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粗暴的钟声(管钟)响起,接着舞台的帷幕伴随着音乐异常缓慢地打开;乐音有时阴暗不详,有时光辉隆重,像一首怪诞的葬歌,同时一种沉重的脚步声始终贯穿在喧嚷之中。人们可以勉强听到一些异常的声音,像是来自远方的叫喊、怪异的喧哗和骚动,但这种声音具有梦幻的色彩,断断续续,朦朦胧胧,仿佛交响乐渐行远去的回音,转瞬间就湮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了,而雨声却渐渐清晰起来,占据人们全部的感官。幕起。 [面对着我们的是一间客厅,尽管客厅并不豪华,甚至连体面都算不上,但一切都布置得舒适雅致。客厅中央摆放着转角L型布沙发,一只大黄猫安静地趴在贵妃椅上。沙发前面摆放着一张茶几,上面放着一个插着玫瑰花束的玻璃花瓶和几本关于成功励志学的鼓吹野心胜利的书籍。在房间的许多角落和桌子上都或多或少地摆放着一些古玩。我们看到,在沙发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拿破仑骑在马背上的精致画像,而在画像下面左右两个对称的地方则挂着周隆夷和刘依娜的婚纱照。舞台后面右边,一扇门通向门厅。左边一扇门通往周周隆夷的书房,靠前一点有一扇窗户,窗户附近有一个火炉,对面有两张扶手椅和脚踏。后面墙壁的左侧还有一扇门,通往刘依娜的卧室。 [门铃声响了起来,很快就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接着刘依娜从舞台右边上场。她收掉雨伞,头发有些湿润。她看起来十分年轻,身上有一种天真少女的甜美气质和已届成年女性的优雅风韵。她穿着朴素,但优雅动人。甚至在门铃刚响起的时候,我们就能够感觉到按门铃的人已经疲惫不堪。可尽管这样,她在一进门时动作却十分轻快,甚至显得更为仓促了;她没有放下手中的箱子包袋,而是直接拎着它们急匆匆地进入卧室,然后又拎着它们放心地从卧室回到客厅,将它们放到沙发上,我们可以发现其中少了一个显的红色袋子。她谢天谢地脱下了外套,安心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揉揉酸疼的手掌,嘴里嘀咕着:“哎呀呀,终于到家了……!” [接着她用略带担忧、但显得十分调皮的眼神望着周隆夷书房的那扇门,随后她小心地掀开衣服,把盖在下面的提拉米苏拿出来,快速地把它吃完,一边吃一边担心地望着那扇门。她这么做倒并不是出于胆怯或是恐惧,完全是出自一种玩乐的心理,儿童身上就常常表现出这种本能。吃完后,她匆匆地擦了擦嘴,但唇峰那里依然留有奶油的痕迹。随后,她踮起脚尖,走到周隆夷书房门前听动静。她做出手势准备敲门,可手在快要接触到房门的时候却停留在空中,最后落了下去。她有点儿失望地转过身,向火炉旁的扶手椅那里走去,嘴里哼着小曲,离书房越远,声音就越大。她走到火炉边又回头向书房望了一眼,脚不小心(或者也许是故意的)碰翻了一张矮凳,刘依娜痛得叫了一声,但并没有把凳子扶起来,随后便坐在扶手椅里。周隆夷:(在书房里)我的小猫咪又开始淘气啦!刘依娜:嘿嘿!银格,我把凳子给碰翻了。周隆夷:(声音紧张颤抖地)哪个凳子?——不会是我在淘宝街买回来的那张吧!?(手里拿着笔,把门打开一条缝,朝外望了望)谢天谢地!……唔,亲爱的,你没有伤到吧!刘依娜:(用腿将放着提拉米苏包装盒的垃圾桶挡着)嘿嘿,没什么要紧的。周隆夷:干嘛取笑我?刘依娜:嘿嘿!你忘啦,那个凳子已经被你父亲给——借走了。周隆夷:(门被关上了,在书房里)哦,他总是抢走我的宝贝;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他,因为他也是个老古董。刘依娜:你可真会开玩笑!周隆夷:我找专家鉴定过,那张凳子是明代的真品,估价最少五十万。不过,不管别人开出多少价码,我都不会让它离开我的。刘依娜:可你只花了五万元就买到手了。如果有人肯出价——照你所说的五十万,那我们为什么不把它转手呢?这样我们就可以改善目前的生活状况了。周隆夷:你是说,我们可以利用那个凳子,把我们的房贷一次性付清吗?刘依娜:你的问题几乎就是答案了!周隆夷:哈哈!这并不着急。刘依娜:我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傻?周隆夷:很傻,不过傻得可爱!那张凳子原本在北京的宫殿里,随后被野蛮的士兵肆意践踏侮辱,接着被人卖来卖去,在人性的罪恶中颠沛流离,直到最后才到了真正懂得欣赏它的行家手里,它应当得到尊重!刘依娜:我没想到你会有这种意识。周隆夷:好啦,我们别谈这个了,对你们女人来说,这种话题枯燥无味。刘依娜:也许吧。不过,我感到庆幸的是,我作为一个女人完全可以克服对衰老的恐惧,因为似乎我越老,你就会越喜欢我。周隆夷:哈哈,我的小鹦鹉从哪儿学会这些的?刘依娜:嘿嘿!!周隆夷:小鸟什么时候飞回来的?刘依娜:我刚刚回来!周隆夷:翅膀被淋湿了吗?刘依娜:没有,外面雨下的不大。周隆夷:旅途辛苦吗?刘依娜:不是很累(迅速地站起身来,走到客厅里,忙着解包)银格,快出来看看我买的东西!周隆夷:我还有一大堆文件需要处理呢!——什么!你又买东西了?(开门出来,手里依然拿着笔,在依娜身边坐下来,用戏谑和假装惊讶的眼神望着这一对东西)这一堆东西都是刚买的?哦,我的依娜真是个孩子!刘依娜:银格,现在我们的条件变好了,我们花钱应当可以松这点儿了。今年春节我们用不着打饥荒了,我们甚至可以奢侈一些。周隆夷:不对,现在我们还不能乱花钱。刘依娜:可你的公司已经有起色了,很快我们就会有花不完的钱了。周隆夷:你真不懂事,依娜。今年春节我们还得艰苦一点。为了我的公司,我还得花一大笔钱去奉承那些大人物和他们的情妇呢!礼节,这这是上流社会的法律!真是可恶,我读过那些混蛋的书,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他们,在他们所有人之上。刘依娜:银格!周隆夷:(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你看看,报纸上已经有人在攻击我了。“我提醒各位提防这个走了运的野心家,他的社会信念十分危险,他那种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方式已经触及到我们社会的道德基础了。他靠着一个团体的力量正节节高升,并企图同时代最杰出的人物争夺向其社会荣誉感招手的最高荣耀。我认为所有体面的人士有义务将他作为主要的防范对象加以孤立,采取各种措施,以预先防止和消灭有此趋向的事件。他的强大是我们共同的耻辱……” 刘依娜:放开点,别对这些太敏感!到目前为止,你遭到的不幸只是沟通上的失败,你给他们一点儿好处,跟他们交朋友!周隆夷:可这需要一大笔钱,亲爱的,不管什么人都会跟着钱走,就像地球围着太阳转一样。他们,包括我的一些老朋友,他们都说我为了钱出卖了自己。刘依娜:亲爱的,这是成功!你只是花了重大的代价买来了成功!别人这么说你是因为嫉妒。周隆夷:你放心,亲爱的,坦白说,我对他人的看法并不在乎。——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这种烦恼应当由我们男人独自承担,而且你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刘依娜:我很愿意同你分担,这是我的责任。不过,话说回来,即便给他们送礼要一笔大花销,(站起来)可我们的手里还是很阔绰。现在我们可以比以往多花一些钱了——(捏着手,眼神大胆地带着些许期待)只是多花一丁点儿!周隆夷:我们必须得留一些钱来预防生活中可能遭遇的种种不幸。对了,你把保险金缴了吗?刘依娜:(重新坐了下去,一副有所担忧、心不在焉的样子)缴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钱白白送给银行!也许是我作为农村人的偏见过于强烈,但我始终认为这些保险对我们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周隆夷:怎么会没有用处呢!万一有一天,我发生了意外,你和孩子—— 刘依娜:(用手捂住他的嘴)嘘!别这么胡说!我根本无法设想那种事情。周隆夷:万一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怎么办?刘依娜:(有些生气地)要是我真有这么倒霉的话,那我活着或是死了还不都一样!周隆夷:那么孩子呢,他怎么办?刘依娜:孩子!唔,那我就痛苦极了;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隆夷:你的语气真是奇怪。依娜,凡事我都有我的主张,你得乖乖听我的话,这样我们的家庭才能够和睦,幸福和美满。我们的邻居都十分羡慕我们的家庭氛围呢!你什么地方都好,(伸出手来轻轻地捏着依娜的耳朵)只是有一个爱糟蹋钱的毛病!刘依娜:(试探性地,跪在沙发上,两手抓住沙发靠背)你有一个很会奢侈的妻子!周隆夷:你应当学会节俭,亲爱的!我希望看到勤俭节约成为你新的美德。刘依娜:(有些慌张地)我在节俭!我在节俭!银格,快来看看我买的东西。周隆夷:真希望这些袋子是空的;买如此多的东西你可负担不起,虽然不是用你的薪水买单。刘依娜:(假装生气地,心里暗暗高兴)你讲这些话竟不嫌害臊!我一向是能节省多少就节省多少的。周隆夷:(大笑)没错,可是每次都一点儿也节省不下来。我的钱从没能在你的钱包里待满过一天!刘依娜:(一边哼一边得意,那是一副撒娇和充满幸福感的神情)哼!那是因为你没做过女人,你怎会理解我们这些小猫儿小鸟儿的花费?周隆夷:让我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哟,我的小猫咪这样乱花钱,好像根本没把它们当钱看。刘依娜:你别取笑我了。看看,这是给我们的儿子买的金锁,他还有四个月就满一周岁了。周隆夷:请原谅,亲爱的小鸟,恐怕我非得同你抵触一下,按照习俗,这个金锁什么的不是应该由你的娘家准备吗?刘依娜:你是说我父亲?哦,他一个人真可怜。他最近刚振作起来,我们就别给他增添压力了。周隆夷:是啊,他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把身上仅有的钱都用来在花天酒地中寻欢作乐了——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亲爱的!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可我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字眼。刘依娜:他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周隆夷:变成?——难道他不是生性如此?刘依娜:我母亲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周隆夷:我明白了,怪不得我主动给他提供帮助,他总是不以为然地嘲笑我呢。不过,谢天谢地,他这次总算领我的情了。刘依娜:(感动地抱着他的脖子)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周隆夷:通常我更倾向于将一件事完成之后才对大家公布,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一个男人如果投入在宣传方面的精力多于他所从事的事业的精力的话,那是不可原谅的矫揉造作。刘依娜:(吻了他一下,然后快活地跳起来)这么说,你已经全部都安排好了!你不会又给他钱了吧,他是存不住钱的。周隆夷:对,这一点你跟他完全一样,也许这种事情也会遗传吧!刘依娜:你又在取笑我了,银格!周隆夷:(得意地)这一次我资助他开了一家餐馆,我已经找人安排了。刘依娜:(感动中糅合着崇拜)哦,银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周隆夷:只要能够让我的小鸟儿开心就好。还有一件事,依娜,你见到你父亲的时候,让他以后别尽说些丧气话,这样会让我们很没面子。刘依娜:那些话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说惯了,就改不过来了。周隆夷:重要的不是那些话有什么含义,而是它们所产生的影响。你想想,我手下的那些人听到那些话会怎么想,还有我所倚仗的那些人?人们会拿我当笑柄,说:“那家伙的财富是从老丈人那里省下来的。” 刘依娜:我倒觉得没必要把这个问题看得这么重要。周隆夷:我的小金鱼儿可真没记性!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凡事我自有主张,你别总是抵触我。况且,一个即将做餐馆老板的人,嘴巴里绝不能出现那些晦气话。刘依娜:有道理,我明天就去找他谈谈这件事。周隆夷:很好,我最喜欢小兔子温顺的样子!让我看看你还买了什么。刘依娜:这还是给儿子的,是一个早教机,里面有古典音乐,这对他有好处。周隆夷:(小声地嘀咕)真是个女人!刘依娜:你说什么,亲爱的?周隆夷:没什么。我在庆幸你只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刘依娜:嘿嘿!(从一个精美的锦盒里取出一支笔,像敬献月桂枝桂冠给胜利者似的)这是我给你买的签字笔。希望这支笔能够配得上你即将取得的地位。周隆夷:(紧紧握住依娜的手)我永远是你的丈夫,这就是我的地位,我亲爱的小鸟儿!(吻她,然后掏出钱包)猜猜这里头有什么?刘依娜:(激动地跳起来,伸出双手准备接钱)是钱!快给我,银格,快给我!周隆夷:给你!(抽出几张钞票)我当然知道把家打理好是需要花钱的。叫我一声总裁,快,我想听听小鸟的歌声!刘依娜:(大笑,一边数钱,一边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哈哈!一百,两百……总裁!刘总裁!六百!…… 周隆夷:很好!这些是什么?刘依娜:这是给你的父母和我父亲的新衣服。周隆夷:我父亲在政府机关里受到的待遇很好,根本用不着我们关心。倒是你的父亲,他真应该穿的体面一些!刘依娜:嘿嘿,他不管穿什么都不修边幅。周隆夷:真的,亲爱的,一个好女儿应当对她的父亲施加良好的影响,尤其是在她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我真希望他不再那么邋里邋遢的。刘依娜:(心里暗暗高兴)嗯!银格,看看,这是我给你买的西装。以后你去公司时就穿这个!周隆夷:(小心翼翼地摸着面料)天哪,这是羊毛的,这一定花了不少钱吧!快告诉我,你在这上面到底糟蹋了多少钱?刘依娜:银格,你怎么能说糟蹋钱呢?这才把钱花对了地方。花多少钱没关系,重要的是它会给你带来自信。我知道,穿这种华贵的衣服能够带给你不可抗拒的魅力。周隆夷:我不记得自己给过你这么多钱。说到这个,亲爱的,你的有些事情我并不想干涉,但是作为丈夫我有权利了解,就在我的艰难时期,你从哪儿弄来的那一笔钱?(态度变得严厉)不会是借的吧?刘依娜:你忘了,我们举行订婚宴礼的时候,你给了我十五万元彩礼。这笔钱一直由我父亲保管,就在你有需要的时候,我说服父亲拿出了这笔钱。周隆夷:钱都花光啦?(恼怒地挥了一下手)哦,真是个败家精。刘依娜:你当时的尴尬处境使我在花钱的时候无法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有多少就拿出了多少,我甚至把我的首饰都典当了,除了你送给我的那些。周隆夷:算了,我不计较这些了。嗯哼,你给自己买了什么?你总是很少给自己买东西。刘依娜:(有些紧张地)给我自己?我不是经常需要买东西的,除非偶尔想要—— 周隆夷:我的小鸟儿想要怎样?刘依娜:(笑)想要光彩夺目一下。周隆夷:也就是说,我的小猫咪想要偶尔奢侈一下。我没看到你的东西,是不是被你藏起来啦!哦,看来又是一项大花费。快拿来给我看看!(向她的卧房走去)刘依娜:(张开双臂拦住他)现在不行,明天才可以瞧,银格!周隆夷:是衣服吗?刘依娜:还有帽子!周隆夷:真是好极了!我答应一位女士去参加她举办的慈善晚会,你正好可以——光彩夺目一下。我还答应她给你安排节目呢,我们还有四天的时间排练。这下我的小鸟儿可以张开翅膀快活地飞舞啦!刘依娜:是被关在笼子里了。银格,我不喜欢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周隆夷:依娜,你真是不懂事!说实话,本来我还指望你会感激我呢。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了她们的地位而在费尽心力地争取这个机会吗?你知道出席晚会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是强者!是大人物!刘依娜:可我并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周隆夷:你知道能够取悦他们意味着什么吗?我亲爱的孩子,一切都看你的了!刘依娜:那好吧,你说我应该准备什么节目?周隆夷:你以前在学校的芭蕾舞团里待过一段时间,现在那些舞蹈你还记得吗?刘依娜:记的不是很清楚。周隆夷:我来帮你想办法;也许我该给你请位老师,对,就这么办!明天,最迟明天中午,我一定把老师请到家里来!刘依娜:你要花钱请舞蹈老师?银格,你还记得我的堂姐吗?周隆夷:(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语气甚至有些粗暴)你是在说李文静吗?哦,你提她干什么?刘依娜:你忘啦,她当时是芭蕾舞团的队长,而且后来她又在学院学了一段时间。周隆夷:嗯,我还记得她在一次演出的时候,用她的舞姿俘获了一位公子哥的心。刘依娜:后来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周隆夷:一个非常棒的小伙子,长相英俊,风流倜傥,前途似锦,天资聪颖,能够了解他的时代,而且还很有钱。凡是婚姻所希望的优势他全都具备了。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抛弃这样一个在任何方面都不允许她冒犯和侮辱的上流社会的宠儿?刘依娜: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听说她为了此事跟家里人都闹翻了,我的叔叔不允许她回家。周隆夷:那么她现在生活的怎么样?真是一个走了运却努力使自己走向毁灭的笨蛋!刘依娜:听说她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很艰苦。周隆夷:活该,这种女人就应该是这种下场。前天我还看到过这个小伙子,他在一家跨国公司持有足以掌握大权的优先股。(敬佩地)我想去跟他打个招呼,可还没到他面前就被保镖给拦住了。(气氛地)可她居然——是她需要他,不是他需要她!刘依娜:也许这种大人物的伟大之处就是以优雅的方式行使粗鲁的行为—— 周隆夷:这怎么说?刘依娜:我听说他婚前有过一段不光明的历史——一段风流韵事!周隆夷:(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难道她以为他之前是童身吗?刘依娜:她有着严肃的道德观!周隆夷:也愚蠢的不可救药。在我看来,那个小伙子根本没必要向她作出解释,只需打开他的钱包就行了,在我看来,一口袋钱总是很充足的理由。刘依娜:哦,银格,你不该这么说她。她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她认为,构成婚姻关系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尊重。周隆夷:尊重!哼,难道做丈夫的有些事情不告诉妻子,或是忘了告诉她,就是不尊重她吗?如此愚蠢的行为在整个人类关系史上可谓第一次发生。刘依娜:她这么做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怎么生活也不需要通过其他人的肯定。毕竟每个人所接受的观念不同,意识也存在差异,我们应该对她包容一点。周隆夷:你说包容?这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从沙发里跳起来)莫非她——!刘依娜:是的,她想来投奔我们。周隆夷:(微微躬着身子,目光严厉)怎么,难道你已经同意了?刘依娜:她是我的堂姐,我觉得我们不该以似是而非的借口来推卸我们在社会关系中对他人的责任。周隆夷:她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可没像你现在这么想。哼!说不定还是你建议她来的呢。刘依娜:她听说你创办了公司。周隆夷:(威严地挥了挥手,然后双手抱在背后)我的公司不欢迎她这种女人!刘依娜:这对你来说只需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对她来说确是可以改变命运的事!周隆夷:这绝对办不到,除非我背叛我信仰的主义!刘依娜:即使是为了我的缘故也不行吗?周隆夷:哦,依娜,你别拿这个来为难我。一个合格的妻子应该照顾好她的丈夫和孩子,这就足够了。刘依娜:(双手合十哀求他,随后给他正了正领带,接着搂住她的脖子)银格,我的阿多尼斯,你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好不好?周隆夷:哦,我的小猫咪又开始调皮了。刘依娜:嘿嘿!我给你跳支舞怎么样?(踮起脚尖,一只脚站立,迅速轻捷地转了一圈,然后倒在周隆夷的怀里)周隆夷:(开心地接住她)哦,依娜!我的宝贝儿!我最喜欢看小松鼠跳舞了!刘依娜:银格,开心吗?周龙鱼:是幸福,亲爱的!刘依娜:你高兴的时候很好说话,不是吗?周隆夷:哦,我的小鸟儿想要迷惑一个人的时候,谁能够抵抗得了你的魅力呢?不过,我事先把话说开了,我会给她提供机会,但能不能留下来得看她自己。刘依娜:(快活地吻了他一下)太好了!周隆夷:我怎么会忍心在我的小鸟和她的朋友间制造紧张呢?刘依娜:她可以先在我们这里住上几天,正好让她指导我的舞步和动作。周隆夷:(跳起来)这绝对不行!依娜,你别得寸进尺。我可以宠着你,但绝不意味着你可以任性胡来!刘依娜:(委屈地)胡来?银格,我这怎么会是胡来呢?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不应该照应一下她吗?周隆夷:总之我是不会同意这个女人住进我的房子的。刘依娜:哦,银格!周隆夷:她出来总是会带着钱的吧——她可以到外面—— 刘依娜:银格,最起码要等她把工作安定下来才考虑这件事吧!周隆夷:真是麻烦!总之,这件事你得听我的。刘依娜:我哪件事没听你的?你做的许多决定都很对,可这件事——哦,我们这样会让她很难堪的——而她是我的堂姐啊!周隆夷: (手背在背后)她要是赖着不走呢?得了吧,我没时间跟你纠结这种问题。凡事听我的总没错!(摆摆手)好了,关于这件事我们谈论得够多的了。刘依娜:(嘟着嘴,拉着周隆夷的手摇动着他的手臂)你再顺从我一次嘛!就这最后一次!周隆夷:(两次尝试把手抽回来,最后轻轻地拍拍刘依娜的脑袋)我再迁就你一次——也可以说是妥协。我希望你以后能够避免发生类似的事情;(半庄半谐地)假如我的妻子成为全公司唯一一个敢挑战我权威的人,那将是十分可悲的。刘依娜;(背对着假装生气,心里暗暗高兴地)也不害臊!周隆夷:(按住她的两肩,把下巴向她的脸凑过去)我的小鸟又耷拉着翅膀啦!好啦,以后我都听你的!刘依娜:(开心地)你说什么?周隆夷:我在把你当成我的老板!亲爱的,给我倒杯茶。刘依娜:(倒茶,将茶水端到他面前)我真想把你和孩子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周隆夷:那我可真是找对人了!(伸出一根手指头吓唬她)爱吃甜食的小老鼠又偷嘴了吧?刘依娜:别胡说,我可比你更担心自己变胖。周隆夷:真的没有吗?刘依娜:真的没有。周隆夷:(伸手去擦拭刘依娜的嘴唇)那么你嘴上是什么?刘依娜:(自己又擦了一遍)哦,银格,我只是偶尔吃一次,你不用担心我会发胖的。周隆夷:是偶尔被我抓住一次,狡猾的小老鼠!我真替你担心,万一你把牙齿吃坏了,或是让身体发福喽,那我可怎么办哟?(手指指着她的脑门,吓唬她)下次别再让我抓到!刘依娜:嘻嘻!你不同意的事情我坚决不做!(玩弄着周隆夷的衣服纽扣)哦,银格,有钱的日子真舒服!周隆夷:是啊!很快我们就可以跻身上流社会了!想起来真让人快活!刘依娜:(拍手)哦,苦日子过完了真是一桩痛快事!周隆夷:(握着刘依娜的手)以后你这双可爱的小手再也不用吃苦啦!刘依娜:(快活地把手脱开他的掌握,脱开前又紧紧地捏了一下,然后快活地拍手)哦,真的不用再吃苦啦!——银格,你使我变成了一名——贵夫人!周隆夷:对了,依娜,你在老家——你这几天在哪里过夜的?刘依娜:在酒店。你问这个干嘛?周隆夷:真是个会浪费钱的小妖精!我们那里可有一套房子一直空着呢。刘依娜:那是你父母的房子。周隆夷:对,那是他们的婚房,因此在他们眼里,它不仅仅是一处房产。刘依娜:(有些不安地)哦?那么它还会是什么?周隆夷:它是他们唯一值得努力去工作,为之奋斗而永远守住的东西,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刘依娜:(想从沙发里站起来,但刚起身又坐了下去;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免费住宿的地方而已,除此之外,不会是别的。周隆夷:依娜,那是因为你还没到那个岁数——“人一旦离开自己的故土,会日夜寻觅自己的归宿”;叶落归根嘛!刘依娜:(手抓紧扶手)那么你呢?——你——到那个岁数了吗?周隆夷:说来真是奇怪,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刘依娜:(把手松开,叹了一口气)怎么样?周隆夷:我们的那个阶级中贯穿着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无论遭遇什么挫折变故,都要守住祖辈的房产,否则就意味着衰败。刘依娜:唔,下面怎么样?周隆夷:将来我也许会买得起一幢别墅,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某种情况,需要我在二者之间取舍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并坚持自己的——信仰,毫不动摇!因为后者——用你的话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免费住宿的地方而已。刘依娜:你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真是古怪!银格,作为新时代的人,我们必须把某些陈旧落后的观念从思想里剔除出去。周隆夷:我的小鸟儿尽是胡说八道!刘依娜:银格,我们很少去那套房子里住,即便是你的父母,在他们”结婚之后,他们也几乎没去过,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对它的感情是怎么来的?周隆夷:你今天真是奇怪。说到那套房子——唔——依娜,你今年多大了?刘依娜:上个月刚满二十一岁。周隆夷:也就是说你已经满二十周岁了—— 刘依娜:银格,你问这个干什么?周隆夷:你看我们今后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刘依娜:(不安地)我们今后的关系?——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周隆夷:哦,别往坏处想。我的意思是——唔,依娜,你这个小傻瓜——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刘依娜:你总是很神秘,我很难猜透你的心事。周隆夷:打从我们同居那天起,我的心里就萌生了一个想法——我想在你满二十周岁的时候——唔,给你一个惊喜!这种想法在你给我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变得尤为强烈——简直成了我的一种——难以掩饰的欲望。刘依娜:你说你要给我一个惊喜?快告诉我是什么!周隆夷:哈哈!我最爱看你这种天真的表情了!你说,咱们得关系是不是应该——唔,有一个牢固的基础?刘依娜:牢固的基础?——你指的是什么?周隆夷:就是建立一个长久、稳定而且受法律保护的联系——你和我的联系——小傻瓜,你还你明白吗?刘依娜:受法律保护的联系?周隆夷:对。以前你的年龄还不满足条件,可现在你已经满二十周岁了。刘依娜:哦,银格,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周隆夷:我在向你求婚,小傻瓜!刘依娜:向我求婚?——可是我们不是已经—— 周隆夷:对,但那是不合法的。刘依娜: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合法?周隆夷: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我们的现在的关系并没有通过法律加以确定和巩固。刘依娜:这对我们有影响吗?周隆夷:当然了,你总不愿听到别人家的孩子叫我们的儿子私生子吧。刘依娜: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周隆夷:那是因为你脑袋里整天盘算的都是钱!(走到依娜面前,握住她的双手,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然后满意地端详着她的全身)哦,依娜,你真是充满朝气!一个女人只要凭借时髦的衣服和漂亮的脸蛋就可以征服整个世界了!刘依娜:嘿嘿!你呢,你们男人却需要用血、火与剑!周隆夷:不错,社会太残酷了,不适合女人。哦,依娜,我要让你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你无需遵守各种繁文缛节,也无需疲于业务,为事业和经济问题而烦恼,甚至无需参与社会生活,你就这样待在家里,照顾好孩子——(瞅了瞅刘依娜买的那一堆东西)然后做漂亮女人都爱做的事!刘依娜:哦,银格,那样你会把我宠坏的!我自己也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况且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太无聊了。周隆夷:怎么,你认为对于一名妻子把丈夫和孩子照顾好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刘依娜: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利用空闲的时间来参加一些有意义的社会活动。周隆夷:具体指什么呢?刘依娜:投身于慈善事业—— 周隆夷:也就是说得花大笔的钱。这是个沽名钓誉的陈腐的诱饵,不过却依然能快速地赚取社会声望,提高影响力,这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应该努力获得的资本——不过对于我,这还早了点儿。刘依娜:是我没有说明白。银格,我所想投身的不是钱,不是基金会,而是思想,是信仰!周隆夷:(不以为然但饶有趣味地)哦,我的小鸟想飞到哪种思想和信仰里呢?刘依娜:是这样的,就拿孤儿院来说吧,那些身遭不幸的可怜人最大的悲哀在于,他们真诚地感激那些救助他们的人,却永远无法在这些人当中找出一个上帝。周隆夷:哦,你说这话真怪!刘依娜:把那一个个孤儿领进发黑的孤儿院的正是那些摘取慈善家的头衔的放债的手!这些孤儿需要的不是钱或钱所能买到的一切,而是伟大的思想和高贵的信仰!周隆夷:(吃惊,但更多的是愤怒)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些危险的想法?我真该检查一下你最近看的书。刘依娜:我在书上看到的——我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周隆夷:他?他是谁?——这么说你见过他?刘依娜:他叫周亚洲。我以前在工厂打工的时候见过他,他也许现在还在那里挣扎呢。周隆夷:可他不是出书了吗?他的生活状况和社会地位—— 刘依娜:哦,他那是自费出版;他的书并没有遇上好命运。周隆夷:相信我,他不会有大成就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希望你以后要看什么书最好事先让我知道。说到书,我正好有一本想要推荐给你,叫《家庭主妇的理财圣经》你有空应该仔细看看。刘依娜:我想这本书一定会对我很有用!周隆夷:对,打开这本书就能关上你的钱包。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谈论的够多的了,让那个——“作家”见鬼去吧。现在让我们回到刚刚的那个话题。刘依娜:你还想说些什么?周隆夷:亲爱的,你知道,那时候——我辍学回家,除了一个遥远的梦想之外,没有掌握任何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刘依娜:哦,银格,你现在成功了,你以前所遭受的痛苦和挫折成了衡量你价值的尺度;你收到的一封封拒绝信,它们的价值也要重新计算!周隆夷:依娜,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能够从你那儿获得慰藉和振作起来的力量!当时没人把我的梦想当回事,我最亲爱的人却最先给泼我冷水。刘依娜:银格,你别怪他们。周隆夷:这些事情可以引入到沉默当中,但永远无法被忘记。刘依娜:别这样,银格!因为你是他们所在乎的,所以他们害怕你在成长的道路上出现哪怕是最轻微的偏离或反常;他们只是想把你拉回他们自认为最正确的轨道上去,他们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你。周隆夷:这些我都明白,但我无法接受他们的观点。为了让我将来不至被文明赶出人类社会,他们安排我在一家发廊做学徒—— 刘依娜:但是你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周隆夷:当时我产生了一种不吉利的想法——我认为如果我乖乖地去做了学徒,那么我就会成为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像我这种胸怀志向的人,是忍受不了平庸的生活的——我的心里每天都在经历暴风雨!刘依娜:哦,银格,你真不容易!周隆夷:我的父母自然非常不高兴,甚至感到了恐惧,因为他们的儿子是一个空想家,一个只跟梦想交易的傻瓜。他们立刻决定给我设下阻碍,采取包括暴力的各种措施,希望——用他们的话来说——把我给挽救回来。刘依娜:你以前没对我说过这些—— 周隆夷:我怎么忍心让我的小鸟儿伤心难过呢?——我并没有屈服。他们无奈之下只好做出妥协,允许我去追求我的梦想,但前提是必须在我成家之后。刘依娜:你父母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呢?周隆夷:他们认为这相当于给我买了份保险——我如果失败的话,也有老婆孩子可以依靠,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刘依娜:这种事情你做的出来,你对成功是那么的渴望——哦,银格,真庆幸我遇到了你!周隆夷:当时有一种念头深深地影响着我,渗透进了我的血液,化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那就是我宁愿承受死一千次的痛苦也要飞黄腾达。你知道,对于我这样年龄的男人来说,想在世界上有所作为是压倒一切的。然而,不管怎么样——一个人得要首先学会生活啊!——于是我就去工厂碰碰运气了—— 刘依娜:哈哈!你为什么在那么多女孩当中偏偏选择我呢?周隆夷:你知道,在工厂挣扎的这些工人,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有着说不出来的创造性的匮乏和思想狭隘。当我或直接或含蓄地向她们展示我的抱负、我内心那些伟大而大胆的想法的时候,她们或是表现出不屑的样子,或是对我冷嘲热讽,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她们品味不高,却总是自命不凡,一个人飞的越高,在她们眼里显得越渺小——唯独你是例外!刘依娜:哦,银格!周隆夷:那时候,我整天活在幻想之中,不爱说话,在人群中却过着孤独的生活——总之,我不大讨人喜欢。在你之前,我在有些女人身上做过尝试,可她们并不值得我浪费时间——这是她们的损失。刘依娜:唔,你现在跟她们还有联系吗?周隆夷:怎么?我的小鸟儿嫉妒啦?——我从未和她们联系,但一直保留着她们的联系方式,为的是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要向她们展示我的荣耀和优越,藉此作为一种报复,同时让她们明白用干馒头和烂菜根培养出来的是怎样迂腐的德行。刘依娜:哦,你可真是孩子气!周隆夷:那些女人就是天性下贱!——请原谅我使用粗鲁的字眼。她们愿意经过沼泽地从权贵那里祈求沾染耻辱的荣誉和地位,却不愿意经过神圣的祭坛从梦想家和奋斗者那里获得清白的身份。刘依娜:别说这些!周隆夷:说真的,依娜,即使她们当中有人不拒绝我,我想到了今天,我一定会清理门户,叫她们卷铺盖走人——因为她们才智平庸,顽固不化,无法理解我心中的那种狂热、几欲挣脱胸膛的激情,她们不会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的梦想,像朝露滋养着晨间的玫瑰,成为我思想的慰藉和灵魂的鼓舞。她们甚至会在我和梦想之间制造障碍,让我遭受着命运的又一份幻灭。一个妻子应该学会把丈夫的梦想当作第一个孩子。刘依娜:(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的望着丈夫,神态似乎表明她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天才说话)但愿我达到你的要求了!周隆夷:你认为呢?我的宝贝!刘依娜:唔,我如果达到了,我希望继续保持,如果没达到,希望我有一天能够达到。周隆夷:你这个小傻瓜,你当然达到了!刘依娜:我想问问,喏,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你没有遇到我,或者同我一类型的人——假如你只能在那些——用你的话来说——才智平庸的人中间做出选择,那么你会—— 周隆夷:我的小鹦鹉又说胡话了!刘依娜:(调皮地)可是我想知道答案。周隆夷:我可没时间回答你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刘依娜:(摇着他的胳膊)快点回答我,银格!这不耽误你的时间。周隆夷:真是个会缠人的小妖精!如果真有那种情况,我会——哦,你这个淘气鬼,你是想取笑我的弱点!刘依娜:(有些失望的,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我如果根本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类人,或者有一天你的理智突然提醒你关于我的一切只是你的一种错觉,那么我将面对怎样的命运?周隆夷:(厌烦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依娜,我不喜欢你这样!刘依娜:你不要见怪,我只是说说而已!周隆夷:你看我像是那种功成名就之后就抛妻弃子的人吗?刘依娜:这事谁都说不准—— 周隆夷:哼,真是个女人!恰恰相反,我会比以往更加疼爱自己的太太,因为我深知是谁陪我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是哪一张面孔为我染上了愁苦的风霜。刘依娜:(开玩笑的)我担忧的是我达不到你那个生活圈子里对德行的要求——你会对我渐渐失去耐心—— 周隆夷:这得由我说了算,其他人的意见仅供参考。刘依娜:银格!你爱我吗?周隆夷:小傻瓜,没人会怀疑我对你的忠心。刘依娜:我指的不是这个——你爱我爱到何种程度?——比如说,我如果犯了一个很难加以原谅的错误——当然也有其他的情况,我只是举其中一个例子——在那些情况下,你会怎样对待我?周隆夷:什么?刘依娜,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刘依娜: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你了——包括那些转瞬即逝的想法在内。周隆夷:那你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刘依娜:我只是在考验你!周隆夷:(目光变得凶狠,严肃地)依娜,你一定是有事瞒着我—— 刘依娜:(吓了一大跳)你的疑心可真重。你想想,打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我什么事瞒过你?周隆夷:这倒是不假。哦,依娜,你想想,多少人为了野心和虚荣心的胜利而去背叛自己妻子——你应当庆幸遇到了我这么一位丈夫。刘依娜:(安心地呼了一口气)我总是这么幸运!周隆夷:(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坐到一张扶手椅上)好,现在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刘依娜:唔,让我听听到底是什么事情。周隆夷:我刚刚说到我们的关系缺乏一个牢固的基础—— 刘依娜:(站起来,走到周隆夷身后,想用手抓住椅背)嗯哼,下面呢?周隆夷:我们必须尽快建立这个基础—— 刘依娜:(呼吸困难)具体而言采用什么方式?周隆夷: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希望我们在一个月后举行婚礼—— 刘依娜:(激动地握住周隆夷的手,半晌不说话,然后激动地叫出声来)哦,银格,我真是太高兴了!周隆夷:我必须在感情和法律上全部得到你!我们要把婚礼办的气派一些!刘依娜:(暗暗高兴)哦,银格!那可是要花一笔大钱的!周隆夷:在这种事上我下得了手。哦,这下子那套空房子可要派上用场啦!刘依娜:那套房子?——在老家办喜事吗?(惊恐地)在那套房子里?周隆夷:在老家办一次,再在城里办一次。亲爱的,你好像对我的建议不大领情啊。刘依娜:(吞吞吐吐地)不不——银格,婚礼只在城里举行就好了。周隆夷:难道我得让那些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们闻穷苦百姓身上的臭气吗?刘依娜:可——那套房子……那套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周隆夷:那有什么关系?刘依娜:唔,这样不吉利—— 周隆夷:一个无神论者也会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刘依娜: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多注意一下—— 周隆夷: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刘依娜:可房子很旧,家具什么的都得换新的——而这需要一笔大花销—— 周隆夷:这些我都考虑到了!刘依娜:可我们手头并不怎么宽裕——你还得给他们送礼!—— 周隆夷:我都预算好了!这个你不用操心!刘依娜:(沉默了一会儿)银格,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周隆夷: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们如果——当然,这种情况你不得不考虑到,我们如果将来某一天分开了—— 刘依娜: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周隆夷:但你得留一手。考虑到这些十分理智,是健康的,而且非常必要。你知道,在当代的夫妻关系中贯穿着一种以自我利益为基础的法则,这种法则影响着夫妻双方各自的行动,而且这种法则几乎构成了夫妻生活的全部内容。事实上,双方越是自私,则家庭对社会起着越有利的作用。刘依娜:这话听起来多奇怪——这完全是一种谬论。周隆夷:不不,亲爱的,那是因为你太天真太善良了,你不了解人性是多么复杂。人们虽然能够用一种柔和的感情来美化这种关系,并以某种方式使这种关系显得不那么真实而残酷,可问题依旧存在,况且这种靠错觉维持的感情是毫无防卫能力的,一旦触及了利害,再牢固的结合都得垮台。刘依娜:你这种理论也同样适合阐释我们的关系吗?周隆夷:这恰恰是我所竭力避免的!依娜,你看我对待你怎样?当我辉煌腾达的时候,我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而是要同你结婚,同你签订一份能够在我们之间创造平等的契约!刘依娜:唔,银格!周隆夷: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刘依娜:(突然跳起来)不行!——银格,这事暂时不着急,你把精力暂时放在事业上吧!——我不想拖累你!周隆夷:怎么,你难道不爱我了吗?刘依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正是你扩张资产的黄金时期,你不能因为我而辜负了大好时光!周隆夷:哈哈!你的体贴令我感动,不过你的担忧纯粹是多余的。事实上,这桩婚事能够为我带来社会声望,美化我的社会形象。刘依娜:(似乎并没有听周隆夷的话,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有所忧虑的样子)你怎么想我不管,可婚姻对我们女人来说是一件大事,我必须考虑一个最有意义的日子。周隆夷:那么我的小鸟儿想把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刘依娜:(从后面搂住周隆夷的脖子)国庆节的时候吧!——我们正是在国庆节初次相遇的!周隆夷:那还得等一段时间。好吧,这件事你说了算。不过,你别因为这个说自己受了委屈。刘依娜:(呼了一口气)怎么会呢?周隆夷:那么我们就不着急装修那套放子了。刘依娜:对,我们不着急!周隆夷:但是也不能让它一直这么空着。依娜,你看我们把它租出去怎么样?刘依娜:(犹豫了一会儿)我觉得这不太好。你父母应该很反感陌生人糟蹋他们的房子——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那不仅仅是一套房子!周隆夷:(站起身来)好,这事我们有空再谈。时间不早了,你抓紧休息。我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审阅,要晚一会儿。晚安,亲爱的!刘依娜:你也早点休息!周隆夷:我知道,我知道!(进入书房) [刘依娜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并且时不时地叹气。周围像是静止般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发条在耐心地数着钟点。突然,响起了门铃声,声音持续的时间非常短,表明敲门人还在犹豫,过了好大一会儿,门铃又响了一声,门开了。 [保姆秦女士从右边出场。她朝刘依娜走来,脚步很轻,而且有好几次把视线瞥向书房紧闭的木门。刘依娜:来了什么人?怎么不让人家进来?秦女士:我让她待在门廊里别乱动——外面下着大雨,她身上都湿透了,所以我才让她进来——你可别怪我!刘依娜:(皱着眉头,有些焦躁气恼地)究竟是谁?你怎么能这样怠慢我的客人?秦女士:(朝书房望了一眼)就是最近因婚外情而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女人。这种女人有这个下场真是活该。我估计她是走投无路投奔您来了!刘依娜:(态度好转)好了,你别说了。(向书房担忧地望了一眼)叫她到儿童房等我——还是带她来客厅吧!记住,叫她小点声,千万别弄出动静!秦女士:我记住了,我会叫她老实点,别乱摸东西。刘依娜:别这样,对她尽量客气点儿。把我房间的大衣拿给她披上,再给她冲一杯热咖啡。(将客厅收拾一番)秦女士(不情愿地)像对待客人那样?(下) [刘依娜将买来的那些东西拎进卧室。接着她再次回到客厅,孙俪兰同时从舞台右边登场。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身上具有那种长期习惯于高雅事物的人的那种高贵雍容的气质,尽管浑身湿透了,显得有些落魄,但并没有损害这种气质。孙俪兰:(两只手一直紧贴着大腿两侧,有些拘谨和不自然)你好,依娜!刘依娜:(同样有些不自然地)你好!请坐下吧。孙俪兰:(摸摸湿掉的衣服,尴尬地笑了笑,无意中瞥见了一张扶手椅,便跑过去把它端到刘依娜面前;她满脸通红,脸上始终挂着仿佛凝固起来似的的微笑)依娜,你气色真好!刘依娜:(示意孙俪兰说话小点声)嘘——!快坐下吧。这么晚了,天还下着雨,你怎么一个人在外边?孙俪兰:(缓慢地屈下身子,一直等到刘依娜坐下才完全坐下来)他把我赶出来了。刘依娜;你身上没带钱吗?孙俪兰;以前总是我要用多少就向他要多少。自从——他就把钱给控制死了。刘依娜:我这里有六百块钱,你先拿去找个旅馆住下。(把钱给孙丽兰)你还有什么事吗?孙丽兰:(站起身来,尴尬地攥紧钞票,有些不知所措)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保姆端着咖啡站在门边,见孙俪兰要离开,犹豫着要不要把咖啡端进去。刘依娜心生恻隐之情,示意保姆把咖啡端进来。刘依娜:我不着急休息。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吧!(将咖啡递给孙丽兰) [保姆下孙俪兰:(双手接住咖啡,重新坐了下去)你人真好! [沉默了一会儿。孙俪兰吹着咖啡,时不时抿一小口,每一次都咬咬嘴唇,偷望刘依娜一眼。刘依娜:你有什么打算? 孙俪兰:我嘛,(将咖啡放在茶几上)以后随遇而安,麻木地忍受着命运给我的一份份幻灭,反正我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遭人不怀好意的议论。诋毁和中伤会一直追随着我,毒药和武器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专利了,思想在杀人,比任何毒药和武器都可怕。刘依娜: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是由谁造成的?你就没有感到丝毫的后悔?孙俪兰:后悔?不,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样选择。我当初跟他完全是为了他的钱,那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我,我的生命也许就会是另一种样子;而我现在好歹摆脱了金钱的诱惑,敢于追求真正的爱情,可就在这时候,在我向光明的、崇高的东西靠近的时候,所有人都跑来阻止我。我的错误完全是这个时代造成的,而人们却想根据这些错误来毁灭我。刘依娜:可也得遵守社会教条和法则啊!这对你的丈夫非常不公平。他品德高尚,为人正直,在公众面前保持着良好的形象,而这一切应当使他受人尊敬,这种尊敬首先应当来自于他的妻子。孙俪兰:那是你不知道他在感情问题上是多么苛刻自私。他娶我只是为了炫耀,就像他廉价买到了一个珍贵的花瓶;在他眼里,我和那些花瓶一样,都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刘依娜:(反感地)这只是你的一种感觉。而事实是,你背叛了你的丈夫,使他蒙受了羞辱。孙俪兰:难道打碎锁链也是一桩罪过?依娜,你不知道—— 刘依娜:(打断她)既然你讨厌你的丈夫,并且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既然你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并且认为那才是爱情,那么你就应当把同丈夫的一切结束之后再同后者开始 。而你却在歧路徘徊,因为你的丈夫并没有那么讨厌,你也没有遇到真爱。这一切只不过是借口而已。孙俪兰:哦,依娜,你有一个爱你的丈夫,而且你也同时爱他,你没有经历过我那种生活,自然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刘依娜:(向书房瞥了一眼)随你怎么说好了。你知道,比起你来,我更同情你的丈夫。我听说,他早就察觉到你的事了,他之所以到现在才采取行动,是因为他对你抱有幻想,他期待你作出改变。他是个高尚的人,是个真正的绅士。孙俪兰:一个绅士绝不会这么报复他的妻子。他完全可以低调地处理我们这件事,这样对我们双方,尤其是孩子都有好处。可他却以演说家的方式和审判官的手腕在公众间刻意培养和煽动仇恨情绪,目的是要毁掉我。刘依娜:(不以为然地)你的——他也不管你了吗?孙俪兰:他的家人使他面临选择。 [接着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刘依娜不时地抬起胳膊看时间,而且侧着耳朵,想要听书房里的动静。孙俪兰的脸色越来越红,身子几乎一动也不动,疲惫而僵硬,像根发热的绷紧的琴弦。过了一会儿,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气似的站起来。刘依娜也紧接着站起来。孙俪兰:我该告辞了!给你添麻烦了。刘依娜:你自个儿保重。(送孙俪兰到门口) [两人一起下场。接着人们听到开门声,雨声紧随而来;门又被关上,雨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刘依娜回到舞台,保姆也紧跟着上台。秦女士:我忘了给她伞。刘依娜:随她去吧。秦女士:她的那些话听起来真是可怕!唉,她的道德竟沦丧到这种程度!刘依娜:别说了。别对我丈夫提这件事。秦女士:你放心好了!刘依娜:孩子今天还好吗?秦女士:哦,他真是可爱极了,今天他总是冲着我笑呢!刘依娜: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刘依娜和保姆走进儿童房。幕闭 精疲力尽 第五幕〔面对我们的是李文杰的屋子。整个场景都是透明的,或者是部分透明。我们看见一排排高耸入云、直插云霄的公寓大楼的轮廓坚实地矗立着。滚滚乌云从天际涌向城市上空,云隙间射出几道亮光,使地面上的草地树木和建筑显得影影绰绰,诡秘无比。一排公寓房那结构坚实的拱顶围着李文杰家那低矮、外表脆弱的乡村瓦房。屋顶只可以看见轮廓,从房子的上面和四周都能看到外面;房子门口左右两侧各放着一尊狮子石像。屋子里开着灯,光线昏暗,客厅处于舞台中间的位置,里面有一套款式老旧的组合沙发,朝着舞台左边的方向;沙发前面摆放着一张茶几,再前面则是装饰优雅的电视背景墙,墙上挂着一台32寸的液晶电视。沙发后面,也就是舞台的右首有一张棕红色的木质小屏风把客厅和餐厅间隔开来。那里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小桌子,墙上固定着一个壁龛,里面供奉着一尊印度大神的佛像。餐厅桌子上放着纸、尺子和各种笔。有两间卧室在沙发的左侧,还有一间卧室在门廊的右侧。沙发的右侧是一个带有落地窗的大阳台,正好对着外面那些看起来显得古老、阴森、拥集在市中心的公寓大楼。屋子外没有任何人,看不见任何生命,所有的景物都被一种蓝绿和灰色的色调给笼罩着,显得格外清冷孤寂,烘托出一种风雨欲来的阴郁和压抑感。〔年迈的孙玉芳端着早餐从舞台右侧进到餐厅。她极端羸弱,四肢细弱,背弯曲得出像是一个终年做苦力的劳工,但她看起来却精神抖擞,充满自信、活力和激情,甚至显得有些强势。她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衣服的布料是属于上个世纪的货色,里面填充着劣质皮棉。她的耳朵上戴着金耳环,看样子是新的。不过,虽然她的衣着不修边幅,不伦不类,显得非常寒酸,但她身上却透出一种老于世故、工于心计的精明和心思缜密。她把桌子上纸笔之类的东西放到了一张椅子上,然后一边摆餐具,一边不时地担心地、甚至是不安地朝着卧室的一扇门望几眼。孙玉芳:(小声地)依娜,你起床了吗?(到门廊右侧的那扇门那里听动静,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时候不早了!(轻轻地敲门)刘依娜:(打开门,上场)奶奶,我刚起来。孙玉芳:我轻轻地敲门,如果你还没睡醒的话,我就不打算叫你了。刘依娜:谢谢你,奶奶。不过我现在很精神!(伸了个懒腰,笑着)哦,这样子真爽快!孙玉芳:现在已经十点钟了!刘依娜: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不过,这也难怪!孙玉芳:我真担心你—— 刘依娜:(胳膊挂在孙玉芳的脖子上)喔,奶奶,我不会想不开的!而且恰恰相反,现在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充满精力,像是刚接受过洗礼一样,一股新血液在我的血管里滚动,一种圣洁的感情随着我的体温布展着!我感觉我的心中孕育着一个理想和希望,它们将重新塑造我的人格,定义我的存在!孙玉芳:(戏谑地笑笑)敢问你的理想和希望是什么?刘依娜:重新生活,创造价值,赢得身份,实现独立!孙玉芳:这是不错的口号,不过,先去把你的早餐吃完!刘依娜:(跳着跑到餐桌那里,用勺子喝粥)待会儿我要联系堂姐!孙玉芳:我明白了……她真是作孽!刘依娜:唔,那又不是她的错!孙玉芳:(在刘依娜旁边坐下来)我不是指这个……既然谈到这个,我很惊讶,也许现在不惊讶了……我发现你对那个女人的态度发生转变了—— 刘依娜:唔,奶奶,你说话真难听。请你对她客气点儿!她也是你的孙女!孙玉芳:哼!你看家里被她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刘依娜:(放下勺子,不高兴地)你指的是她的前夫对你们的义务被解除了吧!孙玉芳:你这孩子可真不讲道理……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如何,你可千万别学她!刘依娜:为什么我不能学她?她做的事真叫我钦佩!她是我的榜样!……难道我要学客厅里的那台新电视机?椅子上的这堆饭店的图纸?还有你耳朵上的那对耳环?孙玉芳:亲爱的孙女,你一直是个非常听话的好孩子—— 刘依娜:奶奶,请原谅我这样粗俗无礼。不过,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孙玉芳:难道她目前的尴尬处境不足以证明她的做法是错的?刘依娜:这就是我跟她不一样的地方。她没能完全跟过去一刀两断。引导她的行为的是绝望和恐惧,而不是希望和勇气。她的想法不存在既定的客体,因为她只想逃避,而我想要的是重新生活……她像是在挣扎,而我则像是在起舞……我会用事实证明,我将来能够实现真正的独立!孙玉芳:你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你这么做完全是在实践你的那种荒诞不经的理论,而并非是你丈夫的某些性格上的缺点使你失去了耐心喽!刘依娜:奶奶,我不想跟你解释这些。孙玉芳:不想吗?——还是不敢?孙玉芳:我不敢?喔,奶奶,我没指望谁能够理解我。我觉得,在这个进步的时代,女性应当崛起,首先是思想上的解放。这就需要我们改变对女性义务的理解方式,并且重新定义。一个女人的美德不应当用来为男性服务—— 孙玉芳:(打断她)你的意思是,女性的美德是为了方便男人才存在的喽?(停顿了一下)换句话说,在你看来,一个女人可以抛弃美德,甚至连堕落都是被许可和接受的喽?刘依娜:我并没有这么说—— 孙玉芳:(慈祥地带有长辈关怀晚辈地笑笑)可我说的那种情况不正是你的那种思想的一种极端表现吗?刘依娜:好,既然你非要跟我争论,那么我就把我的想法全部说出来。我认为,当女性的某些美德成为维持家庭稳定的必要原素时——比如她的丈夫是一个专制强势的人,为了维持家庭稳定,她就必须逆来顺受,胆小懦弱——假如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她就有权利忽视道德的顾虑而对丈夫做出挑战。因为她为家庭所做的奉献,甚至是牺牲,包括物质上、精神上的牺牲根本无法根除问题和矛盾,甚至恰恰相反,只会使家庭中强暴的夫权制肆其荼毒。那些因此类问题而步入歧途的女人,当然他们的做法并不明智,但无可厚非,一切的错误都属于这个时代,她们是被强势的道德观给扭曲了的生命,也就是牺牲品。(大胆地看着孙玉芳)而且,我不怕你吃惊,那些受过夫权制伤害的女人甚至有权利堕落而不受歧视、指责和惩罚。孙玉芳:天呐!恐怕是魔鬼给了你这些思想!依娜,我的好孙女!虽然我不是很迷信,但有些时候我不敢不担心——昨晚我跟你爸爸讨论了你的事,我们最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你身上说不定缠上了脏东西—— 刘依娜:奶奶,我怎么可能会信这些东西!孙玉芳:你别不信。以前有一个女人—— 刘依娜:奶奶,我不想谈这个。你别折磨我!孙玉芳:那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你把这些话告诉给一百个人,绝对没有一个人赞同你的观点,即使是一百个女人。这是滑稽可笑,荒谬绝伦到无以复加的观点,更让我惊讶的是这种观点居然是我的孙女提出来的!刘依娜:我相信人们的思想正在发生转变。孙玉芳:男女已经平等了,你那个是歪门邪道。刘依娜:平等?男女平等那是法律,“内外有别,男尊女卑”才是深入人心的观念。思想的力量大过一切,法律怎么能实现男女平等?但是,既然你说这都是歪门邪道,那么我们就别谈些理论了。孙玉芳:那么我们来谈谈实际的例子。刘依娜:我的例子?孙玉芳:不,是你堂姐的例子。我认为你的情况还没发展到严重的地步。刘依娜:唔,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孙玉芳:你认为你堂姐的做法是对的—— 刘依娜:我不怀疑我的观点。孙玉芳:她对他丈夫要求苛刻,狠心地抛弃了孩子,而且面对丈夫低三下四的哀求表现的如此冷血残酷——而且,这一切根本就是她在胡来。刘依娜:哼,你设想过这样一种情况吗?一个女人站在大家伙儿面前对她的丈夫说:“我首先向你道歉。我知道,我的一些行为在你眼中似乎严重地损害了我的形象,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解释,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理由辩解——但现在这一切都没必要了。我想说的是,我承认在你之前有过别的男人,但我是在跟他们彻底结束之后才开始跟你交往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负责的是未来的生活,而不是我认识你之前的生活。”假如是一个女人说同样的话,会有男人原谅她吗?凭什么家庭生活的稳定需要女人牺牲自己的尊严来维持?而男人好像是封建时代的君主,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就必须压迫他的人民。社会观念对女性制定的行为道德规范之于男性,正如封建时代的宗教和法律之于君主一样。孙玉芳:那么你希望怎么样?刘依娜:我希望男人能够跟女人一样—— 孙玉芳:一样怀孕生孩子?刘依娜:你别这样插科打诨—— 孙玉芳:告诉我,你对“堕落”这个词是怎样理解的?刘依娜:我不明白—— 孙玉芳:(打断她)对,正因为你不明白什么是堕落,所以你才会认为她的做法是对的。刘依娜:你来告诉我“堕落”是什么意思。孙玉芳:我的理解虽不是专业的,但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一个人只要选择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就意味着堕落。刘依娜:(无精打采地,甚至有一些厌烦)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孙玉芳:依娜,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地做出这个决定实在太轻率了。可正因为你是随随便便地做出来的,所以事情就不会很严重。再好好考虑。我相信周隆夷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宽限他一点时间,让他用行动来证明这一点。别一意孤行!别马上一刀两断!刘依娜:(哭丧着脸)奶奶,别对我说这些。孙玉芳:你这个孩子!你还指望谁对你说这些?刘依娜:可你别用这种调子说。孙玉芳:那么你希望我用什么调子?刘依娜:用你以前的调子——你当初被爷爷气的跑回娘家时的调子——那种调子跟你现在的调子不一样。孙玉芳:怎么不一样?——那时我是希望你爷爷能够低头认错——而你是想跟你丈夫一刀两断!刘依娜:我没有丈夫。孙玉芳:不许你胡说!你要明白,有时候,我们女人的确需要任性一些,可那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让我们的丈夫能够在乎我们,向我们低头认错,然后使夫妻生活和睦稳定,甚至更好。在日常生活中,尤其是在夫妻之间,还是宽容一些的好。刘依娜:在许多事上的确需要这样。可有些事情我们让步,那不仅是一种软弱,而且还有失公道。孙玉芳:你现在不是个孩子了,而且,你已经是个做母亲的人了。你有责任和义务。因此,许多事情你不能想怎样就怎样,你得综合考虑,以大局为重,而且你得考虑到各种可能的后果……你得学会成熟一些。刘依娜:这些话我都不信了。我现在只相信,我首先必须要有尊严——跟他一样——哪怕是装出来的。孙玉芳:像是孔乙己?刘依娜:不错,就像他一样。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孙玉芳:我还是建议你——唔,科学的方法是给你找一位心理医生,迷信的方法是给你找一个道士——我们去试试看,看他们怎么说—— 刘依娜:奶奶,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很正常,没有一点毛病。孙玉芳:可我实在无法理解,也非常不喜欢你变成现在这种样子。我们做长辈的希望后代能够生活越来越好,当他们陷入困扰,无法获取最佳利益时,我们就会站出来引导他们。依娜,我以我所有的阅历和经验告诉你,你的做法大错特错,简直就是在发疯。所以,趁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丢开一切不吉利的想法,回去好好过日子;即使你无法从丈夫身上获得归属感,孩子倒也是一个安慰。刘依娜:这样岂不是两个人都非常痛苦!抱歉,奶奶,我无法接受你的观点。孙玉芳:别执拗,孩子。抛开你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原则。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两口子闹点情绪很正常,没必要如此绝情。夫妻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刚结婚时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后来,感情会变得平淡,双方会毫不在意地暴露出自己的缺点,于是互相变得难以忍受。但那时,生活的中心已经不在于爱情的幻觉和自己的感觉上,而是责任——对于家庭和孩子的责任。夫妻双方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在兴趣爱好和意愿方面作出让步,这就是理解和宽容。任何不被矛盾摧毁的联系会因矛盾的影响而得到增强,于是,温存体贴的理解和情深意切的信任就这样形成了。这两者再加上有保障的物质生活,在我看来,就构成了幸福完满的婚姻。孩子,你对婚姻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你把神灵的衣衫穿在一个世俗的模特儿的身上,二者强烈的反差使你难以忍受丈夫哪怕是最微小的缺点。所以,问题出在你身上,而不是你丈夫的身上。刘依娜:(坐直了身子)天呐!这怎么能怪我呢?也许我的有些话过于偏激了,我的一些行为在你们看来似乎缺乏理性,可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只不过是对他的强制和压迫作出了内心最真实的反应而已。就好像我掉进水里了,我拼命挣扎,你们非但不拯救我,反而指责我的动作太过疯狂,不够优雅。孙玉芳:难道你认为瞒着丈夫作出这种事是值得推崇的?你不但不好好认错,反而忘恩负义,做出这等事情来。刘依娜:可我那是为了他。我知道如果我跟他商量的话,他一定不同意。事实上,他从来不跟我商量一些正经的事。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主,我的意愿在他眼里则成了孩子般异想天开的天方夜谭。在他眼里,我应该是个思想空洞、用鲜花和锦缎包裹着的玩偶。我对他的意义就是我能够经常对他耍把戏,使他开心。当我想到我竟然跟这样一个人一起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我恨透了自己的无能。我以前愚蠢的没能发现,他爱我跟一个吝啬的财主爱他的钱没什么两样。孙玉芳:你说的都是一些空泛的东西,任何人都可以以此为借口。告诉我,他有亲口对你说过这些话吗?刘依娜:他亲口对我说?——那个虚伪的人!孙玉芳:也就是这些都只是你的感觉喽?刘依娜:这是他那些专制的行为给我留下的印象。孙玉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也可以—— 刘依娜: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在撒谎喽?孙玉芳: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的感觉不一定可靠。刘依娜:我可以耐着性子听你说完,因为我没指望你能说句公道话。孙玉芳:呦呦,瞧你这脾气。遇上一个完美的人,然后过上幸福的日子,那是童话;遇上一个不完美的人,依然能够幸福地生活,这才是爱情。你也不是完美的,但关键是你们能否互相理解和信任,彼此信任,亲密关系就是这么简单。耐心一点,你们都做出一点让步——你别担心面子上过不去。你爸爸已经出去打听动静了。刘依娜:(生气地站起来)这么说,你是让我爸爸低声下气地去哀求他,让他来这里把我接回去喽?孙玉芳:你这孩子怎么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李文杰:(从舞台左首上场,伸着头往餐厅望着)啊,原来你们在这里!(径直来到餐厅,刚准备说话,却突然表现出很焦急的样子)桌子上的那些东西被放哪儿去了?孙玉芳:瞧你这臭脾气!没人会拿走你的东西。(指着椅子上的那些东西)都在这儿。李文杰:(将几张图纸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得意地瞧了几眼)没人拿走我的东西?妈妈,你这话可说的不对。眼下正有一个人准备拿走它们呢!刘依娜:(坐下来轻蔑地哼着)爸爸,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你神志清楚讲话,虽然不太高尚,但至少能够听的清楚,似乎还颇有深意。我为你的情况有所好转而感到高兴。李文杰:嘿,你这个小混蛋竟敢这样子对我说话!——不过,我不在乎——在外面别人经常这样子对我说话。我早该在家里树立家风——不过,我没这资格。嘿嘿,随你这个小野种去吧!孙玉芳:你再满口脏话我一定饶不了你!李文杰:哼,我白白养活这个——嗯哼!(对着刘依娜)你给我说说,我养活了你这么多年,你要怎么报答我?你快回答我!刘依娜:(身体瘫软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我明白了。你把家里的墙壁给重新粉刷了一遍,在地面上铺上了地板砖,还在客厅里添置了一台新的电视机——也许你还准备把房子整个的装修一遍——哼,这不算是我对你的报答吗?李文杰:(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早就说过,这个死丫头长大了一定不是个好东西——也许这跟遗传有关吧。孙玉芳:你瞧瞧你那德行——依娜,你爸爸又开始说胡话了,你别往心里去。李文杰:你看我都不愿意她跟我一个姓。孙玉芳:说到这件事,今年你必须把依娜的姓给改过来,不能再拖了。你看谁家孩子随母亲姓的?这根本不像话!李文杰:这事根本不可能!(对着刘依娜)你还没有采取什么严重的步骤吧——啊?孙玉芳:没有,不过…… 李文杰:我刚打听到的消息。你那个混蛋丈夫打不通你的电话,又害怕吃闭门羹,所以他的家人准备插手来管这件事。应该快来了。你得见见他们……事情好歹都有个结束。刘依娜:我不想见他们。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认为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我跟他的关系本来就不合法,因此分开也很容易……那些繁文缛节只会令我感觉恶心。孙玉芳: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孩子?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的诚心吗?我认为他们对你已经足够在意和包容的了。要是换做其他家庭,他们一定会耐心地等着你回去低头认错,期间不做出任何挽回的措施。刘依娜:照你这么说,是我高攀他啦?李文杰:事实就是如此。你觉得,他如果当初就有这么优越的条件,他会看上你吗?刘依娜:这些可是我跟他一起创造出来的!孙玉芳:可根据你的那些控诉你丈夫的话,你似乎并没有参入到他的事业中来——不是吗?刘依娜:可没有我,他就不可能拥有今天,任何有良心的人都不应该脱离这条思路。虽然我选择净身出户,但这并不代表那些财产跟我没有关系。李文杰:不是我泼你冷水,就你目前的这种情况,你就是想要那些财产,也得不到。这没有丝毫的悬念——法律并不会保护你。你真是个白痴!要是你把结婚证拿到手里再整出这么一套把戏,我还钦佩你的精明哩。刘依娜:我就知道,即便是我净身出户,他也不会对我心存感激,而会像你们一样,认为我是个十足的傻瓜……你们说的没错,这也正是我想要改变的,所以我才要离开他。孙玉芳:依娜,我认为你在这个问题上采取的态度已经够严格的了,他们的架子已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你还想怎么样呢?把自己当作一个骄傲的公主?——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要是他们不是来向你说好话,想让你回去的话,他们是不会决定来这里的。你看,他们不但原谅了你私下变卖房产的错误,反而为他们知道真相后的强烈反应而道歉,你的自尊心应该得到满足了。你不想真把事情闹大吧?——要真是那样的话,你要什么条件,当着他们的面提出来——他们会答应的。刘依娜:真可耻!难道我是为了这个目的?我只想从他们,还有你们手里解脱!孙玉芳:我们都是真正关心爱护你的人!刘依娜:任何的谎言都可以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任何粗鲁的行为都可以找到一个优雅的方式,但不管锁链是什么质地的,它都意味着束缚。孙玉芳:你倒是一个理论家!刘依娜:你也不是有一套理论吗?那些关于修身养性的专为炫耀的理论—— 孙玉芳:专为炫耀?刘依娜:是的,这些理论书本中都有,用它们来培养人,培养出来的都是一些懦夫、小丑和伪君子。这些理论并没有给社会带来福音,而是造就了一些强势的卫道士和道德法官,他们不用这些理论来要求自己,而是用来干涉或惩罚别人。李文杰:哼!你自己的理论呢?你用哲学的力量来动摇美德的原则,以巧妙的诡辩为自己的错误披上伪装。你只不过比别人多看了几本书就以为高人一等了,其他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就都达不到你的要求。事实上,你只不过是从那些宣扬女权主义的书籍里抄袭了一些思想,捡了一些皮毛,浅尝辄止,然后把那些零碎的东西以你自己狭隘的思想拼接出一个造型,好像它能够动摇某些被公认为无懈可击的原理,并能够凌驾于一切之上似的——但这只是肤浅的认识,一种病态和癫狂。你发明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理论,它很快就会破产的。刘依娜:(沉思)这话也许不错。不过—— 孙玉芳:你采取这种态度有什么好呢?李文杰:你考虑过后果没有?你跟他分手之后,你打算拿什么养活自己?刘依娜:我会联系堂姐,我跟她一起到厂里打工——女人根本就不应该做贤妻良母,而应该积极地参与社会生活—— 李文杰:你就这么点出息?我还以为你有更好的选择呢!我指的是男人。孙玉芳: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李文杰:哼!女人嘛!——依娜,你这样的生活毫无保障。天知道到时候你会做出什么事来——女人嘛,做了第一次就不在乎数字了。刘依娜:我并不认为你完全了解我,正如你所说的毫无保障。李文杰:你也不防屈尊考虑一下自己要甩的是谁——他现在的财富足以使他跻身最高贵的社会,而且,我敢说,他的家庭是全市最体面的家庭之一。他本人的前途繁花似锦,谁能够否定这个无出其右的投机冒险家可以希冀染指象牙塔高处的权杖呢?自社会存在以来,金钱就是一股政治力量。……你知道,他目前的地位和影响力,就是那种——假如我是一个女人,我就应该爱上他,或者学会爱上他——而你——如此愚蠢的行为在整个人际关系史上简直找不出第二个。孙玉芳:依娜,你考虑的还不够全面。他们能够决定来这里,肯定不希望碰壁。谁也不高兴丢脸,这对那些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家庭尤为重要。李文杰:你准备甩掉他们的儿子,就是在向他们挑战!现在这只是两个家庭的事,如果你不给他们面子,就是两个阶级的事!你或许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左右着舆论。社会上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很多,那些善于使用形容词来形容既定事实的文化强盗也很多,到时候你根本就没有话语权。不管到底是谁做错了,你都得承受所有的耻辱。决定谁错谁对的从来都不是事实,而是力量的比较。我们根本就斗不过他们。孙玉芳:你爸爸说的有理。无论如何,得避免丑闻!刘依娜:我只不过是想要跟他分手而已,难道我这么一点权利和自由都没有?李文杰:追求权利和自由是得付出代价的,依娜!你以为那些自尊自爱、洁身自好的人跟那些钻营腐化、厚颜无耻的小丑比起来更有价值吗?不,前者只是牺牲品!刘依娜:也就是说,我的行为我自己无法做主喽?李文杰:依娜,你向来没有真的尊重过我,这我不在乎,因此我也不在乎自己说话难听。你在其他事情上乱来我都没意见,但是如果你胆敢跟他离婚,你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永远别再回来。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气话——我有权利这么做——而且我能够做的出来。刘依娜:既然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没理由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这里跟那里都是一个地方!(向门口跑去,刚打开门就遇到了刘伟华医生,于是她一下子扑进医生的怀里,眼泪流了下来)刘伟华:(轻轻咳嗽了几下)怎么啦?你这个傻丫头!刘依娜:总算有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人了!刘伟华:是我吗?(向餐厅望了几眼,每一次眼神跟李文杰接触就会躲开)孙玉芳:(从餐厅进到客厅)哦,医生,多谢你能来。请问是否是—— 刘伟华:(咳嗽)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就算他们没找我过来打听一下情况,我自己也会来的。〔李文杰很不友好地向客厅里的刘伟华斜睨了几眼,随后坐在椅子上看那些图纸。孙玉芳:快请坐!(招呼他坐下)他们有让你带话吗?刘伟华:他的父母来这里了,如果你们不拒绝的话,他们全班人马都要到这里来。(摸了摸刘依娜的头)你的架子可真不小啊!孙玉芳:可我们这边还没结果……(见医生态度有些拘谨,于是站起来)我出去买些东西来招待人家,你们好好聊聊。刘伟华:(站起来)好的!谢谢你!(孙玉芳出去后他重新坐下来)唔,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恐怕我现在提起他的名字都不行了吧,啊?刘依娜:我不介意。刘伟华:昨晚休息好了吗?我看你起色很好。刘依娜:昨晚我睡着了。刘伟华:真的吗?那我就猜得到情形如何了。你在捉弄他是吧!你这个淘气鬼!刘依娜:我没有闹着玩,我是认真的。刘伟华:那我就没法子理解了。银格把你说的话都告诉我了。昨天晚上我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我觉的你真是莫名其妙!刘依娜:连你也这么认为?刘伟华:真的,听了你的事后,我真是苦笑不得。这简直就是小孩子任性的行为——或许你只是想考验一下他吧!刘依娜:这太不公平了!我以无比的自我牺牲精神专心致志地为家庭奉献出我的一切,而且在私生活上几乎摒弃了个人享受。为了使家庭和睦幸福,我耗费了多少心血!为了让他接受最符合他利益的事,我用了多少心计曲意奉承,耍把戏讨他欢心。当他知道——一连串的谩骂、斥责和诅咒从他嘴里冒出来,真像是一个中世纪的中魔者。刘伟华: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来,不是吗?刘依娜:你跟他们想的一样?刘伟华:(咳嗽)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难道还有别的看法? 刘依娜:你以为我不想平静地生活吗?可命运的晴雨表上却标示着暴风雨。刘伟华:你认为这些都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刘依娜:我觉得我必须这么做。刘伟华: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想法的——我想,一件事情总不会突如其来地发生吧!这跟疾病一样,在发作之前很少被人发现—— 刘依娜:这一切都是在昨天晚上发生的……或许从孙丽兰找我帮忙的那天晚上事情就已经开始了——我不知道。那时我还完全受着银格的影响;她刚进门,那种落魄潦倒的样子使我一眼就看清楚了她的来意。我的神情有些慌张不安,而且害怕银格知道她是来找我的。我当时有一种冲动,几乎不想等她开口就把钱塞给她,只想赶紧打发她走。我永远忘不了自己的那种恐惧行善和对道德的回避。之后我慢慢觉得内心惭愧,后来则是悔恨,也许正是这最初的、不足介意的变化以它无足轻重的分量在我身上经常地起着持续性的作用,所以我的这种思想才会萌芽。刘伟华:唔,后来呢?后来又怎样?刘依娜:后来我堂姐来投奔我们,我能够毫不脸红地接待她不仅是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还有对孙丽兰的愧疚——这种愧疚驱使我更加热情地接待堂姐,仿佛这样就能够获得救赎一般。为了帮助我的堂姐,我费尽口舌,哀求他给她找份工作;作为她的妻子,我有权利要求他接济我的亲戚,何况这是举手之劳。可我不得不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小丑,想方设法地讨好他,最后他才勉强答应,那种态度就好像是一个大人拗不过孩子似的:“好,这次我答应你,不过,下次——嘿嘿!快来向我道谢!”他只要是为我做事,就会像赠予了我一份礼物一样,而这种赠予的本质包含着统治,而我接受他地礼物则意味着顺从。(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爸爸,银格有在你面前讲过我堂姐的事吗?刘伟华:这个嘛,唔,我不想撒谎—— 刘依娜:什么时候的事?刘伟华:你堂姐走了之后。我真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拒绝银格的好意呢?他就是为了这个才生她的气—— 刘依娜:我堂姐不辞而别,这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当我把堂姐介绍给他的时候,他对她说话很不客气,而且两人几乎都要翻脸了。可是后来,他不知为了什么突然决定帮助她,甚至主动提出来要给她找个好婆家……你说说,他是不是向我堂姐提出了附带的暗盘条件?女人能有什么作用?哼!——他能够做的出来,他甚至想做个强盗,合法地把房子弄到手哩——这事准没错!他真是个卑鄙的家伙!刘伟华:这个你可别胡乱猜测!刘依娜:我说堂姐怎么不给我一点消息呢——原来是为了这事!可耻!简直是奇耻大辱!现在我简直羞于提到他的名字。刘伟华: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孩子,别被这些事情给困扰住。我原先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也没想到你会把它看的那么认真。可是其他人都不会这么想,银格一家子都觉得委屈,尤其是银格,他这么爱你,可你却把爱当作伤害。刘依娜:这我知道。刘伟华:那么你还不肯让步?别摆出这么高傲的架子——我担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看你的。刘依娜:医生,恐怕你理解错了。我知道的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完全可以说自己爱一只小鸟,可他却把小鸟关进铁笼,不顾它泣血的哀啼。刘伟华: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错——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刘依娜:他没有错?天哪,难道是我把家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刘伟华:他知道你瞒着他这么大的事,自然有些情绪化;不过他做的并不过分,相反——你应当觉得庆幸才是。刘依娜:我应该觉得庆幸?他还吓我说要报警呢!刘伟华: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在吓你。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也许会说的更绝情呢——我敢担保,任何男人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不会比他说的更好听。刘依娜:你的意思是说,做丈夫的有权利惩罚自己的妻子,而且不必原谅她;而如果是做丈夫的犯了错,做妻子的只能像闹着玩似的跟他打打闹闹,但无论如何,最后必须得原谅他,是这样吗?刘伟华:难道你说的闹着玩似的打打闹闹对男人来说不算是惩罚吗?刘依娜:那这样说的话你们的犯错成本就太低了。而我们却要冒着名誉被诋毁的,甚至是声名狼藉的危险,总之,你们男人绝对会让我们得不偿失。照这样说来,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到底是怎样的呢? 难道男女平等才是例外,关于女性权益的法律仅仅是用来证实规则的吗?这毫不夸张,这个时代究竟哪里进步了呢?“允许女性参与投票”和“承认黑人跟我们一样平等”只不过是最近一百年刚发生的事。难道我作为一个女人会愚蠢到幻想政治家能够通过法律来提高我的地位?他们服务的是赞助商,而不是我们。我们只有提高自身素质,实现经济独立才能实现人格独立。就好像我需要一样东西,我既不能妄想有人施舍给我,也不能动手去抢,只能努力赚钱来买。所以,我认为我必须去抵御习俗的力量,改变自己作为女人的传统义务,积极地参与到社会生活中去。说的直接一点,我不想用自己的青春时间来争取做一个百万富翁的妻子,而是把自己变成一个百万富婆。刘伟华:嫁给百万富翁自然就成了百万富婆—— 刘依娜:这不一样,我强调这一点!那种女人的婚姻只是一种租赁的关系,这也是“男尊女卑”这种观念的体现。刘伟华:租赁的关系?刘依娜:是这样!现在这个时代,女性获得财富的方式接近一种病态,她们不是靠努力奋斗,而是靠婚姻这座银行来赚取大利钱,越是体面的地方,这种现象就越是严重。女性慢慢地把自己物质化,不断地化妆打扮,想方设法地保持苗条的身材而忽略健康因素,费尽心机地使自己符合男性理想美的标准,这样好为自己开出昂贵的价码。除了美貌和年轻之外,她们一无是处。有三点是确定的,一是她们的婚姻模式是典型的“财貌交易”,二是她们的美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色减神衰,到了三十岁,她们就价值堪忧,三是那些有钱人自然都是精明的生意人,对于那些确定的快速贬值的东西他们只会租赁而不会购入。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高贵的客厅里繁衍出来的都是一些沼泽地里的奸情。这也是“男尊女卑”的表现。刘伟华: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刘依娜:你说说,为什么只有女性才需要化妆打扮?为什么那些暴露下流的衣服都是给女性穿的?为什么那些色情文化都是针对女性的?为什么那些对自己的身材和外貌不满意而自杀的大多数是女性?整个世界都陷进了一种对“男性权威”的膜拜当中了,像练了法轮功一样难以救药。我回到自己的这件事当中来——银格给我买那些化妆品,不允许吃甜点,这些难道是完全为了我吗?难道我能要求他不吸烟,不喝酒,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吗?这完全办不到,因为我在家庭中的地位低下,所以他在我身上就有了特权,所以我必须得事事忍让,否则别人就会指责我不负责任,把家庭搞的一团糟。好像家庭中的荣耀和成就都归功于男性,而耻辱和失败都归咎于女性,我拒绝接受这种规则。人这辈子总得为自己着想。那些过去左右我生活的道路的那些我应该做的,而不是我的意愿希望做的,现在我要把它们统统抛弃。也许得不到或放弃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东西就意味着失败,也许偏离了大众循规蹈矩地设想的既定轨道就意味着沉沦,但这种失败和沉沦比许多次的成功和奋起都要有价值。刘伟华:我明白了,你不过是婚姻上的堂吉诃德。你这些仅仅是理论性的认识。你的这些观点可以说是真理,也可以说是谬误,因为理论性的东西本来具有争议性。也就是说,理论性的好与坏,美与丑,这些只有在某个地方或范围之内才能够得到承认。它并不能概括生活的全部内容。刘依娜: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像你不结婚,你也许是认为,自己克服了人性的弱点吧?刘伟华:我只回答你的第一句话。我认为不但是我们男人都这样想,连女人们也这样认为。当然喽,你是例外。刘依娜:哦,医生,像你这样思想开明的人,怎么也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刘伟华:我老实告诉你这一点;如果你不考虑的全面一些,那么你才愚蠢呢!刘依娜:你认为我考虑的不全面,你说我究竟忽略掉了那一方面呢?刘伟华:你奶奶没对你谈过这个问题?刘依娜:没有,她只是想法设法绞尽脑汁地向我证明我是错的,就像你跟你和其他人一样。刘伟华:大概我们都觉得有这个必要吧。刘依娜:这是什么话!好像我必须跟周隆夷回去,否则,家里就根基不稳似的——是这样吗?——由于经济问题?刘伟华:不完全是这样。你知道,有一些事情你还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要做的是一个正式的挑战呐!刘依娜:我感觉你说的“挑战”跟我爸爸说的“挑战”不一样——我妈妈的事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谜。人们对我谈到她时总是躲躲闪闪的,含糊其辞,她的私生活总不至于……总没人能怀疑这一点吧?刘伟华:听着,孩子,你挡不住别人的造谣生事。所以,你得留神哪!刘依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资格获得别人的尊重,更没资格去争取?就像一个瞎子没资格指责别人有眼无珠,像一个跛子没权利指责别人根基不稳一样?刘伟华:孩子,你别多想。多为家人和孩子着想。我认识许多女人,她们有的遭受过丈夫的欺骗,有的遭受过背叛,还有的甚至遭到过家暴,可她们为了孩子,委曲求全——退一步海阔天空嘛!现在,她们的生活质量非但没有因为丈夫曾经的不负责任而丝毫衰退,反而令人羡慕不已。你的情况比她们实在好的太多了。依娜,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样一个家庭——在你眼里还算得上体面吧,啊?这样一个家庭对你敞开大门,像等候公主似的地期待你的驾临,一个女人能够有这样的待遇,还有什么是值得孜孜以求的呢?我知道你的脾气还没过去,对你讲道理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我请求你一件事情,你一定得答应我。听我的话,孩子,你到外面走走,等他们一家子来了,你再平平静静地走进来,对他们解释你为家庭做出的奉献。但记住一点,千万不要对他们讲你的这些理论,没有人会喜欢听这些的……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刘依娜:你这是在让我向他们道歉!刘伟华:你总得给他点面子,毕竟人家的父母也来了。刘依娜: 我已经都考虑过了——谁也无法让我改变心意!刘伟华:别这么固执!你设想过你们未来的情景没有?前几天你还快活地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地,大叫着自己以后有钱花了。看到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穿的好,吃的好,比别的孩子活泼礼貌,这不是值得欣慰的事吗?真的,以后的日子充满了光明和温暖,我敢保证,没有家庭会比你的家庭更加幸福美满!刘依娜:过去我跟你想的一样,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假象。刘伟华:唔,你这孩子简直是不讲理。如果银格向你低头道歉——当着大伙儿的面——一个男人!我担保这一定能够办得到!如果是这样的话……你—— 刘依娜:哼!一个男人!刘伟华:你不说话也可以,只要跟他们见一下面就可以了——这总可以做到吧!刘依娜:好吧,我现在出去想想……如果非要说什么的话……反正事情总要有个了断。不过,你希望的我是绝对办不到的。刘伟华:为了你自己,为了所有关心你的人,你非做到不可!我现在回去给他们捎个话。(转身走,但又停住)记住,依娜,现在还没到最后一步,所有和解的门都还敞开着,你得谨慎一些!过了这个村可没了这个店。(打开门准备出去)刘依娜:(递了一把雨伞给他)外面正在下雨呢。刘伟华:还有闪电。估计这场雨不下个两三天是停不了的。不过这种坏天气更能显示他们的诚意。刘依娜:他们如果想到这一点的话,一定不会打伞。刘伟华:别这样奚落人家!刘依娜:谢谢你,爸爸!这样的天气你还为我来回奔走。这么大的雨,整个世界就像被淹在水里一样,完全透不过气来。刘伟华:被淹在水里?这是什么话?刘依娜:没什么,爸爸。刘伟华:能最后为你做点事,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下)刘依娜:(走进餐厅,看见李文杰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图纸)如果我不想回去,会不会有人强行地——唔,比如说把我绑起来?李文杰:(向客厅望了望)他就跟你聊了捆绑游戏?刘依娜:你为什么要强调“他”呢?李文杰:假定我强调了又怎样?刘依娜:你对他好像很不高兴—— 李文杰:胡说,他离开的时候我就挺喜欢他的。刘依娜: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他好像很怕你。李文杰:你们谈的怎么样了?刘依娜:他父母要来。李文杰:哼!(低头看着图纸)刘依娜:每个人都不想以粗暴的方式逼我回去,可每一个人都希望有一个人会这样做。李文杰:我希望那个人不是我。刘依娜:我注意到你在穿着上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李文杰:你是指我的这件皮衣?刘依娜:这可不是便宜货—— 李文杰:你认为我不配穿着它?刘依娜:我听说奶奶辞掉了工作,闲的时候就打打牌。李文杰:她总得享享福吧!刘依娜:你看的这些图纸应该是饭店的效果图吧!李文杰:搞个设计图总可以的吧!刘依娜:这么说你们一直在拿我的自由做投机了?李文杰:如果我作为男人——一家之主,连相信有一个美好未来的权利都没有,要是有的话,就与阴谋诡计有关,那么,干脆你来养活我得了。刘依娜:难道不是吗?李文杰:如果你真的养活我了,我希望你继续这样做,如果你还没有养活我,我希望你能准备这样做。刘依娜:我明白了。李文杰: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你刚才好像有在叫那个医生——爸爸—— 刘依娜:是这样。李文杰:他给你吃了什么药?刘依娜:我需要父爱,这一点你一直对我非常吝啬。所以,我就做了他的干女儿。李文杰:哼!真是滑稽!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事!(准备离开餐厅)刘依娜:你嫉妒了?李文杰:(停住)哼!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的生日是九月九号。刘依娜:那么就是今天了。你希望我送你什么礼物?李文杰:什么礼物也不要,(指着图纸)你只要别动我的那些东西就行。(穿过客厅,下)刘依娜:真是可恶!(打了个哈欠,回到了屋里面)〔这显得潮湿、阴暗的屋子里一片寂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笼罩在飘忽不定的阴影中,显得笨重,阴森。到处都死气沉沉的,人们可以听见时钟滴滴答答地在数着分秒,像一颗脆弱的心脏在没有呼吸的躯体内挣扎着。接着,一阵风吹开了窗户,把床帘撕扯的像是一个鬼魅在跳一支怪诞轻浮的舞蹈。外面喧嚣的雨声也袭入屋子里来,闪电不时地窥视着这间屋子,把壁龛里的佛像照的面目狰狞。屋外坚实的建筑又高又黑,空气仿佛凝固起来一般,窒闷的几乎让人能够感受到它的重量。出了这所小屋,仿佛置身于一种冷冰冰的庄严气氛中,仿佛置身于一种古老的不可抗拒的规则和习俗之中。当闪电划破这一片铅色的冰冻僵硬的世界,人们可以看到,屋外门口的两尊石狮目光严峻,审视着面前的一切。〔李文杰脚步酿跄地走上舞台。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和颈部,眼睛浮肿,甚至有些发紫发青。他躺到沙发上,以轻浮的唱腔和下流的调子唱着低级歌曲: “嘿,我们的村长是人民的好公仆,他体贴村民,尤其照顾良家妇女,他知道我娶了妻子之后入不敷出, 便四处奔走帮我找了一份好工作。嘿,我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无需搬一块砖,无需扛一袋水泥,不足的只是不到点儿不可以回去。虽然每天不能跟老婆一块儿吃饭,但我顿顿都是大鱼大肉就着小酒;虽然我不能抱着媳妇儿卿卿我我,但我睡的可是我负担不起的好床。我对他感恩戴德,甘愿肝脑涂地,可他非但没有收下我的不腆之仪,反而将我儿子的名字列上了遗嘱。” 〔歌曲唱完后,我们可以听到他的鼾声。这时,周隆夷的父母和刘伟华医生上场。刘伟华按门铃,门铃声和李文杰的鼾声此起彼伏,屋子里一直没人答应。门铃声再次响起,李文杰的鼾声停了,他左摇右晃地向大门那里走去。我们可以察觉到刘依娜的房门微微打开了一点,等李文杰经过后,房门又被关上了。李文杰:(开门)见到你们真是十分高兴!你好,亲家!(对刘伟华笑着)我记得你做过村长!——真是十分荣幸!刘伟华:我当过村长?李文杰:快请进!(领客人在沙发上坐下)可是令郎呢?周士辉:我们没能叫他跟我一块来。赵丽娟:这个孩子感到有些难为情。李文杰:真遗憾!——不过这可以理解!周士辉:(对李文杰醉醺醺地样子感到有些气愤)老太太呢?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吧!李文杰:她身体好的很,不然她怎么会到处乱跑呢?赵丽娟:(向丈夫和医生望了望)要不,我看,还是改天再来吧。周士辉:(望着医生)老弟,我看,这事找你谈应该最合适吧!刘伟华:(慌张地急忙答应)嗯,呃,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她改变心意就成!李文杰:对,今天谁都不许走!我去把我女儿给叫过来,我有一件事要宣布,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大声叫喊)依娜!快出来!(向着周隆夷的父母)我必须郑重道歉!我没想到依娜会这样。因为我一向引以为豪的是在我家里从来没有对客人失过礼。〔他过去敲刘依娜的房门,客厅里的其他人都注意着他。刘依娜的房门开了,李文杰走了进去。大家又盯着关起来的房门瞧了一会儿。刘伟华走到窗前把窗户关好。周士辉:真是倒霉,连个正经的人都没有!赵丽娟:你别怪他,他天生就是这副性格。周士辉:(对着医生)嘿!老弟,你还在为那件事难过吗?刘伟华:这都怪我!周士辉:你没少破费吧?刘伟华:花了不少数目——不过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周士辉: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大概是依娜的母亲出事的时候吧!刘伟华:不。是在她结婚的时候。周士辉:我懂了。你没对依娜说你的事情吗?刘伟华:我怎么敢!周士辉:我不是指那件事。我指的是你的身体—— 刘伟华:这个我也没勇气告诉她。我只是对她说我不久就要出门了。周士辉:唉,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刘伟华:但我还是过意不去—— 赵丽娟:你们在谈论什么?周士辉:医生的病情很严重!赵丽娟:那你还在这种天气出来?刘伟华:这有什么?我不在乎,反正就是几天的事。赵丽娟:什么病这么严重?周士辉:是癌症!赵丽娟:天哪!周士辉:唉,你这辈子可没享过福!刘伟华:受点罪我倒觉得心里舒服些。周士辉:你不打算说出来了吗?——这样子可真不值得!刘伟华:看天意吧。现在主要的是她能够跟令郎好好过日子。〔窗户又被风给吹开了。赵丽娟:就是这么个晚上,一样下着大雨——依娜可真是命苦!周士辉:(担忧地注视着医生)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刘伟华:(脸红地)我去把窗子关起来。赵丽娟:嘿,看样子他们一家子是不准备出来了。我看,要是儿子在这,他一定会满屋子地找她的。周士辉:你小点儿声!(做了个动作暗示她注意刘伟华)赵丽娟:(小声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士辉:(对着医生)唉,这桩事可真烦人哪!刘伟华:都还是孩子,你们对她担待一些!赵丽娟:我希望她也得了点教训。刘伟华:(不安地站起来)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请容我告退片刻。(向刘依娜的卧室走去)周士辉:这个娘们可真是不给我们面子!可——谁叫咱们上了贼船呢?赵丽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周士辉:我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别告诉我你居然认为她是个什么人物。赵丽娟:她总体上还是不错的——你看她把咱们的儿子照顾的那么好。周士辉:真是不可思议,我的太太居然认为这样的女人还是个东西。看来我得采取点防御措施来保护你免受她那些思想的侵蚀。她把咱们的儿子照顾的那么好——这话听起来真滑稽。难道银格娶她是为了让她当女皇的吗?她没权利闹到这种地步。赵丽娟:咱们最好对她客气点儿。周士辉:我倒什么也不怕。你没看医生紧张到什么程度了吗?事实上,应该是她来求着我们,而不是我们求着她。哼,她一家子都需要咱们。赵丽娟:这倒是真的!周士辉:她犯了错还得我们来向她赔礼道歉!都怨你缠着我不放。照我的意见,咱们的儿子完全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赵丽娟:能忍就忍下去吧,你总不希望银格把女儿丢给我们吧。周士辉:想起来我就生气。你说她能瞒着所有人把房子给买了,还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做出来的呢?我甚至感觉儿子跟她在一起非常危险。赵丽娟:别说了,他们来了。〔刘伟华跟着刘依娜一同出来。周士辉:(站起来)真像女王驾到!赵丽娟:(满脸堆笑地)你好,依娜!(亲切地伸出胳膊)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刘依娜:(向两人微微鞠躬)你们好!(在赵丽娟身旁坐下来)周士辉:真奇怪,我刚刚看见你父亲—— 刘依娜:他一进去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周士辉:原来是这样。他这样无忧无虑的倒很是难得。赵丽娟:(亲切地握着刘依娜的手)亲爱的依娜,银格不好意思来——你知道,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总是有些害羞的。你不会为此责怪他吧。刘依娜:不会。赵丽娟:他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他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你知道,男人嘛,最好面子。如果可能得话,他希望有机会能和你单独谈谈。刘依娜:这以后再说吧。赵丽娟:(搂住刘依娜的肩膀,把嘴巴几乎贴在她的耳朵上)亲爱的依娜,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你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发生这件事情我们也很难过。你不要害怕担心,我们不会为了那点事责怪你的,毕竟事情做的也不是很离谱。银格对你的态度在那种情况下也是必然的,不过,我们已经为此狠狠地数落了他,你公公差点跟他动起手来呢。(周士辉做了一个嫌恶的表情)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觉得应该原谅他,特别是你,他所爱的人,更应该宽宏大量一些;因为,他是真心诚意爱你的,这一点你自己知道的很清楚。现在外面这么乱,他对你这么忠实,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你也一定非常爱他吧,否则的话,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刘依娜:(犹豫了一会儿,过了好半天才挣扎出一个字来)可—— 周士辉:你现在也别着急着回答,我们给你充足的时间考虑。等你考虑好了,我们再来。伟华:依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刘依娜:我很难做到—— 赵丽娟:我还不想把话说的那么严重。不过,依娜还是忽略了一点。在我们这种老派的人看来,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有了孩子,这就等于结婚了。你似乎认为自己的自由还是没有限制的,可你的自由行动已经影响到整个家庭,你除了是一个自由独立的人之外还有其他的身份,你必须要对自己的每个行为负责任。孩子,我想你不会因为想撒撒气就把做妻子和母亲的义务和尊严都抛诸脑后吧!刘伟华:说的对!〔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刘伟华起身去开门。此时,李文杰从依娜的房间出来,把门打开。李文杰:呦,难得!难得!快进来,我亲爱的女婿。刘伟华:银格来啦!周士辉:银格?刘伟华:(到门口迎接他)啊,这就对了!你来了我们非常高兴!周隆夷:谢谢你们。(走到刘依娜面前,向她微微鞠躬)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吧?李文杰:没有的话!恰恰相反。周隆夷:我看依娜好像不怎么欢迎我。李文杰:这不关她的事。嘿嘿!很高兴大伙儿能来。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宣布—— 周士辉:老弟,你可别卖关子啦!李文杰:今天是我的生日!周士辉:(压低声音)这又是整的哪出?李文杰:还是依娜的母亲的祭日!〔刘伟华和刘依娜都震颤了一下。周士辉:(瞧了医生一眼)这种话都说的出口!李文杰:这对我来说是两个重大的日子。周士辉:(站起来,赵丽娟和周隆夷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应该让李先生稍事休息一下呢?李文杰:(执拗地)没有这个必要,各位!我请各位坐下。你们光临我这儿,特别在今天对我非常必要。〔见刘依娜没有反应,便都坐了下来。周士辉:(压低了声音对刘伟华说)这是怎么回事?刘伟华:我也不明白。李文杰:今天,所以,就像那个老混蛋所说的,“让幸福和忧郁分据了我的两眼”。我提议玩一个再适合不过的游戏——(见没人答应,继续说下去)这是一个妙不可言的游戏!是这样的;有一次,我跟几个人聚在一起,当然喝了点酒。忽然有一个人提议,让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讲一段关于自己的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必须是他扪心自问,他这辈子做过的卑鄙最下流的事,当然,最主要的是诚实。刘伟华:(突然抽风似的动弹了一下)这真是个怪主意。周士辉:这主意也太可笑了。李文杰:这种游戏只在我们市井小厮中间才能玩成功,那些绅士淑女可不敢玩……倒也不是说不敢玩,只是他们的玩法使游戏失去了意义……我说过了,最主要的是诚实嘛!刘依娜:这主意不错嘛!我是说,咱们为什么不妨试试呢?……讲点这一类……当然得经过本人的同意,完全本着自愿的原则。赵丽娟:要是有些话不适合我们女人听呢?李文杰:嘿嘿!这个可以不讲,反正坏事也少不了!周士辉:这是什么话!李文杰:我来开头,然后我们以顺时针的方向轮流着来,当然,要是谁不愿意,自然就免了,不过这样就太不给面子了!题目很简单,讲一件迄今为止自己干过的最坏的一件事,这对我很容易,真的!刘伟华:(望着刘依娜)难道当真要这样做?周士辉:真见鬼!老太太怎么不回来?周隆夷:(看手表)我还有一场会议,要不—— 周士辉:(对着刘依娜)我也有点儿事情要办—— 刘依娜:咱们不好好谈谈啦?赵丽娟:可是令尊这样子实在不方便—— 刘依娜:我明白了!爸爸,这个游戏我们实在玩不了!李文杰:嘿嘿!他妈的,真是扫兴!(转身回卧室)刘依娜:好了,现在说吧。赵丽娟:别这样正式,咱们只不过是开个家庭会议——是这样吧,依娜?周士辉:银格,你有什么相对依娜说的?周隆夷:依娜,昨天晚上你的脾气大的很,我根本插不上话。后来你又收拾东西来到了这里。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有争取到容我申辩的机会。我想,我现在到这里来,也许有人能听我说一两句吧!刘伟华:没人会反对的。周隆夷:我大概可以将依娜的沉默当作是许可吧?那我就说了……我的话并不多。我想提醒各位的是,从我跟依娜在一起到现在,除了昨晚的那次争吵,我跟依娜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我也从没亏待过她。而依娜仅仅因为她的谎言被揭穿而受到我冲动的指责,就做出这种过激的行为,也可以说是挑衅,而且事后竟没有丝毫愧悔之意,这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何况,在我知道事情的全部底细之后,我毫不犹豫地谦恭地向她致歉。可她说的那些话叫我感到寒心,因为她居然把我花在她身上的心思看做是丑恶的。我对这些看的很重要,因为鉴于我在我们两人的关系中有幸所处的位置,说的严重些,这些话简直是对我的诽谤和侮辱。至于她那些含有侮辱性的奇怪的对比,居然把我同那些——缺乏基本的道德观念的人相提并论,这我就不去说它了。但我可以感觉到,我对你是多么的无足轻重,你想离开我就离开我,好像我只是你的一只手套。由于你我之间业已产生的联系和义务,这是我绝不允许的。现在,我抛开这一切不谈。我再次向你就我的某些行为致歉,但你也有错,这没人会反对吧?那么好,我问你,我们两个人能否都改改,努力做到彼此适应,让日子继续过下去?周士辉:说的好!刘伟华:非常有道理!刘依娜:(气愤地跳起来)我没必要把你的每次道歉或者提议都当做是命令吧!刘伟华:(一下子吓得跳起来)什么?周士辉:(也跳起来)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赵丽娟:(伸出胳膊搂依娜的肩膀,被她给挣脱开了)孩子,你现在还在气头上,别着急得出这样的结论。周隆夷:我希望自己听错了,依娜!就像我母亲说的那样,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不过在临走前,我冒昧地说一句,希望我们以后能够避免类似的会面,也可以说是妥协。我特别提醒你一句,我做的许多事情是为了你好,而不是给你用来在别人面前败坏我的素材。 刘依娜:您好像认为,您完全有权利让我听从您的支配。事实上,我能够同意这次会面,就已经是做出了让步了。周隆夷:这不符合实际,尤其是目前,在刘伟华医生准备将那笔存款给你之后,根据你对我从未有过的说话语气来看,那笔钱也许来的正是时候。刘依娜:照你这么说,您完全是把希望寄托在我的一无所有和无依无靠上了?有一个贫穷的傻姑娘结婚比跟一个过惯了富裕生活的姑娘要有利的多是吧——当然是在都没有嫁妆的情况下。周隆夷:不过现在我至少不抱这样的希望了。赵丽娟:别这样冲动,儿子!周士辉:这孩子太不像话了!她还想我们怎么样?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自身的情况—— 刘伟华:哦,别—— 周士辉:我今天必须得说出来,老弟,这也是为了你好。刘伟华:真是造孽啊!周士辉:你或许认为,刘伟华医生对你这样无微不至的关系,甚至将存款都给你是因为他没有孩子吧?刘依娜:(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那是因为——?周士辉:恰恰相反!或许你认为你跟医生一个姓只是凑巧吧?刘依娜:(一下子瘫做在沙发上)什么!〔刘伟华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周士辉:你爸爸——或许不应该这样叫了。他对你并不关心,对吧?刘依娜:(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而他一直没有说穿—— 周士辉:对,他害怕丢脸。村子里的人以为你母亲怀的是—— 刘依娜:所以她才有了那一出悲剧!刘伟华:听我说,依娜!当时我还是个学生……后来我家里不同意。我只能……直到我毕业后,我才知道你母亲怀孕了,而且还生下了你——这都是我家人瞒着我处理的。刘依娜:你后来又出现了?刘伟华:我想帮助她—— 刘依娜:她就是为这个疯掉的!刘伟华:依娜,请原谅我!刘依娜:(尖声叫道,气的脸都变色了)你给我走开!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上半辈子利用我母亲来作乐,下半辈子又利用我来拯救你自己!我讨厌你!讨厌你这种儒雅的嘴脸!你给我走开!还有你们,都给我出去!周士辉:你这孩子太不知好歹了!你要想清楚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我有权有势——令人生畏——没想到竟会受到这个人的侮辱!(训斥儿子和孙玉芳)我早就说过——哼!刘依娜:先生,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您有权有势,不过,劳您的驾!给我出去!——如果需要我向贵办公室递交请愿书,我改日一定毕恭毕敬——不过,现在,我就是要侮辱您——劳您的驾!周隆夷:如果你是这样送客的话——请您考虑到这一点——我现在就从这道房门出去的话,我就永远不会回来了。请您好好地想一想吧!我说的话是决不反悔的。刘依娜:给我走开!周隆夷:我这就走,不过还有最后一句话,就只一句话!刚刚你也知道了,我是在一种什么样的道德压力下跟结婚的,而且还恢复了你的名誉—— 刘依娜:(咆哮地)给我滚开!〔门突然开了。老太太孙玉芳浑身湿透了,像精神病患者一样地跑进来,然后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声力竭地哀号着。孙玉芳:天哪!这简直要了我的老命啊!我的孙女跳楼自杀啦!我看见了她的遗体!她的遗体!——啊!摔得血肉模糊!(晕了过去)刘伟华:什么?老天啊,你来惩罚我吧!(跪在地上使劲地磕头)〔周士辉去扶老太太,周隆夷想把刘伟华拦住。刘依娜:(像昏死了一样地摊倒在沙发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儿,她有气无力地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到周隆夷面前)银格,我会把房子还给你的!谢谢你给我买了保险!(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像蓄势待发的箭一样跑了出去)周隆夷:我给她买的保险?!爸妈,医生,依娜跑出去了!她可能要寻短见,快拦住她!快快!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刘伟华医生脑袋上满是血。他第一个疯狂地追了出去。周隆夷和他的父母紧跟着跑了出去。我们听到叫喊依娜的声音,然后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过了一会儿,叫声又大了起来。这时,我们听到保姆秦女士尖声叫喊:救命啊!救命!……不行了,救不了了!水怪把她抓走了!接着是一片哭声。〔李文杰从卧室出来,坐到沙发上。他看见沙发上有一个口琴,那是医生送给刘依娜的礼物,于是就吹起了一支曲子……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