧张,失态地挥手制止了山口,快步走到张小娅脸前,俯下身来急促问:“还来得及?”
张小娅闭上眼睛。
松下:“知道吗,你要承受的不止是一名两名皇军的破坏!”
张小娅睁开了眼睛,怒视松下,骂一声“禽兽”之后,呸!一口痰液准确地击射到他白静细致的脸颊上!
松下后退一步,拭去脸上不雅,回头绝望地寻找着山口少佐……
313、麦妮走下台阶,神色极度不安道:“这一大早我就老是眼跳,心口也惶惶的,莫不是老家里要出什么祸事?”
老掌柜的安慰道:“太太说哪了这是,日本人就是去杀人也不大可能在这大过年的动手吧,流血哗啦的,多不吉利!”
麦妮:“他还管这?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在这也是六神无主的!你去街上给我租顶轿子来。”
老掌柜的有点不愿意:“这大过年的哪还有轿子啊,人家就不过年了?”
麦妮执意坚持:“要不,借条毛驴也成!”
314、小红依然背靠在走廊红漆剥落的柱子上,满脸泪痕地漠视天空;院外的爆竹声逐渐稀落下来,空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硝烟。她喟然一声长叹,目光撒落在院落墙角的一棵伸出来的槐树枝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好了一条飘带样的红绸缎,她看着那条在风中舞动的带子,脸上露出一缕空虚、绝望、凄清的苦笑。
她已想好在这个黎明时刻结束自己!
315、米红领着那拨乡亲误入好汉寨,并在寨门前停下脚来。
米红预感不祥地环顾左右,四处高山耸立,古柏参天,隐隐埋藏着一缕缕萧瑟杀气,她心虚地自语一声:“这是哪啊?”一语未了,便听背后响起一阵马蹄声,转眼到了跟前,同时,面前原本紧闭的寨门也轰然打开了,杀出一群强壮兵勇,个个手持大刀长矛,还有快枪土枪。
米红下意识地抽出枪来,又下意识地藏进了怀里。
马上一个壮汉叫道:“他娘的,这大过年的也不叫人安生,还是自个送上门来哩!嘿!这好俊气的小娘们儿!”言罢,伸手便将小巧的米红拽到了马背上,淫荡地一笑,高声叫道:“这小娘们儿归我了,其余人你们押进寨里,交给大哥处置吧!”言罢,搂紧米红,催马向一边茂密的深林里跑去。
316、天上一轮明媚的老太阳,无比灿烂地照耀着张家谷场。
谷场口,轮奸张小娅的皇军有增无减,后来居上,突然就那么乱了队形,急不可待地向前拥挤着,相互叫骂殴斗着,争先恐后!
谷场这头,衣冠楚楚的中佐松下面对着小李庄三千多名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表情和善,言语温柔,开始慢条斯理地训话。
松下:“我本无心要杀你们的,你们却有心逼我,你们最大的错误是,不愿意跟皇军合作!”
沉默。
松下:“你们很早就开始仇视皇军,蔑视皇军!先是自发地组织村民联庄会,与皇军对抗,后又积极地投靠共产党,一次性竟向八路军输送兵源六百余人,整整一个加强营啊!可以说,你们小李庄家家户户都是抗属,都有人直接或间接地跟皇军作对!最近,又受八路军教唆,成立了小李庄抗日游击队,更加疯狂地破坏大东亚圣战,毁坏公路、铁路、还经常性地骚扰皇军,反抗皇军,甚至屠杀皇军!这,就是你们的罪过!”
沉默。
松下:“当然,中国老百姓还是比较善良的。但是,你们小李庄的老百姓已经被八路军赤化得太深了,因此,我不计划饶恕你们,惩罚你们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不过,皇军还是讲究一点人道和宽大策略的,只要你们交出特务团政委王青鹏,和妇女干部张米红!也许,皇军会因此原谅你们!”
沉默。
中佐松下瞄着黑压压的人群,足有五分钟凝视!逐渐,他意识趋于清醒化了,他适才的一番良苦训话竟毫无一丝效果!他严肃地皱起眉头,认真地扼腕叹息,转回头,无言地注视着刚刚发泄完兽欲的山口少佐。
二人相视,迅速达成默契。
山口拔出指挥刀,腾空扬起,戛然一声尖嘶:“杀!”
数挺机枪同时开火,嗒嗒响成一个声音,冒烟的子弹带着密实的火星冲撞过去,扑入左边的男子群!外围的男子瞬息被打成了筛子底,血流如注。
机枪停了。
山口又把指挥刀凌空扬起,无言地挥向右边的妇女。
众鬼子群情激奋,一声怪叫,抄起木棒、铁锨、镐头、军械,扑入妇女群里,劈头盖脸,大打出手!霎时,一片惨叫声扬起,喋血遍地!
317、米红被壮汉从马背上抛到了地下的一堆谷草秸上,显然她被摔得不轻,曾经负过伤的胳臂腿尖厉地疼痛一下,虽然她咬牙忍着,但还是忍不住地呻吟一声,之后,便是十分恼恨地怒视壮汉。
壮汉敏捷地跳下马背,扔掉马鞭,一边脱羊皮大袄,一边兴奋至极地叫道:“老子好多天没吃腥了,正馋得慌哩,今个叫咱好好过过瘾!”
米红佯装害怕,一边往谷草堆里躲避,一边偷偷地将手伸进衣襟里,等壮汉急不可待地扑压下来,她机敏地用枪抵住了他宽厚的胸脯,并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壮汉吃惊地捂住了滚烫的胸口,大睁着一双几分俊朗却是充满淫欲邪恶的眼睛,喃喃道:“我操!你咋的还有枪哩?!”之后,扑通栽倒在米红身上。
米红费力地将壮汉推一边,并抽出壮汉的一把匣子枪,之后走向壮汉剽悍的黑马。
黑马表示陌生地看着米红,忽然扬蹄一声长鸣,向米红示威。
米红迟疑一下,拾起地上的马鞭,牵住马缰,返身跃上马背,黑马疾跑几步,骤然停下,背上的米红即刻前栽下来。
黑马嘶嘶地叫出几声,几分得意地看着地上迟迟不能起来的米红。
318、香妮、花妮和小李庄的乡亲们被押进了山寨,来到一溜石屋门前停下。门口的一块青石碾盘上,寨主毛豆苫披着一件豹皮长袍冷漠地看着一群神情疲惫而又惊惧不安的小李庄乡亲,问道:“你们从哪来?这又到哪里去?”
无人回答。
毛豆盯住站在前边的香妮,声调威严问:“这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待着烤火吃饺子,出来穷跑个吗?哪个村的?”
香妮怯生生地回道:“小李庄的。”
毛豆一怔:“小李庄的?哪个小李庄的?”
香妮:“就是小李庄的呗!”
毛豆:“小李庄多了,你给我说清楚了!”
香妮:“就是小李庄的。”
毛豆:“离这多远?”
香妮:“可远哩!我们大半夜就跑出来了。”
毛豆:“大半夜就跑出来,到这儿干吗?”
香妮:“日本人进村了,我们这不逃出来迷路了么。”
毛豆:“哦,是这样。唉,到底是哪个小李庄的,你这闺女还没说清楚哩?”
“这咋的跟你说清楚哩?”香妮也感到为难,费力地思忖着说:“你知道我们村有个好过主,名字可是叫响哩!光大马车就有三辆!这三里五乡、方圆百里的人们都知道他。”
毛豆:“叫吗?” 香妮:“张老秋!”
毛豆顿时吃惊地跳下碾盘,连连叫道:“张老秋?张老秋?”
319、张老秋的大门楼上挂出了老主人和他小老婆王枝姐的脑袋,一双变形的头颅在冷飕飕的晨风里晃动着,再也流淌不出一滴生血。
320、麦妮穿戴一新,打裹好包袱,站自家大门口的台阶下向铺满青石板块的街心上焦急地张望。
毛小豆和婢女四妮从家里跟出来,问道:“娘啊,你这是去哪?”
麦妮:“回去看看你姥爷。”
毛小豆纠缠着道:“我也回去。”
麦妮不耐烦地:“你回去个吗!娘这回去还不一定能找到家门哩!”
远处的石街上,老掌柜的牵着一头草白小毛驴慢吞吞地走过来。
麦妮高调着嗓门催促道:“那个你快点!”
321、毛豆急切地走到香妮跟前,问道:“我向你打问一个人。”
香妮:“谁呀?”
毛豆:“张老秋原来的媳妇回来了没?”
香妮:“原来的媳妇?”
毛豆:“嗯,她叫麦妮。”
香妮:“你是说我姐吗?”
毛豆:“你姐?”
香妮:“是我姐。”
毛豆:“你是——”
香妮:“我是李宝山的媳妇,没过门时就有人跟我说起过他姐,叫你们给绑票了不是!”
毛豆:“她回来了?”
香妮:“没。”
毛豆:“也没个音信?”
香妮摇摇头。
毛豆:“那我再问你,她有两个闺女,你可知道?”
香妮:“知道啊,米红和小娅呗!”
毛豆:“小娅?不,是米红和小红!”
香妮:“米红?”
毛豆:“对!”
香妮:“她刚还在这儿哩!”
毛豆转着头急切地寻找:“在哪?在哪?!”
香妮:“叫一个骑马的汉子给带走了。”
毛豆急了,恼怒地询问他的喽啰们:“这咋的回事?” 一土匪:“咋的回事?你是说那个闺女么?叫二当家的给带到树林里塞咕去了!”
毛豆一脚将说话的喽啰踹了个趔趄,忽地跳将起来,跑向一边的马匹,吆喝一声,慌乱地打马而去。
被踹的喽啰委屈地捞摸着疼痛的拐腿,疑惑地叫道:“唉,这可是咋的啦?我这漏油的葫芦嘴也没说错什么呀!”
322、张家谷场,鬼子们开始凭着自己的嗜好,分散杀人。
东芝脸上又荡漾出那种缥缈的梦幻般的微笑,开始剥人。他似乎有一个剥活人的毛病,从人堆里拽出一名刚刚成年的少女,没有再往墙上钉,就势按倒在地,骑了上去!
“东芝君!先别开刀!”下等兵山田匆匆走过去要过东芝的牛角刀,抓住少女一只尚未成熟的乳房,一刀旋下去,便是一口碗大的血泉,血水瞬即钻出来,他急忙扑俯下去,像婴儿吮奶!
少女如中妖术,一双呆滞的眼睛茫然若洞。
东芝好奇问:“山田君,没有腥味吗?”
“蛮好蛮好!不信你尝!”
“我不行,我愿意吃脑浆。”
山田一口喝呛,满口的血汁从喉管里高声喷出,犹如一杆血枪!
秫秸垛点着了,先是冒着一缕缕乌烟,懒洋洋地抽卷着,逐渐喷出火焰,之后势头凶猛地蹿了起来。
渡边次二郎刺伤一个粗壮的农民,回头招呼着新兵谷川:“谷川,帮帮忙,把这个支那猪扔到火里炼了!”
新兵谷川似乎没有听及,他瞪圆双眼正然惊愕地看着上等兵牛野吃人!
他一定是饿极了,像头大棕熊样摁住一个男童,一刀就将男童的心脏挖出,摔打一下血迹,张口大嚼起来……
新兵谷川笑出来了,一双眼睛圆睁如铃,耳畔,似有一支鼓歌,嗵嗵作响!俄顷,有人猛击他的腿骨,是凶悍的山口少佐:“到那边去!”
谷川心神不定地瞪视着山口,并又循着他的手势看去:那里围着一群兵勇,还在争先恐后地轮奸张小娅!谷川一步步退缩着,后边是熊熊燃烧的柴火。
山口一把扯住了他,呵斥:“你跑什么?”
“我不会!”
“傻瓜!一看就会!”
“我不敢!”
“混蛋!”
谷川最终挣脱开山口少佐毛茸茸的手,逃了!他跳过一堆燃烧的火焰,闻着一股烧焦的人肉味儿,回眸时,发现松下的勤务兵正挑着一块黑红的肝脏在火尖上烘烤。
小野又重操旧业,捡块石头,把一个年少男子骑在地上,十分老到的样子,带着一种特有的执着,一心一意地砸“核桃”。“核桃”开裂了,出来一汪红红的血泡,一汪白花花的脑浆!
青柳正削着一根枣木棍。木棍削尖了,他严肃地迈过去,两名皇军十分默契地配合着他,用刺刀在地上钉着一个裸体老农。青柳操着木棍快节奏地将那段木棍戳进老农发黑的肛门里。
还有一名鬼子在玩弄女性。那女性赤条条地,在严冷的寒风里正遵从着鬼子生硬的口令操练:
“稍息!”
“立正!”
“趴下!”
女性先是机械地执行着,梦游一样,骤然梦醒,一折身,向那名鬼子扑去!鬼子猝不及防,被这个女人扑倒了,喉结一下子被咬住,咔哧!喉管断裂开来!
鬼子爬地虎样瑟瑟抽搐。
渡边次二郎增援过来,企图捕捉这个女人!那女人耸身一跳,抓起地上的一支步枪,迎住了渡边次二郎!
这显然是一名女游击队员!
女游击队员开枪了,子弹掠过渡边的脖颈,钻进另一个鬼子的耳朵!
女游击队员终于被刺死了,临死,还大睁着一双怒目,仇恨无比地瞪视渡边。
男子群里霍地骚乱起来,绑在一边拴马桩上的张大愣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叫道:“拼吧!老少爷们,不要再等死了!”
男人们扑向这边的鬼子,那边正在残杀妇女的鬼子,丢开手头正做的营生,一窝蜂地奔涌过来!
妇女们也相应反叛!
张家谷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323、毛豆策马急急地跑进深林,来到那堆谷草垛边,发现倒在地上已经毙命的壮汉,勒住缰绳,跳下马来,警惕地四处巡视,却是不见了米红。他走近地上的壮汉,观察胸脯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站起来由衷地叹息一声:“好厉害的闺女!跑哪了这是?”
324、米红骑着那匹已经被她制服了的黑马,快速地跑出好汉寨,沿着山坡小径急急地向南奔去。不远,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村庄,她在村庄外停下来,犹豫着是否走进去。
村庄的街道上跑出一条硕大的黑狗,冲她狂吠着。
米红生性怕狗,下意识地抽出枪来,拿在手里。
325、谷场口,糟蹋张小娅的鬼子暂停了,都去镇压骚乱。
松下踩着碎步踱过来,站在张小娅面前,默默俯视着,一瞬,他感到痛苦揪心!
这还是张小娅吗?
她一头如云秀发纷披在板凳腿下,苍白的面孔没有了一丝儿血意,却是充满了齿痕,脸颊有一块损伤,没有破,淤积着青紫,樱唇糜烂出血,细白的颈项也伤痕累累,圆圆的肩胛多处开裂浸血,一对处女的乳房被指甲抓烂,另一只乳头却不知去向,留下一汪血,下身……
他用暴力残忍地破坏了美,破坏了人世间一尊无与伦比的女性胴体美!然而,他却丝毫没有一丝破坏后的快感!
他木然地伫立着,凝神俯视着,一时间不明白她是一个怎样的女性了。
他问一旁看守小娅的士兵:“她一直没有说话吗?”
“没有。”
他丢开那个士兵,倾身接近张小娅,柔声叫道:“小娅小姐!”
张小娅紧闭着眼睛,似乎没有一点意识了。他探手试试她的鼻息,呼吸极微弱。
“小娅小姐!”他固执地叫着,希望把她叫醒来,希望她能说出一句话,那样,他肯定会把她放掉的!
张小娅糜烂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细长的睫毛抖动着,慢慢露出一条细缝,那缝中的眸子十分黯淡,只是一发现松下,立刻就像两颗燃烧的明珠了。
松下:“小娅小姐,你很坚强,我不得不佩服你,但这又是何必呢?”
张小娅咬紧牙齿,灼灼怒视。
中佐一怔,不明白这个张小娅为什么要这样仇恨自己了,似乎他很冤。他是没有亲自作践她的。于是,他打算固执地申明:“我是绝不希望你成这样的,我很抱歉,但你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王青鹏吗?我想告诉你,你不说,他也不会逃脱的,我们要把这里变成一片焦土,他是一个活物,能藏得住吗?你若是放明白一点,我绝不会杀你,立刻还你自由。”
一口带血的痰液又吐出来了,只是她没有了一点力气,血水涌出口角,流到了耳垂下。
松下绝望地站直了身子,没有想到,人都到这般地步了,她还要唾弃自己!自己——大日本帝国的一名优秀军人,在这个支那弱女子的眼里,究竟属于一个什么东西呢?
他用颤抖的手指点燃了一支香烟,心绪复杂地离开小娅,慢慢走入谷场。
谷场的骚乱平定了。
杀人的程序又转入正常!
326、毛豆纵马跑出好汉寨,企图追赶米红,只是他跑错了方向,与米红背道而驰!跑进一片丛林,又冲进一道景色原始的山谷,纵马飞奔到一处灌木丛生的土山包上,便勒住缰绳,放眼茫茫山林,无望地喊道:“米红——”
327、米红还在村口犹豫,那狗不叫了,走出一个低头哈腰的老农来,先是厉声喝住了那狗,紧接着就发现了米红和马。
米红赶紧叫道:“大爷!”随后跳下马背。
老农呆愣了一下,紧忙退回了家门口,那狗耷拉下尾巴也相跟着进去了。
米红牵着马,试探地向小村迈出一小步。
那家的大门口很快又走出一个人来,是一个精灵敏捷的年轻男人,穿一身灰色八路军装,警惕地看着米红,右手始终按在腰带间的驳壳枪柄上,突然眼睛一亮,惊喜着叫道:“是你?米红姐!”
米红也惊喜着道:“土水!”
328、麦妮坐在铺着被褥的毛驴上,一脸焦灼,满身不安,心虚气短地催问道:“还有多远哩?咋走的这慢!”
弓着老腰,倒背着双手,牵着毛驴的老掌柜的耐心地回道:“早哩!这才出城没走几步不是。”
329、米红走近土水,惊疑问:“你咋在这?”
土水指着身后的老大门:“这是俺家,过年了,王团长给放了几天假,顺便还叫俺回来把喜事办了。”
米红急道:“这是哪啊?王强他们离这有多远?”
土水:“看你急的,咋的?出事了?”
米红:“可不呗!鬼子一大早就包围了小李庄,王政委有危险,快叫他们去救一下。”
土水:“麻烦了,团部离这还老远哩!”
米红:“这可咋弄?”
土水:“把马给我,我去!”
米红:“我也去!”
土水:“你都累成了这样,就在我家歇会儿吧,叫俺那新媳妇给你烧点热水,做口饭,还有大年早起的剩饺子哩!”
米红:“不了,咱快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门口又走出了那个老农,老农的身后,紧跟着土水的新媳妇凤妮。
330、山口从火堆的那一边气宇轩昂地跨过来,一脚踩着滩污血,一脚踩住一颗男人的头颅,厉声吆喝:“黑石!”
老兵黑石冷漠地用油布擦拭着刺刀,听及吆喝,他不像其他士兵那样立刻应声,而是缓慢地扭回一张沧桑的老脸来,面向山口,睨视山口。
山口:“你在干什么呢?”
黑石:“擦枪!”
山口:“这会儿是擦枪的时候吗?”
黑石抬手摸着满脸胡髭,漠然不语。
“你为什么不去惩罚张小娅?”
“本士兵阳痿。”
“胡说!我命令你立刻就去!”
“少佐阁下,命令士兵杀敌是军人的天职;强迫士兵轮奸女人是一种野兽行为!”
“你在侮辱皇军!”
“啪!”山口再也按捺不住素日的积怨与此时此刻的恼怒,扑上去狠抽这个老兵一个嘴巴。“我命令你去活剥一个支那人!目标,正前方,跑步!”
黑石摸了下烧灼的脸颊,轻蔑地瞄着他的少佐,扭过头去,寻找着目标:那是捆绑在谷场边拴马桩上的游击队队长张大愣。他执起枪刺,最后瞟了眼少佐,慢吞吞走去。
山口狠声地:“跑步!”
老兵黑石慢吞吞地走。一边谨慎地选择着道路。他的脚下是一堆堆血淋淋的肠胃,和一个女性尸骨,与一个流到血泊里的胎儿。
山口:“黑石!执枪!”
黑石停在了木桩前,同情地看着张大愣。
张大愣怒视老兵。
老兵黑石执起刺刀,避开张大愣灼灼的目光,嘿的一声,捅进了他的肩胛骨!
“混蛋!我让你活剥了他,你这是在剥活人吗?混蛋!”山口再度恼羞成怒,扑上来又抽这个老兵的耳光!老兵的鼻子破了,他只是用一种表情深深地蔑视着他的少佐,却没有任何一点暴力行为去反抗他的少佐!他拭着咕咕流淌的鼻血,冷冷一笑。
山口停止殴打,冒血的目光四下里搜索着,又发现了目标。
“我命令你,去活剥了她!”
那是一个被摁倒在地上刚被糟践了的少妇,阴户里戳着一根木棍,迟迟不能起来,正在血泊里痛苦地挣扎着。
老兵黑石瞄了眼,一抬枪口,搂动了扳机。
少妇应声瘫死在血泊里。
“你!……”山口咬牙切齿地拔出军刀,直想劈死他,他怒视着老兵足有一分钟,终是将刀按回了刀鞘。
啊!一声嘶叫,惊动了山口,他回眸寻找着声源,发现是新兵谷川。
谷川双目奇怪地圆睁着,面色惨白,额沁虚汗,嘴唇打着哆嗦,视线直直地盯着满是血污的地上,一步一步地退缩着,忽然一个踉跄,是一根血乎乎的大腿将他绊倒了,他慌忙爬起来,竟抓了一把肺叶!脚下一声叭唧,踏上了一颗血漉漉的人头!还没等他站稳,便又应声栽了过去,压住了一堆心肺,他气喘嘘嘘地趴在地上,侧眼看到:
渡边次二郎把一个小女孩从妇女堆里揪出来,一并拉出了她的年轻母亲。
渡边用生硬的中国话问:“这是你女儿吗?”
母亲点点头。
“几岁了?”
母亲喃喃地:“六岁。”
渡边次二郎拎起小女孩的双辫,一刀将脑袋砍下来,递给双目发直的母亲:“喂!这是你的女儿,给!好好抱着,别让她跑了!”
母亲下意识地抱住了血淋淋的人头,忽然流泪如雨,哀哀大哭。
渡边用刀逼住了她,斜楞着双眼怒斥:“不许哭!要笑,大声笑!”
母亲一怔,盯着渡边血淋淋的刀,又俯视着怀中血淋淋的人头,眸子逐渐散淡,忽地喷出一声怪笑,站起来,幽幽地走,嘻嘻地笑。
谷川也跟着笑了,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扭头看到:
小野一手执钉,一手执斧,正饶有兴趣地往一颗人头里砸钉,那人头在血泥里滚动着,号啕着……
旁边,一匹白布裹住一个男人,布上浸饱油液,点着了火……
那边,埋着一个人,头朝下,赤裸的双腿露出地面,不紧不慢地舞动着……
一边,狼狗叼住一个幼女,前爪踩蹬着,牙齿深深啃入肚里,血噜噜的小肠被撕扯出来……
一边,几名鬼子正往井里比赛式地砍人……
绑在拴马桩上的张大愣疼痛难忍,大睁着一双眼睛怒目而视,他的脚下坐着两名鬼子,拿着一把大锯开始来回锯他的一双脚!
吱吱!吱吱!锋利的锯齿来回磨动着,带出一块块血肉,一柄柄白骨……
碗粗的木桩摇晃着,张大愣满脸抽动,咬牙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和着脸上的血污流滴下来。
一只脚锯下来了,又一只脚锯下来了。
那红的是肉,白的是骨!
张大愣圆睁怒目,终于昏死过去!
谷川大张着嘴,耳畔又响起了那支嗵嗵的鼓歌,骤然眸子张大,慢慢瘫倒在逐渐凝固的血泊里,四肢抽动,口吐白沫……
331、山谷中,黑马驮着米红和土水奋力地奔跑。
米红:“还有多远哩?”
土水:“不远了!”
米红:“再快点吧?”
土水:“马要累死了!驾——”
332、张文龙跟着千红地走进自家谷场,顿时吃惊地呆在那,瞠目结舌!
千红地推他一把,嚷道:“快走!愣什么神呀你!”
张文龙闭上眼睛,忽地呕吐起来。
333、坐在道边毛毯上歇息的毛桃站起身来,不安地张望着村里,嗅嗅鼻子,闻着空气里飘散的血腥味,自语着道:“这日本人得杀多少人啊,血腥味都飘这来了?”
身边的勤务兵:“人呼马喊的,肯定是杀了不少。”
刘参谋长急急地从官道那边走来,老远说道:“不好了,松下那家伙把张文龙叫村里了。”
毛桃猛地拍一下屁股,叫声:“完了,等着给这小子收尸吧!”
刘参谋长:“松下要杀文龙,就不给咱说一声?”
毛桃气愤地:“他杀谁还用给咱打声招呼?你当咱是谁呀?去,赶紧派人到赵家堡去,把二姨太给我弄出来,送到城里去,她再不能在那地儿住了。”
刘参谋长:“我亲自去吧?看日本人不放。”
毛桃:“多带几个人,他狗日的要敢拦着,你就给我来硬的:抢!” 刘参谋长:“知道了。”
334、赵家堡营部后院,穿戴一新的小红步下走廊的台阶,慢慢地向挂在树枝上的红飘带走去。
她表情平静,一双眼神却空洞落寞,凄清哀楚;耳边,二胡惆怅的丝弦声幽幽扬起,如诉如怨,恻隐缠绵。
335、张文龙努力地抬起目光,眼神悲愤地扫视着谷场:火堆里正冶炼着活人,一个个被投掷进去,在火苗里舞蹈着,不久,又一个个倒下去!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股恶臭扑鼻的烤焦的人肉味儿!
他又呕吐不止!
“张营长!你看!”千红地忽然惊喜地招呼道。
张文龙强遏着肠胃的蠕动,机械地将视线追踪着千红地的手指:一群姑娘少妇被扒光衣服,乳头上拴着金属铃铛,围着一团火堆,跟着手执刺刀的鬼子学跳日本民间舞蹈。
张文龙紧蹙眉头,右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枪柄,肠胃不再翻涌,一股恶火,在心底开始剥剥地蹿动。
“张营长,你看那一边!”千红地又惊喜地指点着。
一排男青年赤身裸体,对面站着一排通身精光的姑娘,他们身后各站着一排鬼子,手执火把,烤炙着男女的臀部!于是,男女相互扭曲着,逐渐挨到了一块……
众鬼子笑疯了嘴脸,一个个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张文龙扭过脸去,不忍再看,只感到手心滋滋沁汗,喉管干渴,眼睛发涩,四肢颤微微地痉挛着!
终于他来到了中佐松下跟前。
中佐松下面部线条起伏有致、微笑适度地迎视着他,柔声问道:“张营长,没有什么情况吗?”
张文龙冷静一下,才答道:“报告中佐阁下,一切正常!”
松下:“不对吧,有人发现,好像有几十个老百姓从你的防线里往北跑了?”
张文龙:“这绝不可能!”
松下:“那我再问你,你的黄副营长哪里去了?”
张文龙:“我正要向你报告,他天不亮就失踪了!”
松下:“失踪?”
张文龙:“有人看见,他往山里跑了,很可能又回了山南县党部,背叛了皇军!”
松下故作沉思一下,点头微笑不语。片刻,说道:“召回你来,是想让你认识一个人。”
他悠闲地转回身去,指着谷场口板凳上的张小娅:“你过去看看,认识不认识她!”
张文龙犹豫了下,额头很快沁出汗珠儿,他仓促地迈着大步,少许来到谷场口!
啊,张小娅!
霎时张文龙呆若木鸡,整个思维凝固了!
“小娅!”他脱口一声,扑俯过去,抓住了她捆在板凳腿上的手,抚摸着她嘴角上的血渍,一大股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而起!
张小娅命若游丝,一息尚存,视线黯淡地注视着张文龙,嘴唇嚅动着,欲语无声,看见亲人,一汪热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涌流出来。
“哥哥!”她艰难地轻轻地叫出一声。
张文龙眼角泪红,泪水也克制不住地滚滚而下!
中佐松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
山口故意显出一副十分钦佩的神情来,刺激着张文龙:“这位小姐真了不得,知道吗,张营长,她承受了不知多少个皇军的性爱!都烂成了这样还死不开口!”
张文龙霍地弹跳起来,怒视少佐,咬牙切齿道:“太残酷了吧?这是他妈的人干的?”
“残酷?”山口少佐一怔,面孔扭歪了,抖动着峭拔的浓眉,飞扬着颊上一刀疤痕,峻急地:“你是说皇军残酷吗?不,知道吗?她是皇军的敌人,国民党军统组织成员,平日勾结八路军,不知杀害了我们多少个大日本皇军!直至这会儿她还不肯交代特务团政委王青鹏的去向!她这样顽固,这样仇视皇军,蔑视皇军,你能说皇军对她残酷吗?你能让皇军对她温柔友好吗?”
张文龙喘着粗气,不便言语。
“张营长!”松下温柔地插嘴道,“请你不要生气,残酷也许是事实,但希望你能够理解皇军的所作所为,如果她稍识一点趣,像你一样肯跟皇军合作,绝不会落到这般地步!现在召你回来,希望你略尽绵薄之力,开导她一下,交出八路军特务团政委王青鹏!”
“恐怕我无能为力!”张文龙漠然决然地一口回绝。
山口:“那么,只有统一执行皇军神圣的行动了!”
张文龙:“什么?”
“上去操练她!惩罚她!摧毁她最后一道防线!要让她知道,与皇军为敌的人,连她的哥哥都不肯饶恕她!”山口一声冷笑,招了下手,渡边、牛野、茂二,莆田一齐蹿上来,扭住了张文龙,剥扯着他的黑衣军服,硬往板凳上打发。
张文龙终于被气疯了,羞辱与仇恨如洪水猛兽,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之堤,他手脚并用,击倒渡边,踢伤牛野,咬伤茂二,最后,冷不丁地抽出了山口的军刀!
山口愀然作色,机敏地拔出盒子枪!
张文龙怒视山口,不等他冲过来,回刀向妹妹刺去!
张小娅洁白的心口上顿时喷射出一股殷红的血花!
张文龙把刀随手一抛,丢在中佐松下脚边,赫然站立,冷口道:“中佐阁下,你应该为大日本皇军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无比羞耻!这是非人类所为!禽兽!畜生!”扭头走去。
中佐松下依是面带温柔地注视着他,甚至用目光亲切地目送着他,等他人走远了,却是慢慢地抽出了手枪,胳膊探直溜了,轻易地扣动了扳机。
谷场边,张文龙应声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却又挣扎起来,扶住一株拴马桩,回头仇恨地瞪视松下,蔑视松下,迟迟不肯倒下!
336、咔嚓,拴在树枝上的红色飘带断离下来,红飘带这头的小红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长长的丝绸飘带徐徐堆积在她窈窕柔软的身段上,树上被惊起的两只乌鸦鸣叫着飞离树梢,落在营部大门口的旗杆顶上。
旗杆下的门口台阶旁,站立着一名鬼子哨兵和一名警备队士兵,正警惕地看着走来的刘参谋长和他的一排人马。
337、黄村的山谷,终于响起了急促的紧急结集号声,并传来仓促的整队口令。
一队队八路军战士急切地奔往村外谷口。
飞驰而过的骑兵连,飘扬起来的尘土,和那一面面迎风猎猎的战旗。
338、麦妮的毛驴疲惫地走近了小李庄,走进了毛桃的警备防线,正被几名士兵拦截盘问着。
339、毛桃闻声赶来,老远就急叫道:“我的老天爷吆,你咋这工夫来了哩!”
麦妮闻听十分不高兴:“这是我家!俺村!老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要看你个工夫不成!”
毛桃急歪歪地:“你回来得可不是时候哩,赶紧扭身走人吧,别叫日本人把你当成小李庄的老百姓给杀了!”
麦妮:“他见人就杀啊?”
毛桃:“一只鸡,一只狗都不放过哩!”
麦妮:“天哪!这么狠啊?我这都到了自家门口,还不叫进门看一眼?”
毛桃跺跺脚:“看个鸟!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来人哪!赶紧送夫人打道回府!少在这儿给我找麻烦!”
麦妮遥望小李庄,欲哭无泪地叫道:“我的那个老爹呀!你可要保重啊!见了日本人可千万不要顶嘴呀!咱惹不起人家啊!绕着走啊!”
340、山口陡然瞪大了眼睛,无意里发现了疑迹,惊叫道:“中佐,你看!”
中佐掉转头,发现:从街上的血泊里爬出一个人,身着八路军装,像是腿部负伤了,四肢并用,慢慢地向谷场上爬来。
“抓住他!”中佐几乎没有思索,立刻断定此人是谁了!然而,他为什么要自己爬出来呢?
松下紧而随之,又锐声吆喝:“不许杀死!”
几名鬼子七手八脚地架着那个负伤的军人,撕扯过来。
谷场上的男女村民皆为之一震,灵魂出壳般地呆住了。
中佐松下温柔的眼神儿默默地端详着这个一直隐藏不露的对手,下意识的抚摸着胳膊肘,这里一颗尚未取出的子弹,就是他所率领下的特务团射过来的!他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名震太行的特务团政委,便步态轻盈地走过去,并做一番仔细打量。
松下:“阁下,如果我没有说错,你就是八路军太行山军分区特务团政委,王青鹏!”
王青鹏被渡边几人搀架着,蔑视松下,点点头。
松下:“我不明白,你这会儿出来打算干什么呢?”
王青鹏:“你们不是要抓我、杀我吗?我自己从地窖里爬出来了,杀吧!但是,老百姓是无辜的,作为一名军人,要讲一点军人的德行,请你自重,不要滥杀无辜!”
中佐松下觉得可笑地笑出来了:“阁下,你说得不错,作为一名军人,是要讲一点儿军人的德行!但是我想提醒你,这些百姓对我们来说首先不是无辜的!素日里他们反对皇军,抵抗皇军,屠杀皇军,破坏皇军的军事交通要塞,是皇军的敌人!皇军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并不是单纯地为了你一个王青鹏,更是为了惩罚这些不安分的老百姓!他们统统是皇军的敌人!你!更是皇军不可饶恕的祸首!你自己爬了出来,很好,我佩服你的骨气,然而你失算了,你不仅保不住这些罪恶的老百姓,连你也一并搭进去了!我还要告诉你,你的爱妻,不!你的未婚妻张小娅小姐,也非常不幸地成了皇军的俘虏!看,她已经先行了一步,但她在临死前一直没有出卖你!我很佩服她!她死得很惨,我可以让你知道,她承受了不知多少个皇军的性爱!怎么,你不想过去悼念她一下吗?”
一瞬,王青鹏一双儒雅的目光里迸出了熠熠火星,错动着牙齿,失色咆哮道:“野兽!一群野兽!”
松下抽动着秀巧的口角,讽刺地安抚着:“阁下,请你不要太激动,要注意自己的风采,你可是一名让皇军非常敬畏的优秀军人!”
王青鹏终于恼怒了:“呸!你大概就是松下中佐吧?我们打过几次交道的,我怎么就没有亲手杀死你!留你到今日这样糟害百姓!”
松下也激怒了道:“可惜,机会已经错过去了,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却只属于我,我要让你先看着我杀掉这群罪恶的老百姓,然后再烧死你!”
数挺机枪嘶叫起来,如雨如蝗的子弹水泼样倾过去,工夫不多,所有活着的村民一律栽倒在血水里!
大火烧炼着死尸。
火光映红了中佐松下抽动的脸庞,他故作镇定地欣赏着这悲壮的一幕,感到了一个军人心情的异常激动!过尔,他些微镇静了一下自己几乎失态的情绪,坦然地转回头来,更加温柔地注视着王青鹏了。
“他们都死了,现在,轮着你了!”
不等对方说话,几名鬼子抬起王青鹏便往火里扔!
王青鹏叫骂道:“禽兽!放下!我自己会走!”之后,拄着一根棍子艰难地站起来,怒视松下,说道:“不过,我要让你记住了松下,这笔滔天血债,我的战友们一定要叫你偿还的!你!还有你们这群没有一点儿人性的禽兽,绝不会活着走出中国!”
松下背后登时掠过一丝寒噤,愣一下,面部僵硬地冷冷一笑道:“我等着!”
王青鹏转过视线,望着成堆成片倒下去的小李庄乡亲!一双眼睛充满了悲愤与内疚,他努力站稳了,郑重地给乡亲们敬了个军礼,才又调过视线,遥望谷场口!
那里有他的张小娅!
“小娅!”
他低低地呼出一声,殷红的眼角含着泪影儿,继之,转回头,迎着火堆,艰难地走过去,走过去……火焰很快无情地吞噬了他!
“啊——”谷川突然一声惊叫,圆睁双目,神经质地瞪视着中佐,耳畔,又响起了那支嗵嗵作响的鼓歌!他一边哆哆嗦嗦地倒退着,一边喃喃着,伸手指着中佐、山口、渡边、牛野哑声叫道:“你们……吃人肉,喝人血……禽兽!……你们吃人肉,喝人血……禽兽——”
“他疯了。”中佐面带沉重状,自语一声,叹息一声,默默抽出手枪,却又不忍地按了下去,不由抬头仰视,当顶低垂的天空与谷场上的浓烟融合成一体,显得格外凝重压抑,令人窒息!他叹口气,又叹口气,通身松懈地自语一句:“撤退!”
341、八路军骑兵连冲出一道山谷,呐喊着冲下山来。
山谷里,急急奔跑着团长王强与他的全团战士。
342、小李庄村舍陷入了一片烘烘火海!
343、中佐松下疲惫地爬上了马背,勒住缰绳,最后回顾着这个几乎被他从地球上彻底抹去了的村庄,喃喃道:“我本无心杀你们,是你们有心逼我,你们最大的错误是,不愿意跟皇军合作!”
满谷场死尸。
绑在场边拴马桩上昏死的张大愣。
344、残阳如血近似无。
西风烈。
恶天又黄昏。
345、满天扬起鹅毛大雪,宇宙一片混浊!
小李庄村北,辽阔的麦地里堆起一座座坟墓,那尚未被白雪遮掩住黄土的坟头逐渐消逝在雪绒里,勉强地裸露出一块块木牌,上面分别写到:王青鹏之墓、张小娅之墓、张老秋之墓、张文龙之墓、李老园之墓——
王强、米红、李宝山默默地站立在墓地边,一双双无泪的眼睛,呆呆地俯视着墓群,久久不能言语。
王强转身压抑地询问米红:“你回部队,还是留在地方?”
米红哽咽地:“我回哪都可以,就是杀不了这群狼崽子,我就死也不再回小李庄来!”说完,扑通跪在群墓前。
王强咬牙攥拳地发誓道:“只要我王强不死,他们这群禽兽就别想跑出中国去,他们走到哪,我特务团就跟到哪,杀到哪!弄不死他们,我就脱下这身军皮!叫人活活地把我埋到这里!”
米红抬头,一双泪红的眼睛充满了深深的感激!
346、在以后几年、几十次八路军对日作战的炮火硝烟里,一边是浴血作战的八路军战士,一边是分别在小李庄村北群墓里以各种方式祭奠死难者的麦妮、毛桃,拄着拐杖的大愣,以及毛豆,和站立在张文龙墓前久久不愿意离开的小红。
墓地的积雪早已融化,春去秋来,那一块块陈旧的木牌换成了一块块青石碑,上面依旧依次闪现着烈士和死难者的名字,只是字体的格式更加具体化:八路军太行山军分区特务团政委王青鹏烈士之墓、张小娅烈士之墓、张老秋烈士之墓、张文龙烈士之墓、李老园同志之墓——的不同字样。
小红抚摸着张文龙的石碑,面色凄楚,细泪涟涟,仍然久久不愿意离去。
——那哀婉凄楚令人心碎的二胡声。
347、鹿城麦妮家,墓地的香火像是移动到了她的四合院里,燃烧的香烛,焚烧的纸钱,地上如蝶滚动的灰烬。
麦妮双膝跪在炉龛下的蒲团上,表情凝滞,眼神空洞,神色消瘦,一边上香,一边喃喃自语道:“孩子,你们走得太早了!就这么狠心地把娘丢下不管了?娘对不住你们,你们就这么报复娘么?娘想死你们了!”面色凄楚,哽噎不止。
一边,老掌柜的和婢女四妮不知所措地看着。
门口,毛桃迈着迟疑的步子,进门看见太太仍然跪在蒲团上低泣,便是摇头叹息,沉默不语。
348、鹿城外,城东、城西,八路军和地方民兵武装以及当地的村民在大张旗鼓地挖坑破路,特务团团长王强倒背着双手,气势高昂地巡视着,一边高声叫道:“赶紧给我挖!挖深点!这鬼子快要完蛋了!他还想跑!跑他娘个老大脚!”
一战士问道:“团长,听说德国鬼子投降了?苏联红军打进了柏林,那希特勒捉住了没?”
王强:“那狗娘养的还能跑哪去?姥娘门都没了!等上杀床吧!”
另一战士:“听说墨索里尼被他的部下们给吊了脖子?”
王强:“那种战争贩子都不得好死!吊死还是轻的!”
又一战士:“将来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会不会杀到他们的老窝东京去?把他们的天皇老子也给吊死?”
王强:“吊死?不,只要叫咱们特务团杀过去,我非油炸了那狗娘养的不成!”
众人起哄地叫喊道:“好——”
一木粗粗的民兵不好意思地伸长脖子道:“团长!俺还是个老光棍哩,到时候叫俺也跟去,能不能去他们那捞个日本媳妇回来?”
“你吗意思?捡洋落?”王强非常不满地:“干吗非去找个日本娘们?”
民兵咬牙切齿地:“我领回来一夜干死她!”
“好——”战士们更加放肆起哄。
349、鹿城日军司令部,明显消瘦的中佐松下端坐在军旗下,眼神几分惶惑地凝视着墙上的一面陈旧的军旗,凝望着那一行曾经看似强劲的大字:武运长久!少许,他摇头叹息,秀巧的嘴角散漫出一丝自嘲凄楚的苦笑。
山口疾步走进来,立正报告道:“阁下,八路军率领着当地的老百姓把城外的道路全给破坏了,我们是否出击一下?”
“出击?”松下猛然一怔,“皇军还敢轻易离城出击么?”转而苦笑一声,自嘲道:“今非昔比了,以前是皇军主动寻找八路军主力决战,而今,是八路军主力积极主动地寻找皇军主力决战!”
山口:“八路军特务团死盯着我们不放,屡次寻找皇军决战,这是不是与我们杀了他们的政委王青鹏有关?”
“何止一个王青鹏啊!”中佐摇头叹息:“小李庄在八路军特务团当兵的就有五六百人,他们都是一颗颗拉了弦的手榴弹!拔出鞘的快刀!每时每刻都在准备着与皇军决一死战!”停顿一下,又喟然地哀叹一声,“唉,这会儿看起来,我们当年屠杀小李庄老百姓,绝对是犯了一个战略性的低级错误,非但没有起到一点儿震慑作用,反而点燃起四面八方各种势力仇恨皇军的火种,给我们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山口忧虑重重地:“时局对皇军很不利,我们今后怎么办?”
松下:“上峰也在等待观望,束手无策。盟军德国战败,意大利投降,苏联红军士气高涨,锐不可当,已经向关东军正式宣战,皇军的日子不好过了,大本营根本就顾不上华北战场了。”
山口的脸色顿时更加沉重难堪起来,沮丧得不能够言语。
松下又深深地叹息一声:“昨夜收听电台,美国政府向我们广岛长崎投下了两枚原子弹!”
山口:“原子弹?原子弹是什么东西?”
松下:“那是一种非常规性杀伤武器,一枚炸弹的威力足以炸平一座城市!”
山口吃惊地瞪大眼睛,默默无语,半晌,自语着道:“皇军的圣战,真就这样结束了么?”
松下:“越是这时候,我们就越要沉住气,并且还要保护好自己,注意身边的人。”
山口:“你是说毛桃的警备队?” 松下:“没有内应,就凭八路军现在的武器装备,是永远也攻不进城来的,这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他!”
山口:“我明白了。”
350、李宝山的营队在小李庄村外驻扎下来,并又挖灶做饭。
营长李宝山带着通讯员走在被洗劫过的村街上,心碎地看着街道两旁被大火烧毁的房屋民宅。经过张老秋的大门口,他驻足凝视着高高的台阶,和被烧坏的门楼以及门楼上还隐隐可见的四个镏金大字,心头更加沉重起来,眼前不禁一一掠过外甥张文龙、外甥女张小娅在门楼台阶下儿时玩耍时的情景,不由悲上心头,眼角殷红,深深叹口气,转身默默离开。
街上冷冷清清,几乎不见人迹,偶尔走过一个牵着耕牛的少年,眼神异常陌生地看着李宝山和他的通讯员。
李宝山上前搭讪道:“小孩,你是谁家的啊?大人们都叫吗?”
小孩怯生生地:“黄老根。”
李宝山一愣:“黄老根?这村没姓黄的啊?” 小孩:“俺是要饭过来的,前一阵儿刚落在这。”
“呃……”
“叔叔你是这村的么?”
李宝山点点头,无心再语,疾步往自家门口走去,快至街门前,又发憷地停下了脚步,犹豫一下,转过身来,抬起脚步。
通讯员疑惑道:“咋的,又不回家了?”
李宝山为难地蹙起眉头。
“回家看看嫂子吧,你都好长时间没回来了。”通讯员劝道。
李宝山不语,愣怔片刻,硬着头皮往家门口走去。
门口的青石门礅上坐着一个正在啃山药的小男孩,看见李宝山和通讯员过来,便忽地站起身来,叉开两腿,骄横地堵住了去路。
李宝山好奇地问:“喂,小孩!你是谁?”
小孩就说:“我是你爹!”
李宝山一愣,身后的通信员扑哧地笑了出来,连李宝山都哭笑不得了,只是瞬间,他脸色陡地涨红!不知怎么,他有一种预感,这个男孩,是香妮生的,应该喊他李宝山爹!李宝山顿时浑身燥热难受,一甩手,就要离开家门。
“宝山!”香妮闻声又从家里跑出来,惊喜地看着久别的丈夫。
李宝山头都不抬,一点儿也没走进家门的意思了。
香妮急忙把那个小男孩拉过来,指着李宝山说道:“来,小,这是你爹!”
小孩似乎不服气地看着李宝山,眼神凶狠,咬着嘴唇,倔强不语。
香妮扬手打在小孩头上,急着道:“你咋还不叫哩?傻了?”
“不用了,” 李宝山冷冷地挖苦,“看他那穷鸡巴样,凶巴巴的,哪一点像我李宝山了,整个儿一个狗日的小日本鬼子!”
香妮脸色一下子苍白,委屈而又绝望地看着李宝山。
李宝山转身甩手走去!
通讯员不知所措地:“哎,又不回家了?”
“还回个吗!”李宝山闷闷地发泄着心中的酸涩,“给我吹号,集合队伍,向鹿城方向开拔!”
街的那头,艰难地走来拄着双拐的村支书张大愣。
351、鹿城西门,集日,侦察连连长周土水牵着一头草白小毛驴,上面坐着打扮成一副小媳妇回娘家的米红正在接受站岗的警备队士兵的严格检查。
旁边站岗的鬼子警惕地巡视着。
警备队士兵:“哪来的?”
土水:“莲花营的。”
警备队士兵:“城里谁家啊?”
土水:“海子沟卖醋的老王家。”
警备队士兵顿时怀疑地皱起眉头:“没听说过王老西还有个出门的俊闺女呀?” 土水:“是干亲!”
警备队士兵:“干闺女呀?好像听说过,进去吧。出来时给我捎瓶醋,正想吃包包哩不是!”
“老总放心,”土水赶紧应道,“这里要是不方便,送你家里都成。”言罢,牵着毛驴走开,进城不远,迎面碰上牵着狼狗叼着香烟卷的翻译千红地。
千红地看一眼土水,又看向米红,少顷,似觉眼熟,便狐疑地皱起眉头,默默不语。
土水牵着毛驴若无其事地走过千红地的身边。
千红地望着米红的背影,眼前忽然掠过小红姣好的身影。
远处拐弯的街道旁,醋铺门口,响起梆子声,传来王老西有板有眼悠扬的吆喝:“打好醋!卖酱油——”
352、米红跷腿下了毛驴,回头看一眼,走进王记醋铺;土水将驴牵进醋铺的后院,门口,王老西还在梆梆地敲着枣木梆子,有板有眼地吆喝着:“打好醋!卖酱油——”忽然看见远处的千红地鬼鬼祟祟地跟随过来,不时地引颈向醋铺这边张望,不由就更响地敲起了梆子,吆喝声也高昂悠长了许多:“打——好醋!卖——酱油——”
353、麦妮家。麦妮修剪着院里花圃的月季,脸色似乎平静红润了许多,她已经从那场大屠杀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看似换了个人似的,神色恬静。
老掌柜的挎着菜筐,从外面进来,嘟嘟囔囔道:“这菜价可是又涨了,西红柿都快拿银元黄条子换了。”
麦妮:“好好的,咋又涨了哩?”
老掌柜的:“八路军在城外破了路,好多菜农都不敢进城了。”
麦妮:“你是说八路军真要打进城来啊?” 老掌柜的:“外面嚷嚷的厉害,都说八路军高呼号子,打进城里来,砍掉松下脑袋!祭奠小李庄乡亲!”
麦妮愣一下:“这么说,这小日本人的江山算是坐到头了?”
老掌柜的:“老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偌大个中国,本来就不是日本人的么,硬让他们给活活地强占了八年,也够邪乎的了。”
麦妮:“看起来这日本人的气数算是走到尽头了,那毛桃他们的警备队咋弄?”
老掌柜的:“这不人正愁着哩!整天吃不香喝不香的,爷这一阵儿,可是见清瘦了,眼睛下边都塌坑了。”
麦妮:“我倒是看不出他有一点儿愁气来,你没见他那一双眼睛,黑夜睡了还贼亮贼亮的,一看就知道他在墙外有人了,那根硬筋正兴着哩!” 老掌柜的:“呃……”
麦妮:“那小二给打听出来了没?”
老掌柜的犹豫一下,道:“打听着了,你心情不好,我一直没敢递给你。”
麦妮:“嗯?”
老掌柜子:“爷早就把那小闺女接进城里来了。”
麦妮强自冷静着问:“住哪?” 老掌柜的:“丁香胡同十六号。”
麦妮:“有小崽子了没?”
老掌柜的:“听说还没有哩!”
麦妮:“抽个空儿去会会咱那小妹子。看那嘴脸眉眼是咋长的,她娘咋那样会生她,竟把咱家的老毛桃给勾到了手,就不怕脸上有麻子!”
老掌柜的:“最好趁爷在她那的时候。”
麦妮不明白地看着老掌柜的:“这话咋说?”
老掌柜的:“捉贼捉赃,拿奸在床么!要不,去人府上,硬是不承认咋弄?说不定还告你个诬陷哩!”
麦妮点点头:“这说吧也是!”
354、千红地走进日军司令部,松开了狼狗,狼狗似乎发现了猎物,呼地向院里的墙角处跑去,那里的榆树上拴着一个人,被酷刑折磨得血流满面,痛苦不堪,狼狗闻见血腥味,即刻蹿上去,撕咬起那人。
千红地扭头看了眼,没顾上理睬,疾步走进松下办公室。
松下显得萎靡不振地抬头瞥了眼千红地,心烦地问道:“有事吗?”
千红地:“我发现了两个可疑的人,其中一个女的很像毛司令的二姨太。”
松下:“很像?很像是什么意思?”
千红地:“也没意思。不过,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肯定是八路军派进城里来的探子!”
松下顿时来了精神:“人去哪了?”
千红地:“进了海子沟的王记醋铺!是否派人去把他们抓来审讯?”
松下斟酌稍许:“不,先不要惊动他们,免得打草惊蛇!要外松内紧,好好地盯着他们的去向,一定要弄清楚他们进城的目的,来找谁,要干什么!”
千红地:“是!”
355、黄昏,毛桃带着勤务兵走进丁香胡同,在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不会儿,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女子——云姑拉开门闩,探出头来,见是毛桃,急忙敞开门扇,说声:“爷您来了?”
毛桃点点头,算是招呼,径直地走了进去。
勤务兵停在门外,按着枪柄,警惕地站在门口。
云姑冲门外的勤务兵暧昧地点头笑笑,将门掩住插上。
毛桃刚要走上北屋台阶,只听身后一女子轻声叫道:“毛司令,请留步!”
毛桃回头,发现一个眼熟却是绝对陌生的年轻女子已经站在背后,旁边还立一年轻男子,云姑正吃惊地看着这两名似乎从天而降的一对男女,几乎目瞪口呆。
毛桃很快地拔出枪来,失态地叫嚣:“你们是谁?要干吗?”
米红微微笑道:“毛司令真健忘,咱们在赵家堡你娶媳妇的宴席上见过面的,我叫张米红,张老秋的闺女,这会儿是八路军特务团三营教导员!”
毛桃一愣,随即将枪不好意思地收起来,僵硬地笑道:“咋找这来了你们?”
米红:“去你的司令部不安全呀!”
毛桃:“我知道你们快要找来了,咱借一步说话,屋里谈!”
356、站在门口的勤务兵发现两个特务模样的汉子探头探脑地走过来,经过门口时,眼睛不住地往门缝里踅摸着。
勤务兵警觉地盯着他们,慢慢地抽出枪来,喝问:“你们干吗?”
一汉子干笑一声,道:“随便看看,不干吗!不干吗!”之后,似乎恋恋不舍地走开。
357、米红和毛桃已在堂屋的圈椅上分别落座,毛桃吩咐跟进来的丫鬟云姑:“赶紧点上蜡烛,给客人倒茶!夫人哩?叫她出来打一声招呼,这可是我的贵客,不敢怠慢!”
云姑禀道:“夫人身上有点不太舒服,刚喝了碗草药,这会儿正在炕上躺着发汗哩。”
米红:“就让她躺着吧,没那么多礼节!”
毛桃看着土水:“这位是——”
米红:“我们侦察连连长周土水。”
土水抱拳施礼。
毛桃抱拳回礼,说道:“也坐吧,又不是别人。”之后转向米红,“你们来——”
米红:“废话就不多说了吧,自从没了张文龙,我们有一阵子没联系了,但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都很清楚,这几年来,你还算耍得圆滑,没干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在小李庄那次大屠杀中——”
“我可一个人都没杀呀!”毛桃站起身紧忙打断米红抢着分辩。
米红:“但你是他们的帮凶!”
毛桃叫屈:“我那是没办法的事么!警备队连村都没进,只是在村外担任警戒,还放跑了几十个人。”
米红:“这我们都知道,那放跑的人中间,其中就有我!”
358、内屋,小红从炕上坐起来,走至门边,倾听着外面的说话。
359、丁香胡同口,老掌柜的领着麦妮信步走来。
360、几个特务分别在胡同口出现。
361、米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向毛桃:“这是你的任务!”随后又掏出另一封信来,说:“这是你最想要的东西,也是我们对你的终身承诺!”
毛桃赶紧将第一封信笺搁下,匆匆拆开第二封信笺阅读,但见上面写道:功过相抵,既往不咎,重新做人。落款:八路军太行山军分区特务团团长王强。并盖有一枚鲜红的印章。
毛桃将信笺捂在胸口上,合住眼睛,深深叹口气,久久不语。片刻,自语着道:“这我就放心了!你说吧!”
362、麦妮走到门口,勤务兵愣神地看着,不知所措。
麦妮冷笑道:“小六子,你咋在这站着?你们司令哩?”
勤务兵尴尬地笑着道:“在里边哪!”
麦妮命令地:“把门给我叫开!”
勤务兵急忙去拍门环,并故意高声叫道:“司令!司令!太太来了!那个太太来了!”
麦妮扬手打在勤务兵的头上,唾骂道:“呸!你个玍杂子,我叫你喊!”言罢,抬腿就去踹门。
363、身后,几名特务显然被突然出现的麦妮打乱了计划,正不知所措地站在胡同口,东张西望,等待新的抓捕命令。
364、麦妮破门而入,大步流星地走进院里,一边嘴里叫道:“来,妹子,出来叫姐见上一眼,老这么金屋藏娇不见个日头儿,就不怕那白脸蛋子发霉了!”
毛桃闻声惶惶失失地走出来,看着院里的麦妮有些发懵。
米红和土水也相跟着走出来,莫名地看着撒泼的麦妮。
阴影里,麦妮错把米红当成了二姨太小红,上去便拉住米红的手,抚摸着脸蛋,揶揄起来:“就是长得白嫩、细致!瞧这眉眼,一看就是狐狸精转世,白骨精下凡!你好能耐呀!就是这小肚子还不大,咋还不给我们老毛家怀上一个小毛崽子呀!”
毛桃难堪地抽了下腮帮子,撇着大嘴巴埋怨:“你穷嚷个吗!这谁呀?人家八路!你要找的主儿在屋里哪!唉,这也真是的!”转而向米红道:“现眼了,现眼了!你们快走吧!街上这会儿戒备很严,到处都是特务,是不是你们叫宪兵队给瞄上了?”
米红和土水相视一眼,点头说道:“是被发现了,但他们不大可能跟到这里来!”之后,米红看着麦妮礼貌地笑笑,道:“嫂子,咱后会有期呀!”转身与土水跑上梯子。
“嫂子?”毛桃不由自语一声,心情芜杂地看一眼麦妮,又看向已经上了房顶的米红,下意识地拍了下后脑勺,又下意识地叹出一声:“唉!”
“八路?”麦妮有些迷瞪地看着已经消失在房顶上的米红与土水。
门口,闯进几名宪兵和特务,后边跟着气势汹汹的山口少佐。
毛桃吃惊道:“你们——?”
山口走上前来,蛮横地:“有人看见两个八路探子跑进这院里来了!”
毛桃佯装恼怒:“这是我家!我咋没见?”
山口:“搜!”
毛桃伸手拦住:“要是搜不出来咋办?”
山口冷笑一声:“毛司令,你别急,我们会搜出来的!”
麦妮至此才相信刚才二人的身份,不由担心地看着毛桃,脸色忧虑。
小红被两个特务拽出了北屋门口,毛桃见状即刻大怒:“他妈的!眼瞎啦?你们也敢对她动手动脚?”
山口看一眼小红,冷笑道:“你原来藏在这?”一挥手,叫道:“给我带走!”
毛桃忽地拔出手枪,疯狂地顶住了山口的大脑袋,狠声道:“这他妈的也是八路?你三番五次跟老子过不去,找死啊你?”
四周的宪兵特务一齐拔出枪来,瞄准毛桃。
山口气急败坏地咆哮道:“毛桃!你也敢用枪对准皇军?!”
毛桃气得破口大骂:“咋不敢?再嚷嚷,老子我一枪崩了你!都他妈的吃开高粱米了你还横!横个鸡巴吗横!”
陡然街上响起了枪声,有声音叫道:“在这!别叫他们跑了!”
毛桃山口一怔,同时冷静下来,山口十分仇恨地瞪视一眼毛桃,又阴狠地看一眼小红,一摆头,嚷道:“我们走!”走几步,又不甘心地转回身来,冲着毛桃威胁道:“你等着!中佐阁下会找你的!”
毛桃冲地下啐口痰液,不客气地骂道:“我呸!等你娘个头!”
365、街上,米红、土水与特务正在对射,一边对射,一边撤退。
街的那一头,宪兵特务越聚越多,并高一声低一声地呐喊着:“抓活的!”
米红、土水撤进了一家破败的大门口,米红道:“咱们分开行动,你快走,我来掩护,天亮前务必逃出城去,告诉团长任务完成,按原定计划动手!”
土水推一把米红,道:“你快走!俺来掩护!”言罢,冲出胡同,一边鸣枪,一边往另一条胡同口跑去。
米红退进大门里,一时找不到梯子,便很快地翻上一截矮墙,又上了东屋的房顶。
门外,冲进几名特务,向四周的屋里盲目地射击着。
366、毛桃、麦妮、小红在越来越阴黑的院里相互对峙着。
小红倔强地瞟着麦妮,一点都不打算买账。
毛桃处在一种左右为难与无奈的焦虑中,看看麦妮,又看看小红,不知如何圆场。过了会儿,他尴尬地冲着麦妮笑笑道:“这就是她!”
麦妮佯装糊涂:“谁呀?”
毛桃:“就是你要找的人呗!”
麦妮:“我也没找谁呀?”
毛桃挠挠头,瞪一眼小红,训斥道:“还不来见太太!”
小红一拧身子,鼻孔轻轻一哼:“太太?我算吗?”
毛桃顿时语塞,连连地向小红使着眼色。
小红还不买账,转身就要回屋。
“吆!” 麦妮一声冷笑,“我这妹子脾气还不小哩!来,别走,咱姐俩好好说说话,先递给我,你叫吗?是哪里人啊?”
毛桃讨好地抢着道:“她叫——”
麦妮瞪一眼毛桃:“她没长着嘴?叫她自个儿说!”
小红又转回身来,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毛桃看着小红,催着道:“你快说呀!”
这时,梯子上有了些微响动,米红不言不语地走下梯子,来到几人身后。
毛桃首先发现了米红,吃惊道:“你咋是又转悠回来了哩?”
米红难为情道:“出不去了,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红看着米红,突然开口说道:“快进屋藏起来吧!小心他们又找来!”言罢,上前一步,拉住米红的手,不看麦妮一眼,转身便往屋里走。
麦妮被无礼地晾在院里,目送着米红、小红的身影,显得尴尬、又有几分恼火,便是十分羞恼地瞪视毛桃,不言不语。
毛桃解窘地笑笑道:“咱快回吧,天都黑成了这样,还闷着雨哩不是!”言罢,扭头就走。
“你去哪?” 麦妮厉声喝道:“这不是你的家吗?”
毛桃一撇嘴,佯装委屈:“家个嘛!”
367、街上,枪声停了,到处响起一片急促的哨子声,和来回匆匆奔跑的宪兵特务。
368、日军司令部。松下一拳擂在红木方桌上,气愤道:“也太嚣张了!”
山口继续添火道:“这是蔑视皇军!欺负皇军!他敢如此放肆骄横,是看我们皇军大势已去了!这条狗!我派人去把他抓来立马杀掉!”
松下:“不,不能动他,越是这时候,我们越要稳住他,等待上峰新的作战计划!你要知道,这时候他要是反了水,整个城里就会有一千多支枪口同时对准皇军开枪!这座千年老城,马上就会不攻自破!”
山口焦虑地:“那我们怎么办?”
松下:“先不要理他,立即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索!一定要抓住那两个人,看他们找毛桃想干什么,只有撬开他们的嘴!我们才能相机行事,早日取得主动!”
“是!”山口转身离去。
松下颓然地跌坐在圈椅上,叹息一声,自语一声:“养虎遗患啊!”
369、米红随着小红走进堂屋,昏暗的蜡烛里,米红感激地看着小红姣好的侧影,轻声说道:“夫人,感谢你了!”
小红转过脸来看一眼米红,回道:“没关系的,你饿了吗?”
米红:“不。”言罢,不由心头一动,眉梢扬起,几分愣怔地看着小红,与此同时,小红也似有感应,也愣怔地端详米红,姐俩在瞬间相互默默地对视着,怦然心动,恰这时,丫鬟急急地跑进来,惊叫道:“快藏起来吧,门口像是有人来了!”
小红一惊,从愣怔里醒过神来,拉一把米红,道:“你快进里屋去,说吗也别出来!”
370、城里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打着灯笼火把的宪兵特务和鬼子,还有不少的警备队士兵。
海子沟王记醋铺,王老板被五花大绑起来,吊在铺子的门框上严刑拷问。
山口和牵着狼狗的千红地站在一旁怒目观看着。
371、毛桃的勤务兵带领着一个连的警备队士兵急急地跑进丁香胡同,来到小红门前。
毛桃闻声出来,后面跟着麦妮和老掌柜的。
毛桃向勤务兵道:“街上不安生,你带一个排护送太太回家。”
“不用了,我自个儿能找到家门。”麦妮生气地说完,看一眼老掌柜的,挥了下手,“那个谁,咱们走!”
毛桃讨好地:“别呀!看这道上有狗!”
“谁家的狗这么不长眼,还敢咬你毛司令的太太!”麦妮转身扬长而去。
毛桃尴尬地立在那,忽然发现门口不远处还有两个特务在探头探脑,即刻迁怒地骂道:“还他娘的在这转悠!去,给我把那两个狗东西抓来,当贼往死里揍!”
警备队一窝蜂地蹿过去,逮住那两名特务,拳打脚踢起来。
372、米红坐在黑屋的炕沿上,显得焦虑不安,她一会儿站起来到门口听听街上动静,一会儿不由轻轻自语着:“这土水出去了没?”稍许,她撩帘来到外间屋。
坐在蜡烛下的小红吃惊地看着她,道:“你咋是又出来了?”
米红:“我不能老在这躲着,得想法出城去。”
小红:“你出不去的,这街道上到处都是坏人!再说,城门早就关了,你能从哪里出去?跳城墙么?那么高!”
米红:“只要找到土水,我们会有办法的。夫人,给你添麻烦了,咱回头见!”
小红:“你——”
米红:“万一我被抓了,出不了城,你明个一定要想法混出去,找到我们团长,就说任务完成了,按原计划行动!拜托你了!”
小红点点头。
米红说声谢谢,便匆匆走出屋来,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看墨黑的夜空,犹豫了下,便跳下台阶。
小红从屋里跟出来,目送着米红,看着已经上了梯子的米红,迟疑着,终究忍不住地出口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米红上了房檐,回头说一声:“米红!”
“米红?”小红一怔,脱口一声,“姐姐!”
房上的米红已经消失在一片沉重的夜色里。
“姐!”小红大叫一声,冲向梯子,却不想一脚踩空,跌倒在台阶下。
373、麦妮和老掌柜的走在大街上,至海子沟口,迎面碰上山口和千红地一干人,一特务叫道:“戒严了,还穷转悠什么?”
山口注意地看麦妮一眼。
千红地悄悄咬住山口耳廓,小小声道:“这是毛桃司令的太太,大太太。”
山口先是一怔,略一思索,命令道:“抓起来!”
千红地似乎没听清楚:“抓起来?”
山口:“不要声张,抓到司令部去!”
千红地:“这要叫老毛桃知道,还不反了?”
山口:“就是怕他反了,才要把他的太太抓起来!”
千红地点点头,自语道:“明白了。”之后,向身后的几名特务挥挥手。
374、日军司令部,中佐松下正听一名作战参谋报告:“据侦察,城外有大批八路军主力部队集结,并已经部署到位,有种种攻城迹象!”
松下震惊:“攻城?”
作战参谋:“电话线天黑前已经被割断,公路全被破坏殆尽,与石家庄和周边各个据点都已失去联系,我们成了一座孤城!”
松下思索地皱眉自语:“攻城?这时候进来两名八路,找毛桃?是这意思?”忽然抬起头来,急急叫道:“要严密监视警备队,监视毛桃!”
375、米红持枪跳下一家屋顶,顺着墙头来到一条小巷,刚过一家门楼,里边的家犬闻声咬起道来,远处巷口的两名特务听及狗叫,探头往巷子里引颈张望,便是发现了米红,吆喝一声,扑将过来。
米红闪进门洞里,等两名特务真正过来,举枪便射,只听一声闷响,子弹卡了壳,她急忙将臭弹退出,再举枪时特务早扑到了跟前。
米红被两个特务逮个正着。
特务高兴地叫道:“捉住了!捉住了!”
376、毛桃带着警备连正往司令部走,边走,边吩咐左右道:“闫排长,你带一个排去刘参谋长家把他接到司令部里来,就说有要事相商,不得耽误,路上一定要留神狗咬!”
闫排长应一声,挥手招呼着他的一排人马,向另条小街走去。
这里的毛桃刚走不远,便迎面碰上那两名特务押解着米红推推搡搡地走过来,毛桃一见,眨眨眼皮,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米红过来了,经过他的身边,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毛司令!”米红机灵地叫了一声。
毛桃似乎才醒过神来,一转身正好拦住了两名特务的去路。
一特务吃惊问:“干吗你?”
毛桃甩手一个嘴巴过去,骂道:“他妈的,没大没小,连个司令都不会叫了?都是山口那狗娘养的惯的你们!”
特务捂着被打疼的脸庞急忙叫道:“毛司令!”
毛桃:“你们抓的是谁?”
另一特务:“八路探子!”
毛桃装模作样地打量一眼米红,惊叫道:“你们抓错了吧,这么年轻的良家闺女能是八路?还他娘的探子?”
特务:“她还有枪哩不是!”并拿出米红的枪让毛桃审视。
毛桃瞥一眼,说道:“是真的吗?我得带司令部仔细审问一下!”
特务拦住不让:“人是我们抓的,得亲手交给山口太君审问!” 毛桃恼怒道:“放屁!只要是八路,交给谁都一样!你们两个也跟我们一块走!”言罢,一摆头,警备队的士兵一拥而上,将两名特务围在中间。
毛桃又使个眼色,勤务兵拔出匕首来,向一名特务的后心刺去,另一名特务看见,惊叫一声,转身便跑,勤务兵急赶一步,又将他捅翻在地。
毛桃向米红嚷道:“你说你不好好藏着,黑天黑地的疯跑出来干嘛?”
米红:“我得想法出城去,要不,那边还不知道这边咋的了。”
毛桃:“这时候了你能出得去吗?净给我惹事儿,看这多危险!”
米红:“毛司令你得帮忙啊!那边还急等着信儿哩!”
毛桃想想:“咱先回司令部再说吧!”
377、山口、千红地一干特务押解着麦妮和老掌柜的从街的那头走过来,老远看见毛桃的警备连,千红地不由低声叫道:“坏了,老毛桃是不是在里边?”
山口摆摆手,几名特务会意,即刻掏出毛巾堵住了麦妮和老掌柜的嘴,并推进临街的一条小巷里。
毛桃带着警备连过来了,千红地露出一口黄牙,干笑一声,主动地打着招呼:“毛司令,你也出勤呀?辛苦了!”
毛桃意外热情地迎过来,挡住山口和千红地的视线,说道:“为皇军效劳,辛苦个嘛!有火没?”掏出香烟,凑近点烟。
山口心虚地看着毛桃,一句话也不说。
千红地巴结地给毛桃点着烟卷,一边有意无意地往匆匆经过的警备连里踅摸着,突然惊叫道:“毛司令,你的士兵咋还有个不穿军装的哩?”
毛桃一愣,反应机敏道:“是吗?他出来急,忘了他娘的穿上衣!”言罢,也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已经走过的队伍,一群黑衣队伍里,一名只穿着白衬衣的士兵尤为显眼,而藏在行列里披着警备队军衣的米红倒是难以发现了。
“回见!”毛桃向山口、千红地摆摆手,匆匆离去。
这里的千红地深深地嘘出一口气,擦擦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叫道:“我日,好险!”
378、被毛桃勤务兵刺中的两名特务躺在小街边上的臭水坑里,一个还一息尚存,拖着长长的血迹从水坑里挣扎出来,往街面上移动,一边嘴里艰难地呼叫着:“救命!救命!”
不远,山口、千红地一干特务押解着麦妮和老掌柜的走过来。
千红地首先发现了负伤的特务,拔出手枪,小心地跑了过去。
379、小红领着丫鬟云姑匆匆地走出丁香胡东,沿着小街一路寻找着米红,并小声地叫着:“姐姐!姐姐!”
云姑劝道:“夫人,别这样乱找了,黑咕隆咚的,没准早出城了。”
小红激动地:“她能出得去么?走,找毛桃去!” 380、警备队司令部。昏黄的汽油灯下,毛桃和刘参谋长正在低头窃窃密谋。
毛桃:“松下已经在怀疑我们了,从现在起,你我谁也不能离开司令部,并转告连以上军官,枪不离手,人不得离开队伍半步,无论谁叫也不能离开兵营,要防止侯营长他们那样的死再次发生!”
刘参谋长:“我马上吩咐下去!日本人大势已去,再那么杀我们是不容易了!就是米红咋的出城?那个侦察连长被日本人抓住了没?”
毛桃:“咋的出城不要紧,大不了派咱一个人过去通报一声。”
刘参谋长:“人家不见他们的人,会相信咱们派去的人?要怀疑是个陷阱咋弄?”
毛桃:“这说吧也是。我再想想办法吧,但愿那个侦察连长别叫日本人捉住,能够顺顺当当地跑出城去。还有,这天一亮,松下肯定会召集咱们去他那开碰头会,我在琢磨,要是硬着头皮不去,他一定就会立马采取措施,收拾咱们,也等于我们不打自招;要是乖乖地去,一准儿就叫那狗日的逮我们个正着,耽误了正经大事。”
刘参谋长思索着:“要不,我自个儿去,就说你病了。” 毛桃:“病了?”
刘参谋长:“你就在这躺着不要起来,我估摸着,你不露头,他绝对不敢对我轻易下手!”
“我想也只能这样了。”过儿,毛桃又道,“把我那闺女给藏好了没?”
刘参谋长一愣:“你闺女?”
毛桃:“她不是麦妮的闺女么?你说她来后不叫我爹还能叫嘛?”
刘参谋长:“哦,藏好了。不过,她要是知道还有你这么个给日本鬼子干事的爹,不一定是喜还是恼哩!”
毛桃:“这话咋说?”
刘参谋长:“你想,你老早就把她娘给绑架走,后又强迫为妻,害得她们一家人妻离子散,多年不得相认,你说人家能高兴得了?你是什嘛?还想当爹?整个儿一个罪魁祸首啊!人家不收拾你,就阿弥陀佛了。”
一席话,说得毛桃的心里七上八下,刚还得意洋洋打算当爹的脸色,即刻阴郁下来,随后又郁闷地掏出烟卷,摸索着兜里的打火机。
刘参谋长:“不管结果咋样,我想,该叫她们娘俩相认了。嫂子不容易,死了前夫张老秋,又没了儿子张文龙,小娅姑娘还被害得那样惨!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了,还叫咱们给这么藏着掖着,想想,也挺对不住人的!”
毛桃:“等把这鹿城给打下来,杀了松下这帮狗娘养的,咱再有了个安定归宿,就叫她们娘俩相认吧,大不了她还把她娘给领回家去!还能把我给咋的?!”
刘参谋长:“领回家?给张老秋那老东西守灵去?这不大可能的!”
门口,勤务兵匆匆走进来,道:“司令,二姨太来了。”
毛桃一愣,从圈椅上立将起来,急着道:“她这会儿来这干吗?赶紧叫她进来说话!” 381、山口带着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日军从司令部门口急急地跑出来,直向警备队司令部奔来。
沿途,有不少身着便衣的宪兵特务也匆匆地跟进了队伍。
382、毛桃老大吃惊道:“你姐?你吗时候还有这么个姐?!”一双眼睛圆睁如铃,额上的几条青筋嘣嘣直跳!
小红苦苦地一口咬定:“她真的是我姐!”
毛桃:“她递给你的?”
小红:“不!”
毛桃:“她认出你了?”
小红:“不!我能感觉出来,她就是我姐!我姐就叫米红!她去哪了?”
毛桃顿时感到几分惶惑了,甚至心底升起一丝惊恐,并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刘参谋长,失态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小红充满担忧地:“可别叫日本人把她抓住了。” 383、警备队司令部大门口,站岗的四名士兵看见山口一行,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赶紧去向司令报告!”
一兵转身向营房的大院里跑去,并嘟嘟地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子,一路叫道:“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集合——”
384、毛桃倒背着双手立在司令部门口的台阶上,眼神傲慢地乜斜着来势凶猛的山口一行。旁边,站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备队士兵;刘参谋长也高度警惕地立在毛桃身旁。
山口气势逼人地迈上台阶,叫道:“毛司令!把人交出来!”
毛桃撩起眼皮瞟了眼山口,不耐烦地撇撇嘴:“鸡巴吗人?”
山口:“你别给皇军打马虎!”
毛桃:“马虎?”
山口:“那个女八路你带回来藏哪了?”
毛桃:“女八路?什么女八路?你不是带人去我家搜过了吗?咋又跑这里来了?你什么意思啊你?”
山口:“你到底交人不交?”
毛桃:“这交了人是个咋说法,这不交人又是个咋说法哩?”
山口:“你——”
毛桃轻松一笑道:“你要我交的人是她吗?”转身指向慢慢走出门口的小红。
小红十分仇恨地瞪视山口。
山口看见小红,发懵地愣在那,不知再如何说话。
385、松下背着双手在地上思索着来回踱步。窗外,黎明的一缕曙光映在门窗玻璃上,响起一声声雀叫。
山口:“是否关住城门,继续全城搜索?”
松下:“不,一切都要停下来,打开城门。”
山口:“打开城门?”
松下:“只有打开城门,他们才有可能自己走出来,暴露在街头上。”
山口:“怎样处置毛桃?”
松下:“目前还没有抓住他的确凿把柄,不能轻易动手!”
山口:“这已经很明显了,他要背叛皇军!”
松下:“我自有主意,下午就叫他和他的军官们到这里来,如果他不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了!”
山口:“然后呢?”
松下:“做好战斗准备,在八路军攻城之前,首先消灭警备队!”
山口:“是!”
386、黎明,西门,毛桃带着一连警备队,领着小红和丫鬟云姑走向城门口。
山口和牵着狼狗的翻译千红地站在一边盯视着出城进城的行人,老远看见走来的一连警备队,即刻手按腰间枪柄,高度紧张地注视着。
千红地巴结地迎上去,招呼道:“毛司令!这一大早的要去哪啊?!”
毛桃:“送少夫人回娘家!”
千红地:“你也去呀?”
毛桃:“废话!这城外到处都是共产党的八路,我出城撞枪口呀?”
千红地僵硬地干笑一声:“这局势不好,咱是得要小心呀!叫少夫人也当心点!别叫八路军给盘问出来,暴露了身份!”
毛桃极不领情:“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呀你!”说话间,经过山口身边,山口少佐虎视眈眈地瞪着毛桃,又看看小红,和一连全副武装的警备队,欲言又止,但又不甘心地眼看着小红就这么出城离去,便上前一步,伸手拦住,恼恨问:“你要去哪?”
小红倔强不语。
毛桃一把将山口拨拉一边,不客气道:“我媳妇去哪还要问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山口:“这时候回娘家什么的意思?”
毛桃:“递给你吧,这八路军眼看就要攻城了,少夫人心脏不好,怕炮!怕听见枪声!咋的了?不准许?”
山口语塞。
毛桃摆摆手:“走!”转头又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还鸡巴这么穷横,都他娘的吃开红高粱米了!”
山口不解,转头问千红地:“高粱米?他什么的意思?”
千红地尴尬地苦笑一声道:“他说咱们的伙食不好!”
毛桃旁若无人地进入了城门洞。
387、城东门,穿着一身鬼子军装的周土水骑在马上,大摇大摆地往城门口走来。
388、小红离开毛桃,犹如出笼的鸟雀,领着云姑匆匆走去。
毛桃招呼一声道:“走好啊你!早点回来!”
小红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似有几分留恋地看一眼毛桃,犹豫片刻,不言不语,之后,扭头毅然绝情地走去。
毛桃表情复杂地目送着,那眼神,分明充满了留恋、不舍,不放心!又有几分深深的难言之隐!少顷,他幽幽地叹口气,自我安慰地摆摆头,苦笑一声。
身后的大门洞内,跑来丫鬟四妮,高声叫道:“爷!”
毛桃懵懂地转回身来。
四妮气喘嘘嘘道:“不好了!太太一夜没回家!”
毛桃老大吃惊:“没回家?她上哪啦?!”
389、日军司令部,麦妮坐在松下坐过的圈椅上,神色不安地看着松下。
松下端来一杯热水,表情诚恳地抱歉道:“太太受惊了,喝口水吧。”
麦妮气愤愤地:“你们抓我干吗?还堵我嘴!”
“我想,” 松下依然表情诚恳地抱歉着,“他们肯定是抓错人了吧?喝了这杯水,马上送你回家。”
麦妮非常委屈地:“我家掌柜的还是你们的司令哩!哼!”
390、毛桃已经匆匆地离开西门。
山口也脚步匆匆地跑上城楼,引颈眺望路上,小红和云姑的身影在老远的官道上时隐时现,他伸手要过身边一名鬼子的长枪来,依着墙垛仔细地瞄准,一边错动着牙帮骨,一边面孔狰狞地扣动了扳机。
远处,小红应声栽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391、骑着军马的土水渐渐地走近了站岗的鬼子,鬼子刚要上前问话,土水蓦然拔出两支短枪来,连连击倒了两名鬼子,之后,拍马冲进了门洞。
门洞的人们惊叫着四处逃散。
几名警备队士兵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双双惊恐的目光眼看着迅速消失在城门洞内的土水。
土水冲出门洞,回身又向城楼上的鬼子连连点射,而后,急促地拍马狂奔,瞬间拐进了道边的庄稼地。
城楼上的鬼子仓皇地向远处的庄稼地射击着,一柄柄被打落在地的老玉米叶。
一缕缕被枪子击起的尘土。
392、离城不远的八路军阵地上,一面鲜艳的红旗迎风猎猎,旗帜上遒劲地写道:“八路军小李庄敢死队!”
旗帜下,六百勇士身背雪亮的大刀片子,右臂缠着白孝布,手执各种枪械,队形整齐,表情严竣地聆听着团长王强的训话。
队长李宝山提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站在队伍最前排。
王强情绪激昂道:“同志们!糟蹋、杀害你们爹娘和兄弟姐妹的鬼子就在你们的跟前,咋么办?”
六百勇士异口同声地举拳吼道:“杀进城去!活捉松下,为父老乡亲们报仇——报仇——”
王强高举拳头,握紧了,狠狠道:“好!不过,都给我记住了,一个活口都不用留,要剁下他们的狗头来,提着回去给你们的爹娘老子上坟去!”
六百勇士:“为爹娘报仇!为乡亲们报仇!为王政委报仇!”
393、鬼子围住警备队二营驻地,开始打炮进攻。
二营长拿着电话向毛桃求救:“司令!日本人包围了我们,快要冲进来了!请增援我们!增援我们!”
院外枪声大作。
394、毛桃搁下电话,叫道:“全体集合,增援二营!”
刘参谋长摆手阻止道:“不,不能去增援,松下不直接攻击我们司令部,竟然去城北攻击二营营部,这很可能就是个圈套!”
毛桃:“圈套?”
刘参谋长:“引诱我们出来,在街道上埋伏!”
毛桃:“那咋弄?”
刘参谋长:“既然拉开了戏幕,撕破了脸面,这戏不唱也得往下唱了,咱提前行动吧?!”
毛桃:“这咋和人家那边联系哩?”
刘参谋长:“还联系个吗!松下不是在城北等咱们么?咱就偏不往城北去,打南门!只要打开南城门,不用出去联系,八路军很快就会过来了!”
毛桃:“会来吗?”
刘参谋长:“只要城里枪声响成一片,他们不傻!”
毛桃一拍桌子,喊道:“给老子集合队伍,开打!”
395、警备队二营依托着营房工事,奋力地抵抗着鬼子的冲锋。
营房外的街道上,没有参战的鬼子背靠着二营,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警备队司令部的方向,显然是在等待毛桃的增援。
山口看看空荡荡的大街,焦虑地自语着:“他们怎么还不来?”之后回头瞅瞅一边的松下。
“会来的!”松下语气十分自信,脸上又写满了深深的把握,只是话音未曾落在地上,城南方向便枪声大作,犹如雷声雨点,炸了炮市。他顿时疑虑地皱起眉头,又有几分深深的惶惑了。
396、城南,警备队在毛桃的督战下猛烈地向城门进攻。
397、城外八路军阵地上,王强等军官疑惑地瞭望着枪声大作的古城。
王强自语道:“这咋回事?是不是毛桃暴露,他们提前动手了?”
众军官摇头不语。
王强:“出去侦察的人回来了没?”
一营长:“该回来了。”
王强果断地做出决定:“命令部队,向四个城门同时靠拢,根据情况,找准缺口,随时提前攻城!” 398、南城门很快被毛桃的警备队占领,几名警备队士兵冲上城楼,消灭掉最后一名抵抗的鬼子。
老兵黑石已经爬上墙垛,回头看看,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下去,无情地将自己的头颅在满地青石上跌个粉碎。
门楼下,米红敏捷地跃上马背,拍马奔出城外。
399、八路军小李庄敢死队在李宝山的带领下已经来到城南墙根儿下,迎面碰上冲出城门来的米红。
米红勒住马缰,向李宝山高声喊道:“城门已经拿下,鬼子主力部队都在城北,赶快吹号进城!”
400、嘹亮的冲锋号声扬起,一队队八路军战士旋即冲进城来,与站在街道两边起义的警备队士兵会合,然后直向城中心扑去。
401、进攻警备队二营的鬼子们下意识地停下来,疑惑地倾听着城南嘹亮的进攻号角。
松下眉头紧皱,吃惊道:“这怎么回事?”
一名鬼子神色紧张地奔过来,报告道:“中佐阁下,八路军进城来了!”
松下果决地:“全体撤退!”
山口一愣:“撤?往哪撤?”
松下:“回司令部,守住炮楼,等待增援!”
402、鹿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呐喊着冲锋的八路军战士与警备队士兵,在一条十字大街上,与从城北撤退回来的鬼子主力迎面交火,敌我双方即刻混战一起。
403、米红领着毛桃、刘参谋长与走过来的王强握手。
米红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团长王强!”
毛桃双手握住王强的手道:“久仰大名!毛桃平日多有得罪!”
王强:“我早就叫文龙那小子给你捎过信儿,我们肯定还会见面的!”
毛桃:“抗战无功,惭愧惭愧!”
王强:“咱就不用客套了,走,先找松下那贼羔子算账去!”
毛桃:“得赶紧在街道上想法包围他,不能叫他再返回司令部里去,那里有座大炮楼,十分坚固,一上去可就麻烦大了!”
王强:“那就派出我们两个连队,由你指挥,绕过去先抢占他的司令部大门口,堵住他!”
404、松下指挥着日军,甩开了与其正面交火的特务团敢死队和警备队,通过一家家民宅,串房绕道地突出重围,逃回司令部,却与刚刚赶来的毛桃相遇,敌我双方自然又是一场恶战!
最终,松下率领着一百多名日军冲进司令部,逃至大院中间的炮楼上。
405、街道上,满是急急奔跑的八路军战士和起义的警备队士兵,瞬间对日军司令部形成重重包围。
这是一处佛教寺院,寺院的四角遥相呼应地矗立着四个坚固的碉堡,紧紧地围护着中间高大的主炮楼。
炮楼顶上响起哒哒的重机枪声。
406、枪声停下,千红地从高高的炮楼顶上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来,拿着话筒,向街道上呐喊:“毛桃司令!递给八路军,不要打了,这里工事坚固,固若金汤,四面都是洋灰浇筑的大墙,你们是打不进来的!皇军的援兵马上就要从石家庄开过来了,你们赶紧逃命去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街道上,王强指着身边的迫击炮兵,叫道:“给我揍他娘的!还穷叫个嘛!你当还是当年打小李庄呀!”
一发迫击炮弹呼啸着飞到炮楼的边角上,当即炸开一个斗大的窟窿。
一阵静场后,千红地又战战兢兢地探出脑袋来,颤抖着嘴唇叫道:“毛司令!递给八路军不要打炮了,你的太太也在炮楼上,你不想见见她吗?”
毛桃一愣,吃惊地伸出脑袋来,偎着墙头仔细观看。
炮楼上,麦妮被推搡出来。
麦妮神色坦然,抿抿头发,接过千红地送来的话筒,语气平静,说话般地数念起来:“我说毛桃啊,你这大半辈子造了多少孽呀,从没干过一件好事,可就走对了今天这一步!你就不用结记我了,家里的银元都在咱屋地下的瓦罐里埋着,银票全藏在了墙缝里,阳泉老家的所有家当也在地下的大瓮里藏着!毛小豆那孩子你可给我照看好了啊,别长大了像你!歪鸡巴屌样,没个正经人相!”
毛桃怦然心动,眼角殷红地看着麦妮。
“喂,”米红提醒毛桃道:“注意隐蔽啊!别叫上面打你的冷枪!”
麦妮被一边的山口掴了一记耳光,松下立刻摆手阻止,忍着道:“叫她继续说!”
麦妮擦了嘴角上沁出来的血,瞪一眼山口,扭转脸,娓娓地说:“还有个事儿我一直没给你说,民国二年张老秋从你家把你的小老弟拐下来,长大就给他家当了长工,后来上凤龙山又做了和尚,再后来张老秋花钱买通了你,你竟亲自上山把他当土匪杀!可他命大,没死!只是至今也没个音信儿,你替我找找他啊!就说我麦妮没忘了他,还一直结记着他哩!那个没良心的!跟你一样,不愧是一个老娘养的,没啥好良心!整个儿一个抠老西!”
毛桃愣呆呆地倾听着,眼前,顿时掠过当年火烧飞龙寺院的残暴情景,还有那个被他一枪崩倒在荒草坡里的年轻和尚!他痛悔地擂了下脑袋,一屁股蹲在地上,欲哭无泪。
李宝山眼睁睁地看着麦妮,亲情翻滚,抖动着厚嘴唇,含泪叫道:“姐姐!姐姐!”
身边的米红听及,疑惑道:“姐——姐?”转而恍然大悟,上前一把揪起毛桃,指着炮楼上的麦妮,急急喝问道:“那是谁?”
毛桃难言道:“你娘!”
米红瞬间惊呆,挥拳便向毛桃打去,却被王强半空拦住。
王强:“你要冷静啊!这是什么时候!”
米红激动道:“他害得我们一家人好苦啊!打小就叫我们姐妹没了亲娘!至今妹妹小红连个音信都没有,这多年了,我们姐妹是咋样过来的?你知道吗?我能冷静吗?”
一边的毛桃闻听小红,不由仰起头来,却又欲言又止,沮丧地耷拉下脑袋。
炮楼上,松下俯视了下街道,发现目标,缩回头来,告诉旁边的迫击炮兵:“看见了吗?那个街道墙角,是他们的几个指挥首脑,瞄准了,给我开炮!”
炮兵跑上前来侦察一眼,便迅速退了回去,算准炮击方位,填进一枚炮弹。
炮弹呼啸着飞过来,准确地落在那个街道墙角附近,随着轰然一声爆炸,顷刻砖石横飞,硝烟弥漫!
米红应声倒在地上,刘参谋长当场被炸死在地。
王强、毛桃被轰在地上又急忙翻起身来。
李宝山抱起米红,米红额角淌下鲜血,昏迷不醒。
王强急叫道:“卫生员!”
毛桃抱住已经死去的刘参谋长,百感交集,心如刀绞,几滴眼泪终于淌下来,苦苦叫道:“老刘,你不能就这么走啊,你走了,可叫老哥咋办哩!我身边没人了啊!”转而,放下刘参谋长,向王强吼叫道:“王团长,不要管那老娘们儿了,给我用炮轰那狗娘养的们!”
王强耐着性子劝道:“不急,咱有的是时间,再想想办法!”
407、夕阳又西下,萧瑟秋风四起,掠过又黄了树梢的满城槐叶。
408、阴历七月初七的月光下,街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提着荆筐奔跑的八路军战士和警备队士兵,一筐筐沙土从地道里递出来,顺势倾倒在街头上,转眼,街道上的沙土堆积如山。
李宝山和毛桃来回巡视着。
毛桃问一警备队士兵:“挖多远了?”
士兵:“还没多远哩,底下尽红疆土、石头子,不好挖!”
毛桃:“使劲给我挖,赶明个头晌午,一定要给我挖到松下的屁股底下!”
409、炮楼顶上,山口俯视着街道上月光下来来往往的人影,疑惑地问身边的千红地:“他们在干什么?”
千红地伸出脑袋观望一会儿,扭回脸道:“不大清楚。”转而皱眉猜测道,“是不是在挖地道?”
山口一愣:“地道?”
千红地:“对!是冲炮楼来的!”
山口顿时大惊失色,表情明显地紧张起来,急急走至楼梯口,下到二层来,发现松下在调试桌上的收音机,便上前一步,不安道:“八路军在下面挖地道,会不会要在炮楼底下安放炸药?”
松下没有立即抬头,依旧调试着收音机,半晌,扬起消瘦的脸来,看看被捆缚在一边圈椅上的麦妮,摇摇头道:“只要她在,他们是不会炸炮楼的。”
山口半信半疑地看看麦妮,又眼神几分惶惑地看看松下,脸色阴郁,下意识地叹出口长气。
松下非常在意地看着山口似乎一直都没有叹过长气的一张硬嘴,心情也兀地沉重起来。他点燃起一支烟,顺便又丢给山口一支,山口接过来,只是机械地拿在手里,无心往嘴唇上搁,也无心看见松下递过来的火。
松下自语般地轻声道:“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山口君,去睡吧,再好好地睡一晚上。”
山口出神地点点头,顺手将烟搁桌上,转身默默走开。
麦妮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嘀咕什么,但从两人沮丧的言行上便能猜出几分结果,便用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一直含笑注视着,等山口步履沉重地挪过来,她就故意地咳嗽了一声,企图引起山口的注意,并让山口看见她一直都挂在嘴角眉梢上的一缕笑意,山口发现麦妮的笑意时即刻恼怒,正欲发作,却是狠狠地忍住,嗓音沙哑地问道:“你笑什么?”
麦妮嫣然一笑道:“我想笑。这时候你还能笑出来么?你咋是不凶了?给大娘笑一个!”
山口一时僵住,表情尴尬地看着麦妮,又眼神狼狈地瞟了眼松下。
410、一民房内,一盏昏暗的灯烛,米红躺在老乡的炕上,已经醒转来,负伤的额头上缠着一块纱布,布上还在洇着一痕鲜红的血。
王强背着双手在屋地上发愁地转来转去,不厌其烦道:“这时候,你一定要对他客气,哪怕是假装客气!等到把这座城池彻底拿下来了,你再去找他算账,骂他、打他,甚至你拿枪崩了他,我肯定不管!但是这当口,我希望你顾大局,识大体,绝不能叫他在这时候有一丝一点的想法!你应该知道,他手上还攥着一千八百多名警备队士兵!相当于我们一个加强团!”
米红不语。
王强加重语气:“我不管你听不听,这是团部给你下达的死命令!作为军人,你必须无条件地执行!”
米红流出泪来,转过脸去。
王强:“无论咋说,你母亲找到了,失散多年,应该高兴才是;又无论咋说,毛桃这会儿是你的爹——”
米红猛地坐起来,羞恼地打断道:“是你爹!”
王强一怔,紧忙应承:“好好,算是我爹,其实也就是我爹,这回行了吧?”
米红愤愤地瞪他一眼,嘟囔一句:“没骨头!”
王强上去扶住她,顺从地应道:“好好,没骨头。你头上还流血,躺下躺下,咱千万别生气,少说话。渴了吧?再忍一会儿,等血不流了,就叫通讯员给你弄口热水来!”
米红一转脸,说道:“不稀罕!”
411、街上,来来往往还在紧忙挖地道的八路军战士。
毛桃坐在墙根下的碌碡上打着盹儿;李宝山立在毛桃不远处,拄着那挺捷克式轻机枪,心情芜杂地瞟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位几乎叫人难以接受的麻脸“姐夫”!
王强从远处月亮地儿里走来,李宝山有意咳嗽一声,企图惊醒毛桃,而后,独自迎上去。
王强看看睡熟的毛桃,示意李宝山不要再惊扰他,不想,毛桃却是机警地醒转来,发现王强,不好意思道:“他娘的咋睡着了哩!”
“没事没事,” 王强急忙道:“你还接着睡,咱养足精神,明天好有劲儿去杀松下那群狼崽子们!”
“米红的伤没吗事吧?”毛桃小心翼翼问。
王强大大咧咧道:“那闺女总是命大,你想,她跳悬崖都摔不死的,这么一颗小炮弹还能叫她有事?!”转而,看看李宝山道:“我说李营长,你和毛司令转眼就成了亲戚,这往后可得改口叫姐夫呀!”
李宝山满脸的尴尬与不情愿,抬头瞥了眼毛桃,急忙又垂下,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别不好意思啊!” 王强又笑道,“等哪天我和你外甥女把喜事办了,也得改口,这不改口恐怕不好进丈母娘的门槛呀!”
毛桃难堪地撇了下嘴,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好。
412、朝阳慢慢地爬出老城墙,房上、街道上隐蔽着持枪瞄准炮楼的八路军战士和警备队士兵,地道口处,挖地道的人们仍然在忙忙碌碌地进行着。
413、炮楼内,底层,千红地匍匐在地上,侧耳倾听,稍许,他抬起头来,失色道:“过来了,过来了!都听见响动了,好像在挖地下的石头。”
山口、茂二、牛野等一群鬼子相互不安地对视一眼,半晌无话。过了一会儿,山口提起精神道:“你们准备战斗,我去报告中佐!”便脚步慌乱地爬上楼梯。
挤满炮楼的鬼子们眼神惊恐而又情绪异常低落地目送着山口少佐,一片窒息般的寂寞。
414、松下几乎趴在收音机上,专心地调试着频道,努力搜寻着来自本土的点滴信息。收音机里响起一个当歌女的哀唱,那声音听起来绵软无力,如泣如诉,且又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平添了几分凄凉与无奈。
那歌唱道:
来哟——来哟来哟!
浅浅的河流挽裙裾哟,
深深的河流解腰带哟,
来哟——来哟来哟!
别嫌啰嗦听我唱哟,
浅河流里挽裙裾,
河水渐深,河水渐深,
河水渐深我光下身哟!
光下身哟!
来哟!——来哟!
麦妮还被捆绑在圈椅上,歪头打着瞌睡。
山口脚步匆匆地走了上来,语气焦虑地报告道:“他们已经挖到底下了,怎么办?怎么办?”
松下缓缓扬起没精打采的脸来,似乎很平静地反问一句:“这还能怎么办?”
山口一愣:“我们只能在此坐以待毙吗?上峰就看着我们不管?就这么不要我们了?!”
“管我们?” 松下苦苦一声冷笑:“他们还不知道要谁来管呢!”
山口绝望地:“难道这就是我们圣战的结果?!”
松下不语,也无心再语,只是低头调试着频率,借此打发着满腹焦虑,转而,离开收音机,慢慢地向楼梯口走去,临上楼梯,他回眸看了眼还在假眠的麦妮,犹豫了下,没理,便信步走上楼梯,来到楼顶上,依着墙垛向街上观望。
街上,异常的宁静,却是有许许多多来回奔跑运土的兵们,他先是故作平静地看着,逐渐,恼怒涌上眉际,神色几乎趋于失常,疾步走过去,粗暴地夺过身边士兵的歪把子机枪,向街道上疯狂地扫射起来。
415、侦察连长周土水跑进临时指挥所,向团长王强报告:“团长!已经挖到炮楼底下了。”
王强:“好,准备炸药! 土水:“真要炸吗?” 王强犹豫起来,迟迟不说话,半晌,说道:“先把炸药堆好再说!”
土水也犹豫了下,半晌:“是!”
416、松下丢掉机枪,无力地坐在墙垛边的一条凳子上,神情极度疲惫,充满血丝的一双秀目,近乎空洞地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眼前,是波光潋滟的大海,是他朝思暮想的岛国、故乡以及故乡那位可爱的年少夫人!他抽动着秀巧的嘴角,凄楚地苦笑一声,慢慢站起来,走近垛口,企图爬上去,却被山口一把拉下来。
山口欲哭无泪地:“中佐阁下,你不能就这么为天皇陛下尽忠,你走了,我们这些士兵怎么办?都跟着你为天皇陛下尽忠吗?”
“不,” 松下摇摇头,“你们都好好活着吧,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不管结果怎样,只要一息尚存,你们就要想法回到祖国去,与你们的家人团聚去吧!”
山口歇斯底里地叫道:“不!中佐阁下!要死一块儿死,要回我们一块儿回去!”
“回去?”松下绝望地苦笑道:“我是回不去了。”
这时炮楼下的街道上响起喇叭声,有个声音严厉地喊道:“松下!我是八路军特务团团长王强!你听着,你已经被我们重重包围了,地道也挖到了你的屁股底下,填满了炸药!现在我命令你,放下武器,从炮楼里走出来,立即投降!否则,马上叫你和你的部下飞回老家去!”
“投降?” 松下心有不甘地自语道,“哼,我们大日本皇军什么时候想到过投降二字?笑话!”转而,羞恼地咆哮道,“给我瞄准喊话的地方,射击!”
架在墙垛上的几挺机枪同时响起来,几乎与此同时,底下街道上的机枪也对射开来,几名机枪手先后中弹倒在地上,山口见了,正要接过机枪扫射,小队长茂二从楼梯口匆匆跑上来,气喘嘘嘘地叫道:“中佐,中佐阁下!你快下去听,天皇陛下宣布投降了!”
417、收音机里,天皇裕仁病态哀鸣般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宣读着告全体日军昭降书:“……朕深鉴于世界之大势于帝国之现状,欲以非常之措置,收拾时局,兹告尔忠良之臣民……”
收音机边,聚满了倾听裕仁声音的“忠良之臣民”,不知是谁,崩溃似的嚎叫一声:“不——我们死不投降!”言罢,抽出腰间的刀来,插入自己的腹部!
众鬼子愣呆呆地看着,却没有一个人再去效仿。
418、街道上,架起两门日式迫击炮,瞄准炮楼顶部,伴着一声尖厉的呼啸,两枚炮弹先后准确地砸在楼顶的墙垛上,炸开一个棺材大的豁口,紧接,又是一枚飞了过去,同样炸出一个大洞来,尘烟四起!没多久,上面便摇动起一面白色的衣褂,千红地战战兢兢地探出脑袋来,诚惶诚恐地喊道:“王团长!王团长!别打炮了,太君说了,我们全体投降——”
419、千红地推着麦妮首先走出了炮楼,之后,山口、茂二、牛野等鬼子依次相跟出来;同时,寺院周围碉堡里的鬼子也相互走出来,提着枪,沮丧而又不安地与炮楼里走出来的鬼子会合在一起,站在寺院中间的空地上。
小李庄敢死队首先冲了进来。
李宝山端着机枪高声命令道:“把枪扔地上!”
千红地紧忙将李宝山的命令翻译给众鬼子,并讨好地先将自己的盒子枪从腰带上解下来,乖巧地丢在地上;众鬼子相互看看,似乎几分不情愿地将枪搁下来,无奈地解除了自己的武装。
一战士首先从千红地身边将麦妮拉过来,李宝山看着麦妮忍不住地叫了声:“姐姐!”
麦妮定睛看时,激动地叫道:“宝山子!”
李宝山摆摆手,那名战士拉着麦妮便快步离开现场。
麦妮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久别的弟弟李宝山。
王强、毛桃走进大院。
这时,鬼子们几乎全部走出了炮楼,然而松下还迟迟不肯露面。
毛桃疑惑道:“那王八羔子咋还不出来哩?!”
八路军战士与起义的警备队士兵已将投降的鬼子层层包围在院当中。
炮楼门口,松下终于出现了!他的表情几乎又恢复了常态,悠闲地倒背起双手,脚步沉稳而又傲慢地走了过来,又是一副好男儿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儒雅”样子。
420、身体虚弱的麦妮被那名战士搀扶着,走出日军司令部的大门口,迎面碰上急急赶来的米红。
米红站在台阶下,戛然驻足,心酸地看着母亲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快至跟前,米红拦住麦妮去路,含泪叫道:“娘!”
麦妮先是吃惊地看着米红,定定地注视着米红。
米红哽噎地:“我是你闺女米红!”
麦妮急切地上前一步,却倒在女儿的怀抱里。
421、王强迎着松下大步走过去,少许,二人相互驻足,面面相对。
王强轻蔑而又得意。
松下一副无所谓的傲慢样子。
王强即刻被松下的傲慢深深刺激,一大股恼怒的焰火陡地升上眉际!冷冷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傲慢什么?”
松下轻蔑地:“我们绝不是战败,而是没有战胜的机会了!”言罢,解下腰间的指挥刀来,轻率地丢在地上。
王强再次被松下的无礼所激怒,低沉地命令道:“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战胜的机会,拾起你的刀来!”
“不!” 松下不屑地摇摇头,“我们已经投降了。”
“投降?” 王强阴阴地一声冷笑,“说得轻巧,想一走了之吗?没门!我王强现在郑重警告你,你们血债累累,死有余辜!因此,本团部不接受你们这支禽兽部队的任何方式的投降!”
松下一惊,绝望地扬起一张清秀的脸来,呼吸急促地怒视王强。
422、麦妮颤巍巍地抚摸着女儿的脸,抚摸着女儿包扎着的额头,心疼问:“闺女,还疼吗?”
米红:“不了。”
麦妮:“你妹妹小红哩?”
米红委屈地哭出来:“我不知道。”
423、松下低头默默地盯视着脚下的刀,正要弯腰拾取,山口一步跨过来,抢刀在手,说道:“中佐,我来!”言罢,嗖地拔出刀来,挥臂便砍。
王强机敏地闪过,猛一勾手,大刀飞快地砍向山口的后颈,不等他转回脸来,一颗粗大的脑袋早已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松下吃惊地看着山口喷血的脖颈,几滴污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军衣上。
众鬼子目瞪口呆!
王强挥刀指向松下,狠狠道:“拾起你的刀来!”
松下终于被王强的强横所激怒,弯腰捡刀在手,用拇指擦拭一下锋刃,一缕血,便旋即留在冷亮的双刃上,他眼神狂怒而又慌乱地看一眼王强,大吼一声,猛扑而来!
半空中,一把雪亮的中国式大砍刀与罪恶的细柳东洋刀厮杀在一块,最后,双方吼叫一声,相互不管不顾地向对方的脑袋劈去!
王强的左臂被齐刷刷地削下,鲜血顿时染遍衣袖!
松下强健的身段被大砍刀从脑袋切入,直至大腿间分开!
众鬼子立刻骚动起来,先是偷偷地瞄着堆在地上的枪械,之后,下意识地开始向枪械挪动。
“都不许动!”李宝山大声喝道。
一鬼子加快脚步去捡不远地上的枪!
而另一鬼子早已抢枪在手,哗然有声地拉开了枪栓!
米红跑来,看一眼负伤的王强,又看一眼满院骚动起来的鬼子,忽地夺过李宝山手中的捷克式机枪,瞄准眼前的鬼子便发疯地扫射开来!
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杀呀!为乡亲们报仇——为王政委报仇——”
六百壮士一哄而上,冲入敌群,举刀便剁!
宽绰的寺院瞬间陷入一片刀光剑影!相互厮杀中,小李庄乡亲被鬼子惨杀奸淫的画面与八路军小李庄敢死队的大刀片子相互交织在一起,鲜明地形成一副因果报应的绝佳效果!同时也响起了政委王青鹏的预言:“我要让你记住了松下,这笔滔天血债,我的战友们一定要叫你偿还的!你!还有你们这群禽兽,绝不会活着走出中国!”
424、街道上到处都是炒豆般的爆竹声,喜形于色的人们扭着节奏欢快的秧歌,敲锣打鼓地在古城的青石街道上转来转去。
狮子滚绣球、拉花、打铁火斗火龙、划旱船,各种民间演技都自发地走上街头,欢庆这来之不易的抗战胜利!
425、一个月后,团委会议上,气氛凝重,团长王强缺席。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板着一张过于严肃的面孔,正在宣读军分区党委决定。
政治部主任故意干咳一声:“下面,我宣读军分区党委对王强、张米红二位同志的处理决定。鉴于二人在815攻城中严重违犯我军有关对俘政策,滥杀放下武器的日军,在社会上给我党、我军造成极不好的影响,尤其给国民党政府方面留下了极其被动的把柄,为了严明我军纪律,以儆效尤,消弭恶劣影响,军分区党委研究决定:撤销王强同志特务团团长职务,调离军队,留在地方工作;撤销张米红同志一营教导员职务,调离军队,留在地方工作;同时,任命李宝山同志任特务团团长兼政治委员,毛桃同志任特务团副团长,周土水同志任一营营长兼教导员职务……”
满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米红霍地站起,脸色激动,狠狠地看一眼政治部主任,又霍地坐下,闷闷说一声:“我有意见!”
政治部主任一愣,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米红。
米红紧接一句:“不杀他们,还叫他们拿起枪来杀我们吗?你说!”
政治部主任深深地锁起浓重的眉头,口气生硬地:“你的意见可以保留,但要绝对地服从军分区党委的处理决定!”
米红站起来,愤愤地留下一句:“什么决定!”甩手离开座位。
啪的一记山响,政治部主任恼怒地拍了桌子,站起来吼道:“会还没散,谁让你走的?”
“我现在已经不是个军人了,你管不着!”米红早已气急,刁蛮地扔下一句,悻悻地撩帘而去!
426、次日,在军分区野战医院里,打着吊针的王强静卧床上,眼神迟滞,情绪异常低落,显然他也知道了处分结果。
米红坐在床边,深情地依偎着他,眼里充满了那种少有的女性阴柔,但同时也写满了莫大的委屈,她抚摸着王强因为疼痛而汗津津的额头,轻轻说一句:“咱们结婚!”
王强似乎不信任地看米红一眼。
米红依然温柔道:“胜利了,咱们结婚!”
427、隔壁病房,身负重伤的小红昏睡床上,床头也挂着吊针,丫鬟云姑坐在床边,担忧地注视着主人,少许,她站起身来,拿起桌上一大水缸,出去打水,经过王强病房时,她无意地往里瞟了一眼,米红背着身子正扶着王强起床,吊针已经被拔了下来,米红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要离开医院的样子。
428、秋风萧瑟,落叶横飞。
米红扶着王强离开医院,孤独地行走在山间小径上;头顶,大雁呢喃地向南翩然飞动,米红扬起头来追踪着大雁,眼神儿无比地落寞、惆怅。转而,她突然拔出腰间手枪,冲着天空飞动的大雁砰砰几枪,以泄心底郁闷。
王强苦苦一笑:“你何苦惊扰它们,它们咋你了!”
米红正有气没地方撒地:“我愿意!”
429、米红点亮了一根红红的蜡烛,灯影后,辉映出身后墙上一张手剪的大红喜字,面前方桌上,已是残羹剩菜,酒过五味。
王强醉醺醺道:“咱早点歇了吧?”
“不急。”米红脸色羞红,举止有些难为情,转而想起,“还没给你熬药哩!”言罢,起身欲走。
王强一把拉住她,别有用心道:“今个咱大喜的日子,图个吉利,就不喝那苦药汤子了吧?”
“你夜儿个还发烧哩!不行!”正欲挣脱开王强的手,院外响起了叩打门环的声音,米红纳闷道:“谁还来串门?也不会挑个时候!”说着,转身拿起炕头上的武装带与手枪,挑帘来到院里,警惕地问道:“谁?”
麦妮在门外应道:“是我,闺女!”
米红将门打开,迎母亲进来,不解地问:“娘,你咋来了?”
麦妮:“你这有蒸人的箅子还是有馏人的锅?娘咋就不兴来了?”言罢,便不再看米红一眼,照直往屋里走去。
米红去关大门,却是意外地发现毛桃站在门槛外,冲她讨好地干笑,一副非常卑微的样子;米红先是一怔,随即沉下脸子来,不言一声,咣地将门关住并牢牢地插上。
走至屋门口的麦妮愣了下,没言语,挑帘进屋,看看桌上的红蜡烛,又看看墙上的大红喜子,鼻子一酸,不禁潸然泪下:“就这么把事办了,也不递给娘一声?”问女婿王强,也问身后跟进来的闺女米红。
王强有点不好意思,只是窘迫地僵笑。
米红无所谓地解释道:“今儿个谁都没来,哪个也没请,娘你也别在意啊!”
麦妮拉住米红的手,流泪道:“闺女,娘知道你心里难受,憋屈得慌!可这是咱一辈子的大事啊,哪能就这么悄没声地过了?就跟做贼样!”
米红鼻子酸楚,咬住嘴唇倔强地忍着不语。
麦妮继续安慰着道:“是说你们犯了点错误,可那叫什么错误?又不是踢了人家的锅台,砸了谁家的宗族牌位!杀了那狗日的鬼子们倒是错了?你说不杀他们这群畜生,咱小李庄那三千多口老小能在地下合上眼么?!你给你妹、你弟、你爹,你姥爷,还有咱小李庄的老少爷们报仇了,出气了,他们地下有灵,都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哩!”
米红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委屈,扑进麦妮怀里泪流满面,抽噎不止。
430、门外,被晾在那里的毛桃沮丧地踱来踱去,之后,将烟卷往地上一摔,羞恼地扭头离去,行至不远,昏暗的路灯下,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矮个男人在道旁招呼道:“哎,这不是毛团长么?”
毛桃驻足,不经意地打量,顿时猛吃一惊:“老马!”
老马上前握住毛桃的手,使劲地摇晃着:“多年不见了啊!走,咱找个馆子,要俩菜,辣一壶去!”
431、酒馆,昏暗的灯烛下。
毛桃仍然疑惑地追问:“你咋的跑这来了?”
老马坦诚地:“因为你呀!这多年了,张荫梧司令和我都一直惦记着你和弟兄们哩!”
毛桃一撇嘴,不以为然道:“还惦记个吗!你们派来的兄弟,一颗手榴弹扔我屋里,只差一点就把老子给炸死了!”
老马义愤地:“都是军统那帮王八蛋背着省党部干的,事后,张司令好把他们埋怨,毛团长是谁,那是咱老张的人,人在曹营心在汉!张司令有意派去的,他们也敢杀?!”
毛桃咽下一盅酒,眯眼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马,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昏天黑地的,找我吗事?”
老马:“这时局你也看出来了,咱蒋爷眼里可不揉半粒沙子,如今共产党都成了气候,又像茅坑里的一块臭石头,再不开打,这还有老蒋的过头了没?”
毛桃:“还当真要打?”
老马:“闭塞了吧你?全国各地的国军现如今都在往共军的地盘上开进,用不了几天了!”
毛桃面露沉重,闷声不语,半晌自语着道:“这才叫人安生几天啊!”
“还带人回咱娘家来?”老马试探性地亮出牌底。
毛桃摇摇头:“没人了,早叫人家把我的人马给遣散光了,眼下连个贴心的小营长都没!”
老马:“这说吧也是,共产党过不仁义,哪有这样防人的,给个小小的团长还是个副的,屁股底下抹红,纯粹糊弄人!”
“糊弄不糊弄人吧,” 毛桃无所谓地,“都这大把岁数了,打了一辈子仗,杀了一火车的人了,别说,还真是累了,腻歪了,弄个闲差,也感觉挺好的,这凡事不用咱老毛桃操心!再一说哩,那团长又不是别人,是我本家小舅子,整个儿八路军太行特务团就是俺们家的!俺们家的人说了算, 叫你抽蒜薹,你就不敢拔下一疙瘩蒜,这没什么不好的!”
老马:“话是这么一说呗,其实你毛桃心里在想吗,打着吗算盘,我老马心底还不清楚!你今年属牛吧?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能让屁股底下那根硬筋老是闲搁着不用你?”
毛桃闷酒不语。
老马:“你不知道,老西团又新成立了,那团长的位子张司令本来是给你留的,殊不知老找你不见,只好先让一个土匪头子干上了。”
毛桃扬起眼睛,非常在意地:“土匪头子?”
老马:“前一阵子刚招安过来的,抗战八年,他一直在深山老林里猫着,养兵蓄锐上千人,连一个日本人都没见过、碰过,这磨好的刀刃,从没打杀过呀!”
毛桃:“咋没叫共产党给收编了?”
老马:“共产党咋不惦记,只是在国军的地盘上,他不好插进来呀!”
毛桃:“那土匪头子哪里人啊?”
老马:“听说也是个老西。”
432、皎洁的月光下,新成立的国民党老西团在急行军,急速地向鹿城方向集结。
团长——当年的毛豆骑在马背上,问身边一名年轻的小营长:“刘营长!走到哪了这是?咋这眼熟哩?该不是城南小李庄吧?”
随行的刘营长四下里打量一下,恭维道:“这就是小李庄!你看前边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团长可真是好眼力!”
“什么好眼力!”毛豆不以为然道,“这曾是我的家,我打小长在这,能不认识?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夜宿小李庄,赶天明了再走!”
刘营长:“张司令不是叫我们连夜赶往鹿城郊外结集么?这耽误了军机——”
毛豆:“刘营长你就是个死脑筋哩,他叫咱连夜赶到咱就连夜赶到呀?这黑灯瞎火昏天黑地的,遇上共军埋伏咱还有命?”
刘营长:“小李庄是敌占区,遇到抵抗咱打枪不?杀人不?”
毛豆:“这还用问么?国共又成冤家了,还顾忌吗,给我往死里打!”
刘营长:“都是乡里乡亲的,遇到熟人咋弄?”
毛豆:“这小李庄恐怕没有几个熟人了,大都是外来户,逃难户!哎,我说刘营长,你今儿个咋这多话啊?”
刘营长:“我大姨家的闺女嫁他们小李庄了,不知她还活着了没?”
毛豆:“叫吗?”
刘营长:“香妮!”
“香——妮?”毛豆深深地皱起眉头,“李宝山的媳妇!”
433、香妮正在收拾锅台,墙上窑洞里的一盏油灯摇曳不定,黯淡的灯影下,已经六七岁的大河歪在灶口的柴禾堆上昏昏欲睡。香妮推他一下,道:“起来去炕上睡!”
大河昏睡不醒。
街上响起枪声,香妮一愣,噗的一声将墙上窑洞里的油灯吹灭。
一缕飘移的油烟。
434、酒馆,老马将几页卷宗丢在毛桃眼跟前,冷口道:“要是老兄感到为难,实在不给面子,你就自己看着办吧,这是鹿城广大民众告你是汉奸的罪证,省党部正在积极着手立案,准备办你个铁杆汉奸卖国罪,这一旦嚷嚷出去,形成事实,共产党爱面子,只出于两党大局的团结,也不敢跳出来硬保你!到那时候,你算吗?整个儿一个汉奸卖国贼,替死鬼,还嘛子团长不团长哩!”
毛桃额角上沁出凉汗,下意识地擦拭一下,双手有点颤抖地拿起了纸张,凑桌上灯影里仔细观看。
老马自鸣得意地饮下一盅辣酒,嘶儿哈一声,又夹住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边进一步借题规劝道:“你在他们这边的分量,就像这颗到嘴的花生豆,是有你不多,没你也不少!迟早还像一块街门上卖的臭豆腐!来,这酒不赖歹,纯正的老窖味,咱哥俩再干了这盅!”
435、毛豆在张家门楼的台阶下勒住缰绳,跳下马来,借着满天满地明亮的月光,他心情激动地打量着满是枪眼的大门楼,眼前,即刻幻化出张老秋迎娶麦妮时的情景,麦妮一张姣好的脸,和在草棉地里一双嗔怪的眼睛,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摇摇头,竭力克制着自己,摔一下马鞭,抬腿走进空荡荡的大院。
脏乱狼藉的大院,早已空无人迹,只有一声两声的蟋蟀在大墙潮湿的缝隙里吱吱地鸣叫着。
偶尔一片凋零的石榴树叶。
他信步走至后院的马棚前,抚摸着驴槽和当年拴着大白驴的木头桩子,身后,似乎响起麦妮走来的脚步声,他猛一回头,当年从窨子出来的麦妮正背着红红的大片夕阳向他姗姗走来!
他一怔,幻觉消失,顿时,一双俊朗的大眼睛显得是那样的失落!他深深地叹口气,指着自己当年居住的屋子,告诉身后的警卫兵:“立马给我找人收拾一下这间屋子,我今黑夜就住这了!”
警卫兵愣呆呆地看着织满蜘蛛网的窗棂门口,疑惑自语,“住这儿?”半晌,立正应道:“是!长官!”
436、村公所的大院里,亮着一盏黯淡的马灯,十几名被抓来的村干部和八路军家属在一一过堂。
刘营长威严地坐在当院的一把圈椅上,大腿压着二腿,玩弄着马鞭,指着拴在树上的张大愣,讥笑道:“你说就你这么个人吧,连一双脚都没有了,还成天价蹦跶个吗!叫你给派个饭吧,你竟还躲着不干,那共产党来了,八路军来了,你也这样胆大无礼吗?啊!”
张大愣:“我没脚是叫日本鬼子拿大锯给锯了,不是爹娘老子天生下来就没脚,这轮不上你笑话!你算个吗?还给你们做派饭,一进村就挨家挨户地抢东西,找姑娘,这和日本鬼子进村有吗不一样?”
刘营长站起来了,恼怒地走近张大愣,啪地打了一马鞭,叫骂道:“你敢辱骂国军,找死啊不是,来人,给我掌嘴!”
俩兵扑上去开始殴打张大愣。
刘营长瞅着一边的人堆,嚷道:“下一个!”并又大模大样地坐回了圈椅上。
香妮被一兵从人群里拽了出来,叫道:“这是个抗属,听说汉们在那边骑着大马当大官哩!”
刘营长喝口茶水,抬眼问道:“娘们儿!叫吗?”
香妮搂着大河,战战兢兢地低头回道:“香妮!”
刘营长啪地将茶碗蹾在低桌上,跳了起来:“你说你叫吗?”
“香妮!”香妮闻声慢慢抬起头来。
刘营长惊喜着道:“香妮!你真的是香妮?你看我是谁?”
“表哥!”香妮一下子就笑出来了,“还真是你啊,我早就看出来了,就是不敢认,你咋长成这样了,凶巴巴的,跟土匪样,还真不像你了哩!你说你小时候多绵善啊!”
“我凶啊?”刘营长挠着后脑勺笑道,“也没记着啊!”
香妮责怨道:“刚还拿着鞭子打人!咋说不凶哩?”转脸看看大愣,求道:“叫你的人别打他了,那是咱街坊哥哥,要论婆家辈分,你也得跟着我叫人家大哥哩!”
刘营长犹豫少许,挥下手道:“那就别打了啊,转眼又成一家人了。这样吧,先把人关起来,赶天明了再说!”转头又道:“妹子,俺饿了,去你家给弄口吃的吧,啊?”
香妮难为情道:“只要你不嫌家里脏就成!”
437、刘营长显然饿了,大口吃着香妮烙的白面葱花饼,又喝下一口疙瘩汤,才道:“我们好久不见了,七八年了啊!日本人扛着太阳旗刚来那阵儿,我回去了一趟,听说你嫁了出去,咋的,寻了个八路军?是个吗衔?”
香妮红红脸,不好意思道:“听说才是个小连长哩!也不知这会儿又升了呗!”
刘营长摇摇头:“叫他来我这干吧,最小也给他个营副干干。”
香妮想了想就说:“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要是他愿意了,就跟着表哥你干吧,八路军好是好,就是太穷了,有时候也不讲理。”
“也是。”转而,深感奇怪地瞅着香妮,疑惑问:“咋个不讲理?”
“就是……” 香妮吞吞吐吐不便再说,扭转话题忽然问起,“国共不是一家了么?你们咋又打起人家八路军来了?”
刘营长:“亲兄弟有时候还闹翻脸哩,何况国共两家又不是亲兄弟!”
香妮:“这说翻就翻了?” 刘营长:“已经翻了!这不,我们正往鹿城开进,听上边的长官说,要把城里的八路军给包了肉馅包包吃!”
香妮悲哀地自语:“这天下刚消停了,老百姓又要遭殃了啊!”
门外跑进一名士兵,向刘营长打一敬礼,气喘嘘嘘道:“报告营长,抓住一名共军的探子!”
刘营长立即放下碗筷:“在哪?”
士兵:“就在院里!”
刘营长起身出去,香妮想想,端起油灯,也跟了出去。
院里,一名腿部受伤的八路军战士被几名国民党士兵抬举着,粗暴地扔在地上。香妮端着油灯仔细观看,不由吃惊道:“你?”
刘营长闻声转回头来:“认识他?”
香妮愣呆呆地不言不语。
刘营长:“你先回屋吧。”
香妮木然地站着不动,眼神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八路军战士发愣,甚至不知所措,与此同时,那名战士也认出了她,默然不语。
刘营长非常在意地注视一下香妮,又提醒道:“你先回屋吧。”
香妮机械地转回身来,走进北屋,至门槛,还不放心地扭头看一眼地上的战士。
438、深夜,香妮依然在油灯下枯坐,这时一声门响,刘营长又走了进来,笑道:“咋还不睡哩?”
香妮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营长:“我看灯还没灭,就进来了。”
香妮猛地愣怔一下。
刘营长笑道:“咋像丢了魂儿一样?” 香妮含糊地应着,一时不知该干什么,脑屏总是充满那名士兵伤痕累累的脸,和流血的腿!想说,又不敢说,犹豫着,终于道:“表哥,你们要杀他吗?”
“谁?”
“就是那个八路军。”
“先揍他一顿再说,他很不老实,什么都不说!”
香妮哀求地:“放了他吧!”
“为吗?”刘营长端正脸盘注视着她。
香妮脸红了,勾下头,木讷地:“他,他救过我们宝山,是宝山的老班长……”
“宝山是谁?”
“就是孩子他爹呗!”
刘营长笑了笑,就不言语了,故意冷着香妮,去一边抽烟。片刻,扭过头来,故作沉重地说:“你要明白,放了他,叫我们团长知道了,没准儿要掉脑袋的!这是通共!罪名可不轻!”
香妮惶恐地埋下头去,不知下边的话该怎么讲。
刘营长却兀然笑了道:“不过,放了他也可以,只是妹子,你如何谢我哩?”
香妮抬起头,满怀信赖地看着表哥,激动得语无伦次:“表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刘营长嘴角漫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哂笑,款款踱过来,温存地抚摸着表妹如云细密的头发,缠绵地,没有说出话。
稍许,他回头看看炕上的大河,轻轻问道:“孩子睡踏实了?”
香妮下意识地点点头:“嗯!”
刘营长:“响动大了他不会醒吧?”
香妮又下意识地点点头:“嗯……”
439、拂晓,老西团要从小李庄开拔了,临行,老班长被带到了营部,刘营长看看他,和气地笑了道:“本来是要杀你的,可是现在,你自由了,不过我想递给你说,有人给你求情了,下跪了,她的名字叫香妮,我表妹!你可别忘了报答她啊!”
老班长缄默着,思索着刘营长的话是真是假,又思索着香妮是怎样救了他,为什么要救他,他的一根腿被打断了,整个人儿狼狈地匍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刘营长怜惜的目光温柔地俯视着他,显得很同情,过尔,他摆摆手,示意士兵把人架出去。
老班长被丢在大街上的尘埃里,看着一排排昔日的友军从他面前耀武扬威地开过去,便感到了一种空前的屈辱!
他狠狠地拍着地!
队伍终于走完了,凄凉冷寂的大街上只留下孤零零的他!不一会儿,晨曦将一条孱弱的人影投射过来,并一步步地接近了他身边。
香妮两眼含泪地注视着他。
老班长埋下头来,不知该怎样感激香妮。
香妮疾步走上去,俯下身子,抚摸着遍体鳞伤的老班长,忍不住的泪水,簌簌跌落下来。
“疼吗?”
老班长摇摇头。
“咱们回家!”
香妮弯下腰去,企图把这个壮实的男子汉背负起来。
老班长却兀自不动,一点儿也没有要去她家的意思。
“咋了这是?”香妮愕然道。
“我不要再给你添累了。”
“我家宝山,不知给你们添累了多少,还是你把他给拉扯出息了,才当了连长。”
“不,他这会儿已经升我们团长了!”
香妮一愣,眼里便是含上了几分自豪,转而,陡然黯淡下来,咬住嘴唇,眼角深处浸出一层屈辱的薄薄的泪影!
435、黎明,李宝山带着警卫战士脚步匆匆地来到王强住处,性急地拍打起门环。
米红睡眼惺忪地走出来,问道:“谁呀?这大清早的!”
李宝山闷闷道:“我!”
米红听出李宝山的声音,急忙拉开门闩。
李宝山不看米红一眼,低头埋怨道:“这大的事儿就不递给舅舅一声?”
米红:“我谁也没说!”
李宝山:“团长哩?”
米红一愣:“团长?”
李宝山急道:“就是王强同志!”
米红一扭脸道:“这里没有团长!”
李宝山:“赶紧叫他起来吧,我有着急事儿要向他汇报哩!”
米红正满腹牢骚没地方撒:“他早就不是团长了,还汇报个吗?你老大个男人家,就不能做一回主?咋老是婆婆妈妈、娘娘调调的!来后还咋成事哩!”
李宝山被戗得愣怔一下,坚持道:“你去叫他赶紧起来吧!”
王强出现在屋门口,一边穿着军装,一边看着李宝山问:“李团长,大清早的,什么事儿这样急?”
李宝山上前两步,习惯地立正敬礼道:“报告王团长,不知咋回事,通往城外的电话线一夜之间全部中断了,据出去的人回来报告,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大堆国军来,摆开架势,将鹿城包围得像铁桶一样!”
王强感到事态严重,瞪起眼睛训道:“咋还不派人向军区首长汇报?”
李宝山:“早出不去了!”
米红瞪一眼王强:“你又不是团长了,还嚷嚷个吗?”
王强大吼一声:“废话!带我赶紧去团部!”
米红气急地:“你——!”
436、城外一处小山包上,司令张荫梧手持望远镜,向鹿城西门观望。
老西团团长毛豆脚步匆匆地走来,敬礼道:“报告张司令,老西团按时到达集结位置,随时等候长官你的进攻命令!”
张荫梧:“你并没有按时到达,整整迟到了两个时辰,作为军人,要说一不二,绝对地执行上级长官的命令,不能有半点含糊、推诿!不过还好,兄弟部队已经提前到达,并将共军主力全部堵进了城里,一个都没跑出来!”
毛豆:“兄弟知错了!”
张荫梧:“你们老西团还是头次参加这样的剿匪战斗,希望你毛团长不要辜负党国对你的一片厚望,在这次战斗中一定要打出老西团当年的八面威风来,狠狠地教训一下共军,到时候我发报南京政府,向蒋主席给你请功!”
毛豆感激道:“谢谢长官器重,我一定奋勇杀敌,效命党国!”
张荫梧:“南京作战部很在意我们的这次剿匪行动,并下达了具体作战计划!作为参战部队将士,一句话,只有精诚团结,顽强杀敌,把共军特务团彻底消灭在城里,才能给蒋主席有一个满意的答复!”
毛豆:“绝不辜负党国期望!”
437、鹿城,特务团团部。
团长李宝山紧皱眉头,疑虑重重地:“他们还真要对我们动手?”
王强急躁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抱任何幻想了,人家把兵都摆在了家门口,你还净往好处想!”
李宝山还是不相信:“这停战协定才几天?他们竟——?”
毛桃在一边有点不耐烦道:“说了半天,这是打还是不打?你们俩光打嘴架呀!把时间都给耽搁了!”
李宝山:“就是!军区首长事先咋也不打个招呼过来呀?”
“还招呼个屁!”王强急了,脱口骂道:“平时不是叫你提高警惕吗?警惕是什么意思你懂吗?同志!再说他张荫梧是什么东西,抗战时期屠杀了我们多少八路军的同志?还能拿他当什么好人你!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团长李宝山立刻给我丢掉幻想,打起精神来,准备战斗!一个字:打!”
李宝山似乎还彻底扭不转弯来,蔫蔫地应一声:“是,打。”
王强走向桌上地图:“来,咱们研究一下咋么个打法吧!”
438、米红走进麦妮家,丫鬟四妮叫道:“姐,你来了?”回头,向北屋喊道:“太太!那个米红姐来了!”
麦妮应声出屋,问道:“咋这工夫来了哩?”
米红:“娘,你赶紧收拾一下吧,把值钱的物件藏好了,国民党军队包围了县城,随时就会打起来,这城守住守不住还两说着哩!”
麦妮:“我听毛桃说了,这国民党,还他娘的友军哩,咋一夜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这好好的日子,咋就不叫人好好过哩!”
米红:“我早就料定他们容不下我们,这一山盛不下二虎,打就打呗,谁还怕他不成!”
麦妮:“好在你不是个兵了,还安全些!”
一句话说到了米红伤心处,她抚摸着腰间的武装带,咬下嘴唇,半晌不吱一声。
麦妮:“天快晌午了,就在这吃口吧?”
米红干脆地:“不了!”扭头便走。
麦妮追着问:“你去哪?”
米红头也不回道:“去营部看看!”
麦妮疑惑地:“哎,你不是——”
439、米红走上了城墙,趴在墙垛上的战士们亲切地回头纷纷招呼道:“教导员,你来了?”
米红点点头,问道:“你们周营长哩?”
战士:“去团部开会,还没回来!”
米红走近墙垛,观察城下。不远,老西团在团长毛豆的指挥下,开始向城门慢慢靠拢。
战士:“敌人过来了,这打还是不打?”问米红,也问身边的班长。
班长犹豫着说:“营长咋还不回来哩?教导员,你说他们到了城门下,是打还是不打?”
“为吗不打?”米红坚定道,“他们干吗来了?又不是给咱们送礼、进贡!只要到了跟前,他们打出第一枪,咱们就打第二枪、第三枪!出了事,叫上边拿枪崩我!”
战士们一齐应道:“是!”
440、老西团骄横地来到了城门下,毛豆骑在马上向城门楼上喊道:“我说上边的人给我听着,赶紧把老城门打开,备好热乎乎的茶叶水,迎接我们进城!否则,爷们进去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米红在上边冷笑道:“我说你算甚嘛东西!好大的口气,有本事你就自个进来吧!”
毛豆挥舞着马鞭,骂道:“你个娘们儿家不在府上好好伺候大老爷们睡觉,跑城门楼上显摆个吗?是找不上婆家,还是个小寡妇哩?”
米红:“你娘才是寡妇!你骂谁了?”
毛豆:“就骂你!进了城,我还打算睡你哩!”
米红:“回去睡你老娘吧!你个有娘生没娘管的!”
毛豆恼怒道:“你敢骂我?”言罢,拔出手枪,瞄准米红就是一枪。
米红拾起被打在地上的帽子,恼怒地命令道:“给我打!”
霎时,城墙门楼上枪声大作,毛豆被惊叫的马匹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向四处奔逃的士兵们叫道:“别跑!别他娘的跑啊!”
441、入夜,毛桃独自一人鬼鬼祟祟地走出城门,小心翼翼地向敌军驻扎地儿走去,行至不远,便被放哨的国民党士兵发现:“口令?干什么的?”
毛桃:“找你们长官,就说我是毛桃!”
442、“你是毛桃?”在老西团团部,头部负伤的毛豆惊异地看着毛桃,不解地问:“找我们司令吗事?”
毛桃:“我和你们司令是多年的至交,很早以前就跟着他走南闯北,从山西到这地儿,生死兄弟,几十年了啊!”
毛豆:“你这会儿找他干吗?”
毛桃:“有要事相商,我说老弟,你可别给误了事啊,这十万火急的军务,就你一颗脑袋可担待不起啊!”
毛豆犹豫一下,看看一边的刘营长,说道:“你就带他过去吧,顺便报告一下咱们团后晌进攻的战况,就说我脑袋负伤了,但是,递给司令,叫他尽管放心,一百个放心,攻不进城去,我是不下火线的!”
“是!”刘营长应一声,转向毛桃,“走吧!”
毛桃向毛豆拱拱手,客气地:“兄弟,咱后会有期!”
出门,毛桃像是才想起来似地问道:“我说刘营长,你们是哪部分的?”
刘营长:“老西团!”
毛桃一怔:“老西团?刚才那位就是你们团长?”
刘营长:“正是!”
442、毛桃向张荫梧敬礼,尊敬地叫道:“司令!”
张荫梧打量毛桃半晌,惊喜不已:“真是你吗毛桃?咋老成了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之后,紧紧攥住毛桃的手,亲切地摇着,“十几年了啊,你忽南忽北的,就不想老兄?!”
毛桃:“前几年我去深县找过你,打算还带弟兄们回娘家来,可不巧你正跟八路军搞摩擦,打得火热!等你不及,我就又返回去了。”
张荫梧:“那会儿的确是忙了些,八路军太缠手,太难斗!不过总算是又见着你了,兄弟缘分啊!你这是——”
毛桃:“听说是你的部队围了城,我就跟弟兄们嘀咕,大家都动心了,一致叫我出来拜见你!”
张荫梧:“好好,到底是兄弟缘分,这关键时候就又走到一起来了!共产党快要不行了,有美国政府支持咱们蒋主席,用一流的武器装备作战,他共产党还能蹦跶几天?作为一个有头脑的军人,择明主乃为生存之上计!咱不是那种属猪的,当兵吃粮,有奶便是娘!好好!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毛桃:“至少一个营吧!”
张荫梧:“来,咱坐下谈,坐下谈!”之后扭头叫道,“勤务兵,烧点热水,上茶!上好茶!”
443、子夜,西城门被悄然打开,毛桃领着一营战士脚步匆匆地跑出城来,他的身后,紧跟着一营营长周土水。
周土水向臂缠白毛巾的战士们低声说道:“跟上!”
出城不远,迎面碰上前来接应的老西团,毛豆一步当前,问道:“都出来了吗?”
毛桃:“都出来了,这西门楼子就交给你老弟了!”
毛豆疑惑地看着急速出城的队伍,不解地问:“你们这去哪?不是说好了一块攻城吗?”
毛桃一撇嘴道:“攻个吗!情况有变,我们去接应张司令,城门里有人在等你们!兄弟,赶紧行动吧!别耽误了战机,叫司令责怪!”
毛豆疑惑地眨着眼睛,眼看着一行队伍匆匆地向北奔去。
刘营长暗暗请示毛豆:“咱进城不?”
毛豆犯起嘀咕:“叫他在城门口接应咱们,他这会儿急着去找张司令干吗?”
刘营长:“别是其中有诈?”
“这咋弄?”毛豆犹豫不决地。
刘营长试探道:“要不,咱先抢占城门楼?”
毛豆点点头:“你先带一营人马进去,我在外边等等看,以防万一!”
“是!”刘营长提心吊胆地说了句,便向身边的部下挥了挥手。
444、毛桃、周营长领着一营战士已接近张荫梧的司令部。这是一处地主老宅,门口站着许多警卫,一执勤摸样的军官跑上前来警惕地问:“干什么的?”
毛桃上前一步:“来接张司令进城!”
军官:“张司令没说进城呀?”言罢,手按住了枪柄。
毛桃早已掏出手枪,瞬间将军官击毙,高声叫道:“冲!活捉张荫梧!”
霎时枪声大作,呐喊声响彻夜空。
445、几乎就在同时,进城的刘营长遭到埋伏,城里城外枪声响成一片。
刘营长带人企图抢占门楼,却被一顿手榴弹打下来,刘营长当即中弹,临死,大睁着一双眼睛喊道:“快叫团长撤退!”
城外,毛豆恼怒地骂道:“他娘的,上当了!”
446、张荫梧司令部。张荫梧似乎不相信地问道:“他还亲自来了?”
副官:“已经打进前院了!”
张荫梧:“好小子,几年没见,长出息了啊!”
副官:“赶紧从后门撤吧?”
张荫梧:“不急,部队听见枪声,马上就会赶来增援,到时候,我们来个内外夹击,看他贼羔子往哪里跑!”
副官:“来不及了,不等弟兄们赶来,恐怕共军就冲进来了!”
张荫梧动摇不定地骂道:“他妈的!打了一辈子鹰,倒叫这小鹞子鹐了眼睛!”
院里,突然响起一阵手榴弹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窗纸,也照亮了张荫梧一张惊恐的面孔。
447、黎明,从西门赶来的老西团残部与一营相遇在半路上,打起近战。
李宝山带队冲出西门,自背后向老西团发起了进攻,嘹亮的冲锋号声响彻深秋辽阔的田野,老西团不知深浅,开始慌张溃退。
营长周土水挥枪喊道:“杀啊!不能叫他们跑掉!”
远处,正准备溃逃的毛豆发现毛桃,要过身边士兵的一杆长枪来,举枪便射,毛桃应声栽倒在僵硬的麦苗地里,嘴里出血,骂一声:“他娘的!”
448、部队在城墙外的一片空地上出操,有力的呐喊声响彻在黎明古老城池的上空,早起的孩子们趴在城墙垛上引颈观看。
城墙那边,王强、米红、李宝山、周土水和几名通讯员信步走来。
王强:“我和米红就要离开部队了,还真是舍不得,希望你们都汲取这次教训,丢掉那所谓和平的幻想,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更残酷的斗争吧!”
李宝山:“没你在身边,就像家里没了个主事的,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没着落!这一仗,要不是你指挥,说实话,我还真不知咋的打!”
王强:“这多亏了你们的毛副团长啊!他出的这个鬼点子,真正地打到了张荫梧那狗日的七寸上!他伤得不轻,希望你抽空和米红同志去医院看看他,一则代表部队,一则——”说着,有意识地看看米红,米红扭转脸去,鼻孔轻轻哼一声,赌气道:“不去!”
王强:“别学这么不近情理,还是接受现实吧,老是这样别扭下去,毛副团长不高兴,你娘也不会高兴的!”
米红:“那谁叫我高兴呀?”
李宝山:“王团长说的对,米红,这事你娘还不知道,咱明儿个就抽空去军区医院看看他吧?好说歹说,这毕竟是一家人了!”
“不去!” 米红脸色难看,口气决绝地:“谁愿意去谁去!以后少在我跟前提他,膈应!”
王强与李宝山无奈地对视一眼,谁也不便再语。
449、次日,李宝山带着一名警卫战士走进军分区医院,在院里来回巡视着,发现坐在阳光下发呆的小红,便走近前来问:“同志!你也是住院的吗?向你打问个人吧?”
小红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李宝山,不语。
李宝山看着小红一愣,瞬间生发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随后问道:“你知道毛桃团长住在哪个房间吗?”
“毛桃?!”小红明显地一震。
李宝山诧异地:“你认识?” 小红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不知道!”
李宝山犹豫一下,慢慢挪走脚步,一边回头抱歉道:“对不起,同志,打扰你了啊!”
丫鬟云姑拿着晒干的衣服走来,看着走远的李宝山问小红:“姐,那个兵干吗哩他?”
小红迟疑地:“打问人。”
云姑疑惑地注视着小红,嘴里念叨着:“打问人?谁呀?” 450、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毛桃坐在病床上,翻找着褥子下的烟卷,忽然听及一声轻轻的开门声,便扭转脸来,不由吃惊地瞪大一双眼睛:“你!”
小红进来,顺手把门掩上。
毛桃:“你咋来了,来看我?”
小红:“不,我只是来问你,我姐她在哪?”
毛桃顿时语塞,但眼神儿却是机警地转悠着,半晌,撒谎道:“打鹿城时,她中了日本人的炮弹,已经光荣牺牲了!”
小红软弱地呻吟一声,扶住了身边的墙壁,坚持着不让自己虚弱的身子倒下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毛桃安慰道:“别难过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啊,好在这日本鬼子没了,那个总想欺负你的山口少佐也叫我亲手劈了他!只是这多天了,你去哪了?咋也没个音信儿?”
小红流泪不语。
毛桃:“往后的日子你打算咋过?”
小红忍着眼泪哽咽道:“我咋过,你就不要操心了!只是你别向旁人说,我跟过你!”
毛桃不解地:“这话咋说哩?”
小红:“我不想叫人知道,我曾给一个汉奸当过姨太太!”
毛桃顿时急了道:“你说了个吗?汉奸?谁是汉奸?我毛桃现如今是共产党八路军堂堂正正的一名上校团长,谁敢说我是汉奸哩?我一枪崩了他!”
小红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求你了,看在我跟过你的分儿上,别说!”
毛桃:“好好好,我不说,只是我想知道,你一个小女人家,一不经商,二不种地,往后咋过?打算去跟谁呀?”
小红似早有主意,回绝道:“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去处!”
毛桃期待地:“去哪?”
451、城外戏台上,上面挂着一条幅,遒劲的大字写着:打垮蒋匪帮,解放石家庄!
戏台上,华北野战军太行剧社正在演出歌剧《白毛女》,喜儿正被地主黄世仁抢走,杨白劳仰脖喝下卤水,倒在地上。
台下,团长李宝山和一营营长周土水坐在最前排,神情激动地看着,毛桃也坐在队伍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扮演喜儿的演员,显然他认出了小红。
一排排战士随着剧情的发展,个个显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来。一名战士陡然站起身来,欲冲上台去,却被身边曾被香妮救过的老班长拉住,训斥道:“干吗你?”
战士气狠狠地:“我上去打那狗日的!”
老班长:“坐下!这是演戏!”
452、同一时间,某村庄,妇女们围拢在一起纳鞋底儿,已身怀六甲的米红与一名通信员推着自行车走来,妇女们老远招呼道:“米红部长,都这笨的身子了,还下来检查工作呀?”
米红笑道:“姐妹们,我不放心呀,马上要打石家庄了,战士们穿不上鞋子,咋的爬城墙过封锁沟啊?”
一妇女:“你放心吧,俺村可都是老抗属,家家户户有人在咱部队,这做鞋做袜,等于送给了自家的亲人,还用你催!”
米红:“那到时候可一双不落地交上来呀!”
那妇女:“只能多交,肯定一双也不会少的!哎,我顺便打问一下,听说咱解放军的剧团在城门口演戏,可好看哩,吗时候也来咱村唱一出呀?”
米红:“这唱戏的事儿归人家宣传部管,不归咱妇女部,不过,我回去一定给你们说说,看能不能来咱村唱一出!”
妇女们兴奋地:“那敢情好嘞!先谢谢你啊!”
453、剧情进入高潮,喜儿被大春从山洞里解救出来,二人相认,悲喜交加。
台下,战士们也热泪盈眶。
米红和那名通信员检查工作回来,经过此地,不由扶车驻足观看。
台上,浑身素白的喜儿愤怒地扑向地主黄世仁;台下,战士们跳起来齐声吼道:“打死他!打死他!”并向前蜂拥而至!
全场顿时一片混乱!
李宝山拔出手枪对空打出一枪,等战士们冷静下来,他已经跑到了台上,指着黄世仁问台下的战士们:“同志们!你们说,这个好过主可恶不可恶?!”
战士们:“可恶!”
李宝山:“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贼胆?”
战士们:“国民党!”
李宝山:“谁是他的靠山?”
战士们:“蒋家王朝!”
李宝山:“对!只有打倒蒋家王朝,打倒国民党,我们穷人才有好日子过,咱们贫苦姐妹才不叫他们好过主骑在头上为非作歹!”
战士们举枪高呼:“打倒蒋家王朝!打倒国民党!解放石家庄!”
李宝山:“马上就要解放石家庄了,军区首长命令我们团担任主攻,大家说,我们有没有决心完成首长交给的任务?”
战士们:“有!”
几乎在李宝山讲话的同时,站在台上的喜儿——小红发现了队伍中的毛桃,她即刻回避开毛桃那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无意地将目光扫到台下的一旁,便是意外地看见了米红!她先是一怔,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可能马上相信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孪生姐姐!她似乎只是凭着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身子僵硬地站立着,脑际一片空白!
这时,天空飞来两架敌机,并老远地将炸弹投掷下来,会场即刻又陷入一片混乱,一枚炸弹呼啸着落在戏台旁,一大股烟雾瞬间将一切笼罩起来!
454、随着一声声爆炸的巨响,硝烟的笼罩,解放石家庄的战役打响了!
嘹亮的冲锋号声,响彻在又一个太行山山麓深秋的原野,那一行行僵硬的麦苗和近乎荒凉的土地;那一双双战士们奔跑冲锋的脚,和嘚嘚有声的马蹄——
几乎与此同时,分娩的米红在一阵痛苦的挣扎中,终于生下一名男婴——
几乎与此同时,在猎猎战旗下,正在冲锋呐喊的团长李宝山捂着流血的胸口倒在敌人的炮弹下——
军号嘹亮。
婴啼洪亮。
杀声阵阵。
那猎猎飘扬的战旗。
那充满整个太行原野的战火硝烟——
大结局
455、32年后,即公元1980年的深秋,小李庄张家大院,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又是一副迎亲的样子。头发银白的麦妮手执扫帚,有点吃力地清扫着院落飘零下来的几片石榴树叶,阴郁的天空,萧瑟的寒风呼啸有声,腰束围裙的香妮从厨房里走出来,走近麦妮说道:“老姐姐,你歇会儿吧,我来!”
麦妮停住扫帚,往大门口瞅着,思念道:“都这工夫了,娶亲的也该回来了,毛桃他们也该回来了。”
香妮:“是该回来了,我去街门口瞧瞧!”言罢,便解下围裙向大门口走去。
456、通往小李庄的官道上,已是垂柳成荫,柏油铺面,一个中年农民——香妮的儿子大河赶着毛驴车,正在马路中间不急不慌地行走着,车上,铺着被褥,褥子上坐着刚刚出狱的毛桃:一个干瘪黑瘦的麻脸老头,当年那双火辣辣的总是含着几分淫威的眼睛已经空洞失神,愣呆呆地向马路两边盲目地撒打着。
不远,一辆豪华中巴从后边跟上来,至跟前,司机鸣笛要求让路,然而,赶着毛驴的大河却爱理不理地依然在马路中间慢悠悠地行走着。
司机探出头来吼道:“你是个聋子吗?!”
中巴车上,坐着一名华侨模样的老人:当年的毛豆;身边,陪着毛豆的是鹿城地区区长米红和一干工作人员。
米红:“快到了。”
毛豆看看窗外,深深叹口气:“这哪和哪都不一样了啊!”
米红:“是呀,毕竟30多年了嘛!杨老先生,一直没好意思问,干嘛非要来小李庄看看?”
毛豆犹豫一下,又深深叹口气:“唉!不瞒你说,张区长,我不仅和你们解放军在这一带打过仗,我其实就是这小李庄的人!”
“小李庄?”米红顿时诧异:“小李庄没姓杨的呀?”
“是没姓杨的,我本来就是个外来户!”
“是大屠杀后迁来的吧?”
“不,”毛豆摇摇头,“早多了!”
“早多了?”米红不解,“那你在村里哪圪节住?”
“离张老财主家不远。听口气,张区长,你对小李庄挺熟悉啊?”
窗外,司机终于把毛驴车挤到了马路边,并有意识地别了一下,惹得赶毛驴车的大河吐一口唾沫,骂道:“抢死啊!前边有卖花圈的!”
车里,米红似乎注意地看了眼毛驴车上的毛桃,但她显然没有能够认出来,慢慢回答着毛豆道:“其实,我也是小李庄人。”
“你也是?”毛豆惊喜着道,“那你在村里哪圪节住?谁家的啊?街门口朝哪边开?大人们都叫吗啊?”
米红斟酌着道:“我也离张老财主家不远,至于谁家的嘛,说了,杨老先生你也不可能知道的。”
“啊哦,”毛豆点点头,“我明白了,是后来迁来的,迁来的。”
中巴慢慢驶进了小李庄村口,离张家大院不远,毛豆便急不可待地叫道:“停车,停车,就是这,就是这!”
中巴停了下来,毛豆首先颤巍巍地走了下来,拄着手杖,殷切地注视着张家老旧的门楼,眼里逐渐含上一层模糊的泪水。
身边扶着他的孙女提醒地叫道:“爷爷!”并掏出手绢递给他;毛豆接过,将眼里的泪水擦掉,对孙女道:“孩子,这里就是爷爷最早的家啊!”
孙女:“爷爷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毛豆点点头。
一边,米红听着爷俩对话,深深地锁起眉头。
毛豆走上台阶,门口,站着香妮,香妮先是疑惑地看着毛豆,紧接发现了毛豆身后的米红,惊喜着叫道:“哎呀,你咋有空回来了哩?不是说你今天没空,不回来了么!”随后向院里报喜道:“老姐姐!你闺女米红回来了!”
正要跨进门槛的毛豆忽然停下脚步,脱口询问:“米红?谁叫米红?”
米红笑道:“我呀!”
毛豆愣怔道:“你叫米红?是这张家大院的米红?”
米红点点头:“是呀!”
毛豆眼睛顿时闪烁出亮丽的光彩:“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小红?”
米红好奇地点点头,不由问道:“你咋知道?”
不等毛豆说话,麦妮走了过来,问道:“有客人来呀?”
米红上前叫道:“娘!是有客人来了啊!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杨老先生,这是我母亲;娘,这是杨老先生,从台湾来的,是咱小李庄人!”
麦妮有点窘迫地看向毛豆;而毛豆竟瞬间猜出麦妮是谁,脱口叫道:“麦妮!你是麦妮?”
麦妮吃惊地:“你——”
毛豆上前一步:“我毛豆啊!”
麦妮愣怔片刻,欲哭不能,欲笑不得地:“你呀?你个老没良心的,还回来干吗你!”
两人同时上前一步,却又戛然而止,同时伸出的颤抖的手,又同时搁下来,相互打量着,几乎同时眼角泪红,哽噎地感慨道:“老了!老了!”
不由声泪俱下!
大门外,已围聚了许多原本看娶亲的父老乡亲;毛驴车也就在这时候走近张家门楼的台阶下,毛桃在大河的搀扶下走下驴车,旁边,孩子们先是窃窃私语着:“老毛桃!老毛桃!”之后,不知是谁憋不住地跳着脚跟儿喊起来:“老毛桃!汉奸!老毛桃——狗汉奸!狗汉奸!”
大河驱赶着孩子们:“滚边去!”
毛桃佝偻着腰,拄着根棍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台阶上挪着,一边竟低头哈腰地自言自语着:“我有罪!我有罪!”
院里,麦妮拉着米红,向毛豆介绍道:“这就是米红啊!”
毛豆欣喜地看着米红,眼神里荡漾出那种微妙的亲情来,而米红似乎在瞬间便明白了先辈们所发生的一切,先是窘迫地苦笑一下,之后,装出什么都不知情的一副样子来,紧接下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或是该做什么了。片刻的尴尬后,街门外陡然响起一阵阵爆竹声,紧接,唢呐声声吹起,孩子们齐声儿起哄道:“新媳妇来了!新媳妇来了!”
吹唱班子首先出现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竟把正欲进门的老毛桃和大河挤在一边,紧接,一顶大花轿被几个后生抬着,摇摇晃晃地涌进门洞里来!
院里石榴树上的爆竹又被人点着,顿时硝烟四起,人声四起,在麦妮、米红还有毛豆的眼睛里,瞬间生幻出一幅幅几十年以前的迎亲画面:那是张老秋迎娶麦妮的花轿;那是李宝山迎娶香妮的花轿;那是王强、米红只贴着一张大红喜字的洞房花烛之夜!
——唢呐声声,鞭炮声声,硝烟四笼,凉风如水,阵阵吹起!随着越来愈阴郁天空的低垂,1980年深秋的第一片雪花,摇摇曳曳地飘落在张家大院的石榴树枝上,紧接,大片大片地飞落下来,遮蔽了整个充满喜气和沧桑回忆的张家大院……
初稿完成于2009年国庆节前夕(9月23日
二稿于2011年3月6日
鹿泉 杏桃梅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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