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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本名：红烛 |
| 【原创剧本网】作者:冷雪 |
| 专业代写小品、相声、快板、三句半、音乐剧、情景剧、哑剧、二人转剧本。电话:13979226936 联系QQ：652117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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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幕 时 间 春妮28岁，那年清明节。 地 点 赵庄小花和小雪的家（原山娃家）。 人 物 小雪、小花、春妮、小兰、老七。 [幕启 场外音：“烧得净光 哭成一团 化作红焰 为了照亮黑暗 架设夜的桥梁”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老天还正应了唐代杜牧的这句诗，虽然阳坡上绽放着绚丽的映山红、桃花，燕子来回穿梭于池塘与村庄的上空，但细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故而，在这个烟花四起的凝重的日子里，人们不免显得有些落寞，有点惘然若失的感觉,仿佛失却了往常的孤傲与自命不凡了。 [清明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法定节日——假期三天。大清早，春妮领着女儿小兰从希望小学匆匆忙忙往故乡赵庄赶，去为已逝的双亲扫墓。 [赵庄原山娃家山塘边，小花正顶着牛毛细雨在竹跳上揉搓着衣服，不时“砰砰”地槌上几棒；小雪正在准备着早餐，烟囱里炊烟袅袅，仿佛人的缠绵思绪般悠悠飞长。 [倏忽，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是春妮准备回乡的佳音___小雪欣然地赶紧去山塘边告诉姐姐小花这个消息。 小 雪 （满面春风地）姐姐，衣裳洗完了么？刚才，大姐，从学校里打来电话说她今朝要家来呢。 小 花 （捋了捋鬓发，笑吟吟地）是真的么？（沉思片刻）——可大姐一直很忙呀，为了学生、学校走东串西的，哪有些许闲工夫…… 小 雪 （坚定地）是大姐的讲话声呢，难道在你面前我还撒谎不成？！ 小 花 （揣度）那今朝是____（恍然大悟）哦，（拍拍头）今朝是凊明节, 怪不得爆竹声四起。（自惭形秽地）____唉，琐事真太多了，差点给忘了。 [说时迟，那时快。辰时初，春妮母女已来到了老家的门口，东瞅瞅西望望，怜香惜玉般；小花扭头，一眼就认出了是大姐领着小兰，心花怒放地站了起来速速上岸。 小 花 （亲昵地）大姐、小兰！（忙冲上去抱住大姐，抑头笑眯眯地望望春妮）好久没见你了，大姐，想死我们了。 春 妮 （紧紧抱着小花，用手反复捋了捋小花的头发）姐姐也朝夕想你跟小雪。 （稍顿，打岔）——咦，小雪呢？…… [说曹操，曹操到。小雪听到是姐姐与小花的谈话声，欣然地从厨房内蹦跳着出来。 春 妮 （喜笑颜开，激动地）小雪！ 小 雪 姐姐！是你呀，你回来啦。（跑向春妮） 春 妮 （放开小花，一把搂住小雪，倏忽看到她右手上的一条伤痕）小雪，你这手是咋弄的？（心疼地替小雪反复揉搓） 小 雪 哦，手呀，不打紧，（娇媚一笑）——前朝在田冲里割猪草时不小心弄的。 春 妮 咱们爹娘过世得早，我又不能亲手照顾你俩，看把你俩折磨的......（眼睛湿润）哎！说一千道一万都怪姐姐不好,嫁得远，不该不管。 小 花 （安慰春妮）大姐，你别那么内疚嘛。（片刻，幽幽叹道）——要不是爹，我跟小雪还不定早见城隍爷了呢，还能挨到今朝。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都会记着的。 春 妮 是呀。咱们爹是布衣一个，虽然内骨子里有些循规守旧、一根筋，祖宗的一些礼教害了他，但也不能全怪他呢。他为了咱们几个，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少吃苦，虽然咱们不是他的亲骨肉，（倏然，似有所思，岔开话题）——他在世时，那一次，我真，真不该执拗，真不该冲他......（显得有些激动）——但我想，比起那些冠冕堂皇、漠不关心的世人，比起那些整天唱着“早生儿子早享福”的世人，咱们爹就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一种好人，有着红烛般的熠熠之心。 [小花、小雪面面相觑，显出确信无疑的眼神。 [场外音：“世人都晓神仙好， 只有儿女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 孝顺儿女谁见了？ 镜中次第人颜颓， 儿女再多如飞鸟。 一场欢喜一场涕， 儿女声声要记牢。” [一阵凉风吹来，门前的刺槐树仿佛即刻就要发芽。倏地，春妮的视线移到了那根使人思绪停滞不前的老枝上。顷刻，春妮的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滴，滴到了这块使她牵肠挂肚、难以释怀的故乡土地上。 小 花 （困惑不解）大姐，怎么啦？你这又是—— 小 雪 春 妮 （半晌，擦擦眼睛）——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念娘亲而已。 小 花 （打破沙锅问到底）大姐，怎么见到“树”就念起娘亲呢？——奇怪，这, 这…… 春 妮 (隐忍地)那是因为——（哽咽住，又泪如泉涌） 小 雪 (睁大眼睛, 急切地)因为什么？ 春 妮 （掏出手帕揩了揩眼晴，语重心长地）那是因为咱们的娘亲就是在刺槐树的那根粗枝上吊死的, 实在太可怜了，而当时我又很懵懂；咱们的爹那时也太稀里糊涂、不够争气了。 小 花 （扭头，困惑地）大姐，你不是说咱们的爹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一种好人吗，怎么又说“咱们的爹那时也太稀里糊涂、不够争气了”呢？——真弄懵了。 春 妮 （显得有些激动）那是因为早年的爹就是喜欢“在一棵上吊死”——想儿子想疯了，可是有了盼儿还不知足，没了盼儿就放任自流...... 小 花 （侧耳谛听，疑惑地追问）“盼儿”指—— 春 妮 噢，那是咱们爹唯一的亲生骨肉——盼儿。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溺水身亡了，因为中秋后採摘塘里菱角的缘由。（片刻后，打岔）——不说了,不说了，都是陈年往事了，但我确信爹就是咱们姊妹几个远航的高擎着的灯塔，流完泪的红烛，虽然他早已驾鹤西去,世界不曾给他些许的欢快。 小 雪 （微微点点头，凝重地） 小 花 春 妮 小花、小雪，咱们都去上坟扫墓吧，今朝清明，父母或许正早早盼着我们都去呢。咱们就算是根蜡烛，流完了最后一滴泪，也要照亮他们九泉之下的路；也要学学俺爹,为旁人照亮生活的路。（半晌，倏然打岔）____今朝早起，在网上，一个身价百亿的五十岁左右的广州富豪，公开征婚，非得要求二十六岁以下的“纯洁女”。 哎！弄不懂，这类人满脑子想些什么，真丢尽了祖宗的脸颜。 [顷刻，一位白发古稀的老者背着双手佝偻着背正一歪一歪地打她们门口走过，手里提着个竹篮子，大抵也是去上坟飘钱的。 [小花、小雪正沉浸在姐妹团聚的氛围里；春妮看了一眼那位老者，蓦地，似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般兴高采烈起来。 春 妮 （大声地）七叔，七叔！…… [老人没有反应，只顾走着路，低首蓦默。 春 妮 （忙跑上前，再喊）七叔！ 老 七 （古板，疑惑地抬起头）你是—— 春 妮 （自我介绍，面带微笑）春妮呢！（提高嗓门）___我是春妮呢！ 老 七 （低头，沉思）春——妮，（恍然大悟）要死要死，我真老糊涂了。（片刻）——春妮，你家来了,…… 春 妮 （既兴奋又苦楚）嗯。（亲切地）——七叔，您老在家里一向可好哦？ 老 七 （缓缓地）哎！老了，不中用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耳聋眼花的。（须臾）——回来给你爹娘上坟？ 春 妮 (沉重的)嗯。 老 七 是呀，你们多好的爹娘，不像我，一辈子撩在水里，终究是朽木一根呢。（说完，沉默，又往前挪开了步子） 春 妮 （酸楚地）七叔，等等我们，咱们一块去…… [此时，远处电线杆上高音喇叭里正传来《一剪梅》的歌音：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 [那悦耳动听的歌声荡漾在山村的上空，久久不肯逝去。 [瞬间，收拾停当后，春妮领着小花、小雪追着老七一同去南山脚下扫墓。 [光转暗。 ——幕落 第一幕 第一场 时 间 山娃40岁，那年6月的一天午时。 地 点 山娃家。 人 物 山娃、柳花、沈良、董老仙。 士 [幕启 本剧开端于改革开放初期的80年代。江南的一个偏僻村庄。天空晴明，烈日当空，万里没有一丝游云，也见不着一只鸟雀的踪影。山娃家东面山塘边那棵桶粗的古枫的叶儿间零星地洒下些铜钱大的耀斑，古枫劳乏地垂着巨丫，盘错的虬根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山塘里泛着青苔的水；知了“吱吱”地呻吟着，吵得人心烦意乱，恨不得即刻天翻地覆；主人家的那条黄狗拖着舌头喘着粗气，直直地叮着在荷叶上方翩跹起舞的蜻蜓发呆。远处，不时吹来一股腥馊的死鱼的气味，直教人手足无措。 [柳花，一个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旧的确凉衬衣，梳着圆髻的瓜子脸形的年轻女人，端坐在古枫的虬根上，凝神细视着山塘里的飘萍，蹙着两弯柳叶眉，额上渗出十几滴汗珠，恨不得入地三尺躲避炎热；山娃___一张“甲”字脸,两只细眼上横着“一”字眉，花尖很高,不胖不瘦的中年男人___祼着上半身，赤着脚，一手提把菜刀一手捧着个西瓜，打灶屋内出来。 [6月，天管不了热之又热，只看你熬得熬不得！ 柳 花 （把视线移到了山娃的脸上）西瓜卖完了么？（拂拭了一下前额，接过山娃手里的瓜、刀）价钱还是那么低么？ 山 娃 （苦楚地）嗯。——没法子，一大上午只卖了十来个瓜；还有几个是赊的账...... 柳 花 （把瓜向虬根间一放，急促地）那你怎么就回来了？——剩下的瓜呢？ 山 娃 （坚信地）老七帮我瞧着呢。（须臾）——难道你还不相信他的为人？！ 柳 花 （半晌）还有呢，（盯了山娃一眼）——我的裙子，你又忘记买了吧？大热天的，穿着“棉衣”真够呛！ 山 娃 （惺忪）哦，哦……（抓抓后脑勺）事情多，还真给忘了；况且...... 柳 花 （严冷地一瞥）算了，算了，“使口不如使己”。——我也晓得你一定会忘记的！（急骤地起身，打了一个呵欠，揉了揉眼睛，走向厨房，下) [山娃瞥了黄狗一眼；黄狗也下意识地乜了山娃一眼，然后把头俯伏到前腿上一上一下地呼吸。 [山娃一刀下去，那个西瓜即刻一分为二；再一刀，又一分为三。山娃无奈地大口吃着西瓜，瓤水直滴；黄狗倏忽抬起头来，睁大了那双圆眼，口角直流着涎水。 [这时，沈良正头顶草帽，肩扛锄头,摇摇晃晃地打麦地里回来，路过这棵枫树。 沈 良 （笑逐颜开）山娃，今朝瓜卖得咋样？价钱涨了没？ 山 娃 （抬头）哦，沈哥呀。来来来，吃瓜吃瓜；大热天的，快歇歇。（片刻,脸一沉）——涨个鬼，还是五分钱一斤呢！ 沈 良 （一手撩起衣角来揩脸上的汗；一手放下锄头取下头顶的草帽，露出瘌痢头来）吃瓜吃瓜，我也正口渴着呢！ [山娃顺手递来一块西瓜，沈良接了，蹲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乱啃起来。 山 娃 （埋怨）哎！行情实在不景气，——老七也卖瓜，顺便给我看着，真难为他了。 沈 良 （分把钟后，头重脚轻地）你俩成家，这都快两个年头了，怎么你家柳花的肚皮还是平的？——去找找医生瞧瞧呢。 山 娃 （啃了两口西瓜，把瓜皮往山塘中使劲地一扔）我哪里晓得？（抹了抹嘴）——我是“心高于天，命薄于纸” 呢！ 沈 良 那不成事！（严肃地）——没个娃儿填着，那哪能叫家?况且夫子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 山 娃 （倦怠地）——那是。可苍蝇老喜欢集秽，勃鸽子总往旺边飞，我也的确没法子。哎！...... 柳 花 (画外音)山娃，吃饭了！（片刻）——咦，人呢？老吞吞吐吐的，真是个木呆子！我上辈子算造了孽嫁这么个人...... 山 娃 （起身）哥，就在我这里吃点吧。（微微一笑）——还有烧酒呢。 沈 良 （面面相觑，微笑）哦，不了。不早了，也该家去了；不然，我那个婆娘又要在家里四下仓皇了。(下) [六月的天——寡妇的脸。一块黑云压过来，天即刻暗了下去，仿佛一切即将蒸发，又仿佛世界即将玉石俱焚。 [山娃踅转进屋，赤着脚；黄狗也跟了进来，一步一步的，显得没些许气力。 柳 花 （质问）刚才，哪个呢？（眉毛一皱）——嚼舌嚼得忘了吃饭！（又转身看看堂前的甩钟）午时都要过了，你看看…… 山 娃 （嫣然一笑）是沈良呢。他正打地里回来。 柳 花 （仿佛别人欠她两吊钱一般）甭跟那个“羹里不着饭里着”的人咻咻！——亡魂失魄地乱讲；我看他叫“不良”更好！ 山 娃 （又无可奈何地一笑）没，没什么呢。都是闲话，又不能翻了天覆了地。 柳 花 （严冷地一瞥山娃）好好好，你也把我当小娃子耍！——那刚才，什么“平的”，又什么“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的， 你打我没听见？——嗡,这不是兴风作浪！ 山 娃 （缄默片刻，低首）算了算了，不讲那些了，就当他没说，就当你没听见吧。 柳 花 纵然我们一无所有，拿着黄牛当马用，也跟他点滴无关系。（一乜山娃）速吃速吃，饭凉了，老七还在熬着，等着你去卖瓜呢。 [山娃的一碗饭刚刚下肚，墨云翻滚，风电际会，即刻就要落雨。 [倏忽，传来细细碎碎的“丁丁”的金属撞击声——原来是阴阳先生董老仙来了；他惶骇地朝赵庄的西头挪着步子。 [约吃半碗饭的工夫，“哗哗”的豆大的雨点打将下来。这时候，董老仙已经畏缩在了山娃门口的那棵刺槐树下避雨。 山 娃 （喊）喂，老先生，快，快到家里来，小心树底下着电！(提高嗓门)——上月，沈庄上，雷就劈死了一个人，就是在树底下以为没事呢。 [无风不掀浪，没屋不架梁。俗话说，土匪胆大都怕打；迭连的雷声一阵一阵地响着，赤亮的闪光刺人眼瞳，董老仙只好急促地走进了山娃的屋内。 董老仙 （笑容可掬）借光，借光，借东家的光了！ [董老仙在山娃家大门的拐角处，放下了那个装着《梅花易数》、《六爻》等相书的提包。 董老仙 (啧啧地）这个死老天，真骇人，弄得菩萨都不在庙里蹲。 山 娃 （雍容地）都邻里乡亲的，说哪里的话呢！（顺手扯来一条木凳放在董老仙的身后）——老先生，请坐，请坐！ 柳 花 （看看天，打岔）要死哟，怕下午的瓜又难卖了！ 山 娃 （没有理会柳花的话，玩笑地）老先生，你上知青天下知地府的，今朝打暴，您老应该早占一卦嘛；省得枉自出来跑一趟，耽误了自己的活计。 董老仙 （会心地一笑）呵呵，我既便有了三头六臂，那也顾不过来呀；何况天还有不测风云呢。 山 娃 （打了一个呵欠，正经地）天嘛，怕你横竖难全顾及；算人命，我还是顶佩服你的，虽然我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须臾）“既来之，则安之”，今朝，您老人家就给我家柳花看看，看看我门口的子嗣到底咋样。 董老仙 （沉默片刻，扭头，盘问柳花）大妹子，那你哪年生的？（细着眼睛，坚定地）——要农历噢。 柳 花 （挠了挠后颈窝）母亲在世说过，大抵是五八年十月二十一吧，那天……天下雪了。 董老仙 （眯着细眼，又问）那具体的时辰呢？——准确点！ 柳 花 （恍惚了一会）前半夜的时候吧，（须臾，肯定地）——对，我想起来了，母亲说已到十点了。 董老仙 亥时。那好，我来排排，“若问戊癸何处起，甲寅之上好追求。”......（一会掐着食指，一会又掐着中指，咕咕噜噜地） [一根纸烟的工夫，董老仙蹙着眉头。倏忽，他的右手往空中一晃。 董老仙 （扭头，向着柳花）“月支亥水占魁名，水多汪洋不尽情。”（低首）有子须有夫有妻，戊戍土克壬子水，（片刻，大声说）——有！ 山 娃 （扑哧一笑，打岔）有什么？——亏您老先生说，这么个大人在您眼前；您就不要装佯打诨了，直说，命中有没有。 [自古就有神巫，能妙解阴阳之理；可惜后世之人，曲解先人之意，甚者蛊惑世人骗取钱财。董老仙深知易理，四柱立着，不见己、未丑辰字，虽有戊戍土在，水多土沉，但他秉性圆滑，遇着这样一个急切的主子，只能说些恭维的话了。 董老仙 （把大腿一拍）恭喜了！——命中生龙合凤，一样不缺。 柳 花 （疑惑地瞅了瞅董老仙）老先生，到底准不准呀？（须臾,呵呵一笑）——看来我还是福人了。 山 娃 （会意）要是那样，那赵家老坟山算真得力了,____到时，定会请您老人家坐首席、喝杯喜酒！ 柳 花 (半信半疑) 我母亲曾听相面的说我“命中难养男与女”呢，这又是咋回事？真困厄！（过了一会，郑重地）——庄稼人一天不劳作一天没的吃；山娃，去卖你的瓜，老七还一直守着咱们家的瓜呢，甭太难为人家了。 [不经意间，雨过天已放晴，毒花花的太阳又逼得人直往后退。 [山娃抓起了他那顶脱边的草帽匆忙往集市上赶；董老仙又“丁丁”地去吵东邻闹西舍了，半真半假地。 [场外音:“算天算地, 算不了屙屎放屁; 苦劳俭节, 皇天不昧。” [光转暗。 第一幕 笫二场 时 间 山娃40岁。那年6月的一天下午。 地 点 集市的一角。 人 物 秃头、王三、老七、鹭鸶、山娃、女乞丐、小的。 [光启。 [场外音:“善恶到头终有了， 只争来早与来迟。 人恶人怕天不怕， 人善人欺天不欺。” [花绽两朵，各放一枝。话说山娃，辞了柳花，正匆忙由赵庄往集市上赶。半个小时后，远远望见了街角自己的所谓瓜摊，只见两个戴墨镜的一胖一瘦的年轻人围着老七（42岁，一张圆脸，身材魁梧），旁边好似还有一个瘪三立在那儿。他仿佛感到祸事即刻临头，吃了不小的一惊，颜汗都不敢出来。稍愣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走近些，察颜观色，想弄个究竟。 秃 头 （虎视眈眈）这堆屌瓜，还敢生的冒充熟的卖, 胆不小！（高声猖狂地）——昨朝卖瓜给王三的是哪个？（目光横扫了一下，傲慢地） 王 三 （恭敬地面朝秃头）老大，没错；就，就是他！（用手一指老七）——他的眉心有个很大的红痣，这是错不了的；花两千块买云南妹儿的就是他！ 秃 头 （严冷地）在！（吞咽了一口气）好， 那好。（诘问）老七，你说今朝该咋办？____是公了还是私了? 老 七 （须臾，隐忍地）兄弟们，你们都谅解一下吧。我既不是仙家出身，又没孙猴子的那般呼风唤雨的本事（进入瓜内），哪能识透个个瓜熟；赔你们三个西瓜，大家拿去解解渴吧，大热天的。（诚恳地）下次，我睁大眼睛摘瓜，还不中么？ 鹭 鸶 （兴风作浪地）不，那不行！要么把西瓜都留下。（眼珠朝天一翻）要么，明朝，这儿，见不着你俩！ 老 七 （愤愤地, 轻声）真是一窝蛆，（抬高嗓门）——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要知道是人民政府的天下，还是收敛些为好！ 秃 头 （歪着满面胡髭的头，竖着眉毛，声色倶厉地）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用手一挥）弟兄们，给老子平了！（说着捋起袖子） 山 娃 （走出来，插嘴，严冷地）慢！——我们走得了，你们也太放肆了吧。 鹭 鸶 （洋气十足地）走？！——往哪里走？！——咦，你是谁呀？！（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山娃）——哟，你呀，你就是那个拐了姑妈家女儿柳花的人吧。听王三说，至今还没有开花结果，（凑近山娃，淫声浪气地）——对不对呀？要不，让给我们老大，明朝定要她结果。 [山娃气急败坏地一拳打过去，鹭鸶虽然身高但是毕竟腿细，踉跄了一下，一头跌倒，“哎哟”地叫疼起来。 [秃头急了，左右手开起弓来，把西瓜当作武器，“砰砰砰”一阵四下乱砸。 [王三嘴长胆小，成了缩头乌龟，躲在山娃的背后，鸦雀无声了。 [顷刻间，西瓜炸成一地，狼藉不堪。 [倏忽，远远地，响起了几声清脆的警笛声。 [场外音:“天高帝相远, 地厚狐猕蛮。斜日坠山坎, 任他几刻残?” 王 三 （仓皇失色）老大，快，快跑！（四下张望）——怕是警察赶来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秃头一惊，拔腿往小巷里左弯右拐地跑；鹭鸶东张西望，骇异地也跟着跑，踉踉跄跄地。须臾，踪影全无了。 [两分钟后，那辆警车若无其事地奔驰而过。 [山娃、老七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地坐在街角的石阶上，只好全当作晦气；两个人苦楚地吸着纸烟，望着无法收拾的残局。 山 娃 （叹息）哎！今天真倒霉，尽遇到些伤风败俗的东西。（吸了一口烟，怨愤地）——人言实在可畏！ 老 七 （扯下草帽，扇了几下）天真热，（辛酸地叹了一口气）——怄人！这些龟孙子，人渣，张公吃酒李公醉的......（又戴上草帽） 山 娃 （自言自语）我算空活到现在，真窝囊！我还能讲些什么呢？（打了一个喷嚔）——我管得了自己的嘴巴，可堵不住别人的口舌呀。 老 七 （又叹了一口气）啊吔，兄弟，皇帝坐在金銮殿上都有人说三道四，何况我们这些草芥尘沫；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闲话吧。 山 娃 （站起来，从烟盒内又抽出一根纸烟递与老七；自己也取了一根，点燃）是呀，话可没错。可是......当初，她看上我时，佯作温驯、秀气，处处逢迎我。我前脚跨进她家的大门，她就露出笑容可掬的样子。我想用花轿抬她来，而她非不要，这叫我骗她么？而现在呢，我睡在床上，只要多占一块地方，要么身子挪动两下，她就会烦躁地用脚蹬我。哎！这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呢。（吐了一口烟）——还有，吃饭时，你只要多添了一口饭，她就左一个饭桶右一个饭袋地咒你。总之，我刺了她的眼睛。你说，人怎么变化就这么快呢？（半晌）——况且两人又没个娃儿，这叫家么？哎!...... 老 七 （捧腹大笑）哈哈哈......这就叫“冤家路窄”了！我家的那位外地佬跟你那位恰恰相反。我横竖她都不管，（片刻）——昨晩，她伏在我的耳沿说——（话中断，乐呵呵笑起来） 山 娃 （急切地）说什么了？ 老 七 （笑）说—— 山 娃 （追问） 快点嘛！真像水做的骨头！（眉毛一皱）——妈妈样讨厌。 老 七 （把烟蒂往路边一扔）——她说，“只要你不嫖女人，天下就一切太平。” 山 娃 （扑哧一笑）所以说，我是道士捉不到妖，没有富（符）了。 老 七 （拍拍山娃肩膀，诚恳地）兄——弟！想开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己靠勤俭辛劳吃饭，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女人嘛，就是水做的骨头，退一步不就海阔天空了；还有，儿孙自有儿孙的福，你管得了儿也能管得了孙么?《红楼梦》里是怎么讲得......（转身）——脑筋要换换代了。 [不经意间，一个眼睛瞢瞢、头发蓬乱的老年女乞丐岀现在他们的眼前，手里钳着个破碗。 女乞丐 （咽哑）两位小哥哥，可怜可怜，多少给点吧；我两天没进米粟了。我...... 老 七 （怜悯地）婆婆，（右手插进裤袋，掏出两元钱）给，（顺手一指）那边，街那边，去买些馍吧，别饿坏了身子。 女乞丐 （下跪）谢谢小哥哥！（潸然泪下）我只能下辈子还您的钱（情）了。 老 七 （赶忙上前搀扶）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折煞晚辈了。（扶起女乞丐，问询）婆婆，您家里可有人么？ 女乞丐 （慢吞吞）有是有，可——(噎住，苦楚地)，但他不像我生的，（流泪）——都是前世造的孽，养人实在没意思。打小的时侯，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热着。如今，哎!—— 老 七 （困惑地）婆婆，您有儿子？那他—— 女乞丐 （冷落如冰，半晌）——那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有了女人忘了娘， 还能想到我…… [场外音:“世人都晓神仙好, 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 孝顺子孙谁见了。” [女乞丐说完，艰难地转过身去，一跌一拐地朝前挪动着步子，向着对面的面馆。 [这时，远去走来一个20多岁的女孩（第二幕剧中的雪芹），与女乞丐擦肩而过。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一元），递给那位白发婆婆。默声默气地走开。 女乞丐 （扭头，感激地）姑娘，谢谢! 谢谢！____你真是活菩萨在世。 老 七 （责怪山娃）你难道是聋子看大戏，——袋里连一个“铜钱”都没的？！ 山 娃 （惺忪）哦，哦，有几块...... 老 七 （奚落）你这人真是的！这一切，你都看到了吧，不要再做世上的木呆子了！…… [山娃低首沉默无语。 [分把钟后，两人收拾收拾东西，开始家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土路，顶着似火的骄阳，往赵庄迈进。 [场外音:“你与冬天并肩, 走在了旅途中间。 冰、 冻了你的手, 都透不了你的心。 你用心的热情, 融解冰的前行, 温暖冰心的人。 你坚信你是仲春--- 芳香四逸的景, 扑鼻的红艳, 叽叽的鸟鸣……” [光转暗。 第 一幕 第三场 时 间 6月的那天下午。 地 点 山娃家山塘边。 人 物 柳花、青年、腊娣、冬妹、沈良。 [光启。 [场外音:“曾旧识！ 昔日桃花萍水醉, 今朝更比红梅贵。 蟾宫月老知啥味? 青春悔, 重温旧地苍茫泪。” [话分两头，山娃不表，且说柳花。自从山娃离开家后，由于一向有午睡的习惯，柳花就伏在桌上打起盹来，一会功夫，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冁然自喜的梦乡。恍恍惚惚中，她已蹲在了山塘边淘米洗菜的竹跳上急促地洗着衣裳；倏忽，从山塘边的古枫树下迎面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柳花抬起头来只顾着张望，只见那位青年肤色白净，眉清目秀，丰姿俊雅，一看便知道是一个饱经诗书的脱胎换骨的人（柳花向来就敬重才子, 喜欢读书的人）。“清酒红人面”，柳花如同久之旱天逢上了甘霖，即刻起身，但又不敢直接剔明灯火地说。 柳 花 （忸怩地）老乡，你找谁呀？——这村里有你的熟人么？ 青 年 （扭头望望柳花，腼腆地）哦......你好！大妹子洗衣呀。（沉思片刻）——找个女的…… 柳 花 是这个庄子里的人么？——是你亲戚? 青 年 （疑惑）这是叫赵庄么？（自言自语）——哦，我弄错了,怕是走错了…… 柳 花 （急切地）是赵庄呢！——你能讲下她叫什么名字么？或者特征什么的? 青 年 （抓耳挠腮）是从三里沟来的，听说就嫁在这个庄上，——她的大名叫......（迟疑） 柳 花 （一惊）三里沟？（急切地追根究底）——那她小名呢？ 青 年 （斩钉截铁地）小名我晓得，都背熟了呢，（略略带些失望）女大十八变呀，不知道现在究竟怎么样了？（稍顿）——她叫“柳花”，是莺歌燕语的四月天生的。小时侯，我们俩一起朝夕在田埂上放牛、上南山砍柴，还有，一起玩耍、捉迷藏，并且两家还订了娃娃亲呢。（略顿,喑哑地)——可是，一天，她突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被拐子拐走了; 又据门口的牙婆说，曾在赵庄见过她的身影,在凑合别家的婚事时。哎!“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路行心” 呀, 至今，我尚无妻室，高不凑低不就的，因此我来......（咽住） [柳花心血澎湃起来，红着脸颊，困厄着，正要说“柳花”就是我本人,又不好启口。 [倏然，屋外传来一声尖厉的犬吠声，原来是她家的那条黄狗看见了过路的陌生人来。她即刻从酣梦中醒转过来，绸缪已去，心情变得格外沉重——这才晓得原来是南柯大槐安国一梦。这时，桌上甩钟的时针已指向“6”了，她打了一个哈欠，去准备晩餐。她一手提着装满青菜的竹篮，一手捧着盛米的脸盆，向山塘边走去。 [六月的江南，即便是傍晩，斜阳仍未松弛依旧很毒。上午还在摇晃的树叶，这时，都疲惫地一动不动了；知了依旧拼命地喧哗着，断了肠子一般；几只蝙蝠尽管在山塘的上空打着转；花狗在堂前的桌子底下低沉地喘息，一会儿又起身走到枫树底下阴暗的地方躺下急促地喘息；空气越发沉闷起来，能使人窒息。山塘边的竹跳上，腊娣正洗着馨儿弄糟了的衣裳，冬妹在一侧淘米洗着菜。 腊 娣 （左右张望了一下，鬼鬼祟祟地）听董老仙说，柳花命中没人，难养儿女，这不晓得是真是假？…… 冬 妹 （揣度，接着腊娣的话）那董老仙算我家男的去年年底要破财，一万花八千，别说还真应验了呢！（扫兴地）——车祸教咱们年都没过成。我想，这假不了！ 腊 娣 （心花怒放）是呀。譬如现在，那两口子成家都快三个年头了，怎么就......（回头又张望了一下） 冬 妹 （洗完菜后，用手捋了捋鬓发，再来淘米）——靠哄骗的婚姻岂能长久!一个爱头爱脚、眉飞色舞地走门串户，迟早要偷汉养人；而另一个蓬头赤脚、呆头呆脑地整日上山下地，又不像个人模人样。 腊 娣 （满面春风）是呀，怕是夜长（朝前一瞅）——梦多呢。 [说完，两人都低首不作声了。腊娣“砰砰”地捶打着衣服，水珠四洒；冬梅淘好米后，提篮起身转腰，蓦然，发现柳花正立在那儿像铁壁铜墙一般，着实吃了一惊。 [冬妹尴尬地欲上岸急急走开，仿佛耗子见到了猫儿似的。 柳 花 （张开双臂拦住冬妹的出路）——慢！（瞪着眼）你们“体面”呀，刚才说什么来着？（怨愤地）——再讲一遍给我听听呢？！…… 冬 妹 （脸色苍白，抵赖）没，没讲...... 柳 花 （愤怒，大声地）没有？！那看来刚才是鬼说得断头话了！（沉默片刻）——依你们讲，我们是偷来窃来的婚姻；那你们一定是明媒正娶，做终身伉俪，将来定能立在牌坊里千秋供奉了。（片刻，恶狠狠地）——呸！还真都不知廉耻！ 腊 娣 （抬头，强颜欢笑）啊吔，都是左邻右舍的，大家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柳 花 （严冷地一瞥腊娣）假的？！——不假吧，我看，“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谁是轻薄性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又一乜冬妹）——人，枭得了一时，雄不过一世；孝重千斤，每日还减一斤呢！ 冬 妹 （跼蹐不安地）哎，我们话多，——算我们多嘴！（眼神里乞求柳花让路）——我家噇酒鬼快要家来了，忙里忙外的；我得抓紧烧饭...... 柳 花 （让开，词色严毅）你们要是听董老仙的话，訾议别人，呵脬捧屁的，那你们的年算过错了！呸！生在地上想上天！...... [腊娣踉踉跄跄起身，由于长时间地蹲着，她贴在冬梅的身后，提心吊胆地上岸。一个朝东，一个朝西，急骤地，各自一溜烟走散了。 [柳花扑腾了一阵，苦楚地走上竹跳，蹲下身子去淘米洗菜；家里的那只黄狗又“汪汪”地吵闹起来。她抬头张望，发现沈良正准备下塘上跳洗手，锄头丢在一边，古板的面孔。 沈 良 （文诌诌地）哟，柳花妹子真勤快，又在给山娃准备晚餐啦。 [柳花白了一眼沈良。 柳 花 （严冷地）我又没有你们男人的本事大，上天入地的，况且又只能“平的” 的，我能搞些什么呢？！ 沈 良 （脸色骤变，惊愕）妹子，你这打哪曲戏说起？（半晌，强颜欢笑）——女的怎么啦？穆桂英还能替杨家挂帅呢！（半晌，岔开话题，花言巧语地）近来庄里的猪发生瘟病了，怕是得罪了瘟神，要小心哟。 柳 花 （ 奚落）死了更好呢！省得有些人疑神疑鬼的，为了猪张家跑到李家绕口舌；我才不像有些人今朝管了明朝事呢！（ [柳花嘲弄着站起来，一手提起竹篮一手捧着米，上岸，疾步家去，头也不回。 [沈良吃了一个闭门羹，连打了两个喷嚏，心不在焉地上岸扛着锄头一歪一歪地家去，在夕阳的余晖里身影被拉得很长，像魔鬼一般。 [场外音:“平生不作皱眉事， 世上应无切齿人。 越奸越狡越贫穷， 奸狡原来天不容。” [光转暗。 第一幕 第四场 时 间 6月的那天傍晚至第二天清早。 地 点 山娃家。 人 物 柳花、老歪、山娃、老七。 [光启。 [场外音:“攀登出墙朵朵花, 折断临路枝枝柳。 凭着我攀花折柳手, 直煞得花残柳败休。” [苍白的天在一天的劳累后徐徐地黑将下来，蚊虫早已急躁地四下漫飞了，“嗡嗡”地使人厌烦，冷不防叮你一口。 [柳花把凉床移到了门口的刺槐树下，坐在其上，跷着大腿；手里捚着把蒲扇，左手扇累了，又换给右手，一上一下地拍着。她已早早焖好了晚饭，正倦怠地等着山娃卖完瓜回来吃饭。 柳 花 （东瞧瞧西望望，自言自语）今朝，天都已经黑了，怎么还不家来？（胡思乱想）——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或者...... [柳花正战战兢兢杂乱揣想时，倏忽，从屋西的小道上恓惶地走来一人。朦胧中，柳花不惬意地顺便问起来。 柳 花 是山娃么？今朝怎么弄到这时才家来？——饭都早凉了！（埋怨地）——哎!挣两个钱真不易在（方言，容易之意）。 老 歪 （扑哧一笑）呵呵——妹子，是我呢！…… 柳 花 （吃了一惊）你是谁？鬼鬼祟祟的。 老 歪 老歪呢！（色眯眯地）——甭说呀，我还正饿得慌呢！ 柳 花 （叹口气，忸怩地）我还当来的是我家死鬼呢！——原来是你噢，黑不溜秋的；不晓得又打哪里来，又盘算了哪家的婆娘？！（说完乐呵呵一阵发笑） 老 歪 （得陇望蜀）那你说呢？（须臾，假惺惺地）——山娃哥卖瓜还没家来么？（嬉皮笑脸地）——该不是教老鸨给拐进院子里正享福吧！（走近了，一屁股坐在了柳花家凉床的拐角上） [不说还好，这一说正掀起了柳花的满腔春潮。 柳 花 （独白）山娃与我同床共枕都快三个年头了，我至今尚未怀上，怕他那个东西是猪鼻子插葱——装象的。家里没个娃儿填着真显得暗淡无光。“两个人知道的是秘密，三个人知道的是泄秘”，幸蒙今朝，遇着老歪，不如顺水推舟，一箭双雕，给他留个后代，也绝了村里村外的零言碎语，堵住一些寡妇的谗嘴，免得四处招谣。（惺惺作态地）去你娘的，我教你乱说，打嘴！（挪近身子，去扯老歪） [老歪糊里糊涂地一直混到现在，光杆司令一个。他连忙上下招架摭拦，逮住柳花的两只手，你一来我一往，不真不假的，都语无伦次地胡乱骂着对方。一歪，老歪竟压在了柳花的身子上，仿佛压在柔软的棉絮上，顿时柳花汗毛直竖起来。 [后来，不言而喻，在微弱的淡黄的灯光下，柳花和老歪竟如胶似漆、惊惶失措地偷吃起人间的禁果来。 [再说山娃，下午与老七在集市上受了一肚子的冤屈之气，正恧然着，没法四处发泄，只好用酒来买短暂的醉了，因此，被老七留在屋内，直到牙月罩住头顶时，方才踉踉跄跄地倦怠地回家。佛说，事有因果，还的确不假。当他挨近自家门口，睁着蒙眬的双眼望望自家的窗户时，仿佛发觉两个身影在屋内左右晃动，他只道是贼进家了。他晃了晃头，故弄清醒，挨近窗沿侧耳谛听。房内不时传来一男一女嬉笑骂俏声。 老 歪 （惬意地）早晓得......唉！我真蠢、真弱智，才等到今朝。 柳 花 （风骚地）去你娘的！今朝王婆家中宿明朝李婆院内留，你还有心惦记着老子？！——花心的东西！简直是西门庆这世投胎。（说完扑哧一笑） 老 歪 （眉飞色舞）不过，今朝一定记着。（转念）西门庆？（又上前一把抱住柳花）——西门庆咋了？不是也有潘金莲坐陪嘛。（说完哈哈一笑） 柳 花 （心悸）小声点，你妈的，讲话如打雷。（脸一冷）快快，趁早滚吧，让邻居撞见了教你吃不了兜着走！（用手在老歪鼻尖上一捏） 老 歪 （松手）哈哈，你怕了？！——有了贼心没了贼胆？ 柳 花 （一巴掌打在老歪的脸上，冷淡地）放你妈的屁！到底哪个是贼？（斩钉截铁）——老子又不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你才叫贼呢！也不称称你自已几斤几两。（一乜老歪） 老 歪 （感觉话不投机，强颜欢笑）我是贼，贼，我养妾偷人，还不好吗？ 柳 花 （又乜了老歪一眼）快，快滚吧，也不早了…… 老 歪 （须臾，恳求）那，以后呢？ 柳 花 （声色俱厉）以后！——没有以后了。（说着，亲自去开门） [老歪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无奈地。 [山娃在窗沿心里一颤，即刻清醒过来，慌忙绕到屋西藏匿。他的心如钱塘江的堤防顷刻崩溃，他怒从心上起、恨从胆边生，然而，他当时并没有立即冲进去捉奸在床，然后拼了命地扯打，跟老歪不是你死即是我亡的。老歪走后，他泄气地挪动着千斤的脚步，又昏沉沉地往老七家的方向走去，时而捶胸，时而咬牙。他觉得天上的月牙更缺了，前方黑黝黝的路失却了尽头，夜狰狞得格外可怕。那夜，他失眠了，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第二天，大清早，山娃蓬着头发，也没洗脸，就惊慌失措地走回家。[柳花正在窗前梳着头发，眼睛直直地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身子摇晃了几下。 柳 花 （瞧见山娃，言语参差地）山，山娃，昨晚你哪去了？（故作绸缪）——昨晚我一直等你，像猴急似的等到天黑呢！ 山 娃 （慢吞吞地）噢，（稍愣一会儿）——那让你久等了,“辛苦”你了。 柳 花 （词色严冷）那你在哪儿歇的？——该不是去......（过了一会）——你卖瓜的钱呢？ 山 娃 （懊恼）钱？（冷峻地）——差一点，人都回不来了呢;我还有本事去...... 柳 花 （诧异）怎么？（失意）——那,那钱呢? 山 娃 （咽声吐气）那你去问问老七吧！（吸了一口烟，愤怒地把烟蒂往堂前一扔)——你简直把我当小孩子耍！昨晚，我没及时回来么？！ [柳花吃了不小的一惊，梳子不寒而栗地掉下去。 柳 花 那我怎么就没看到你回来呢？（须臾，故意打岔）——不说了，不说了，人回来了就好。 山 娃 （严冷地）怕有些人正在如胶似漆地贴着呢！我，我怎么了，我只能成人之美呀。（愠怒地）真是人心隔肚皮！（瞅瞅柳花，提高嗓门）——呸！还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晓得是同床异梦！ [山娃走后，下意识里，老七感觉到山娃家可能要有所变故，随后急骤地赶来。 [这一席话早传进了老七的耳中。 山 娃 （发现老七来了）七哥，你怎么跟来了？ 老 七 （搭腔，对山娃眨眨前）山娃，你在胡说些什么？！俗话讲,一日夫妻百日恩呢。（须臾，严肃地）——甭嚼舌了，都省两句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山 娃 （点上一根烟，狼狈地）哎，丢人！丢不起人呀！——今后，你教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 柳 花 （目瞪口呆，然后词色严毅地）既然你都瞧见了——那你讲怎么着吧！反正日子也过到头了，天天受气，为着这个窝囊的破家。 山 娃 （严冷地）好，好，野的就是野的，养不家的；你给我滚，越远越好！（半晌，低声下气）操她妈的，世上尽是些市井小人，变卦得快。（对着柳花）——对不起了，你走吧，天下自有留你处；该带上的，你都带上，从来强扭的瓜都不甜。 老 七 （上前，力劝）柳花，别听山娃的胡言乱语，你甭跟他一般见识；（又对着山娃）你下地去吧，省两句难道要死不成？！ [山娃辗转跨出了大门，走到那棵刺槐树下，蹲下，坐在那块青石上；从纸烟盒内抽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又使劲地吐了出来。 [柳花在屋内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然后，惊慌失措地提着一个包，上了屋西的小道；他走了三十步开外，扭头望了一下土屋，然后颓然地离去…… [场外音:“再美的佳酿, 不能喝光。 留一点, 在下夜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山娃的首婚昙花一现般夭折了。究竟以后他的婚姻又如何走向，命中伉俪哪般模样，咱们拭目以待。 [光转暗。 ——幕落 第二幕 第一场 时 间 山娃45岁。那年腊月二十三日（送灶日）。 地 点 山娃家。 人 物 张婆、山娃、 雪芹、春妮、 柳花 。 [幕启 日月轮回，岁月穿棱,转眼五年光阴流逝而去。已是岁末，这天，鹅毛般大雪又横竖乱舞起来，赵庄很快就披上了银装素裹，天底之下显得格外妩媚；人家送灶神老爷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噼噼啪啪地响着；庄里的野狗子老尾叮着三个外乡人乱狂乱吠，从东向西；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新年的氛围。 [场外音:“白雪茫茫洒关山, 银装素裹送岁寒。 忙忙碌碌増瑞气, 阔野山村又添欢。” 张 婆 （用手叩门并喊着）山娃，山娃，人在家么？ [山娃因昨晚又喝酒过量，还未起床。 山 娃 （向窗外瞅瞅）谁，谁呀？（声色俱厉地）——大呼小叫的，你烦不烦呢？！ 张 婆 （故意拉开嗓门）我，张大姨，有客人来了！昨晩难道没见到你家的灯花绽开了？（扑哧一笑）——快开门，妈B的懒虫！ [山娃即刻掀开被褥，开门；门吱嘎着响。 山 娃 哟！原来是你们。快进来，快进来。（冁然自喜地一瞅门外）——乖，好大的雪呀！ [山娃想起是上次在街上见过的那位女孩；又用眼光打量了一下张婆。 [雪芹、春妮尾随张婆进入堂屋；山娃胡乱地整整衣服。 张 婆 （故意打着岔）天呀真冷，脚都冻僵了，我去烧点水烫一下；你们俩先聊聊，聊得拢，也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说着，拽着春妮要下厨房生火） 山 娃 （须臾，对着雪芹）孩子她娘，快坐！（恧然）——哎！屋矮，只怕弄脏了你们的衣裳。 雪 芹 （脸刷一下透红，不自然地）大大哥，千万别这样说，咱们不都是农村人嘛。（半晌，打岔）——家里就你一人？两老呢？（揣想）——他们都还好吧。 山 娃 （抽出一根纸烟点着，须臾，酸楚地）哎！我九岁那年父亲就得痨病死了。（深吸一口烟）——十二岁那年，母亲也改嫁了，在山那边；我跟伯伯一直生活到二十岁，可伯伯又......不过，娘亲对我可好；只是现在，她头发已全花白了，走路吃力...... 雪 芹 （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大哥,家里可多种了些田地？忙得过来么？ 山 娃 土地倒还有三亩，——可惜今年天旱，粮食歉收......（烟圈曲曲折折，拖到门外） 雪 芹 （几乎动了隐恻之心,只好取着闲话）大哥，少抽点烟，身体要紧嘛。 山 娃 哎！都快苦一世了，还怕死不成？！（稍愣一会儿）只是心里的疙瘩没能解开。——姥姥生我阿爹和阿伯两人，阿爹又只生我一个人，我现在连半个自己也生不出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只顾吸起烟来） [雪芹仿佛被胡蜂蜇了一口，脸色骤变，着实难看。 雪 芹 （沉默了一会）乡里乡外的女娃，娶个来，不就有指望了。（勉强地微微一笑） 山 娃 （振振有辞地）“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是古训：瞎子算我二两一钱的命，捡到黄金怕都要变成铜。（揪心地悔怨道）——只有穷一辈子了，哪还有什么希望；况且哪家愿意把闺女往“火坑”里送呢? [雪芹只是一味地沉默着，也没再追问他了。 [门口的雪落得更大了，不时几片雪花扭进大门，游旋着落地，一概不管人间的酸咸苦辣。 张 婆 （从厨房里走上来，端着热水）热热脚吧，雪芹，水烧热了。（转向山娃）——山娃你也来烫下。（埋怨）鬼天哟，冻死人！ 山 娃 （面朝雪芹）孩子她娘，你就热热吧，不然要生冻疮的，又打这么老远地来；我刚下床，身子还是热的，不要紧。 [山娃脸朝着大门外的山丘，盯着一片片雪花发愣；雪芹背着山娃脱下袜子，把脚伸进了热水里，用手反复揉搓着。 张 婆 （倚老卖老地朝厨房喊）春妮？——春妮？！ [厨房内没有声音。 张 婆 （自言自语）咦，人呢？ 春 妮 （站起来）来啦！我正在灶边烤火，热火着呢！ 张 婆 叫你你不答应，蹲在灶边，像个菩萨！——我以为冻着你呢。（抬高嗓门）快，快点来！ 春 妮 （高声应答）来啦！ [春妮从厨房上。 [山娃转过脸来看了看春妮，手指上的烟圈“S”形地爬伸着。 张 婆 （向春妮瞪瞪眼睛）快，快过来！与你娘一快烫烫脚，生了冻疮疼死你。 春 妮 嗯。（向张婆微微一笑，急急脱袜） 山 娃 （扭头问春妮）闺女，今年多大啰？——读书了么？ 春 妮 （抬起头看看山娃）叔叔，我四岁了。暂没读书，我还小；娘亲怕我吃不消，伤了身体。（半晌，自言自语）——我就喜欢看《闪闪的红星》 小人书。 山 娃 哟, 好闺女！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像你娘一样聪眀！今后，念书一定得行...... [雪芹泡好脚后，穿上袜；向着张婆使了个想悬崖收手的眼色。 张 婆 （先是一愣，后朝着山娃）山娃，我们得回去了，今朝逢着这鬼天气，怕雪落得更大，山道无法走了...... 山 娃 （即刻站起来，迫不急待）快晌午了，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向着雪芹）孩子她娘，老听张姨说你的厨艺不错——赞你川菜烧得好，我今朝正要享享你的口福呢！ 雪 芹 （耳朵根子一热）那，那改天再...... 山 娃 你就甭推辞了，都邻里乡亲的，难得凑在一起。 雪 芹 （稍顿，温厚地）那好嘛，“既来之，则安之。”弄得不好, 你可不要取笑,(诙谐地） ——要是吃穷了你，那你也甭怪咱们哟！ 山 娃 呵呵，哪有的事呢。老哥再穷，穷不了你们一顿饭吧！ [雪芹转过身去，系了围裙，走进厨房, 下。 [这时的雪落得越发大了，素裹银装，一片祥和。 [咯吱咯吱声,由小及大,又由大及小——一个过路人匆匆地打他门口走过。 [山娃手里的纸烟眼看烧着手了，烟圈慢慢地升腾放粗，形成一个斜“W"。 张 婆 （脸朝着山娃）山娃，你看雪芹，手脚多灵便，人又是明事理的人。——我做媒做到白发苍苍，有眼力吧，我看你是睡着又笑醒了！ 山 娃 （皱着“一”字浓眉，对着张婆）嘿，人嘛，甭说，是百里挑一。我只怕我是牛粪，而她是一朵鲜花。（谄媚地）——怕遭踏了她呢。 [山娃口里逢仰着，张婆用细眼早已洞察了他的一二。 张 婆 你混说，尽想偏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得开通开通点，别老抱着牛桩不放，老想在一棵树上吊死。 [张婆的话又像胡蜂毒针蜇了山娃一下。 山 娃 （晕了片刻）要是（拖长声音）——要是她能添个一男半女的，来接了我赵家的香火，那我真是睡着又笑醒了，可是—— （显出踌躇满腹的样子） 张 婆 （皱着老脸，瞅了瞅山娃）嘘——小点声，你看你，讲话像打雷。可是什么，（眼睛向山娃一瞪）——你懂个屁！你只晓得瞎扯。 [春妮听着山娃与张婆叽里咕噜的谈话，不作声，只顾眨着一对圆眼，手托着下巴颏，像小孩子听说书人说书一般聚精会神。 [山娃与张婆瞎闲扯着, 约摸半个时辰。 张 婆 （对着北边的厨房）雪芹，饭做好了么？——要死呢！咋这肚子翻唱起“空城计”来了。——人穷屁真多，一滴不假！ [雪芹画外音:“看把您老人家急得！——像三世的饿死鬼一样。” [山娃站起来走进厨房，帮助雪芹端菜盛饭。 [不一会，台上的饭菜全备齐了。碗里的饭菜不断地吐着热气，在凛冽寒风的威逼下。 [雪芹解开了围裙，洗了洗手，走上堂来。 张 婆 （向着雪芹）雪芹，看把你累得，快歇歇，上来坐！（向山娃递了一个眼色） 山 娃 （即刻诠释了张婆的眼色）雪芹，坐，坐！让你费心了。 [雪芹脸上泛着一片无声的喜悦，往南面的木凳上缓缓地坐下。 雪 芹 （片刻沉默后，谦逊地）也不晓得饭菜适不适合大家的口味？ 春 妮 （插嘴）妈，我都快饿瘪了！ [说时迟那时快，仿佛擎着圆规一般用竹筷正要夹那块较大的黄灿灿的肉。 张 婆 （斜了一眼春妮，刻板地一笑）你妈个B，真是饿死鬼投胎！（奚落）——慢些！小心油滴在衣上，害死你老娘。 [山娃坐北朝南，由凝视雪花飞舞转而乜了张婆一眼；这一眼，正刺着了张婆的那双昏花的老眼。 山 娃 闺女，吃，没关系，多吃些噢；(又望望雪芹)大家也动动筷子，都晌午了。我的肚皮也在唱“空城计”呢。 [“民以食为天。”瞬间，筷声、碗声“叮叮”地和谐地响起来...... [“咣”， 板凳脚下倏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春妮的衣袖带翻了自己的饭碗。饭菜洒了一片。 雪 芹 （向着惊恐的春妮瞪了一眼）春妮，慢些嘛！（须臾）——又没人与你抢食！你这娃儿，真是的，一点规矩都没的……（起身去捡破碎的碗片） 山 娃 （看出了雪芹眼中的怨愤）没事没事，吃饭吃饭。待会，有狗子来；野狗也正饿着呢，大雪天的。（便用眼神四下环顾，安慰大家） [说曹操，曹操到。狗子难道会占卜不成？！——一条成年的花狗（非以前山娃家的）风尘仆仆地从雪地里进来。须臾，把春妮洒乱的饭菜舔了个净光。 [几片雪花斜着身子从低矮的大门又飞进来，即刻没了身影。 [山娃、雪芹一声不作，春妮放出眼光老盯着那盘回锅肉。 张 婆 （为了打破这个尴尬的氛围，沉着脸）山娃,人我给你领来了。你俩要聚要散，可要表个态呀，都一声不吭那哪行。（须臾，忧郁地看了山娃一眼）——你可要想好，过了这座山，恐怕就难找这个店了。 山 娃 （沉默，半晌）古人不是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可是—— [雪芹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在雪的白光映衬下。 她最怕听见别人说些三从四德的话。 张 婆 （大声，揶揄地说）孝，孝，孝！你倒是你老娘亲生的，又不是石猴子一个，你如今赡养了她么？！（愤然)——你尽管直说，你相中雪芹不？我只听你的“是”字或“不”字！（沉默片刻，又轻蔑地朝山娃瞥了一眼）自己也不瞧瞧镜子！胡子拉碴的...... [雪芹放下了筷子，只是一声不吭，静静地等着什么。 山 娃 (假装温存) 张姨，您这是哪里的话！我倒不是嫌弃她娘俩，我只是没心没肺地胡乱说说而已；况且这般贤良的女人，怕是世上也难找的。 [雪芹仿佛又被胡蜂蜇了一口，不痛不痒的 ；弄不懂这句或褒或贬的话。 张 婆 （接过山娃话茬）那好！你，这分明是答应了。我张大姨一向说一不二：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下来；那我等着吃你们喜烟喜酒了！（半晌，谄媚地向着春妮）——春妮，你喜欢这位叔叔么？ [春妮眼睛转转，细细地打量着山娃。 春 妮 （片刻）喜——欢!——叔叔，我想看《闪闪的红星》 小人书呢。 山 娃 好闺女！叔叔下次进城，给你带本回来。 [春妮会心地朝山娃一笑。 [雪芹聚精会神地收拾那些狼藉的碗筷等餐具，然后用抹布擦了又擦桌子，进厨房。 [山娃随手从“云岭”牌烟盒内抽出一只纸烟，“嚓”点着，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挪动着步子，斜倚着半边大门，发愣地望着一望无垠的银装素裹。 [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模糊的蹒跚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一位身穿夹袄的女人，大抵二十七八岁上下，左手提着个胀鼓鼓的包。 [柳花走近了。 山 娃 （吃了一惊）哟，这太阳打哪儿出山了，这不是柳花么。好几年没见你了，走在哪儿发财呢？（须臾，舒缓地）——一切还好吧。 柳 花 （羞愧地）山娃哥，甭取笑我了，我在浑水里一直搅着呢；只是近来四姨娘身体欠安，我答应为她织两件毛衣，要过年了，雪又下得紧，赶着送过来，怕现在正冻着她老人家呢 。 山 娃 （言不贱行地）进来躲躲雪吧；等落小了些，再走也不迟呢。 况且这—— [柳花打大门经过时，眼光与张婆的眼光正撞在一起,赶紧低头。 柳 花 哥，不了，怕四姨正等着我呢。（颓然）——等哥有了意中人了，我再来吃您的喜糖不迟！ [柳花话音未落，人已走去六七米之远。 [山娃望着走远的柳花，倏忽眼神停滞在那棵刺槐树下，脑海中即刻升起一轮浩月，明晃晃的。在空旷的星空之下，小两口在凉床上纳凉的緾绵悱恻，那夏夜里农闲人们长悠悠的笛声，仿佛都已经沉寂了几千年。 [光追到幕的一侧。 [在剌槐树下, 山娃与柳花偎依纳凉。 山 娃 (睡在凉床上, 仰望繁星) 花，你认得牵牛星和织女星么？(便用左手往银汉随便一指) 柳 花 （用右手往头顶一指）那，那不是嘛。（倏忽，转念一想）——干吗？我们可不想唱他们的那曲戏：一个河东一个河西；还要等喜鹊搭桥，一年一次，要是喜鹊都死了咋办？（扑哧一笑） 张 婆 （凑近山娃，打断他的回忆）喂，你发什么呆呀！那不是柳花么？怎么又...... 山 娃 （用手一横，冲着张婆） 嘘，小声点。 [渐渐地，柳花的身影又模糊起来；由大变小，再小成点，终于消失在茫茫的银汉里。 [山娃的烟圈不断上升、放粗，迅速被穿堂风吹到了大门外。 雪 芹 （从厨房过来，用手捋了捋鬓发）春妮，春妮！我们转去吧。来了半晌了，家中那两只鸡也不晓得认得回家不？——怕是雪迷着它们啦；况且雪天的黄鼠狼正饿得慌呢。（向张婆瞅了一眼） 张 婆 （即刻醒转过来，喊）春妮，春妮？（大声）——春妮，家去呢！又死哪里去了？这孩子...... 春 妮 我在这呢！（春妮站起来答道） [春妮正在房子西面墙拐角处捏着雪球；嘴里“砰”一声掷出一个。 张 婆 （斜视着大门边的山娃）山娃，你的福分真不浅呀：一来有这般贤能的女人来帮衬，二来又有了春妮这个乖巧的娃儿，老了也用不着操心了。——我们得家去了，雪老是下，怕路更难走了。（站起来做欲动身子的姿态） 山 娃 （对着雪芹）她娘，算我山娃有福，遇到你了；宅寒屋陋的，该买的我都会添上，你只放心。花轿迎娶也还是少不了的（又对着张婆）婆婆，让您老颇费心了，我山娃记着，永世记着...... 张 婆 只要你们平淡过日子，养好春妮，我老用不着你记呢！走了，走了...... 春 妮 叔叔，再——见！上城记着给我买《闪闪的红星》。（边走边吟唱）——“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梅花总不见。” …… 山 娃 记着呢！ [尾随其后，送至门外几十丈远。 山 娃 (自言自语地）这娃儿真聪明，没念书都会吟诗了。（又提高嗓门）慢——点！大家小____心____点! [漫天的银花纷纷扬扬，似棉絮般越发乱舞起来了，此时已是未正时分。[咯吱声打破了异常宁静的雪地，雪芹一行三人在雪地里歪歪斜斜地艰难地行进着。 张 婆 （尾随在雪芹的身后）雪芹，你觉得山娃人到底咋样？（半晌）——这人适不适合你呢？ 雪 芹 （沉默片刻后，勉强地）我都一把年纪啦，啥子适合不适合！只要他不懒，心中有这个家就好；况且我在他眼中又算啥子呢？——还不是合伙养家糊口呗！ 张 婆 那是，那是。（半晌，纳闷地）—— 我就怕他那头骡子犟呢!嘴里老念着“传宗接代”的经，什么儿子、孙子的...... [大家鸦雀无声地只管走着山路，嘴里吐着热气。 [山乡雪天的路的确难走，一步大意即会滑倒，春妮在十米的间距内就跌跤两次。 [雪落得愈加大了，从浓密的铅云中；远近不时传来人家送灶的爆竹声和猪的喊娘声，夹着雪花，为这个新年和山娃家增添了些许的祥和。 [场外音:“灯光明晃晃刺人眼瞳, 他们踏上了夜的列车。 夜淹没了她, 他也挣扎着…… 恍惚中 一座温馨的小屋, 一盏柔和的灯, 一位贤淑的女人, 一个可爱的孩童。” [光转暗。 第二幕 第二场 时 间 那年腊月二十八日。 地 点 山娃家。 人 物 山娃、娃娃们、柳三、老七、张婆 、雪芹、春妮。 [光启。 [场外音:“雪白千门梅开忙， 弧桥水漾百里庄。 豆花香逸绕院阔， 爆竹声中迎新娘。” [“鼓不打不响。”在张婆伶牙俐齿的“适时”周旋之下，山娃与雪芹的婚庆约在了腊月二十八日那天。原因何在？——大抵是逢到了三合或六合，要么是得到了“8”字结尾的缘由。 [两家都忙着置办婚宴的喜酒，尤其是山娃，那天，鸡叫时便下床了，跑东跑西喊帮忙助阵的人；叫人去租花轿，在隔壁的庄上；又吩咐人去集市上打酒买菜，好不热闹。 [清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挂在山顶乐呵呵地朝着山娃家微笑；卯时过后，便用浓云盖住了圆脸，不见了身子，天也撒娇般阴沉下来。地面的积雪还很厚，冻结的似一块块糯米锅巴，山路依然很滑，因此跌几个跤是不稀罕的事情。 [山娃在贴完旧窗棂上最后一个“囍”字后，便恭立在大门外那棵老刺槐树下翘首东望。 山 娃 （独白）要死，怎么搞的还没有人影呢？(垂头,低声下气地)——该不会弄错日子了吧！ [山娃踱进屋内，帮助厨子洗起菜淘起米来。 [半个钟头后，山娃仿佛听到屋外有些许嘈杂声，他旋即又走了出来。[门前顷刻间便聚集了几个凑热闹的本村的男女娃娃，都神釆奕奕的。 娃娃们 （齐唱着）迎新娘， 过山坎， 穿着漂亮新衣裳， 来年生个胖儿郎...... [山娃心“砰砰” 地跳起来，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又急切地走到了那棵老刺槐树下，伸长颈子、踮脚，往东再三瞧了瞧。 娃娃们 （扮着鬼脸）向新郎官叔叔要糖吃啰！…… [山娃焦急地朝前望着，无暇顾及孩子们。 山 娃 去，去，去！别胡闹！（冁然自喜地回头）——待会再给噢！人人有份。 [娃娃们笑着闹着走远了。 [山娃又仿佛听到或远或近的喇叭声，知道不远了。 [一根纸烟的功夫，近了，果然是为他迎亲的稀疏的队伍，排成一条曲线的长龙。背着伏羲八卦图的绯红的花轿落在了最后。 [山娃笑逐颜开，吐着热气，赶紧打门口进入屋内。 [须臾，队伍便来到山娃家门口，停住。 老 七 （故意奚落地）这个屌山娃,早不迎迟不娶，冰天雪地的时候他偏要娶！——弄得我连跌两跤子，手还一直麻着；肚空空地跑那么远，人都快撑不住了。 [须臾，扭头，招呼身后的柳三。 老 七 三，新娘被褥里的红蛋吃了没？——来, 给我一个！ 柳 三 （眼一瞥）去，离远点！——哪有你的份！除非你再跌一次跤让咱们瞧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老 七 （扫兴地一乜柳三）龟儿子，只晓得吃独食！——待会酒席上，你等着吧，老子要你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迎亲的、嫁妆皆停在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一群人簇拥着刺槐树交头接耳地凑着热闹。 [张婆上。 张 婆 （大声地）新____郎迎新—— 娘！ [即刻，四周鸦雀无声，静得如坟山一般；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山娃欣然地打堂屋内出来，凝想着。 张 婆 （用手一划）慢！下轿礼，六十元整！——这叫六六大顺、和和美美！ [山娃瑟缩地往内衣口袋内掏钱。 山 娃 （低声下气地）操，都要分甘共苦了，还要什么钱不钱的；到头来，她的钱还不是我的钱…… [张婆扑哧一笑。 张 婆 是呀，但也不能坏了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下轿礼少是不能少的，张庄、吴村哪个不都是这样。 [在缭乱中，山娃已把雪芹背在了背上，橐橐地进了屋。 [身后旋即响起了一片掌声。 [蓦然,屋外又一阵轰动, 一把喜糖“仙女散花”般从天而降。嘈杂声骤起。 [场外音：“咦，老子鞋子呢？” [场外音:“哎！头都撞晕了，一粒都没抢着！” [场外音：“哈哈，走运，竟然抢了二十粒喜糖！” [屋内一片祥和，即便墙面粗糙，高堂上一对红烛却光彩熠熠。 张 婆 （眉飞色舞地）适逢二十八，喜神东南，宜嫁娶：大好黄道吉日。（又瞧了一瞧四周）今朝山娃、雪芹喜结良缘，祝他俩永结同心，百年相好！ [话刚落音，啪啪啪......一阵掌声掺和着喜笑声即刻响起。 [张婆搀扶着头顶红盖头的雪芹，来到了红烛的案前；又向山娃使了个眼色。 [山娃向雪芹凑近了点。 张 婆 （抬高嗓门）新人拜堂开——始！一拜——天地！ [山娃、雪芹叩拜。 张 婆 二拜——高堂! [山娃的银发的母亲神采奕奕地端坐在高堂上；山娃、雪芹下跪拜寿。张 婆 夫妻——对拜！ [山娃、雪芹下跪对拜。 张 婆 送入——洞房! [四围笑声、喧哗声骤起。 [一阵爆竹响后，堂前说着的、笑着的、猜拳行令的混乱声一直延续到黄昏。 [天空彤云密布起来，仿佛又要落雪了。屋外刮起了劲风，飕飕的；地面残存的刺槐树叶被风卷起来四下乱飞，大门倏然一声嘎巴作响。[一阵凉风破门而入，吹熄了方桌上靠右的那支红烛，而左侧的那支却还在突突地闪着光茫。 [山娃赶紧走上去从火柴盒内取出一支火柴瓣，一划，着火。他伸手去点那支被风吹熄的蜡烛，转身又进了西厢房。 [雪芹吃了一惊, 望了望山娃。 雪 芹 （颓唐地）他爹，风越发刮得烈了，得关好门窗，担心吹坏了东西。——可能又要下雪了，（打了一个寒噤）——春妮呢？转哪去了？这娃儿…… 山 娃 可能，可能正与亲戚的孩子在玩耍吧。刚才，我看见她与邻居的孩子在一起哄着呢。 雪 芹 （片刻，深沉地）娃子他爹，今儿洞房花烛，这以后咱们就是一家子人啦，你说对不？ 山 娃 （恳肯地）那自然是了！（稍愣一会儿，欣然地）——我终于当“爸爸”了；我也会送春妮读中学念大学的，不能像我，厕所上斗大的“男”字还得辨认半天，更不用说什么（不会念，用手比画），什么“WC” 了。 [雪芹扑哧一笑，努了努嘴，看了看山娃。 雪 芹 那我太感谢你啦！——也替那死鬼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山 娃 （顺下眼）可是—— 雪 芹 （急急地）可是啥子？ 山 娃 （蹙额）我在想：春妮一个人怕还是有点孤单，等我俩上山下地去干活了，又没个人搭理她,——对孩子的成不利呀。 雪 芹 （低首下心地）你的意思是...... [雪芹的脸即刻红润起来。 [春妮上。 春 妮 妈——，开门！ [春妮尖细的一声叫唤，打破了温馨的洞房。 [山娃吃了一惊，连忙去开门。 [春妮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头上顶着几片雪花，一口一口地吐着白雾。 [其时，天已黑将下来，并飘起了杨花般的雪片，小屋沉浸在一派新年的氛围里。 春 妮 （埋怨地） 冻死了，冻死了。 雪 芹 春妮，快过来，到妈妈这儿来。 [雪芹从衣橱里取出一件花袄。 雪 芹 瞧瞧，穿上瞧瞧，看合身不合身？ [春妮在退色的大衣橱的镜子前，左转右扭。 春 妮 （渴慕地）好，____妈妈，真好看。 雪 芹 明儿是除夕。我寻觅不到好的衣裳，洗过年澡后，你就穿上它过年。 [山娃滑稽地一挥手, 高高地擎着书。 山 娃 春妮，你再瞧这是什么？ 春 妮 （喜出望外）小人书！——《闪闪的红星》！叔叔，你真好！（省悟）不！——爸爸...... （羞涩地低首） [山娃、雪芹面面相觑，会心地笑了。 [屋内的灯泡发出柔和的灯光，倾泻着“家”的温馨。 [春妮仰脸在雪芹的怀中，雪芹抚摸着春妮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讲起故事来。 雪 芹 （独白）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北宋，有一个名叫解洵的官人，经过靖康之乱后，只身一人啦，在江湖上孤苦地飘零着。远方的亲戚怜悯他，决计并为他娶了一个既有些钱财又有些武功的妇人，于是嘛解官人姑且存活下来了。那日呀，正好重阳节，解官人忽地感激起旧妻的恩徳而彷徨坠泪，妇人感动，替他备办了盘缠，并一路防护着，最终了却了他的心愿。不料到家以后呢，他的兄长已身为大帅，硬要赠送其弟弟四个女婢。之后，解官人沉溺于四个女婢的欢乐之中，渐渐疏远了那位妇人。一日，妇人就质问解官人：“你不记得当年乞食赵魏之事情了么？”非我，你已成为饿殍了...... [鼾声一上一下，原来春妮伏在母亲雪芹的怀里睡着了。 [雪芹轻轻地把春妮抱上了床，并盖好被褥。 [山娃缄默着，半晌，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戍时将尽，赵山娃家的电灯倏然熄灭了。 [场外音:“你, 一枚一枚 飘成花的模样, 像白净的鹅毛, 似团团的絮棉。 你, 白衣天使 揣着梦幻, 你用你的白裙 粉妆江上, 盖住世间的污垢, 填平人间的不满。 孤独猫腰, 与你握手。 不经意间, 你从他的瞳孔 滋润了他的心。 山那边, 在那一瞬, 一线炊烟, 凫凫, 成了你的思念。” [光转暗。 第二幕 第三场 时 间 来年冬至日 。 地 点 山娃家。 人 物 薛婆、山娃、春生 、腊娣。 [光启。 [场外音:“你, 是一片彩云 降在了我家门前 你, 锁住了我的眼 却锁不住我的心 因为有了你, 我很高兴 因为有了你, 我不安宁 你, 不算世上最美的云 你, 是可望又可即的云 因为我的愚蠢 留不住你消失的瞬间”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来年的冬至。 [江南的冬腊月与北方相比显得冷湿，差次分明，由于塘坝星罗棋布多水的缘由。就拿零下四五度来说，能抵挡北国的零下七八度，这算是很冷的天了，更不用说再遇上连绵的雨天。 [新的一天又平淡地开始了。薛婆（邻村有名的接生婆，七十来岁，口吃）早早来到了山娃的屋内，由于雪芹即刻就要分娩，苦痛地呻吟着，正所谓牢记生母血淋池，儿坠地时她难至。 薛 婆 （朝门口结结巴巴大声地）要、要生了——快！打、打水...... （示意山娃去打热水） [“人逢喜事精神爽。”山娃心花怒放地朝厨房飞快地跑去，转眼，提着一只水桶，一歪一歪地过来，热气直往外游移着。 [打一个喷嚏的工夫，随着一声尖厉的叫声，婴儿（盼儿）悄然来到了这个山青水秀的美好世界，赤祼祼的；雪芹在上天入地的苦痛沉吟后精疲力竭地躺下了身子，仿佛卸下了重重的一担挑物，全身松软得无一丝气力，便沉沉地睡去。 [山娃打门口闪将进来，提着吐着热气的水桶。 山 娃 （隔着房门急切地）婆婆，水，水来了！请开下门...... [房内夹着婴儿的嘈杂声打断了山娃的喊话。房内无动于衷，并没有回应。 山 娃 （抬高嗓门）婆婆，开门呀，水来了。 [用一只眼睛神秘兮兮地由门隙朝房内窥探。 山 娃 (低声下气地）婆婆，是男的是女的呀？ [半晌 ，房门开了。 薛 婆 （努着嘴）敬、敬羡！——添、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千金。将来怕不是穆桂英，也是花、花木兰了。 [薜婆结结巴巴地讨好山娃，接过山娃手中的热水桶。 [山娃在堂前的八仙桌向南的一条木凳上斜坐着，取烟，点着，深吸一口，吐出。烟圈踌躇地爬升着。 山 娃 女儿？……（半晌）——婆婆，麻烦您老人家，再给她取个名字，托托您老的洪福吧！ 薛 婆 （一本正经地）那、那我怎么好意思呢。你是他、他爹...... 山 娃 （冷峻地）您老就取吧，别让来让去的，又不是对礼还礼。 [山娃朝大门外怅然走去。 薛 婆 （谄媚地）那、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怎、怎么来着？让我想想。（低头沉思，挠挠头）好！就、就叫“盼儿”， 一来你、你盼儿养老，二来白白胖胖的，胖、胖得可爱。 山 娃 （山娃在户外的刺槐下，苦楚一笑）“盼儿”…… [山娃从屋南面踱到屋西头，又踱到屋后五十步外坟头长着一棵臭梧桐的他的老子的坟前。 [几束烟花几泣身，泠雨寒钱瑟瑟屯：正是冬至日。远处弥漫着一片烟霭，脚下坟沿的枯草已经一片通黄。山娃乏力而虔诚地双膝下跪叩首：一叩，二叩， 山 娃 （喃喃地）阿爹，托你保佑，今朝幸得一女，特来相告您老人家一声了。 [又虔诚地三叩首。 山 娃 哎!儿子实在不孝。——您在冥冥之下要保佑咱们家，您老生了儿子一人；儿子连半个自己都生不下来。（又懊丧地）古人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爬起来）哎，不幸呀...... [他的阿爹仿佛并不理会他的虔诚与决计；只有静静的荒冢数着牛毛细雨，一动不动。 [春生正打他爷爷的坟场化完纸钱路过这里。 春 生 （驻足，爽直地）山娃！山娃！ [山娃呆头呆脑地醒转过来，扭头去望六七米外的春生。 山 娃 春生哥呀！你去给爷爷上坟了？ 春 生 嗯。（片刻）起来吧，看你裤子都湿了！（打岔）——要添儿子了，应高兴才是呢！ 山 娃 儿子...... [“哇”，一只老鸦从那棵臭梧桐的上方掠过，难听地叫了一声，一纵即逝。 [山娃打了一个寒噤，站了起来，与春生一道绕过东面的山塘家去。 山 娃 （招呼）哥，进屋，避避雨吧。遇着雨天，“河里的孩子岸上的娘”，又没法到地里去干活，正好休息休息。 春 生 嗯，也是。 [春生尾随着山娃一前一后进到屋内。 春 生 （惊愕地）怎么有娃娃的哭声呢？ [春生听到薛婆的声音，即刻醒转过来。 春 生 啊呀，道喜道喜！——兄弟终于生米煮成熟饭，后继有人了;老坟山得力了。 山 娃 （打了一个呵欠）后继——，（辛酸地）继个鬼啊，千金呢！ 春 生 （沉默片刻）操，“千金”不是人呀？（镇定地）——老佛爷不是垂帘听政？武则天还是皇帝呢！不都是女人，女人照样有“牌坊”！(须臾)——老弟，要换换脑筋了。（扭头）不说了，走了走了，我要家去了。 [春生话没落音，前脚已跨出了山娃家的门槛，头顶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春生正打山塘边经过时，腊娣一手打伞又在跳上洗着将煨给猪吃的山芋，与腊娣扭头望他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 腊 娣 （假惺惺） 咦，这不是春生兄弟吗？下雨天的，这又是打哪里来？（略顿，醒转，拍头）——哎，我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今朝是冬至，你一定给祖宗上坟去了吧。 春 生 哦，是大嫂呢。——这一年来，雨水颇多，怕冲垮了祖坟，终于挨到年终岁尾了，因此上坟山看看。归来恰好遇见山娃，顺便在他家待了一会。 腊 娣 （探头探脑地）我今朝看见薛婆打这里来，是不是山娃家有喜了？ 春 生 （温存地）嗯，添丁添人口了。 腊 娣 （急切地，蹙着眉毛）兄弟，你晓得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春 生 （揶揄）干嘛？疑神疑鬼的。难道男的是人女的就不是人了？！ 腊 娣 （感觉话不投机，故意打岔）那个董老仙算命还真灵验，说有就有，这不...... [春生趁腊娣俯首洗山芋时，乜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她那句奔丧的话，急骤地走开了。 [场外音:“梅花依旧绽放, 却没有昔日的烂漫； 凝固的空气 似铅云一般； ‘跛脚’的人 被逼退在悬崖边。 你们 或在沉默中爆发, 或在沉默中灭亡。” [光转暗。 第二幕 第四场 时 间 盼儿4岁那年 。 地 点 山娃家。 人 物 盼儿、馨儿、雪芹、山娃、腊娣、刘云、老七 、春妮。 [光启。 [场外音乐音:“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 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 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 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 [光阴捻指，一划，盼儿都4岁了。 [山娃大白天上山下地忙忙叨叨着；嫁鸡逐鸡飞,雪芹也里外上下打点照应着, 日子过得总算太平。 [东面的邻居馨儿家前头有一个宽绰的庭院，两棵臭梧桐耸立在中央；屋后是一片茂盛的修竹林，郁郁苍苍的。 [村里的小伙伴们整日游嬉着——不是爬树掏鸟蛋、荡秋千，就是玩纸牌、捉迷藏，无忧无虑地玩赏着日月。 [一天，几个小玩伴又拔起河来，正值盼儿对阵馨儿，一女一男的排头。忽然，馨儿卖了一个破绽，手一松，杀得盼儿背朝黄土直跌下去。 盼 儿 哎哟！…… [盼儿躺在地上痛楚地叫出声来。 馨 儿 （惭愧地）盼儿，盼儿——（惶恐） [盼儿爬起来，边哭边喊着家去。 盼 儿 妈妈，妈妈...... [此时快要到晌午了，太阳直晒着人的头顶，山娃、雪芹刚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刺耳地怏怏地听到了女儿的哭声。 雪 芹 (呼唤)盼儿，盼儿，又哭啥子嘛！ ——咦，刚才不是好好的…… 山 娃 （愤愤地）不要讲的,又是邻家的馨儿欺负她了。这个狗日的，带着个“把儿”了不起，到处生端，专欺侮人家女孩。（自言自语,嫌恶地）——生几个蠢子实在害人！（面着雪芹,刻薄地）也难怪呢，咱们家，阴盛阳衰，就不如人...... [雪芹阴沉沉的脸上茫然失若地挂着一对垂眉。 雪 芹 盼儿，快来！让妈妈揉揉。 [盼儿凑近,雪芹抚摸盼儿。 雪 芹 以后自己在家里玩耍好啦；没事，多跟姐姐学学东西。 [山娃心浮气躁、急骤地跨进了邻家的院子里；馨儿正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玩着纸牌。馨儿先是一愣，像发现了日本鬼子一般，即刻惶恐起来。 山 娃 （干涩地）馨儿，你刚才怎么了？——盼儿，是你打的?！ 馨 儿 （惶恐，低声下气地）叔，我—— 山 娃 （愤然）甭喊我“叔”！——你呀真是枉自长大，她是你妹妹，难道你不晓得？非弄得她哭哭啼啼，（脸一沉）——要是下次，看我不剁了你的手！ [腊娣正打厨房里出来，听到山娃冷峻的誓言，怒火中烧，一眼就瞄准了山娃，机枪子弹般的言词即刻从口内蹦射了出来。 腊 娣 （涨红着脸，瞪眼）你剁！（抬高声音）——现在就剁！不剁，不算男人！今朝，看你能把馨儿咋样？（须臾，翻了一下白眼）——你只好吓唬三岁小娃娃；老娘活到54岁，还真没听过这么狠毒的话！（又朝着地上的馨儿）起来！你妈个没出息的，你不晓得“好男不跟女斗”?！（操起靠在墙脚边的扫帚要打馨儿）——看我怎么来收拾你...... [馨儿旋风一般争脱着，向院外急急跑去；腊娣在院门口站定，只顾指桑骂槐地撒野瞎咒着。 [场外音：“好男不跟女斗。” [憋了一肚子冤气，乜了一眼腊娣。 山 娃 呸，真不要脸！软的欺、硬的怕。 [出院扉家去。 [即以其人之道，反诸他人之身。山娃回屋后，喘气不迭地迁怒着雪芹，说赵庄一辈不如一辈，自家一代不如一代了，并且决计明天打发盼儿进学堂练习识字；雪芹直直地凝视着院角的那棵刺槐，只是缄默无语，黯然失色。 山 娃 （半晌，文诌诌地）孩子她娘，你给盼儿整套中山装吧，让她齐齐整整地去念书，像个学生模样，（略顿）还有，把辫子也剪了，省得蓬头垢面的，像野人一般不合时体。 雪 芹 （诧异）干啥子？（斜瞥了山娃一眼）——难道又要回到“中华民国”去了不成？！好好一个女娃，非要弄得不男不女的才好？ [山娃打了一个呵欠。 山 娃 （振振有词地）那花木兰替父从军，战功卓越，还女扮男装呢，何况...... [次日，天上的鱼鳞云四下游移着，有时像棉团，有时像柳絮。 [塍边山塘里伏在菱角叶上的蛙儿冷不防“咕咕”地叫几声。 [离山塘不到一百米的山村小学（村里一排低矮的旧时集体的仓库）悬在屋沿底下的一块生铁“丁丁”地发出几声响——下上午第一堂课的信号。同学们争着冲去教室，盼儿头也不回、利索地奔向厕所。 刘 云 （心惊肉跳地）盼儿，（用手一指）——那，那边，“男”...... 盼 儿 咋了？（扭头，四下一瞧）就这里。 [后来，慢慢地，全班同学都弄清了盼儿是一个女生。调皮地坐在教室最后拐角里的一个男生专门索性给她取了个绰号：“木男”，还胡诌了一首顺口溜：“花木兰， 木男花。 内裤开衩衩， 原来女儿家。” [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显得没有一丝气力。 [学校前面的梧桐树还没有落叶。 [散学后，盼儿在氤氲里迈步回家，刘云尾随其后，蹦蹦跳跳地。 盼 儿 云，看到没有？那，那——（指着塍边的山塘里）那儿有几个大大的菱角。 刘 云 嗯。（伶俐地）菱角，怎么没看到呢！ 盼 儿 （放下书包）我去摘来，咱们一人一半。我特别喜欢吃菱角，味美可口；要流口涎了…… [盼儿蹲下身子，做了个试探的动作，但老够不着。 盼 儿 （喊）云， 云，你去找根竹竿来。 [刘云寻觅，在山娃家的四周。 刘 云 （大声回应）盼儿，没的，一根木棒或竹竿的影子都没的。(低声下气地)这咋办呢? …… 盼 儿 算了。我再来试试看...... [盼儿横竖抓着了一根，牵着菱角的须根，欣然缓缓地往回拖。“扑通”，她脚下的一大块泥土滑向水里。倏忽，盼儿的身子失衡，一歪，跌进了深深的山塘。 刘 云 （跑过来，急切地喊）盼儿，盼儿，你到底怎么啦？ 盼 儿 （惶恐, 大声）刘云，救，救我—— [刘云目瞪口呆地僵持了片刻，战战兢兢地试着靠近塘沿；盼儿沉了又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咽着水。“扑通”，刹那间，盼儿扯住了要拉她的刘云的裤角，把刘云也拽进了水中。 刘 云 （用手捣蒜一般打着水）救命呀，救，救...... [事也凑巧，仿佛天意，那时四围静寂如坟山,人影皆无。 [在山娃家东面的山塘中，须臾间，便失却了两人的踪影。两个可爱的人间天使仓促地被无情的水神吞食了。 [在昏蒙的暮色笼罩里，雪芹急切地往东面学校的方向张望。 雪 芹 (四下呼喊)盼儿！盼儿!(自言自语)今儿，这人转到哪里去了？况且又在自家门口念书。 [雪芹脸色煞白地在村中四下寻觅着，周围邻居的窗户中已透出零星的灯光，天渐渐暗了下来。 [山娃正打教室里出来遇见雪芹，面面相觑。 山 娃 学校李老师说，放学后，学生全走完了呢，还哪有人呀？ 雪 芹 （凝望着山娃片刻，神情恍惚)几个班级，你都找了? 山 娃 （垂头丧气地）嗯，找遍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讲的呢？！ [山娃、雪芹惶愧不安，两人心急火燎地乱翻着赵庄。 雪 芹 她爹，你看，那是啥子？ [雪芹朦胧中指着山塘边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并倏尔预感到天即刻就要塌陷下来。 雪 芹 (急骤走近）——是，是盼儿的书包！（肯定地）盼儿一定溺水了。——我的盼儿耶！妈妈来迟啦...... [雪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哭声在黧黑的夜空里来回震荡，真教石人也坠泪。 [“船到江心补漏晚，马到悬崖收缰迟。”那夜，在红通通火把的照耀下，在邻居们竭尽全力地打捞下，两具幼小的尸体被抬上岸来。 [刘云的妈妈听到她的女儿也溺水身亡的恶噩，即刻哭晕了过去。 [在大哭丧之后，山娃屋后五十步外野芥山斜坡上他老子的坟边便突然耸起了一堆土坟，坟前的碗筷恭敬得一动不动。 [人们在哀怜的言语里说着揪心的故事。风吹雨打中，赵庄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时间仿佛已经治愈了赵庄的一切创伤。 [中秋过后，江南的夏意仍然很浓，虽然清早露水湿重，塘里起着薄雾。[一个周三的正午，春妮正在门前那棵刺槐树下捧着碗扫兴地吃着饭，老七兴高采烈地走来。 老 七 （询问）春妮，你爹在家么？ [春妮只顾低着头吃饭，良久不吭一声。 老 七 （惊讶地）叔在问你话呢！ 春 妮 （抬头，歇斯底里地）哪个？你问哪个？（冷峻地一瞥老七）——你尽管问那头犟牛去，我爹早没了！ [山娃听见春妮的冷语，打屋内气急败坏地出来。 山 娃 老子教你骂！（操起一根靠在墙上的竹棍）——老子把你拉扯长了二尺，你竟然忘了反哺之恩。这养人哪有一点意思?! [春妮一溜烟，恐慌地，夺路而逃；山娃追了几步，嘟哝着，停下来。 山 娃 哎！ 这真是“儿要亲生，钱要自找！”——不就是没给你买一个新书包么！照这样念下去，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没出息的东西！（把竹棍往地上一扔，扭身就走） 雪 芹 （赶紧打堂屋里出来）她爹，你犯不着发那般火嘛，她还是娃娃，毛还没长齐呢，手掌手心都是肉，盼儿又刚刚没了，息息火噢。（又朝门外大声喊着春妮）春妮，快些吃，吃完饭上学去，你啷个跟你爹较啥子劲嘛。 [雪芹进屋拿起春妮的书包，走到院外，递给了春妮，并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山娃苦楚地凝视着那棵刺槐，在老七眼神的提醒下，一同进到屋里。 [圈内的猪“嗷嗷”地叫起来，分明是又要人伺侯了，雪芹赶在山娃的前面先下地去挖喂猪的山芋。老七蹲下身子坐在靠门旁的一把竹椅上，歪着头去看门外的景致。 山 娃 七哥，你吃饭了没？（随手递给老七一根纸烟） 老 七 （微微一笑）都快未时了，（朝山娃家的甩钟瞅了一眼）——早吃过了。 山 娃 你看，不成体统，不成样子，我们家里乱七八糟的......（即刻去收拾八仙桌上吃剩的残羮冷炙） [老七只管吸着纸烟，烟圈缠缠绵绵地打着转，仿佛人的思绪般。 老 七 （半晌，四下环顾）山娃，我俩也算老相知了，说句逆耳不中听的话，你甭见怪：替人家养人，世人都说没啥意思，但苍天不负有心人，养大了，翅膀齐了，或许是你后辈子的靠山也说不定。 山 娃 （沉思片刻）——是呀。我有时也觉得理应如此，但小小的娃儿，竟当面说她老子是“犟牛”，这，这...... 老 七 （把烟蒂一扔，超然的样子）好了，做好做歹人就这一辈子，况且送佛都要送到西天呢。（起身告辞）——队长要我通知你下午去开会，要准时去哟。 山 娃 好的。七哥，您先走，我随后即到。 [老七边走边哼唱着戏下——“（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心内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金陵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言说苏三把命断， 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声音越来越细,最后,消失在一片绿荫里。 [光转暗。 第二幕 第五场 时 间 (盼儿死后当年)腊月的一天。 地 点 两家饭馆。 人 物 老黑、山娃、柳花、雪芹、阿牛。 [光启。 [场外音:“赌博从来没赢家, 输赢风流竟自夸。 情伤钱去无尽恨, 渡我莲台闲生涯。” [“嘀嗒”的钟声勇往直前、从不停息，大抵容易使世事颓废，更能使人知晓天之多高地之多厚，觉得生命甚至有点短促不已，因此人们时而会懈怠自己。 [山娃在吸烟的基础上，学会了酗酒；在酗酒的基础上，又学会了赌阴阳铁钱,家里原本三亩不生蛆的薄田寡地哪经得起他这般折腾。雪芹忙里忙外，东挪西借，只能忐忑地勉强度日。 [寒天逼近了年关，新年的气氛越发浓烈了。 [这天，杀了年猪，敬了祖宗后，山娃索性随屠夫老黑去集市卖些猪肉，以便凑点钱来勉强过年。晌午时分，总算大功告成，他俩收拾了摊子，便像《镜花缘》里的公子哥般“酒要一壶壶，菜要一碟碟”地吆喝着店家。俗话说，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喝，吓，喝得山娃双眼蒙眬不分黑白，日头渐渐坠西，冷冷地。酒能壮胆，也能乱性。之后，山娃与老黑便趁着酒性胡乱地赌起铁钱来，一发不可收场。 老 黑 （一脸横肉，喧哗地）下注下注！现钞，赢了照赔，一分不差你的！ [即刻用右手掏去一叠伍圆、拾圆不等的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示意自己有钱。 [场外音：“光着脚不怕穿鞋的汉。” 山 娃 （掺和着）下、下，快快快！（在老黑的对面，醉醺醺地）都雷打了似的？（须臾，抬头四下张望）——难道赢了不赔你们钱不成？！都下呀？！ [“良言一句三冬暖。”这些话还真管用，大伙即刻动起手来，拾圆、伍圆......半根纸烟的工夫，台面上便排起了平行的两行现钞。在未启盖子的一刹那间，嘈杂的屋子静得如恐怖的坟山一般可怕：有人摒住呼吸，仿佛出弦之箭般紧张；有人拉着眼屎，死盯着盖子不放；有人涨红着脸，探头探脑的；更有人在不断打着寒噤，好像前方有一扇阴森的铁壁铜墙阻挡了他的出路。 老 黑 （大叫）开了噢！（竭尽全力地拧盖）——开!（皮笑肉不笑）哈哈！走运走运！（得意洋洋地捋钱）他妈的，老子今年尽走偏才运，走一方亮一方，哪个都抵挡不住！ 山 娃 （摇摇头）哎！（低声下气地）倒霉，又是黑碗...... [门外乱哄哄的声音：歪头（上城打锣算春的农民）在店门口唱吟， “春锣一打响当当， 招财进宝堆满堂。 客人满， 生意旺， 万事亨通主人强。 老板，恭喜发财......” [山娃的卖肉钱就这样拾圆、伍圆不等地直往老黑兜里飞奔着。天愈加暗了起来，大抵是酉初光景了，老黑愈加精神抖擞起来，“越战越勇”；山娃站起来，揉揉那双细眼，准备去店斜对面的厕所解手。 [事也凑巧，山娃前脚迈出饭店，迎面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发现前妻柳花正朝他谄媚地一笑，在隔壁饭馆的门沿处。 柳 花 (油嘴滑舌地）哟，这不是山娃哥嘛，今朝起东风了…… [山娃随手取出一根纸烟，点着，吸了一口。略顿。 山 娃 （古板地）听牙婆唠叨说，你不是跟一个内蒙古人去草原了么？怎么？你—— [柳花呆望了山娃一眼。 柳 花 (辛酸地）你希望我去草原么？（须臾）——你更希望我死呢 ！刺你眼皮了吧。你倒是荷叶上露珠儿，滚到哪儿哪儿圆。而我—— [山娃想寻些她的破绽。 山 娃 （故意温存）那这些年你又在哪里享福呢？（吐出一口烟）——该儿孙满堂了吧？！ 柳 花 （瞥了山娃一眼）哥呀,这真是吃人饭不讲人话，腹中藏利剑。（愤然地）我在浑水里一直搅到现在，给人家执鞭坠蹬的，难道你一点不晓得？！哎！这真是“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半晌，以释重负般）不讲了，不讲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各管各的，况且你我又不是敌人。 山 娃 （吸了一口烟）那倒是,…… 柳 花 （瞅瞅山娃）听邻居说，你添了一个娃娃，真有这回事么？——那太好了。 [山娃渺茫地苦笑了一下。 山 娃 好个鬼呀，天要人亡，人不得不亡。哎!一场欢喜一场空呢…… 柳 花 （疑惑地）又怎么了？___娃娃该三四岁了吧? 山 娃 （神情呆滞，颓然地）中秋过后，在山塘里，她—— 柳 花 （打岔）山娃哥，自从我离开你以后，我才顿悟,都是我的错：我真不该怀疑你，更不该——，但...... [山娃只顾吸烟。 山 娃 都许些年了，不讲那些了；现在想来，也不全怪你，也有世道的错。 柳 花 嗯。（稍顿，打岔）——山娃哥，我想请你喝杯酒，我想表示一下我对你的歉意，今晚；我一直在隔壁茶馆里做帮衬呢。 山 娃 （须臾，恧然地）——家里还等我家去,还没米下锅呢 [山娃一想起行囊空空，即刻又胆怯起来。 柳 花 （嘲弄地）一个大老爷们，怕这怕那的；我一个女人家难道吃了你不成？！天塌了还有人去顶呢！ 山 娃 （狼狈地）我，我—— [腊月寒天，日短夜长。眨眼，天黑将下来。 [在“胖大妈”饭店靠左手的一张八仙桌上，山娃与柳花迎面而坐。叽叽咕咕地，一对旧日夫妻倾诉着昔日、别后的情缘。 柳 花 哎！那日，我全错怪你了，真对不起。其实，我，我—— 山 娃 呵呵，原来我一直在做你心中的太监噢。 柳 花 （悔恨地）还有，没有一个娃儿缠着，我想，那也不叫家。因此，我—— [山娃吞咽了一口酒。 山 娃 娃儿真的不能少，这是的确。____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男女的那点界线怕是万万不能逾越的，你说对不？ 柳 花 （点点头，沉默不语） [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到了戌正时分。 [日怕中头月怕半。雪芹在家守着冷冰冰的铁锅，苦楚地埋怨着卖肉未回的山娃，并焦急地四下寻觅着山娃的踪影。末了，在集市拐角的“胖大妈”酒店内，同座的一男一女惊得她目瞪口呆，她内心强大的堤坊瞬间崩溃了，天寒地冻的年关正恶意摧残着这朵耐寒的梅花；此时的山娃已经惺松起来，虽然眉开眼笑，但为时已晚。 [雪芹故意装着器量宽洪的样子。 雪 芹 她爹，今儿肉卖得啥样？——叮嘱你买的米呢？好僵的天，家里还正等着你的米下锅呢！ 山 娃 （头蓬，面赤）米，米......哎！咱们怕是真要喝西北风了。 雪 芹 你，真被我猜中了，哎!……（转身） [场外音：“贫贱夫妻百事哀。” [雪芹内心深恶痛绝，眼前一片茫然，高一脚低一脚地回走。恍恍惚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当年陈家坳的那个夜晚，与前夫阿牛在地头瓜棚看瓜的情景——他们谈天说地，数着星星，那时她才刚刚过门。 [追光。幕的一角。 阿 牛 （指着远处黛青的山脉）乖乖，这天多黑吔；芹，你怕不怕？要是山里的狼真来了。 雪 芹 怕啥子嘛！不怕。（偎依在阿牛的胸前）不是有你嘛，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温馨一笑）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雪 芹 （提心吊胆地）阿牛，你听！那是…… 阿 牛 （温存地）呵呵,还是怕了吧。（抚摸着雪芹长长的辫子）星星为咱们点灯…… [追光。幕的另一角。 [雪芹眼前又是一幻，好像看见盼儿正喊着自己：“（红扑扑的圆脸，眼睛一眨一眨的）妈妈，我饿了，我要回家。妈——妈……”一幻，人又没了。 [腊月的天，一阵北风卷过，便下起了雪弹子，到处乱滚，后来便飘起了一片片雪花。 [雪芹昏昏沉沉地朝黑漆漆的家的方向走着，越走越觉得自己是一个执鞭坠镫之人：阔别千里巴蜀之地来到江南，无人怜悯；自己的男人又靠不着，一直坠落，还勾三搭四的；家里穷的......她翻江倒海地想着：想到了她的已故的善良阿牛，想到了可爱的盼儿，想起了飘萍的自己，也想起了门前那棵大伞般的刺槐树...... [场外音:“人生 如白昼 像黑夜 白昼, 黑夜走过你 你走过白昼 留下黑夜” [光转暗。 第二幕 第六场 时 间 山娃去集市的笫二天清晨至第三天清晨。 地 点 山娃家。 人 物 老七、春妮、张婆、山娃、薛婆。 [光启。 [场外音:“鹅毛洒遍青山陆, 炊烟袅袅绕村扩。 叽叽噪雀忙忙碌, 红梅一树添浓墨。 几千里素装, 农舍人家住, 雪飞抹去歪斜路。” [夜幕降临后，雪越发落得大了，鹅毛般纷纷扬扬。天仿佛深知大地苍生的疾苦，执意用雪花填平人间的纵横沟壑。 [笫二天的大清早，在山娃家的门口，那棵披着银装的刺槐树下，悬着已经上吊的雪芹，伸着已经僵硬的舌头。 [锅里为春妮焖好的早饭——几个山芋，还冒着些许热气。 [ 春妮还在床上熟睡着，盖着那床补了又补的旧被褥。 [山娃一直没有回来，踪影不见。 [听说山娃家杀了年猪，老七正打家里过来想买些肉，望见雪芹吊在树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汗毛直竖。 老 七 （提高嗓门）山娃，山娃，（胆战心惊地）不得了了，出人命了。 [老七冲向雪芹，积雪很厚，但行动迟缓。 [春妮听见屋外叫喊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向大门。斜倚着大门，探头探脑地朝门外看，哆嗦着。 老 七 （望见春妮，高声质问）你爹呢？！（招手）快，快，快喊你爹。看！你妈妈她—— 春 妮 （畏缩，低声下气）爹？!从昨朝，我就一直没看见他了。 老 七 （愤然地）他妈的个B，真是个猪猡！也太过分了，一天到晩昏天黑地的。（招呼春妮）快，快，快穿衣服，快叫村东的朱医生。 [春妮迅速穿好衣服，急急地往外跑，边跑边啾啾唧唧地哭着。 春 妮 妈妈！妈妈！还我妈妈...... [半晌，有人远远地叽里咕噜地匆忙走过来；等走近了，原来是张婆、薛婆。 张 婆 （瞅着煞白的雪芹，四下怪僻地）哟，不得了了；快，老七，赶快把她背到床上去，外面天寒地冻的，怕身上没热气了。____哎，都是我造的孽哟！早知如此，真不该—— [须臾，老七把雪芹背进屋内，平放在床上，张婆用手使劲地按压雪芹的胸部，又蹲下身子静静地谛听心跳。 [张婆听了又听，抬头望了老七一眼，渺茫地把头一摇。 张 婆 完了，没戏了，怕是早走了。（扭头，悲愤地）山娃呢?人又死到哪里去了?真不争气！这个丧天害理的东西。 老 七 （愠怒地）这个奔丧的，听春妮说，从昨朝出去卖肉，一直没归家呢! 张 婆 （显出痛惜的样子）哎！我做牙婆都快一世了，这这，这下弄得好哇...... 老 七 （嘲弄）“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这下，蝎子碰上蜈蚣，你晓得厉害了吧；人看人吗，也得眼睛睁大点噢。（乜了张婆一眼） [张婆自惭形秽地一声不吭，垂首，显出哀怜的样子。 [一个时辰后，山娃急冲冲地进屋，诚惶诚恐地。 [春妮远远地跟随其后，边走边抽泣着。 山 娃 （干涩地）七哥，怎么样了？雪......雪芹有没有救了？ 老 七 （冷淡地）你问我，我再去问哪个？!——好好的一个家，你都不珍惜，我告诉你多少回要戒赌，要不，那国家为什么还必须禁止“黄、赌、毒、黑”？！（声色倶厉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一切你瞧着办吧。（愤然下） [场外音：“叶落花黄席席散， 只待早晚。 红颜自古命纸般， 幽梦一场。” [山娃呆望着已经僵硬的雪芹，感到“船到江心补漏迟”，倏然，扑簌簌的眼泪直往下落：大抵是有了忏悔不及的意味。可是...... 薛 婆 （吃吃地）先先是没了盼儿，多好的孩孩子哟；这又又......哎！真真是投错了人家......( 失望下) [三天后，雪霁了，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从门口至坟山,在五十米长的送葬队伍里，春妮打头，有山娃，还有老七、春生...... [场外音:“不老泉下路茫茫, 荒冢一堆谁骨寒。 惟有雪芹仁慈在, 乾坤日月共悲伤。” [光转暗。 ——幕落 第三幕 第一场 时 间 山娃60岁。那年寒食节上午。 地 点 南山。 人 物 沈良、山娃、老七、贾和尚。 [幕启 金乌速坠，玉兔轮升。十几年光阴弹指瞬间。转眼又到了清明前的寒食节，原野又一片葱茏起来，袅袅晨烟如人的思绪般缱绻盘旋。清早，远近坟山上的火爆声此起彼伏，这是一个凝重的日子。 [这20年，家里经过拐弯抹角的折腾，山娃与从前已经判若两人了。虽然这般，但山娃还是有些虔诚于鬼神，他左思右想，又在沈良的怂恿下，决计迁他老子的坟墓：大抵是说他老子的坟墓出了点纰漏。 [场外音:“人死如灯灭, 荒冢一堆废。 世上如有鬼, 阳人早已绝。” [东奔西跑地忙忽了一阵，巳正，他披麻戴孝护送着他老子的石棺，来到了南山的腰里，停好。老七、沈良随同山娃，殷勤地帮着忙。 沈 良 （半晌，打破了沉默，神秘兮兮）据道士说，你老子死时，犯了三杀（与年月日太岁对冲），真有这回事么？ 山 娃 （一惊）你这是打哪里听来的？（镇定地）怕这又是你听来的马道消息吧。（瞅了沈良一眼） 沈 良 上次，我远道的一位亲戚死了，我去祭奠，听那位姓张的道士说的，还能有假。 山 娃 （半信半疑）难道真还有这么回事？ 沈 良 是呀，我亲耳听来的。你想想，这些许年，你家里——（打了一个哈欠） [山娃低头沉思，挠挠后脑勺。 山 娃 想想是有些对，我曾听看相的说，坟山不宜离住宅太近，何况距家也只有五十来米；又不在西南方向（风水术上,坟在西南方向，家宅渐渐繁荣）。 老 七 （接过山娃的话腔，揶揄地）还对，对个屌！你老子死时，你才多大；你还在裤裆里拉屎撒尿呢。（乜了沈良一眼）他的搅浑水的话你也信！——有一搭没一搭的，真是讲的比唱的还好听！ 沈 良 （即刻反诘老七）我的话又哪里不能信呢？难道我的耳朵还会拍苍蝇听错了不成？！ 老 七 （冷峻地）错没错，你自己在床上枕高点想想。文诌诌的，什么三杀六杀的，——说命运嘛，我倒还认可天意一半，那另一半就得靠自己了，靠自己的双手了。就拿雪芹来讲，天底下，到哪里去找那样贤良的人；不是有些人命运不好姻缘错了，是有些人撩在水里了：再好的家也经不起那般折腾呀！ [顷刻，山娃仿佛被别人扇了一个耳光,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懊悔地低下了头；仿佛又在回忆什么，撅着嘴。 沈 良 （憎嫌地）算了算了，你们的小指头都比我腰粗，反正公理自在人心！做事做事，做正经事要紧…… [山娃懊丧片刻。 山 娃 既然老的在上，不管怎样，尽一份孝心倒是应该的。 [一阵“啪啪啪”的鞭爆声骤然响起，声音即刻在南山的山坳里荡漾开来。 [山娃手持锄头开山破土，接着，老七、沈良也默声默气地挖起土来。[两刻钟后，墓穴挖好了。山娃置棺、封门，叩头作揖，讲了一通好话。[准备返回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由于一直地劳动，他们不仅饥饿难忍，而且口渴得厉害。 [山娃抬头瞧瞧日头，再望望山顶上的清官庙，决计去庙里觅些水来喝。他三步并作两步，沿着山路，须臾，便到了。 山 娃 （轻叩三声庙门）庙里有人么？ [庙内丝毫没有回应；一只老鸦在庙前的柏树上“哇” 的一声使山娃打了一个寒噤。 山 娃 （抬高嗓门）有人在么？ [山娃轻手轻脚地推了推门。 [贾和尚隐约听见有人叫喊声，在里屋。 贾和尚 来了来了。（独白）哎！“天干无露水，人老无人情”也怪不得，眼花耳聋的。 [贾和尚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来，拔闩开门。 山 娃 （恭敬地）老人家，您好！打扰您了，想借借您庙里的光，喝口凉水，——口干得要死，心里发慌。 贾和尚 （和气地）师主，快快进来！ [贾和尚转身，要去庙后面自己的卧室倒茶。 [山娃尾随着贾和尚左弯右拐地进了卧室。 贾和尚 （招呼）坐，坐。 [贾和尚随手拿起茶壶，向一只黑漆漆的杯子里倒茶。 山 娃 感谢老人家了！（坐下，恭维）——您老真是世上的活佛在现！ 贾和尚 罪过罪过，折煞我了！出家人总以慈悲为上，这是老朽应尽的本分。师主呀，请喝茶，不必拘泥，不别多理。 [山娃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连三杯。用手抹了抹嘴，朝贾和尚微微一笑。 贾和尚 荒山野岭的，难得师主前来拜访寒庙；也不知在这山上有何贵干？ 山 娃 噢，是这样的：我家人丁一直不旺，而且祸不单行。据风水先生讲，家父的坟可能出了一点纰漏，因此，趁着今朝寒食节，早移了来安葬在山坳里，省了后患。刚才一直劳动顾不上休息，口渴得厉害，因此特来沾您老人家的光了。 贾和尚 （顿悟）噢，原来是这样，看来你还是一个孝子了！（半晌，蹙眉）——难道你也相信阴阳有力？ 山 娃 嗯。古人不是说“一阴一阳谓之道”嘛。我想有阳一定有阴—— 贾和尚 我倒半信半疑的。（半晌）——反正修身养性也是件好事，为造孽的后代积点德吧。 山 娃 （惶惑地）造孽的后代？您有后代？ [贾和尚阴郁一会儿。 贾和尚 （愤愤地）怎么没的，还三个儿子呢！ 山 娃 （困惑地）那您—— 贾和尚 （蹙着眉毛看了看山娃）老大无能，向来怯弱，母大虫当家理事，动不动就招风揽火的；老二，儿女三个，穷得丁当响，又疾病缠身，女人眼光短浅，离家出走已好几年了；老三嘛更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死拼他大哥二哥。哎！“三个和尚没水吃”一滴不假。 山 娃 我还以为我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呢！（怜悯地）原来，原来还有您老人家在......（半晌，怨忿地）——那您老该去乡里告他们嘛，赡养老人是子女应尽的义务呢，这是天经地义的呀。 [贾和尚恍惚一阵，潸然泪下。 贾和尚 自道是“好死不如赖活”，亲生的儿女——身上坠下的肉团——又有什么法子哩！我让，（哽咽）让他们……（须臾，镇定）——只要他们不吵吵闹闹的，我也甘愿息事宁人了，何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吃斋念佛，种些蔬莱到市上换点茶米油盐，尽享天年，已算作很奢侈的事了。（须臾）___“养儿不如养驴” ；儿子多了又有什么用？驴子多了还能套车，还能替左邻右舍帮帮忙…… 山 娃 那是，那是。 [山娃这才恍然大悟，顿觉眼前一亮，如同佛光照彻心房一般。 [刹那间，有几位香客在外面招呼； 贾和尚转身，去一一照应，与山娃作别；山娃一手插进裤袋，掏去一张五元的纸币，趁老人转身之际放于桌上。 [场外音:“聚再多的钱, 张口只食那点。 生时用不光, 死时带不到山梁。 不如日日济民强, 落个千秋英名传。” [山娃步履轻松地走出了山庙，缓缓地往山坳里移动，手里提着个水壶，此时已是午时末了。 [光转暗。 第三幕 第二场 时 间 山娃60岁。那年除夕早上。 地 点 山娃家。 人 物 沈书记、赵婆、小花、小雪。 [光启。 [场外音:“谁弄翻了岁月的梳妆盒? 一树青青, 红红几片。 ____燕子﹗ 燕子来了, 春天来了。” [春打六九头。转眼，又轮到了一年的岁除。 [一大清早，鸡鸣犬吠声骤起，上下赶场的人们熙熙攘攘，赵庄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年的氛围里。 [村里的沈书记也老早起了床，打点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包裹，一歪一歪地先往山娃家这边挪来。到了山娃家门口，只见门半掩着，他驻足立定，拍拍上衣。 沈书记 （恭敬地）喂，家里有人么？ [沈支书佝偻着背，把头往里一探。 [赵婆未曾起床，但已闻到了室外人的喊音。 赵 婆 哪个？——来了，来了。 沈书记 我，小沈。 [间或，赵婆在被褥里，瞅了瞅窗口，条件反射般，已经意识到喜从天降。她欣然起床，缓缓地，从东厢房里走出来。 赵 婆 （眉开眼笑）哟，老沈呀。这老早就—— 沈书记 （和霭地）婆婆，过年啦，给您老拜个早年！（觉得“早”字有点刺耳，但还是镇定自如）祝您老寿比南山！ 赵 婆 （兴高釆烈地）俗话讲，老人家盼耕田、小人家盼过年。又过年了，拜年拜年，——沈书记为村里村外的百姓辛苦了，给沈书记拜年。 [良言一句三冬暖。两人都冁然自喜，沈书记缓缓地走进屋内。 沈书记 （间或，指着一个包裹）这是村里孝敬您老人家的十斤腊肉，望您老收下。（片刻，又用手去掏上衣的口袋）这，山娃哥的养老金——一千二百块，婆婆，还望您老收下。 赵 婆 （喜出望外）老沈，坐坐坐，我来给你泡杯茶——昨朝，你山娃哥刚从集市上买的茶叶，据说这茶叶是从福建深山峡谷里采来的，只一点点，叫什么五，（想想）——哦，对，五里青（雾里青）。 [场外音：“青香透白雾， 白雾偷青香。 南国深上匿， 妙奇杯里尝。” 沈书记 那山娃哥呢？现在他不在家么？ 赵 婆 今朝除夕，大清早的，老七邀他和柳花（山娃与柳花几年前已经圆好）同去赶集了。他说会及时回来煨猪头、烧年饭的，春妮一家也来这儿过年。 沈书记 噢。（坐下）呷了几口茶。（倏忽想起心事，起身）婆婆，我还有几家要跑呢，打扰您老人家了，我得走了；以后有时间，我再来看望您。（说着，弯腰提起那些包裹） 赵 婆 （神采奕奕）辛苦你了，沈书记。注意保护身子、别太累了，以后常来噢。（送至门口）——还是人民当家作主好；真是人间的活菩萨。 [沈书记前脚跨出大门，太阳已从远处的山顶探出红扑扑的圆脸来。 [不知何时，小花、小雪早已起床，口里正吐着热气，在那棵刺槐树下聚精会神地玩着弹子了。 沈书记 （上前招呼）娃娃们，你们好！（打量小花、小雪，微笑着）——你们就是小花、小雪么？ 小 花 （同时仰头 ） 叔叔好！ 小 雪 小 花 （用手一指小雪）她是小雪——我妹妹；我才叫小花呢。 沈书记 （蹲下来）今年过年都几岁了？想上学么？ 小 花 （抢先一步，高兴地）我八岁了，（又指小雪）她七岁——爸爸要我叫她妹妹，好好照看着她。 小 雪 我们都想背书包，想画画，可是现在，只好在地上画了。（半晌，冁然自喜）____爸爸说，等他凑足了在砖厂拉车的钱，就送我们去念书，不久我们就有新书了；他还说，小孩子家一定要读书，读书能光宗耀祖，读书能脱胎换骨，还有什么“少年强则国强,……” [沈书记热血沸腾，眼睛湿润，想起了年迈的山娃, 忆起了山娃的艰辛。 沈书记 一把抱起了小雪，又摸了摸小花的头。放心，一定会的！…… [当沈书记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出赵山娃家时，除夕的太阳已爬得老高了，光茫四射，洒满了赵庄。 [沈书记觉得步子越发沉重起来。 [场外音：“小小的烛阳 点燃生命的火焰 生命灿烂 烛光消亡 烛用热、光 谱写爱的诗篇” ——幕落.全剧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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