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潼关怀古》代序曲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  百姓苦

    亡  百姓苦

    剧中主要人物

    （以下人员排名不分先后，按姓氏笔画排序）

    范仲淹——户部尚书、天章阁大学士

    吕夷简——丞相

    韩魏公——丞相

    刘衙内——名门权贵之后

    小衙内——名刘得中，刘衙内之子，朝廷派往陈州粜米赈灾的仓官

    杨金吾——刘衙内之女婿，陈州知府

    包拯——开封府尹、龙图阁待制

    张千——包拯随从

    张二嫂——张千少时邻居，陈州在河之洲酒店主人

    张小——陈州灾民，其父张老，其叔张大

    王粉莲——陈州名妓，居住黄楼后院

    黄经济——陈州富商，黄楼主人

    剧情发生在北宋末年，人物活动地点为京城开封及陈州城内。

    正 文

    第一幕

    〔京城。议事堂。气氛庄严肃穆。范仲淹、韩魏公、吕夷简。韩魏公、吕夷简坐。韩魏公双眼微闭，似在打盹。吕夷简看范仲淹。范仲淹倒背手，攥一卷纸，急促地来回走动。

    〔片刻，外面忽报：“刘衙内到！”

    刘衙内   （大步上。微笑着看看那三位大人，又看看天，落座）怎么？

    天塌了？三位大人？

    范仲淹    塌了个大窟窿！（忽地在刘衙内面前站住，吹胡子瞪眼）都

    是你保举的好清官！

    刘衙内   （双手一摊，弄出很吃惊、很无辜的样子）下官保举的好清

    官又怎么啦？

    范仲淹    你保举的好清官在陈州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有人告到京城

    来了！

    刘衙内   （翘腿，袖手，哼了一声）大人嗷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当

    是天塌了呢。知子莫如父，我儿向来为官清廉、处事公正，

    下官保举他去陈州救灾绝无差错！

    范仲淹    绝无差错？这是状纸，衙内还是看完再说吧！（将状纸朝刘

    衙内膝头一按，继续背手走动）

    刘衙内   （擒住状纸使劲一抖）啧啧，白纸黑字，怪吓人的，还摁着

    血手印呢。好吧，我倒要睁大眼瞅瞅我儿到底在陈州捅了多

    大个窟窿。（大眼一瞪）

    范仲淹    自令郎去陈州之后，老夫的右眼皮就老是跳个不停。今晨老

    夫刚到议事堂，就见堂前柳树上蹲着一只乌鸦——

    吕夷简    昨日那上头还是只喜鹊，喳喳叫。

    范仲淹   （仰视堂前，若有所思）这么大这么黑的乌鸦，老夫还是头

    一回见！呱呱叫！（乌鸦叫声）还抛下一串串的白粪——

    吕夷简    唉，有一串白粪差点抛到老臣的鼻子上，幸亏老臣鼻子一偏，

    （鼻子一偏，突然睁大眼，去刘衙内身后瞅了瞅）啊呀衙内

    大人，你的脖领子——

    刘衙内   （一摸脖领子，摸了白花花粘糊糊的一手，一皱眉抹在状纸

    上）娘的不是什么好鸟！

    范仲淹    粪——愤也！陈州大旱三年，人神共愤！抗旱救灾，刻不容

    缓！（侧视刘衙内）想当初，朝廷急令老夫选派仓官下陈州，

    粜米赈灾，衙内还记得钦定米价否？

    刘衙内   （看状纸，打喷嚏）阿嚏——

    吕夷简    老臣记得钦定米价是五两白银一石细米，每个灾民补贴白银

    三两。

    范仲淹    此事关系陈州十万灾民性命，老夫不敢怠慢，急招众公卿前

    来商议，想当初你们三位都在场，老夫传圣上旨意，话音刚

    落，衙内就上前一步说——（模仿刘衙内的尖嗓子）“举贤

    不避亲，我儿刘得中堪当重任！”老夫急招令郎前来见过，

    觉其年轻气盛，未敢轻允，其他众公卿也多觉不妥。衙内你

    呢？（低首与刘衙内面对面，拍胸）胸脯拍得啪啪的——（模

    仿刘衙内的尖嗓子）“下官这就立个保状，愿以人头担保无

    事！”好呀，你既立保状，老夫也无话可说了。不料令郎去

    陈州才不到半月，便有陈州灾民告到京城来——

    吕夷简    今晨老臣在汴河大街撞见一个自称张小的后生拦轿呼冤，还

    口口声声要见包青天包大人！老臣接过状子一看，觉事关重大，急到议事堂报范大人。此事恐怕已在京城传扬开去——

    刘衙内    胡闹！（忽地起身，把吕夷简吓了一跳）就是传到圣上耳旁

    去我也不怕！（将状纸朝椅子上一拍）这烂状子我看也不想

    看，只扫了几眼，真是满纸荒唐言！（扎煞着双手，像要捕

    捉乌鸦似的急促地来回走动，时而看范仲淹，时而看吕夷简，

    时而看韩魏公，好像他要捕捉的乌鸦就藏在那三位的脸上）

    竟敢说我儿倒卖救灾米——真是满嘴放毒、乱扣帽子！三位

    大人作证，我儿受朝廷栽培多年，为官清廉、处事公正、洁

    身自爱、从不嫖宿，这样的好清官岂会出轨？还说我儿克扣、

    挪用救灾银两，这更他娘的是胡说八道！三位大人哪！说句

    良心话，我等百官尽享天朝高薪养廉之隆恩，个个宝马香车，

    吃！喝！拉！撒！睡！穿！住！玩！不用花自个一文钱！和

    百姓相比那是天上人间，哪会再昧着良心去抠百姓那点救命

    钱？当然啦，平日里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嘛，不经意间多收

    了点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小题大做？如今做个好清官难啊，

    不用出门，我这里（以手指脑）一想即知，定是一些如张小

    等无业游民以小人心度君子腹，当是这仓官是个肥差，企图

    拉拢我儿下水，岂料，我儿不为所动，严词拒斥，这般刁民

    碰了钉子，便心生怨恨，竟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何其毒

    也！可怜一般草民不明真相，受其利用，到处煽风点火，聚

    众闹事，唯恐天下不乱！（静场片刻。鸦雀无声。依旧做着

    捕捉的姿势）绝对如此！你们不信？（一手遮天，脸向上一

    扬）我信！

    〔鸦雀无声。静场片刻。韩魏公突然打了个喷嚏，吓了吕夷简一跳。

    范仲淹    说完了？

    刘衙内    没完。再补两句。（提高嗓门）近来朝廷韬光养晦，内图变

    革、外求和好，全国处处繁荣昌盛、欢歌笑语，大房子是一

    天比一天多。太平盛世来之不易，岂能容好事之徒造谣生事、

    诋毁官员、破坏稳定？！

    韩魏公   （微微睁眼，咳嗽一声）嗯，有个不好的事老臣要说——最

    近好像有点不大对劲，辽寇、金蛮又扰我边境了。

    吕夷简    还有那蒙古骑兵虎视眈眈，日本倭寇蠢蠢欲动——

    刘衙内   （顿时慷慨激昂，抖抖手腕）这可都是国家头等大事啊，不

    知诸位大人有何良策？下官以为应立即下旨抗议并——

    范仲淹    好了好了，（打断刘衙内的话头，口气极不耐烦，但温和了

    许多）这些大事自有圣上定夺，我们还是回到陈州来吧，攘

    外必先安内嘛。刚才衙内一番言论气冲斗牛，想来也有道理。

    不过，这状子告令郎刘得中枉杀灾民张老，这是怎么回事？

    刘衙内   （面带微笑）大人，我可以说脏话吗？此人带头闹事，该杀！

    想当初，我儿领旨待发，下官就怕这孩子对不法刁民心慈手

    软，不忍处治，好在吾皇圣明，敕赐紫金锤一柄，专打那暴

    力抗法之徒！学士大人也有言在先，如有趁灾打劫、捣乱生

    事者打杀勿论！

    范仲淹    想当初，老夫眼瞅着令郎捧着紫金锤鸭步鹅行的样子，右眼

    皮就开始大跳，——兆头不妙哇。可怜那张老年愈古稀，不

    过是与令郎分辨了几句，犯得着给一锤打死吗？（指点刘衙

    内脸面）瞧你，出人命了你还笑呢。

    刘衙内   （依旧面带微笑）小官生来就是这副面相，慈眉善目的。各

    位大人，听我一言——近来聚众上告、恶意讨饭之事时有发

    生，有人没本事买房子也埋怨官府，更有甚者，为了点屁大

    的事就进京窜告，又是拦轿又是拦车、又是跪地又是喊冤，

    纠缠官员、要挟朝廷，还动不动就绝食、跳楼、自残、自焚，

    这股歪风邪气不压下去怎么得了？！对刁民就是要硬气！要

    下得了手！让圣上安心放心！

    范仲淹    那张老草民一个，手无寸铁，何必兴师动众、如临大敌？

    刘衙内    学士大人此言差矣！据我所知，他不是一个人在胡闹！我儿

    奉朝廷之命开仓放粮，那张老寻衅滋事，召集煽动闲杂人员，

    围攻官仓，群殴官员，打砸抢烧，丧心病狂，他们啊，深受

    前朝遗毒之毒害，以为官员都是大坏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

    么了！他们这是敲诈勒索！（突然手指打颤，咔咔大咳，吕

    夷简给他捶一下后背）唉，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忍无可忍，

    无须再忍——眼看要出大事，我儿身旁的侍卫才亮出御赐紫

    金锤，杀一儆百，一举平暴！现陈州城已恢复安宁，百姓情

    绪稳定，此时突然又跳出个什么张小来，无理取闹，践踏律

    法，败坏我社稷风气，危及我大宋政权，（喘一口粗气）应

    立即下令将其擒住，戴上锁铐，关进铁笼，严加法办！（激

    愤之下，突然抓起一把椅子，在韩魏公身旁狠狠一顿）

    韩魏公   （稳如泰山，闭目低语）饿死莫当鬼，气死莫告状，信也。

    范仲淹    如此说来，令郎还是功臣一个呢。看来，此事还得上奏朝

    廷——

    刘衙内   （一惊，赶紧端一把椅子放范仲淹身后，拉范仲淹坐下）唉，

    大人莫急嘛。事情不大，何需上奏？皇恩浩荡，我儿奉旨赈

    灾，灾区喜报频传，民心大顺，——此时此刻，圣上六十

    寿辰大典也已筹办俱备，只待我等臣民和万国使节赴京共

    贺、扬我国威。在这举国欢腾的喜庆时刻，列位大人怎可将

    此等琐事推给圣上？下官前日陪圣上观赏御花园，但见圣上

    龙眉紧锁、龙颜泛黄，想来是龙体欠安哪。

    范仲淹   （长叹一声）多事之秋，圣上为天下负责，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啊。

    刘衙内    圣上正在下一盘大棋呀。（高声）请圣上放心！学士大人也

    只管一百个放心，陈州一事包在下官身上！这小刁民也真是，

    不替圣上分忧，不回家老老实实种地，种地还能享受朝廷补

    贴，不谢朝廷也罢，还有脸越级上告！偌大个陈州府衙他不

    去，偏要瞒着锅台上炕，来首善之区添乱，真是咄咄怪事！

    莫非有幕后黑手在推动？（斜一眼韩魏公）学士大人明断，

    请速下公文，令陈州知府严查此事，——此属地方内政，外

    人不可插手。

    韩魏公   （微微睁眼，插了一句）衙内见外了，听说陈州知府是衙内

    的乘龙快婿？

    范仲淹   （打个冷战）嗨，老夫倒忘了这一层！

    刘衙内   （啧了一声，喜上眉梢）我那贤婿！自幼习儒，品学兼优，

    德才兼备，年年被推举为一等好清官！特别是自任陈州知府

    以来，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明镜高悬，几年下来，那个过

    去贫穷僵化、濒临崩溃的陈州便起死回生、焕然一新，税赋

    超额完成，官仓连年盈余，整个陈州城到处莺歌燕舞、喜气

    洋洋、一派和谐景象，但凡去过陈州的朝中官员无不啧啧称

    奇，都说杨金吾是个好官。怎么？大人就没听说过陈州有个

    “杨青天”？就是我那贤婿。

    韩魏公   （皱起眉头，闭目旁白）哼，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睁着眼说

    瞎话！路人皆知陈州有个“杨黑天”，又名“花脚蚊子”，有

    事向钱看、有奶就是娘，折腾得百姓敢怒不敢言。

    吕夷简   （点头）老臣数年前去过陈州，杨知府确实政绩可嘉。

    刘衙内   （点头）还是吕大人明察秋毫。

    范仲淹   （摇头）老夫还是觉得不妥。

    刘衙内   （急了）这又有何不妥？我那贤婿办事向来稳打稳扎，绝无

    差错！下官这就立个保状，以人头保他无事！

    范仲淹   （笑了）衙内来，你上一张保状还趴在案子上笑我呢。（面向

    韩魏公）韩大人，你怎么看？

    刘衙内   （旁白）这个韩聋子，一肚子坏水，一提本衙内的事就阴阳

    怪气的，真他娘的差劲！

    韩魏公   （睁大眼睛，眨巴几下）诸位大人！说到陈州大旱，老臣忽

    地想起一个事来。你道这陈州旱从何来？

    范仲淹   （叹口气）好好，知其然还得知其所以然，老夫愿听其详。

    吕夷简   （对刘衙内低语）和稀泥。

    刘衙内   （对吕夷简低语）哼，和不好叫他嘴上起大疮。

    韩魏公   （起身走动，侃侃而谈）话说三年前，陈州有个农夫给判处

    死刑，临刑前，农夫仰天呼冤，发下三桩誓愿，声称如真是

    冤枉，则三桩誓愿桩桩应验！第一桩，是他死之后两眼圆

    睁——

    刘衙内    哼，少见多怪！我老爹驾鹤西去时两眼睁得比核桃还大。合

    上不就得了？

    韩魏公   （不理他，提高嗓门）两眼圆睁，谁也合不上。第二桩，是

    他死之后天上连下两日冰雹，专砸冤枉他的贪官污吏。第三

    桩，是他死之后——

    刘衙内    且慢！这两眼睁就睁了，这雹子说下就下了？无稽之谈！

    韩魏公   （斜了刘衙内一眼）第三桩，是他死之后让那陈州大旱三年，

    震动朝廷——

    刘衙内   （斜了韩魏公一眼）好故事，接着编！

    吕夷简    这眼也睁了，天也旱了，不知那雹子下了不曾？

    韩魏公    刽子手手起刀落，农夫铿然倒地——霎时风声大作，（风声）

    天昏昏地昏昏，大雹子小雹子如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全像

    那农夫睁大的眼珠子，专找帽子带翅的砸，砸得疏而不漏。

    直砸了两日一宿，有的砸塌了鼻子，有的砸歪了耳朵，有的

    砸肿了眼泡子，有的砸裂了天灵盖，有的砸断了门牙，还有

    的砸坏了那个地方，直砸得大小官们像遭了地震似的跑啊跑啊，亲娘老子都顾不上了。有位县令从雹子堆里拱出头大呼：“救命，我是李大人”——马上有个雹子砸下来，砸得李大人直挺挺的。还有个张大人，对逃生的人群喝道：“闪开，先让知府大人跑！”——知府大人，跑到密室里，避了一天，以为没事了，跑到窗子跟前想看个究竟，刚把鼻子凑上去——

    吕夷简    苍天有眼，保祐杨青天——

    韩魏公   （摇摇头，落座）忽地，一个尖头雹子穿窗而入，（嗖的一声）

    正砸在知府大人的嘴唇上，（扑的一声）登时——砸成了兔

    唇——

    〔范仲淹、吕夷简掩唇而笑。

    刘衙内   （微笑隐去，勃然大怒）一派胡言！你听谁说的？！（逼近韩

    魏公）我那贤婿上唇确有一道小豁，那是他夜读案卷劳累瞌

    睡、不慎磕在案角上所致，此乃因公负伤！韩大人身为朝廷

    要员，不去辟谣也罢，竟还公然在议事场合散播谣言，是何

    居心？！（一拍椅子）你是替朝廷说话还是替百姓说话？！

    范仲淹   （一拍刘衙内后背）衙内息怒，韩大人跑题了，韩大人有一

    次夜读还叫烛火舔掉了一圈胡子呢呵呵。好好，言归正传（看

    吕夷简）——这状子的事吕大人还有的可说？

    吕夷简    请学士大人定夺。

    范仲淹    唉，老夫的右眼皮又跳开了。（手捂右眼，左眼看韩魏公）

    韩大人，你呢？

    韩魏公    嗯，老臣也突感身体不适，嘴唇象给雹子砸了似的。（手捂

    嘴唇，打个喷嚏）先告回了。

    〔韩魏公捂嘴下

    范仲淹   （咳嗽一声，看刘衙内）罢罢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如

    此，那就依衙内说的办？听，那乌鸦又叫开了，叫得老夫好

    不心烦——（乌鸦叫声，呱——呱——）

    刘衙内   （搓搓手）该死的乌鸦嘴，看我不上树端它的老窝！

    范仲淹   （摆摆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由它去吧。衙内听着！

    省下你的保状，且替老夫修上公文一张，老夫过过目盖上大

    印，着人发往陈州府衙督办就是。

    刘衙内   （喜形于色，深施一礼）学士大人安排，下官岂敢懈怠！

    范仲淹   （皱皱眉头）老夫肚子里也闹旱灾，已有三日未曾出恭，恐

    要憋出人命来。衙内，人命关天，你好自为之吧。老夫也去

    了。

    〔范仲淹打个喷嚏，捂肚子下

    刘衙内   （目送范仲淹再施一礼，高声）大人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忽又转身对吕夷简深施一礼，惊得吕夷简后退一步）吕大

    人且留步，谢吕大人拦下状子并美言帮腔——

    吕夷简   （拱手回礼）衙内见外了！

    刘衙内    不见外，不见外！谁是外人，谁不是外人，衙内我心里有个

    数。不过，请吕大人好事做到底，待会儿到寒舍一坐，帮我

    弄弄这公文的事儿？帮富人说话、为穷人办事嘛！

    吕夷简    衙内大人说哪里去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说，夷简还欠

    着衙内一大笔人情呢。

    刘衙内    唉，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吕大人的事就是

    下官的事嘛。（环视一圈，扑哧一笑）嘿，就咱两个了！（拉

    吕夷简坐下）这范老学士难得糊涂，果真是个大好人哪，我

    得赶紧上个奏折，提议授予学士大人“救灾功臣”之称号。

    只是这韩秃子各一路，不说人话，气煞我也！这号大乌鸦嘴

    最坏事了，得搞他一下！（乌鸦叫声）

    吕夷简    这是后话了，眼下还是状子的事要紧。小心使得万年船，衙

    内可不要小看了那告状的，范大人说得好——人命关天啊。

    刘衙内   （一根胡须翘起来）衙内我一根胡子翘上天，看谁敢将它扳

    弯弯？告状哪有不死人的！他还想一命抵一命？笑死人！本

    衙内一家向来打死人不偿命，这是祖传家法，这些草民算个

    屁呀，随他娘的告去，我看个热闹。大不了破费点银子。

    吕夷简    这张小憋着一肚子怨气四处乱撞，还口口声声要找什么包青

    天包大人，万一真的撞上了他——

    刘衙内   （一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撞上他！这姓包的脑子

    就是一根筋，一条路走到黑，死不回头！他不是正在南方巡

    视吗？

    吕夷简    就要回京复命了。我正有个不太好的事要告知衙内，听说，

    他回京时取道陈州——

    刘衙内   （惊得眉毛差点扬到头顶上）什么？这个老古董！莫非听到

    了什么风声？（风声大作）不好，我耳旁嗖嗖的，头皮发

    凉——

    吕夷简   （微微一笑）衙内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嘛。

    刘衙内   （捋胡子一笑）呵呵，也是，咱从不做过亏心事儿，怕过谁

    来？衙内我官场里混大的，二十八岁就当县令，什么人没见

    过？什么事没干过？！衙内我就喜欢与猛禽、蛇和蜘蛛打交

    道，鬼都怕我敲它的门呢。

    吕夷简    就是！以衙内的势力，还有摆不平的事？

    刘衙内    嗯，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担心——你说那老鬼去陈州做

    什么？

    吕夷简    听说，包拯南行前有个刺客夜闯开封府，持刀行刺——

    刘衙内   （一拍大腿）好一个侠客！这事你怎么不早点说！刺得怎样？

    吕夷简    幸有包拯的亲随张千舍命相救，屁股上吃了一刀。

    刘衙内   （兴奋地，两眼放光）谁的屁股？

    吕夷简    张千的。

    刘衙内   （一拍手，遗憾地）咳!怎么不是那包黑炭的屁股！张千这厮

    多事。活该！

    吕夷简    刺客随后逃之夭夭。

    刘衙内    逃得好！下次再来！真想见见这位好汉！我愿出二百万两银

    子赏他！叫他替我拿一把铁钉，封死那老头家的大门！

    吕夷简    这包拯年愈八旬，可杀气不减，前年斩了鲁斋郎，去年又囚

    了葛监军，今年不知他要冲着哪位去。

    刘衙内    哼，他最好离衙内我远点，我不是鲁斋郎，也不是葛监军，

    我是个不好惹的大马蜂窝。他到陈州胆敢狗咬耗子——（狗

    叫声）

    吕夷简    他还敢咬刺猬呢。衙内忘了？他七次弹劾圣上宠臣王逵，还

    硬是逼圣上把皇亲张尧佐给罢了官。这两位可都是朝廷大员

    啊。

    刘衙内    花岗岩脑袋！眼红仇富！那两位不就是先富了一步吗？没有

    富人，官府靠什么养活？靠一群穷鬼国家早就完蛋了！

    吕夷简    记得十年前他就谏言献策，说要制定一条律法，规定朝廷命

    官一律将家产张榜公布——

    刘衙内    滑稽！荒谬！贪婪！可耻！拿绳子勒死！（手捂胸口咔咔大

    咳）

    吕夷简   （给刘衙内捶几下后背）衙内息怒，有话慢慢说。

    刘衙内   （喘粗气）我气得说不出话了！老棺材瓤子！我看他是站错

    了队，早晚没个好下场！派人查查，不信他就没事儿。

    吕夷简    为了那条律法，去年他与群臣激辩，唾沫星子溅了圣上一脸。

    刘衙内    不要脸！吃饱了撑的！律法都是给草民定的，哪有去官家头

    上动土的道理？没门！（咔咔大咳）

    吕夷简   （给刘衙内捶几下后背）衙内小点声！瞧，乌鸦都给你吓飞

    了。（乌鸦叫声）

    刘衙内   （挥舞胳膊，猛地提高嗓门）没门！飞它娘的，飞得越远越

    好！（乌鸦叫声）本来都好好的，都怪这呱呱乱叫的乌鸦嘴！（乌鸦叫声）去它娘的乌鸦嘴！（乌鸦叫声）这儿可是我的地盘，（一只脚跺一下）我的地盘我做主，我就是要大点声，就是要又吼又叫，又蹦又跳，（又蹦又跳）压倒它娘的乌鸦嘴！（乌鸦叫声）叫乌鸦嘴统统闭上！（乌鸦叫声）关进大铁笼里！（乌鸦叫声）再上它几把大锁！（乌鸦叫声）再乱叫就打！（乌鸦叫声）关！（乌鸦叫声）杀！（乌鸦叫声消失。被身后的椅子绊了一下，踉跄欲倒；吕夷简一把扶住他）

    吕夷简    衙内小心。

    刘衙内   （转为胜利的姿态，一翘胡子）怎么样？十年过去了，那条

    狗屁律法呢？还不是碰了个大钉子？

    吕夷简    岂止是碰了大钉子，还差点惹出了大乱子！

    刘衙内    公牛闯进瓷器店，不出乱子才怪！公布家产——官员家产岂

    能露底走光？！那还不乱了套？我等是堂堂朝廷命官，不是

    草民百姓的奴隶。为何不先张榜公布那些草民百姓的家产？

    为何？为何？唯恐天下不乱他这是！

    吕夷简    好在大家伙儿齐心，都说时机尚未成熟，正商讨着呢。再商

    讨个十年二十年的，圣上也举棋不定，那老包也懒得再提了。

    刘衙内    叫他提！再提十年，本衙内该怎样还怎样！铮铮铁骨，决不

    退让！真不知他这脑子是怎么想的！他敢和我争论吗？我只

    须问问他——人是不是自私的？只这一问，我就胜了。不过，

    我可不想和无耻之徒辩论。

    吕夷简    衙内大人德高望重，谁对衙内不敬，谁就不是人。

    刘衙内   （一捋胡子一扬脸）那是！

    吕夷简    依我看来，圣上打发老包去南方，说是巡视，其实不过是为

    了都清静一下，免得大典之时他这乌鸦嘴又弄出什么不和谐

    的事儿来。

    刘衙内   （突然嘿嘿一笑）上一次上朝，我细瞅了那老包一眼——嘿，

    一口牙不愁要掉净了，还有本事到灾区那里去碰硬？看不硌

    掉他的大牙。那儿的花脚蚊子也够他受的。

    吕夷简    包拯此行说到底是个闲差，并无巡视灾区的圣命。他的随从

    张千是陈州人氏，八成是想借机探家，包拯遂其心愿，一偏

    腿就去了陈州。

    刘衙内    吕大人言之有理。哼，这老包就喜欢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

    本衙内倒想问问他，这次陈州旱灾你捐了多少银子？还有脸

    去那里走过场？

    吕夷简    不过，他这一去难免要弄出点动静来，衙内不可不防啊。（风

    声）

    刘衙内    这老狗又诋又坏，我就怕他会忽然发黑，一过街就咬着我两

    个小的。（狗叫声）不好，我头皮上老是嗖嗖的，（风声）趁

    早告知我两个小的收敛一些，再好好准备一下，给那老狗鸣

    锣开道接个风。

    吕夷简   （摇头）不必！估计就他和张千两个，一身布衣，混人群里，

    只怕进了城门还没人知道呢。

    刘衙内    哼，两个走鬼，还想微服私访不成？看我不告他个开小差！

    吕夷简    衙内小心点就是了。有备无患嘛。

    刘衙内    说归说，做归做。我那贤婿对我从来是言听计从、办事老到；

    只是我那小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是个直肠子驴，一出去就

    脱缰撒欢，我真有点担心拉不住这头脱缰的野驴。（驴叫声）

    吕夷简    一定得想法拉住他。

    刘衙内    吕大人放心，我这就修书一封，连公文一道快马加鞭发往陈

    州，告诉我两个小的立即三封——封城、封路、封口，再来

    个四清——摆摊的、告状的、乞讨的、煞风景的一概清出城

    外，不就得了？那老包到了陈州城，眼里一片清净，何苦没

    事找事、落个不是？实在看不惯啊，那就随他去，圣上又没

    差他管陈州的事。

    吕夷简    衙内说的是。这状子的事还得快点压下去，免得老学士怪罪。

    刘衙内    哼，这小刁民比我的儿矜贵多了，得关怀一下——我这就着

    陈州府来人，八抬大轿接他回太平世界嘿嘿。至于老学士那

    里嘛——吕大人放心，本衙内自有主张。

    吕夷简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衙内    化不了找个替罪羊最好！（待宰羊的叫声）

    〔二人相视大笑。笑毕，吕夷简先下。

    刘衙内   （一手捡起状纸，一手挺起食指尖狠戳了状纸几个窟窿，咬

    牙独白）哼，乡下人，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公道？臭

    不要脸！我连替罪羊也懒得找！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

    子会打洞，对付你等刁民，我两个小的都有一套，看回陈州

    不先割了你的舌头！再不告饶，就干脆一关，再办你个跳楼

    自尽嘿嘿。（忽又想起什么，对着堂前柳树上的乌鸦摆出一

    副斗鸡状）包拯，你个老乌鸦，想替穷鬼做主吗？（乌鸦叫

    声）来吧，交锋几十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走着瞧！（将

    状纸撕成碎片朝天一扬，笑眯眯地大步下）

    第二幕

    〔陈州城。城内一条街。街旁一客店。店旁竖一杆杏黄大旗，上书“在

    河之洲”。

    〔包拯、张千上。张千骑马。包拯牵马。两人均着布衣,不时擦汗。

    蝉鸣不断。

    包  拯   （吁了一声，停住）张千，看那个骑驴的女子！咱们一进城

    她就跟在后头走走停停的，莫非是盯梢的？

    张  千   （回头看了一眼）瞧她那身打扮，大旱天举着伞，东张西望

    的，一看就不像是良家女子。小的下来问问她。

    〔张千说着欲下马，一条腿刚翘到马背上，被包拯一把拽住。

    包  拯    问什么问，你屁股上的刀伤尚未痊愈，还是呆在马上吧。

    张  千    这马粗皮尖骨的，呆在上头得有个铁屁股才行。小的是

    属猴的，自小坐不住，还是下来牵马吧。

    包  拯    你这猴头，休要再说小的大的，说好了一进城就叫我黄

    老。黄老看在你屁股的面子上就给你做一回马夫吧。

    张  千   （翘起另一条腿下了马）这马累得只扭秧歌，大人还是饶

    了它罢。

    〔客店里出来一位中年女子，倚门而笑。张千瞅见，闪到马后。

    包  拯    猴头，鬼鬼祟祟的躲什么？

    张  千    你看店里出来的那个半老徐娘，乍看上去怎么像小的邻

    居张二嫂？小时候爬她家的墙头给她扇过屁股，到如今

    还火辣辣地疼。

    包  拯    少小离家老大回，你从外头带了一大捧张口毛回来，只怕你

    认得她，她不认得你了。老夫想来也有四十余载不曾回老家

    一趟了。人情如山，囊中羞涩，老夫是有家难回啊。这次随

    你寻个别处，且把他乡当故乡，辞官归田，隐名瞒姓，免去

    人情，也免得连累你再为我吃上一刀。

    张  千   （手搭凉棚四处张望）小的是有家难寻啊。怪！这里三十

    年前明明是一大片桑林呀，还有一片湖水呢，怎么只剩

    下一个烂泥塘了？

    包  拯   （去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擦一把汗）三十年河东、三十

    年河西嘛。说到桑林，老夫倒想起这里的一个典故来，说孔

    子来陈州讲学，路经一片桑林迷了路，有一高一低的两个女

    子正在采桑叶，孔老夫子诗兴大发，指着采桑女对弟子们大

    声戏言：“南枝窈窕北枝长。”高个女子闻听便对唱：“夫子

    到陈必绝粮。”低个女子也补上一句：“桑林有路走不得，”

    高个女子又唱：“还来问我采桑娘。”

    张  千   （笑）我小时只记得听人唱什么“陈州的闺女屁股宽”哈哈。

    包  拯    你是身在山中不知山啊。此地古称“宛丘”，人祖伏羲即建

    都于此，伏羲为万民之源，陈地当为万姓之根。

    张  千    这么说，大人到了这里就算是寻到根、找到家了。

    包  拯    你看客店旁那杆杏黄大旗上写着什么？

    张  千   （很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叨）“在河之洲”。

    包  拯   《诗经》里《陈风》有诗——“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

    淑女，君子好逑”——

    张  千    关关是个鸟，这我知道。

    包  拯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前有孔老夫子到此讲学，留下七弦乐

    歌，后有曹植、李白、李商隐紧随，留下不少华丽诗篇。不

    知我辈有谁会在此留芳。

    张  千    这里的花脚蚊子也很出名，咬一口就留下一个大木疙瘩。

    包  拯    老夫到此一游，倒也想题个词、留个记号。你看这城内，歌

    舞升平，花天酒地，好一个温柔富贵乡，果然是名不虚传。

    只可叹城里城外两重天——你看城外，旱灾肆虐，沙尘四起，

    一路但见河水干枯、水利荒废、田地荒芜，好一派荒凉景象！

    老夫此时是满心凄冷，哪还有一丝诗兴！可恨贪官挡道，一

    味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实在是误尽苍生啊！这次去南方五

    省，老夫心里明白，圣上是担心老夫在寿辰大典之时与京城

    里的达官显贵们过不去，有意打发老夫远离是非，去南方繁

    华地开开眼界、换个脑筋。可南方所见，也是富户一席酒，

    贫户三年粮，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四海无闲田，农夫

    犹饿死。唉！如此多难，怎能兴邦！

    张  千   （突然一巴掌拍在屁股上，碾到手里看）好肥的花脚蚊子！

    包  拯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

    王孙把扇摇。（仰头看天）老天，开开眼，快来一场大雨吧。

    张  千    大人，这里花脚蚊子太多，店门口那女的还在一个劲地瞅咱，

    小的怕她瞅破了大人的身份，还是另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张千牵马欲走，那女的突然上前，把张千吓了一跳。

    那女的    这位大哥有些面善！

    张  千   （一手捋胡子）你道我是谁？

    那女的   （叉起腰）哼，多了一把烂胡子我就认不出你了？小时候爬

    墙头竖到俺家的猪栏里，瞧，脑门上的疤还在哪。

    张  千   （摸摸脑门，笑）哪壶不开提哪壶，二嫂恕张千有眼无珠。

    （拱手施礼）

    张二嫂   （一拍手）还真是张千呀！叫张千的遍地是，可叫我扇过屁

    股、又给开封府包大人当差的张千也就你一个。快去二嫂店

    里坐着！

    包  拯   （起身牵马）张大人先坐着，老汉去店后头拴马。

    张二嫂   （又一拍手）张大人——果然升官了！混上了高头大马，还

    配上了个专门牵马的！咦？你的轿子呢？（东张西望）

    张  千   （东张西望，连连摇手）嘘——二嫂小点声！

    张二嫂   （依旧大嗓门）京城里下来的官哪个不是八抬大轿、前呼后

    拥的！看你，衣锦还乡了，还像偷儿进村似的！微服私访吧？

    张  千    可怜张千归心似箭，只想快回老家看看。

    张二嫂   （引张千进店）老家有什么好看的！除了多了几处大房子，

    还是一副哭丧样，日子过得比我扇你屁股的时候好不了多

    少。

    〔店内，几张方桌，几个凳子。张千、张二嫂坐。

    张  千   （打量店内）二嫂怎么到城里开起店来了？

    张二嫂    这年头靠种地还想熬出头？来城里好歹混口饭吃。

    张  千    今日客不多啊。

    张二嫂    我这店太小，达官贵人看不上，平民百姓逢上这大灾年很少

    有上门的。上个月街那头又开了一家，招了一大群窈窕淑女，

    把我的回头客都拉过去了。

    张  千    都不容易。

    张二嫂    当官容易？看你瘦的，光剩一把胡子了，包大人都给你吃什

    么了？（大声招呼店小二）好酒好肉只管端上来！

    张  千   （连连摇手）别别，弄几个烧饼、来碗白开水。

    张二嫂    别别，别屈了官肚子。哪个官来这里不是大吃二喝的！当官

    还差钱？

    张  千    家有万贯一时不便嘛。看我的腰包，筛子喂驴——露兜（漏

    豆）了。

    张二嫂    看你的腰包，和你的肚子一样，一时是鼓不起来的。得，打

    个白条吧。来个四菜一汤？

    张  千    简单一点。风头上，上头查得紧。

    张二嫂    唉，你说这话连野猪也骗不了。糊弄谁呀，官家的那档子事

    什么时候动真格的来？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看你这瘪

    肚子（拍拍张千的肚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胆小的。应该吃

    点熊胆大补一下。

    〔店小二上盘。包拯进。

    包  拯    张大人，马拴好了。

    张  千   （弄出张大人的样子）知道了，一边坐着去。

    张二嫂   （看包拯落座，对张千耳语）怎么？包大人就给你配了这么

    个干巴黑老头？

    张  千   （突然起身，慢慢靠近包拯）别动！（啪——一巴掌拍在包拯

    的脖子上）花脚蚊子！

    包  拯   （看张千手心上的蚊子血）晚了，让它得手了。刚才老汉拴

    马的时候可给咬惨了。

    张  千    此乃陈州特产。逢人必咬，死不松口。

    张二嫂   （对包拯）老哥也见过包大人？

    包  拯    托张大人的福，见过几面。

    张二嫂    忙吧？

    包  拯    很忙。

    张二嫂    是黑？

    包  拯    很黑。

    张  千    见过黑的没见过这么黑的。

    包  拯    不黑能叫包黑炭？

    张二嫂   （压低声音）再黑，怕也黑不过这里的杨黑天吧。

    张  千    咋个黑法？

    张二嫂    不等天黑你就知道了。覆盆不见太阳辉，地窖里头见不着月

    亮。（突然面露恐慌）听——什么声音？（店内霎时黑下来,

    外面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说曹操曹操到——他们来了！

    〔乱糟糟的脚步声。一声粗吼：“堵住！看你往哪里跑！”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慌不择路，一头拱进店内。两个公差跟着闯入，锁链一挥，套住老头；随后第三个公差手按腰刀昂首跨进。

    张二嫂   （向第三个公差施礼）成官爷万福！

    成官爷    福个屁！一大早就摊上了这么个熊差！近日有钦差大臣下来

    巡视，知府大人有令，城内三封，凡污秽市容者务要清理干

    净！（踹了老头一脚）臭乞丐，敢和卢员外的狗争肉骨头吃，

    先给他来个头撞南墙！

    乞  丐   （缩头）哎呀！

    成官爷    把他扳倒！打！

    乞  丐   （强烈谴责）你们干嘛动手打人？

    成官爷    老子想打谁就打谁！（踹了一脚）

    公差甲    成官爷打谁我打谁！（踹了一脚）

    公差乙    谁骂我我打谁！（踹了一脚）

    乞  丐   （强烈抗议）谁打我我骂谁！

    三公差   （一起）打！

    包拯张千 （一起）别打！

    〔三公差一齐住手，看包拯、张千。

    成官爷   （上前一步，打量包拯、张千）别打？谁说的？作死！（回头

    对另二位公差）给我搜搜，看身上有没有危险品！

    张二嫂   （慌忙上前）成官爷息怒，这里的菜刀早就遵官府之命上交

    了，这两个是我乡下的亲戚，手无寸铁，刚来的，傻头傻脑

    的没见过世面。

    成官爷   （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挥脚勾一把椅子，一脚踏上）说！

    进城税缴了没有？

    张二嫂    他两个有眼不识泰山，成官爷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来，喝

    一碗！

    成官爷   （伸一个拳头蹭了蹭酒糙鼻子，目光落在饭桌上，口气缓和

    了一些）公务在身，滴酒不沾。嗯，红烧鸡块、蒜薹炒肉、

    拍蒜蒲菜、酱黄花菜，还有驴肉丸子汤，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张二嫂    全托官爷的福！打肿脸充胖子。

    成官爷    就苦了我们当差的！（嗅了嗅）嗯，这烧饼气味不错。

    张二嫂    官爷放心，正宗的张二烧饼，纯花生油。（说话的功夫将一

    包烧饼挂到成官爷的刀把上）

    成官爷   （朝另二位公差一挥手）套紧这厮，回去！（又对包拯、张千

    瞪了瞪眼）瞧你两个饿皮脸，莫非是饿死鬼下生？（其余公

    差大笑）别让爷在街上撞见！你摸他拳头干什么？想造反？

    包  拯   （轻弹张千攥紧的拳头，免得他发作）他手上爬了个花脚蚊

    子。

    成官爷    给我使劲咬他，哈哈哈——（大笑着离去）

    张二嫂    成官爷慢走！（目送三公差押乞丐下）

    张  千   （一拳打在桌子上）土匪！贼！花脚蚊子！

    张二嫂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算你有福，马拴在店后头

    没叫唤。

    张  千    叫唤又怎么着？

    张二嫂    别叫唤。公差听见要收呼叫税的。

    包  拯    看来老汉得赶紧将马嘴捆上。

    张  千    他娘的，是不是连喘口气也要收税？

    张二嫂    收不收、收多收少全在他们一张嘴上。

    张  千    驴嘴！

    张二嫂    唉，还是吃你的烧饼吧。

    张  千   （愤愤地）不吃了，气饱了！

    张二嫂    刚才那老叫花子没给当场打死算是烧了高香。前些日子朝廷

    派人来粜米赈灾，有个老汉见换来的救灾米掺了糠土，还缺

    斤少两，忍不住上前和仓管小衙内分辨了几句，公差老爷们

    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是一阵暴打，那小衙内还不算完，说要执

    行家法，使出御赐紫金锤将那老汉一锤打杀！

    张  千    什么？打死啦？

    张二嫂    那个花花太岁还冲死尸啐了一口，说了句——“切，不就死

    个人嘛，我爹是刘衙内，我姐夫是杨知府，有本事告呀！走，

    吃饭去！”

    包  拯   （怒）如此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朝廷岂会坐视不管！

    张二嫂   （冷笑一声）你这老哥没见过大世面！没听说过圣旨出不了

    皇宫嘛？圣上成天给一大群报喜不报忧的昏官团团围着，还

    以为天下太平、百姓都发大财了呢。陈州大旱，朝廷拨下的

    救灾银子灾民一文也没到手，都挪到杨黑天的衙门小金库里

    去了。那点救命粮他们也不放过，高价倒卖，以次充好，哪

    管百姓是死是活。

    张  千    黑！够黑！太黑！

    包  拯    比花脚蚊子还黑。（叹）官灾猛于天灾呀。

    张二嫂    别看陈州地方不大，官爷们的派头可不小。你看那衙门，盖

    得比皇宫还气派，不知花了百姓多少血汗银子；再说这城内

    还有个黄楼，比皇帝的后宫还要华丽，每日去那里头吃喝玩

    乐的达官贵人呼呼隆隆你来我往的，这三年大旱也没冷落了

    黄楼门庭，朝廷只闻富人笑，哪闻穷人哭！

    张  千    我这就回开封府请包大人来一趟，看不切了这些驴头！

    张二嫂    把陈州方圆二百里的大官小官全都拉出来切掉驴头，肯定有

    冤枉的，但隔一个切一个，肯定有漏网的。单凭一个包大人

    切得完？

    包  拯    唉，这驴头就像韭菜一样切一茬冒一茬，累死了那包黑子。

    张  千    那也得切！切一个少一个，看准驴头——

    〔张千化掌为刀用力一切，将一旁端盘子的店小二切倒在地。

    包  拯    说驴驴到——看那边来的不是一头驴？

    〔驴鸣。一女子手举花伞骑驴上。

    张  千    嘿，净来黑的！就是这头黑驴，一进城就跟在我后头。

    张二嫂    驴上坐的，正是黄楼一枝花王粉莲。驴是钦差小衙内送她

    的。

    张  千    怪不得这么黑！

    包  拯   （拂须点头）一头好驴！

    张  千   （拂须摇头）一枝好花！可惜插在驴背上。

    包  拯    听那女子唱什么？

    王粉莲   （手摇花伞唱——）

    小扁担，光溜溜，

    挑着担子上陈州。

    陈州夸我的好大米，

    我夸陈州的大闺女。

    陈州的闺女屁股宽，

    八担芝麻撒不到边，

    ……

    张  千    这首歌我小时候也会唱，还会唱——

    别人骑马我骑驴，

    心里总觉太不如，

    回头看一看，

    后头还有个赤脚汉——

    〔驴子冲店里头瞅了瞅，突然一声长嚎，前腿腾空，后腿刨地，唬得女子抱住驴头连声高呼“包黑子，包黑子……”

    包  拯   （惊）这女子嘴里呼什么？

    张二嫂    叫唤她的驴呗。

    包  拯    她的驴叫包黑子？

    张  千    呸！怎么不叫它杨黑子！看那黑子不把她的宽屁股摔成

    八瓣！

    〔驴子继续嚎叫、腾空、刨地，女子惊叫不已。

    包  拯   （急）那驴子疯了！快去笼住！

    张  千   （袖手不动）疯去吧。人家屁股宽，栽不下来。

    包  拯    救命要紧！

    〔包拯奔出店外，直取驴子；张千一溜烟抢到包拯前头，一把笼住驴

    子。

    张  千   （挥掌拍驴）再叫包黑子，我一巴掌拍死你!

    〔驴子突然发威，一头将张千顶翻，之后驮王粉莲冲进客店，撞倒桌椅、踢飞盘碗、轰走店小二。

    张二嫂   （心疼地）啊呀混帐驴！你当自己也是个成官爷？我刚买的

    大花盘子！

    〔驴踏过花盘子，直取张二嫂；包拯眼明手快，擒住驴缰；驴子一声长嚎，冲出客店，在张千身旁打了个滚，将王粉莲、包拯、花伞、半个驴身子统统卸在张千身上；包拯揪住驴缰不放，驴子挣扎爬起，拖着包拯扬长而去，剩下三人齐声呻吟——

    张二嫂    （搓手）我的大花盘子！

    张  千    （揉屁股）我的屁股！

    王粉莲    （扶腰）我的伞！我的包黑子！我的杨柳小蛮腰！

    〔三人呻吟完毕，静场片刻，包拯骑驴归来。

    王粉莲   （大喜过望，迎上前去）好一个训驴老手！我还以为你叫包

    黑子拖垮了呢。

    包  拯   （下驴）一条线上的蚂蚱，就看谁能蹦跶了。

    张  千   （起身，揉屁股，骂驴）躺着也挨你踢，八瓣了！

    张二嫂   （搓手，看着一地碎片）八个大花盘子，全碎啦。

    王粉莲   （一挥伞，满不在乎地）都别吱吱了，回头姑奶奶算账！（看

    包拯）喂，老头，外地来的吧？

    〔包拯将驴缰交王粉莲，王粉莲背手不接，打量包拯。

    包  拯    大姐眼力不差，老汉自苦县来，流落此地，混口饭吃。

    王粉莲    苦也，你走错地方了！混口饭吃？这儿可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不怕给人吃了？

    包  拯   （呵呵一笑）老汉骨头硬，就怕人家啃不动。

    王粉莲    算你有福，遇上我了。看你驯驴有方，从今日起就给我牵驴

    喂驴吧。管吃管住，每月工钱到时发放决不拖欠，怎样？

    包  拯   （一拱手）老汉求之不得。

    张  千   （上前）且慢！这老头还得给我牵马喂马呢。

    王粉莲   （冲张千一瞪眼）你那瘦马还是另找个主伺候吧，这老头我

    包了。老汉，扶俺上驴！

    〔张千、张二嫂眼睁睁地看着王粉莲上驴、包拯牵驴离去。

    张  千   （剜了几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黑老头真差劲！跳了槽

    连头也不回一下！

    张二嫂    好兄弟，看开些，这年头认钱不认人，有钱走遍天下，没钱

    寸步难行。怪你官没做好，连身边的人都留不住。也好，旧

    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年头就是不缺人，回头再叫包大人给你

    配上个壮劳力。

    张  千   （捂屁股呻吟一声）这事不忙，求二嫂先拉我一把，刚才我

    是自己跌倒的。

    张二嫂   （拉起张千）不怕，如今看病不算难也不算贵。二嫂这里有

    狗皮膏药，一包就灵（扶张千进店）。

    第三幕

    〔陈州城。黄楼。后院。院中一棵柳树。柳树下一张桌子、四个凳子。

    院角有座驴棚。

    〔包拯牵驴、王粉莲骑驴，进院。

    包  拯   （抬头张望）这楼好气派！

    王粉莲    这楼叫黄楼，陈州第一楼，可不是随便开的店。这里是

    后院，前院更气派。

    包  拯    哦，还分前后院？

    王粉莲    前院送旧人、后院进新人嘛。

    包  拯    老汉可不是什么新人，糟老头子一个。

    王粉莲    你老远看这黄楼像个啥？

    包  拯   （仰望黄楼）像个——太师椅。

    王粉莲   （摇头）不太像。

    包  拯    嗯，像个——（停顿，双手比划）鸟窝。（摇头）不，像一

    张——揉掉的状纸。又像是——（停顿）一堆快要孵出小鸡

    的蛋。

    王粉莲   （笑）你这老头太有才了。你道陈州的百姓说它像个啥？

    包  拯   （好奇地）像个啥？

    王粉莲    像个——大裤衩（大笑） 。去年后院起火，差点把裤裆

    烧掉了。

    包  拯   （笑）呵呵。不过，说实话，老汉走遍中原，满眼是棚户

    破屋，这样气派的大裤衩还真不多见。嗯，有茅坑吧？

    王粉莲    没有茅坑的房子有钱人才不喜欢呢。有钱人就喜欢住大

    房子。

    包  拯    十指不沾泥，鳞鳞住大厦。

    王粉莲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你这老头肚子里还有点墨水。

    包  拯    老汉懂一点唐诗，牵强附会。

    王粉莲    这里比皇帝的后宫热闹多了。我嫌前院太闹，来后院图

    个清静。扶我下驴。咦？我这包黑子老实多了，你这黑

    老头还真有两下子。

    包  拯  （扶王粉莲下驴）这叫黑吃黑。

    〔王粉莲去柳树下落座，从桌子上捏起一把扇子，看包拯牵驴去驴棚。

    包  拯   （拴驴）这黄楼如此奢华，谁能盖得起？

    王粉莲   （摇扇）黄经济黄大官人。

    包  拯   （喂驴）黄大官人？多大个官？

    王粉莲    这黄经济不做官，却天天混官场，称得上是个白衣宰相。

    这黄楼就是他出钱盖的，每年在这里花掉的银子能养活

    陈州三十万百姓。

    包  拯    这黄大官人哪来这么多银子？

    王粉莲    你呀，土老帽！官家要叫你发财，你想不发财都难。他

    这个黄楼就白盖了？银子哪有白花的！他的事就是官家

    的事，官家的事也是他的事。官家的事都得和他商议着

    来。就连朝廷粜米赈灾的事他也要插一杠子。

    包  拯    哦？赈灾的事他也过问？

    王粉莲    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岂能放过？

    包  拯    那可是百姓的救命粮啊，坑死人了。

    王粉莲    如今国家都敢坑，还有什么不敢坑的！

    包  拯    大姐把官家的事看透了。

    王粉莲    岂止是看透了。我手里还有官家的把柄呢。

    包  拯   （走出驴棚）把柄？那大姐可要小心了。官家的把柄捏

    在外人手里一用就灵，捏在自家人手里可玩不转，弄不

    好会出人命的。

    王粉莲    人家送我的。不要白不要啊。

    包  拯    多大个把柄？

    王粉莲    个头不大（两手比划一下），却法力无边，可先斩后奏。

    包  拯    老汉只听说过什么势剑金牌（也比划一下），可先斩后

    奏。

    王粉莲    我这里的是一把御赐紫金锤。

    包  拯   （一惊）也能先斩后奏？

    王粉莲    对付下头的百姓可光斩不奏。前些日子粜米赈灾，有个

    你这把年纪的老汉只与仓官小衙内分辨了几句，就给这

    紫金锤一锤打死。

    包  拯    好厉害的锤！怎么会流转到大姐手里？

    王粉莲    小衙内讨好我呗。我可不稀罕。我又不是钦差。我若是

    钦差呀，我下手要做的第一桩事就是——你猜？

    包  拯    一锤打扁小衙内的狗头。

    王粉莲    不。一锤打扁包黑子的驴头。

    包  拯   （朝驴看了看）杀驴何用紫金锤，对付这驴头，老汉一根

    棍子就够了。

    王粉莲   （冷笑一声）你听差了吧？我要打扁的不是驴棚里的这个

    驴头，我要打扁的，是开封府里的那个人模人样的驴头。

    包  拯   （捏住一只耳朵）老汉耳朵背——大姐刚才说要打扁的是

    哪个驴头？

    王粉莲    包拯包黑子的驴头。

    包  拯    江湖人称包青天的那位？

    王粉莲    就是那驴头！

    包  拯    老汉无知，恕直言了——天下皆知那驴头专和贪官的狗

    头过不去，得罪的大小官员无数，赚得不少毒咒。大姐

    与他有何冤仇也如此咒他？难道比贪官更恨他不成？

    王粉莲   （将手中扇朝桌上一顿）对！我就是恨他，恨透了，恨不

    能把我那驴子当成他打上一锤！

    包  拯    哦，怪不得大姐给那驴取名包黑子呢。恨乌及屋啊。

    王粉莲   （停顿）老人家，你想听听我恨从何来吗？

    包  拯    老汉洗耳恭听。

    王粉莲    且坐下，听我细讲。我这恨憋了十多年了，找不到个人

    可以一吐为快。老人家多大年纪？

    包  拯   （落座）老汉七十八九。

    王粉莲    唉！我爹活着的话也该有你这年纪了。你道我为何招你

    来管驴？

    包  拯    老汉好运。

    王粉莲    你那模样长得跟我爹很像。

    包  拯    看来我这模样长对了。怪不得老汉进城时你跟了我一路。

    王粉莲   （突然掩面哽咽）我爹死得好惨。我的命好苦。我恨死那

    个驴头了。

    包  拯    大姐此话从何说起？老汉越听越迷糊。

    王粉莲   （抬脸凝视身旁的柳树，陷入回忆）哎！跟你说说无妨。

    说来话长。我本良家女子，家住离京城不到百里的柳树

    县。你看眼前这棵柳树，是我从乡下挪来的，小时候我

    家院里也有这么一棵，是我亲手种下的，陪我长了十多

    年，我的小名就叫柳儿。我们一家四口，日子过得虽说

    有些清苦，可也尽享田园之乐。（停顿片刻）忽然有一天，

    有人在田园里探到了金矿。霎时，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

    好像都中了邪、发了疯，恨不能把脚下的地翻个底朝天，

    连祖坟都不放过，山明水秀的一个柳树县立时千疮百孔、

    乌烟瘴气，像是来了一场瘟疫。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也没

    了安宁。我哥哥做着发家梦去了金矿，拼死累活干了几

    年，结果一块金子也没带回来，还得上肺病，一命归西。

    我母亲大病一场，为了治病，父亲把地都卖光了，到头

    来母亲还是撒手去了。剩下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可厄运

    还没有到头。那么多的人忙忙碌碌，到头来只富了一部

    分人，这一小撮人一阔脸就变，作威作福，霸占了金矿。

    金矿很快开到了我家门口，赔偿的事还没影，房子就给

    强拆了，我们像牲畜一样给驱逐出去。（停顿片刻）乡下

    呆不下去了。我和父亲去京城。路上，要过河，两个汉

    子拦住我们父女两个，说坐他们的船抄近路当天就能到

    京城，到了京城还能帮我们找个富贵人家做事。父亲动

    了心，结果上了他们的贼船。还没等靠岸，两个汉子便

    露出强盗相，狮子大开口，索要船费。父亲把随身带的

    家当都给了他们，他们还是不依不饶，把父亲一脚踹进

    河里，挟持我到了岸上。（停顿片刻）就这样，就像做了

    一个恶梦，两个强盗把我带到京城。一路上，我大呼救

    命，行人却一个个冷眼旁观，就像看一个赶赴法场受刑

    的囚犯，还不时指指戳戳。就这样穿街过巷，一直走到

    城里深处的一座小屋里……

    〔那座小屋在王粉莲的眼前恍惚浮现——屋角一个女子抱膝埋头而坐，屋外寒风呼啸。门忽然大开，女子打个哆嗦，抬起头，身子抱得更紧。两个汉子进屋，关上门，看着女子，哼哼几声，开始发话。

    汉子甲    怎么，三天了，还没想开？还指望天上掉下个救星来？

    汉子乙    再不从，就把你卖到黑砖窑里去，连下窑子都不如！

    女  子   （抬脸怒视）强盗，等着吧，官府断不会饶了你们！

    〔两汉子对视一下，骤然大笑，声震屋宇。

    汉子乙    知道这是哪儿吗？马行街竹竿巷。旁边就是官府。

    汉子甲    嗬嗬，这小妮子搬出官府来了！当官的都在干些啥？

    汉子乙    还能干啥？都在各顾各，哪管草民死与活。

    汉子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白天的怎么偏偏把你给绑走

    了？嗯？

    汉子乙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命啊。

    汉子甲    你爹下了水，我看早就见鬼去了。他就是活着见了官府，

    又能怎样？

    汉子乙    他得先去县衙，县衙说忙着呢，等等吧。

    汉子甲    你爹等不及了，就去府衙。

    汉子乙    府衙深如海，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转悠到府尹大

    人的眼皮底下还不得到驴年马月！

    汉子甲    不过，听说新府尹叫包拯，定了新规，告状的百姓可直

    入正门，直接到大堂申诉，不用绕三兜四了。

    汉子乙   （夸张的口气）噢？有这等好事？

    汉子甲    可惜呀，这年头光贪赃枉法的大案子就够包大人忙活的，

    这等小小的风流案子呢，只好转给下级官员去办了。抓

    大放小嘛。

    汉子乙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信不信？我信了。

    汉子甲    我信兔子和羊生不出凤凰来，哈哈。

    汉子乙    你爹在府衙碰了钉子，转了一圈，又回县衙。县衙说“哼，

    叫你告，有本事去皇帝那儿告去吧。”

    汉子甲    你爹就去找皇帝，找了一圈，皇帝没找着，又回去找府

    衙，府衙又一脚踢给县衙，县衙好歹派出个公差，公

    差——去城里找了一圈就回来了。

    汉子乙   （模仿女子爹的口气）公差大人，我女儿找到了吗？

    汉子甲   （模仿公差的口气）找到了？你以为你女儿蹲在屋顶上等

    你找啊？有本事自个找去吧！

    汉子乙    你爹就自个儿找——

    汉子甲   （弓下腰，做找人的模样）找啊找，找啊找——（模仿女

    子爹的口气）我苦命的女儿啊，你跑到哪里去了？

    汉子乙   （也弓下腰，做找人的模样）找啊找，找啊找——（模仿

    女子的口气）爹啊，我给强盗劫持了，快送钱救我，要

    不，我完了你也要完了。

    〔两个汉子头碰头找到屋门，屋门忽然开了——

    门口立着两个公差、一位老汉。

    女  子   （眼睛一亮，猛地起身）爹？！你还活着？

    老  汉    柳儿！爹可找到你了！

    公差甲   （朝屋里瞅一眼）这可真是个奇迹。

    公差乙   （哼一声）这案子破了，没咱们的事了，走吧！

    〔两公差扬长而去。

    女  子   （凄声地）爹！快来救我！

    老  汉   （欲进屋，两个汉子叉手怒视；打个哆嗦，回头看公差）

    两位官爷——（两公差已隐去）

    女  子    爹！你的头发全白了。（欲上前，被两汉子挡住）

    汉子甲    英雄救美来了嘿嘿，我们保证她是安全的，你就别担心

    了。

    老  汉   （哀求）我们是穷苦人家，两位爷发发慈悲，让我们父女

    团聚吧。

    汉子甲    你以为我们欠债不还啊？谁逼你啦？自己找上门来了。

    汉子乙    既来之则安之，过来坐吧，坐我右边，右为上嘛，（朝汉

    子甲挤挤眉、弄弄眼）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谈你欠我

    们船费的事。

    〔老汉从兜里掏出一包钱，送到汉子甲手里。

    汉子甲    这就对了，救命要紧嘛。真有钱！（捏捏那包钱）就这些？

    还差得远哪。回家再取些送来。

    老  汉   （施礼，哀求）好汉爷，这些银两是老汉积攒了三十多年

    的血汗钱，家底都掏空了，再也掏不出了。

    汉子乙    你可以回去卖地嘛。

    女  子    强盗！

    老  汉    地早就卖光了。

    汉子甲    老败家子。崽卖爷田不心疼。那就接着卖你女儿吧。权

    当是借你的，借还不行吗？给你打个借条，挣了钱连本

    带利还你，嗯？

    汉子乙    出来混，总要还的嘛。

    老  汉    ……

    女  子    强盗！

    汉子甲   （拍拍老汉的肩头）你是个负责的好父亲。对我们要有信

    心嘛，信心比你这包银子宝贵多啦。

    老  汉    ……

    汉子乙   （打个哈欠）得，别玩他了，从来没有哪个穷光蛋借这么

    多钱给咱们，快打发他接着凑钱去吧。

    老  汉    求求你们……

    汉子甲    哪里发财哪里去吧！

    〔汉子甲一把将老汉推出门外，呯地关上门。老汉在门外绝望地呜咽。

    女  子   （冲门外大声地）爹记着——“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

    〔门外呜咽声越来越微弱。风声越来越急。小屋慢慢被一片黑暗抹去。

    〔静默片刻。小屋重又浮现。女子依旧抱膝而坐，抬头看天。屋里飘

    下雪花。

    〔两个汉子一唱一和。

    汉子甲    你抬头望什么呀？望见北斗星啦？

    汉子乙    北斗星没望见，天上掉下个公差来。看了吧，这就是天

    朝的公差大人！我才知道天朝的公差大人呢！

    汉子甲    对啦，除了公差大人，她还有包大人呢。刚才没听她说

    吗？——“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呵呵。这是啥意思

    呀你说？

    汉子乙    啥意思？鬼知道——阎罗王是地狱之神，铁面无私，阳

    间的任何请托关节也休想通到他主管的阴曹地府里去。

    汉子甲    我也知道了。她的意思是穷鬼打官司，没钱没人给通关

    节不用怕，自有阎罗王包老大人为她做主，是吧？

    汉子乙    这话还有一层意思呢。是说有钱人就是有钱有人通关节

    也没用，什么关节也通不到他包老那里去。

    汉子甲    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礼无钱莫进来。打官司劳民伤财，

    还是不打为妙。你说呢？

    汉子乙    不过，我阎罗包老可不一样啊。（模仿包老的模样正襟危

    坐）我包老可是清白的。

    〔两汉子相视大笑。

    女  子    你们若不怕包大人，就在这屋里再呆上两天等他过来！

    汉子甲    就两天？两天过去那个阎罗包还不来咋办？

    女  子    那我就认命，顺了你们去。

    汉子乙   （看看汉子甲，点点头）好，不差这两天，咱正好看看那

    个火阎罗是黑的还是红的。

    〔寒风呼啸，小屋重又陷入黑暗。

    王粉莲   （黑暗中独白）我白天盼，晚上盼，就盼这两天里不定何

    时包大人会带着一群公差破门而入，打翻两个强贼，救

    我出小屋，父女团聚。我晚上盼，白天盼，一遍遍给自

    已打气：这儿是京城，在天子脚下，这儿是开封府，是

    包大人的地盘，包青天包大人啊，求你快快来吧，这世

    道没有穷苦人的活路了！我白天盼，晚上盼，只盼得两

    眼昏花、神思恍惚，一直盼到两天过去了，那道门还是

    关得死死的。第三天，我一咬牙，起身，对两个强贼道

    一声“包青天死了，我们走吧。”

    〔静场片刻。包拯。王粉莲。柳树。

    包  拯   （长叹一声）灯下黑啊。

    王粉莲    一黑十多年，我东流西漂，几经波折，四年前流落到这

    陈州，傍上了黄大官人，又给那小衙内看上，才有了今

    日。

    包  拯    这十多年里你爹可找到过你？

    王粉莲    找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告遍了大大小小的衙门，有什

    么用呢？这样的事多了去了，这样的事在官家眼里算啥？

    算（蒜）屁（皮）！有一天，一驾官车撞倒了我爹，我

    爹挣扎着坐起来，官车上下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就朝他

    身上连捅八刀，扬长而去。从此他再也不用四处上告了，

    再也不用找他的柳儿了。前天我靠着这棵柳树梦见了他

    ——他躺在官车底下，摇一下我的手说——“柳儿，等

    着，包大人就要来救咱了。”

    包  拯    唉！想那包黑子整日坐镇开封府，大案要案办得无数，

    自以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不到他就是漏网鱼一个。

    王粉莲    可叹那个叫小衙内一锤打死的老汉，临死前还念念不忘

    包大人，叮嘱儿子一定要找包大人为他作主呢。我看那

    告状的孩儿又要给官们当球踢来踢去了。（驴子突然长

    嚎一声）你听——驴棚里的那个包黑子又在干嚎了，你

    且去打它二十大棍。

    包  拯    好，权当它是开封府那个老眼昏花的包黑子。（起身去驴

    棚）老汉这就去——举棍将这昏驴打。

    〔院外一阵嚷嚷声。

    王粉莲    小衙内一伙到了。

    〔院门大开。小衙内手持一把大扇子，与两随从李吉、孙钩一头扎进来。两随从一左一右紧贴着小衙内，每人手提一饭盒。李吉忽去小衙内左耳鬓拿了一把。

    小衙内   （脑袋朝右一偏） 混帐！你挠我耳根做什么？

    李  吉    老爷这儿趴着个大肥虱子。

    〔孙钩也去小衙内右耳鬓拿了一把。

    小衙内   （脑袋朝左一偏）混帐！你也挠我耳根做什么？

    孙  钩    老爷这边也趴着个大肥虱子。

    小衙内    一对混帐！拉我到那些下流馆子里招一身虱子来。唉呀痒

    痒——这儿也趴着个！（伸手挠脖梗，李吉、孙钩一齐去脖

    梗做拿状）债多了不愁人，虱子多了不咬人——去去去，关

    紧院门，爷今天有正事要做。

    王粉莲   （迎上前）衙内，今日来迟了！

    小衙内   （扶正帽子，喜上眉梢，拱手施礼）公务繁忙，姐姐恕罪！

    李吉、孙钩，快给姐姐摆上！

    〔李吉、孙钩将饭盒置于桌上。

    王粉莲    呦，两大篮子！

    小衙内    好东西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屁股坐下，肥大的身躯

    将凳子坐得散了架，李吉、孙钩、王粉莲七手八脚使其蹲马

    步，屁股下再塞一张凳子）

    王粉莲    衙内今日又打搂了啥宝贝？

    小衙内   （得意洋洋）小牛肉，顿顿都是小牛肉。还有那：煎焖鱼、

    泥巴鸡、炖肉胡辣汤、汉中鹅黄酒。李吉，倒酒！孙钩，这

    官靴太挤脚，帮俺脱下来。（架起二郎腿）今日与姐姐多饮

    几杯，待会儿去野外那瓜田李下踏青去。（孙钩把小衙内翘

    起的那只靴子脱下来，鼻子一皱，干呕一下）混账，你呕什

    么？

    孙  钩    奇怪，这靴子一点也不臭。

    李  吉   （脱下小衙内的另一只靴子闻了闻，鼻孔扇动几下）不但不

    臭，还有点香气呢。

    小衙内    一对贱料，抱回家去闻吧。大姐尝尝这泥巴鸡。（掰一条鸡

    腿）

    王粉莲    衙内吃吧。太油腻了我吃不来。

    小衙内   （打个饱嗝）也是。俺来陈州的这些日子一天要吃六顿，成

    天大鱼大肉的吃够了，做梦都想吃点小米汤。（驴鸣。看驴

    棚) 咦？那个黑老头打哪儿冒出来的？

    王粉莲    我今日上街蹓驴，不想这畜牧受惊发邪，险些送我性命，多

    亏这老儿一把笼住了它。我看他管驴正合适。

    小衙内    哼，抬举了他。瞧他灰头土脸的，一看就知道他活得很窝囊。

    这年头闲人有的是，有个活干就算烧了高香了，不给工钱都

    行。孙钩，看姐姐的面子，等会儿取点剩酒剩菜犒劳一下那

    老儿。天好热！李吉，还不快给姐姐扇扇子？

    〔孙钩抢在李吉前头抓过王粉莲的扇子，李吉拿过小衙内的扇子，

    二人一齐扇动。小衙内、王粉莲喝酒吃饭。静场片刻。院外忽然

    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衙内   （皱眉）扫兴！又是我姐夫那一伙！

    〔院门大开，杨金吾、黄经济及一队公差鱼贯而入。

    杨金吾    果然又在这里！

    黄经济    好一对鸳鸯客。

    杨金吾    没脑子的，又喝上了！

    小衙内    看你们火烧火燎的，天塌了？

    杨金吾   （忽地逼近小衙内）塌了个大窟窿！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

    乱窜！还光着脚丫子！成何体统！

    小衙内   （穿靴子，李吉、孙钩帮忙）粜米粜累了，来这里透透气！

    黄经济    有气快透吧！等会儿你可顾不上了！

    杨金吾   （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朝小衙内怀里一拍）我的大少爷，

    你睁大眼瞅瞅吧。

    小衙内   （抖开信，眼睛睁大一圈又恢复原状）老爷子又来信了？哎，

    这些日子粜米粜的，一瞅着白纸黑字就眼花——嗯，里头好

    像有个错别字——要不，（歪脸看王粉莲）姐姐挑几段要急

    的念念我听？

    杨金吾   （劈手夺信）放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不读也罢，

    听着——（读信）“开封府尹包拯去南方五省巡视归来，取

    道陈州，此时可能就在陈州城内微服私访——” （突然停

    住，回头看院门）谁在门外？（风声）

    〔杨金吾将信揣入袖中，其余人皆回头看门，侧耳倾听。静场片刻。

    小衙内   （竖起招风耳听了一会，打个哈欠）我只听到一声驴屁。疑

    神疑鬼的，误了吃酒！他来就来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

    乎？

    杨金吾    乐你个头呀！你正乐着，大门咣当一开——

    黄经济    你眼前一黑，有个老头黑着脸一步跨进来——

    李  吉    张千紧随，手持金牌势剑——

    孙  钩    后有一大群捕快——

    李  吉    把门一闩——

    王粉莲    吓死人了——

    小衙内    我真有点透不过气来了，李吉，快给我捶捶背！

    杨金吾    马护！去门口望望风！

    〔马护，眼看着院门鹤步移去——

    小衙内   （大喘一口气）哼，一惊一乍的！这疙瘩地方谁敢抓我？怕

    他怎地！他包拯有金牌势剑，我还有御赐紫金锤呢，也不是

    吃素的！谁怕谁啊？

    黄经济    你还不懂他的黑。他动不动就来个先斩后奏，太不讲理！

    小衙内    切，我斩了连奏都不奏，有来讲理的我就抡锤打他娘的！

    黄经济    大少爷来，他斩的净是有头有脸的，你杀的净是些平头百姓！

    杨金吾    哼，平头百姓他都应付不了！本知府打杀的草民何止一二十

    个，哪有敢翻腾的！你倒好，弄死个草民都压不住，还留下

    个烂摊子，若不是老爷子——

    小衙内   （伸个懒腰）得得，这烂摊子事就交给姐夫大人收拾了，（端

    起酒杯）正宗的汉中鹅黄酒，来来来，我敬姐夫大人一杯！

    杨金吾    直肠子驴！这黄汤留着你自个灌吧！我是来找你要人的！把

    你驴前马后两条腿的统统给我招集来，立刻撒遍全城，一瞅

    见有些包黑子模样的赶紧报来，宁可弄错一千，不可漏过一

    个！——听着没有？

    小衙内    这个好说。赶紧把龙湖大道封了，铺上红绸缎，叫咱的人备

    好一队轿子，认准那老包就把他迎进去，俺亲自驾车开道，

    红衣护卫断后，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先去那羲皇古都让他

    题个词，再去城里的繁华地盘指点一下，天一黑就直奔这黄

    楼大院——

    李吉孙钩  好！

    杨金吾    好个鸟！一肚子驴马见识！你以为那老包是谁啊。得得，还

    是做你的混账仓官去吧！（回头对黄经济）黄兄，事不宜迟，

    我这就召集众官分头行事、严阵以待。这儿的生意——我看

    这两天就消停消停吧。

    黄经济   （一拍大腿）忘了个大事！刑部的侯大人还在楼上醉着呢。

    杨金吾    什么？他又偷偷来了？老色鬼，走顺腿了，来也不打个招呼！

    小衙内    人家也是微服私访嘛。

    杨金吾    还微服呢，瞧他那一对深青色大眼圈，隔老远人家都能认出

    他！

    小衙内    嘿嘿，他那对大眼圈已经变黑了。这个老花花肠子，昨夜不

    知怎的迈着鹤步、张着两只咸猪手摸到后院来了！他只顾寻

    花问柳，不知道柳树底下多了一头驴，大睁着眼撞到驴蹄子

    上了——啊呀笑死我了！（嘎嘎大笑，仰倒在李吉怀里）

    杨金吾    这个挨驴踢的，刀压脖梗了还不知道哪朝的事！快去戳醒他！

    除了他还有谁？

    黄经济    嗯，还有几位常客——吏部的慕大人，兵部的马将军，乌台

    的陈大人，还有——

    小衙内    翰林院的王大学士好像也在——

    杨金吾    家道精，就你耳朵长！你不是说前些日子他还在京师授课

    吗？

    小衙内    我鼻子尖着呢。他有狐臭，一发作起来能把个人熏死！这几

    天黄楼里老是有那味——啊呀笑死我了！（嘎嘎大笑，仰倒

    在孙钩怀里）

    杨金吾   （打断小衙内的笑声）呸，笑什么？喝夜猫子尿了？有脸子

    说！我还差点把你这个大馋猫给漏了呢！说，你那帮子狐朋

    狗友是不是也在楼上？待会儿我差人去楼上吼一嗓子，就说

    “包大人查房来了！”——看你们一个个的往哪里钻！

    黄经济    唉，这些小事就不劳知府费心了，咱们各扫门前雪吧。大旱

    时期，我看衙内那儿的官仓才是重灾区啊。

    杨金吾   （一拍额头）我最怕的就是他这儿！（对小衙内）听着！你回

    去要办的头等大事就是上它两个粥棚，摆在最显眼的路边

    上，再找他一群地痞无赖扮成灾民，让他们端着碗轮流喝粥。

    小衙内    这个好办。再找几个公差也扮成灾民，发给他们一些碎银两，

    一见有人来就一五一十地数银子，嘴里念叨“咱们的朝廷就

    是好哇就是好，就是好哇就是好，就是——”

    杨金吾    停——膈应耳朵。对啦，别忘了那些空粮库！

    小衙内    我自有妙计，保证让那一个个大粮仓呀，看上去满满当当、

    鼓鼓囊囊，再有三年不打粮也不打紧。

    杨金吾    行啦行啦，看你摇头晃脑、长袍马褂的，一看就不像个赈灾

    的父母官！快去换上你那身官皮，先把你身上的脂粉气去去。

    还有，出门少弄动静！

    小衙内   （嘴巴一撅老高）哼，我也得说姐夫两句。瞧你那个衙门总

    管，一见到比他大一点的官就堆起厚脸皮，弄出一副弥勒佛

    相（扮笑脸）——也不分是丧事还是喜事。他笑着笑着就没

    声了，我还以为他笑完了呢，谁料他嘎的一声又来了个回马

    枪，不知道的真要给他吓得一蹦。他要敢当着老包的面也这

    么赖笑（扮笑脸）夺了我的风头——哼，看我不捣他的眼。

    黄经济    托知府的福，人家杨大总管高升了，成京官了。

    小衙内    抬举这个龟儿子做甚么！（对王粉莲）我一瞧见他鼓鼓着大

    眼珠子瞅姐姐的那副贱相就来气，恨不得叫他猴脸开花——

    杨金吾    醋罐子！刚才黄大人的话你都听仔细了？我说过你多少回

    了，赈灾重地，少招一些花腿闲汉出出进进的，你倒好，就

    是听不进去，耳朵里塞了驴毛了？

    小衙内   （一拍桌子跳起来，与杨金吾做斗鸡状）你耳朵里才塞驴毛

    了呢！

    黄经济    唉唉，都是一家人，快别吵吵了，再吵吵把包黑子引过来一

    窝端了。知府大人说得对啊，眼下在风头上，（风声）凡事

    都得收敛一些，免得阴沟里翻船。对付那老包可不是闹着玩

    的。弄不好就砸了锅。

    杨金吾    唉，我都要给这面糊盆气糊涂了！马护！马护！

    马  护    小的在！

    杨金吾    街上都收拾干净了？

    马  护    大人放心！成总管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

    杨金吾    此事非同小可，你再去过过筛。出了事我拔光你的眼睫毛！

    马  护    大人放心！（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啦大人，城西太脏太乱，

    怕一时治理不了。

    小衙内    那个穷巷子我去过，遍地穷鬼，一股子烂白菜味，没啥好玩

    的，老包不会扎去的。

    杨金吾    派人盯好，严加防范！发现有卖菜刀的、卖鼠药的即刻带走！

    （叹口气）唉，贫穷真是罪孽啊！这时候要是没那些穷鬼该

    多好！净给我这父母官脸上抹黑！（忽然一拍脑门）对了马

    护，快叫人把城南的那几堵破墙再刷上一层白灰,漆上一行

    大字——严禁人畜入内！

    马  护    还有城东那些堂子——

    杨金吾    狗脑子，还用说？快去报个信！

    马  护    还有金龙桥那儿，有一群乡下来的无业游民老是夜宿桥

    下——

    杨金吾    娘的，按下葫芦起了瓢，又冒出来了。不是早就清出城了

    吗？

    马  护    没的吃，转悠转悠又回来了。

    黄经济    这有何难？将桥下的被褥衣物清走，筑上一片墩子，墩子上

    插满大铁钉，那群穷哥们愿坐就坐上去吧哈哈。

    小衙内   （将扇子朝桌子上一丢）他娘的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

    怎么这么多事事！本来都好好的，忽然冒出个包黑子来，弄

    得鸡飞狗跳的！（喟然长叹）老爷子说了——“不挣足四万

    两银子别回来见我！”我看这四万两银子要泡汤了。

    黄经济    我最担心的是这包黑子一来，那些乌鸦嘴们又要呱呱叫了

    （乌鸦叫声）。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啊。

    杨金吾    那是！太平盛世，耳朵根就是要图个和谐之音——

    〔突然驴大嚎，众皆惊。

    小衙内   （骂）他娘的这声音不和谐，吓了我一跳！

    杨金吾   （一惊）那个黑老头打哪里冒出来的？刚才我怎么没看见？

    黄经济   （调侃的语气）我看他像个京城来的大官。

    王粉莲    乡下逃荒来的，我叫他管几天驴。

    小衙内    姐夫受惊了。我看那老儿不会管驴，姐姐看我的！（从柳树

    上折根柳条，撸起袖子，直奔驴棚）混帐老儿，怪不得驴撒

    欢呢！爷给你的酒肉怎么全喂了驴？！

    包  拯    老汉吃素，这种酒肉享不了。

    小衙内    他娘的！好心当了驴肝肺，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吃素！陪

    驴一块吃这个吧！

    〔小衙内抡起柳条抽了一下，不料一脚踩在牛粪上，脚下一滑，倒在驴棚里；驴子一惊，几个蹄子动作了几下，小衙内立即发出驴鸣般的惨嚎。

    王粉莲    这驴八成是发酒疯，快笼住！

    〔一群公差一窝蜂涌向驴棚，眨眼间被驴统统地踢了出来；李吉、孙钩瞅个漏子各取小衙内一只脚，用力一拖，却只拖出两只官靴来。

    杨金吾   （指驴）反了你！拖去过堂！大背铐！五十杀威棒！

    〔李吉、孙钩又各拖了一把，把双手乱舞的小衙内拖了出来。

    黄经济    (指驴)野驴！一定要打得它喊爹叫娘！给衙内出出气！

    包  拯   （拉住驴缰，情不自禁地）一头好驴！

    小衙内   （给孙钩、李吉拉直身子，一手捂额头一手指包拯）先别管

    驴！先把这黑老儿吊到柳树上，吊高一点，我要抽他个稀碎！

    喂驴！

    〔李吉、孙钩、众公差一拥而上，抹肩头拢二臂捆住包拯，吊到柳树

    上。突然外面一公差撞门而入。众人大惊。

    杨金吾    兔崽子，撞上老包了？

    公  差   （上气不接下气）撞上一个打、打酱油的！他说他刚碰见包、

    包大人，带一大群侍卫和捕快，黑、黑压压的，奔、奔——

    杨金吾    笨蛋！奔哪去了？！

    公  差    奔、奔衙门去了！

    〔院里顿时一片混乱。杨金吾急整衣冠，乌纱帽老是端不正；小衙内的脑袋一连三次撞到包拯高悬的脚上，撞得包拯似吊毛虫般直打转；李吉孙钩踩住了黄经济的靴子；黄经济踩住了王粉莲的裙子；两个公差撞了个满怀；驴子大声嚎叫。

    杨金吾   （朝一公差的屁股蹬了一脚）一群无头苍蝇！慌什么慌？！

    压住！列队！

    小衙内   （对王粉莲）对不住了姐姐，那老包不好惹，我得一溜小跑

    去仓官位子上坐好。

    王粉莲    衙内一路走好！

    〔小衙内、李吉、孙钩连蹦带跳离去。

    黄经济    杨大人，帽子！

    〔杨金吾举手将歪到左边的乌纱帽又歪到右边去，奔出大院；其余人除王粉莲、包拯外皆如蝌蚪般尾随而去。

    包  拯    大姐快来，老汉高处不胜寒啊。

    王粉莲    来了来了！（踩在凳子上急欲给包拯松绑，却解不开扣，反

    把包拯弄得突突转，忽见张千蹲在驴棚上）大胡子快来帮我！

    张  千   （吹个口哨，从驴棚上跳下）我在院外眼瞅着一个老汉升到

    树顶上，心里猴急，赶紧虚晃一招，把那群害人精引开——

    包  拯   （高呼）张大人快来救我，要我血命了！

    张  千   （上树松绑）黄老高升了？这驯驴的差使当不得，还是下来

    牵马吧。

    王粉莲   （扶包拯）老人家放心，有我在，那小衙内不敢把你怎么着。

    包  拯    老汉我有数，他回来不把我剁碎喂驴才怪呢。（活动一下手

    腕子，看驴）端的是一头好驴，连衙内大人都敢踹，叫包黑

    子叫对了。（对王粉莲施礼）大姐，老汉浑身的骨头像是给

    拆散了架，待我出去整一整，回头再来给你驯驴。

    〔王粉莲目送张千扶包拯离去。

    第四幕

    〔京诚。议事堂。气氛庄严肃穆。刘衙内、韩魏公、吕夷简。韩魏公、吕夷简坐。韩魏公两眼微闭，似在打盹。吕夷简看刘衙内。刘衙内倒背手，急促地来回走动。

    〔片刻，外面忽报：“范大人到！”

    范仲淹   （大步上，手持金牌势剑。刘衙内快步迎上。范仲淹看看刘

    衙内，又看看天，落座）怎么，天塌了，衙内大人？

    刘衙内    有学士大人撑着，塌不了。

    范仲淹    老夫不撑。看这是什么？（朝怀中一指）

    吕夷简   （睁大眼）金牌！

    韩魏公   （微微睁眼）势剑！

    范仲淹    先斩后奏！刚从圣上那儿领来！

    刘衙内    不知圣上招学士大人有何旨意——

    范仲淹    衙内最该清楚。听着，（起身）圣上急令老夫速派一朝廷大

    员，彻查陈州一事！

    刘衙内    怎么，又出事了？

    韩魏公   （眼光指指范仲淹怀中的金牌势剑）不出事用得着那个吗。

    刘衙内    不知学士大人欲派哪位大员去？

    范仲淹    事关重大，招韩大人、吕大人来议事堂商议。

    刘衙内   （一腆肚子）本衙内也有权参与。

    范仲淹    事因你起，但听无妨。

    刘衙内    哼，我心里有数，近日有人别有用心，揪住陈州那点事不放，

    张冠李戴、混淆视听——（目光斜指韩魏公，韩魏公双眼微

    闭，打了个哈欠）

    范仲淹    事到如今，衙内还这么嘴硬。老夫问你——你保举的那两个

    官果真是绝无差错？

    刘衙内   （一拍胸脯）我那两个孩儿确实是好清官，绝无差错！

    范仲淹    绝无差错？

    刘衙内   （一扬头）绝无差错！从不犯错！

    范仲淹   （晃了晃怀中的金牌势剑，背过身去）既然如此，老夫也不

    问你了。老夫要与吕大人、韩大人商议。

    刘衙内   （绕到范仲淹脸前，范仲淹又转过身）至于一些小毛病

    嘛——你有、我有、全都有，有什么大不了的。

    范仲淹   （转身怒视刘衙内）衙内呀衙内，你那两个好清官借救灾之

    机巧取豪夺，残害百姓，你就厚着脸皮不管不闻？

    〔刘衙内欲言又止、咔咔大咳，拂袖离去。

    吕夷简    衙内！要到哪里去？

    范仲淹    随他去吧！

    刘衙内   （怒气冲冲地又折回来，捶胸跺足）苍天呀，大地呀，完了

    完了，这世道黑白颠倒、正邪不分了！我要奔走呼号！我要

    写状纸！穿状衣！拦轿呼冤！我要绝食抗争！跳楼自尽！我

    要立即觐见圣上，肃清流言、拨乱反正！

    〔又欲离去，吕夷简拉住他。

    范仲淹   （落座）衙内请便！老夫才从圣上那儿回来，但见圣上龙眉

    紧缩，想来是龙体欠安哪。

    刘衙内    事关重大，本衙内一定要请圣上明鉴！

    吕夷简    陈州的事圣上都知道了？

    范仲淹   （点头）圣上明鉴。

    刘衙内   （斜楞韩魏公一眼）有人告俺的黑状，已达不可告人之目的！

    吕夷简    听说圣上发火了？

    范仲淹    龙颜大怒。摔碎了一个青釉盘子。（砰的一声）

    刘衙内   （立即瞪大了眼）是不是那个哥窑青釉葵瓣口盘？（两手比

    划）六瓣葵花状，浅腹，坦底，腹壁向里凸出六道棱线——

    范仲淹    老夫眼花，几个瓣没看清——

    吕夷简    碎了？

    范仲淹    碎了六瓣。

    吕夷简    可惜了这个国宝。圣上怎么说？

    范仲淹    圣上说——“有位老爱卿做了一个梦，他说他梦到大宋遍地

    是贪官。胡扯！这满朝文武都久经沙场，再说，我大宋还有

    律法么，朕放心！他还梦到：大宋处处是恶霸地痞。荒唐！

    前朝才会有呢。还梦到：有钱人杀人，逍遥法外，穷人有苦

    无处诉。还梦到：中原地带连年大旱，到处是无业游民，农

    夫没有地种。哼，中华地大物博，农夫怎么会没有地种呢？

    还梦到：大江南北到处是妓女和花柳病，穷人只能眼睁睁地

    瞅着女儿走进地狱。朕以为，他太过分了。朕不会连那个春

    花秋月何时了的唐后主都不如吧。太祖是不在了，朕还在，

    你们这一班老臣还在，难道说无数忠烈打下来的大宋江山会

    葬送在这一朝人的手里吗？”

    刘衙内    这个梦是谁做的？大逆不道呀。圣上说得极是！胡扯！

    荒唐！太过分了！这是哪个乌鸦嘴呀？灭他九族！

    吕夷简    陈州的事圣上怎么说？

    范仲淹    只说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吧”。

    刘衙内   （一拍巴掌）这就好办了！

    范仲淹   （一拍桌案）这次一定要办好！一定要一查到底！一定要选

    个德高望重、敢做敢为的大臣下陈州闯一闯！依老夫之见，

    韩大人或吕大人出马最为妥当——

    〔说话间范仲淹看吕夷简。吕夷简看韩魏公。韩魏公微微闭目谁也不看。刘衙内突着眼珠子紧盯范仲淹眼光之动向。静场片刻，韩魏公突然咳嗽一声，睁开眼，引得范仲淹、吕夷简、刘衙内六目齐聚。

    韩魏公    学士大人，刚才老臣忽地想起一个人选来——

    范仲淹    韩大人保举的人绝无差错，快快说与老夫听！

    韩魏公   （起身）此人为官清廉、不畏权贵、嫉恶如仇、刚直不阿——刘衙内   （旁白）不好，这坏死尸两眼放光，莫非是要保举那个包黑

    子？我得赶紧堵堵他的乌鸦嘴。

    〔刘衙内突然捂住胸口喀喀大咳，打断韩魏公的话头。

    吕夷简    衙内怎么了？

    刘衙内   （手指胸口）刚才，这儿，堵得慌。（止咳）学士大人，下官

    也忽地想起一个人选来，此人清正廉洁、德高望重、老谋深

    算、处事公正，派他去陈州绝无差错！

    范仲淹   （摇头）哼，不知又是你哪门子亲戚。

    刘衙内    下官和他八杆子打不着。此人定合大人心意。

    范仲淹    说来听听。

    〔刘衙内把眼珠子突向吕夷简，吕夷简惊得后退一步；范仲淹、韩魏

    公亦看吕夷简，吕夷简连连摆手。

    吕夷简    学士大人，老臣也忽地想起一个人选来——

    刘衙内   （对吕夷简抱拳施礼）吕大人来，别再费劲想了，这个人选

    非你莫属了！（一拍胸脯）本衙内这就为你立个保状，以我

    人头担保！

    范仲淹    吕大人就辛苦一趟？天塌了有老夫替你撑着！

    韩魏公    还有金牌势剑！

    刘衙内    还有本衙内的保状！

    吕夷简   （面露难色）唉，实不相瞒，老臣今晨一出门就碰到两条

    蛇——

    范仲淹    碰到两条蛇又怎么了？

    刘衙内    就是！今晨我一出门还碰到一群蛤蟆呢。

    韩魏公    蛤蟆都爬出来了，今年怪事就是多啊。

    范仲淹    蛇有蛇路，人有人路。走你的路，让蛇爬去吧。

    刘衙内    就是嘛。这两条蛇还能跟你后头爬到陈州去？

    韩魏公    吕大人之意是——出门遇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好比学士大

    人的跳眼皮。

    吕夷简    就是就是！要不——

    刘衙内   （打断吕夷简的话）要不这样——京城最近聚集了好多来自

    五湖四海的算命先生，我这就请他们来给吕大人算上一卦壮

    壮行？

    吕夷简    这事不劳算命先生，诸位大人听我说完——要不是突然遇到

    这两条蛇，老臣就是走不动爬也愿去！那两条蛇——不是一

    条，而是两条，一白一黑，黑的压在白的上头，弓弓着腰、

    梗梗着头，就在老臣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老臣跟着它们走了

    几步——（弓着腰模仿蛇行走之状，刘衙内也弓着腰亦步亦趋）哧溜——没影了！老夫松了口气，刚要打个哈欠，就这样——（挺直身子，张大口打哈欠，忽然又收住）哧溜——两条蛇又出来了！（以手做蛇状袭向刘衙内）

    刘衙内   （挥手一挡）哼，一惊一乍的！换上我呀，拍砖！

    吕夷简   （一手拍额、一手捂腮）除了碰到这两条蛇外，老夫的牙疼

    又犯了，牙疼不是个病，疼起来要人命，疼得老夫头晕眼花，

    正想找范大人请个病假——

    范仲淹   （面露不悦之色）你牙疼，我还肚子疼呢。你们都不去，还

    要老夫自去不成？

    吕夷简    嗯，范大人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这里头衙内大

    人精神头最足，要不——

    刘衙内   （顿时跃跃欲试，对范仲淹深施一礼）这档子事何劳学士大

    人？都不去，下官毛遂自荐就是！下官自带十口棺材，有一

    口棺材是留给我的，（悲壮地）不管前头是刀山火海还是万

    丈深渊，本衙内都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鞠躬尽瘁、死而

    后已！

    〔外面忽报：“包大人到！”惊雷声。

    韩魏公   （眼睛一亮）是他？！真乃雪中送炭也！

    刘衙内   （大惊失色，旁白）不好，这包黑炭早不来晚不来，偏沿在

    这节骨眼上——

    范仲淹    好好，快快有请包龙图！

    〔包拯大步上。四人向包拯施礼，包拯还礼。

    范仲淹    待制南方初回，鞍马劳神！

    包  拯    老学士治事不易！韩大人、吕大人辛苦！

    刘衙内   （旁白）这老儿只剜了我一眼，带搭不理的，莫非知道了什

    么？我且不露声色。（插到包拯与另三位之间，复向包拯施

    礼，高声）老府尹一路风尘，辛苦辛苦！

    包  拯   （还礼，一本正经地）恭喜发财！（迅速转向范仲淹）老夫上

    南方五省刚回，先到议事堂拜见学士和两位大人来。

    吕夷简    待制如今多大年纪？

    刘衙内    看老府尹脸色红润，顶多六十出头。

    包  拯    老夫今年七十八九，老朽不堪。日月两跳丸，年老逼桑榆。

    这次回来面见圣上，正想辞官归田。

    韩魏公    待制且慢！听我一言——看今朝，贪腐成风，文恬武嬉，危

    机四伏！可恨那周边列国，都把我大宋当成好大一块肥肉，

    一个个虎视眈眈、威逼利诱，可怜朝廷百官一听要打仗就腿

    肚子发软，心头小鹿乱撞，一味求和图稳、曲意逢迎、仰人

    鼻息！可叹朝中元老多都养尊处优、明哲保身、不敢出头。

    唯待制老当益壮、一片丹心，正该挺身而出，为国挑梁、为

    民分忧啊。

    刘衙内   （抢过话头）韩大人此言不妥，令人惊讶！圣上听了会不高

    兴的！想我大宋立国以来特别是变法以来，皇恩浩荡，国泰

    民安，百姓是安居乐业、尽享太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范仲淹    韩大人说的极是！居庙堂之高，当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当

    忧其君。如今朝中一时乏人，似待制般清正为官、不畏强权

    者能有几人？待制为官五十余载，精忠报国，激浊扬清，朝

    里朝外，谁人不知？

    韩魏公    当今欲力挽狂澜，必先清除贪腐、凝聚民心、重振太祖开国

    创业之雄风。待制宝刀未老，斩鲁斋郎，囚葛监军，弹劾王

    逵，辞退张尧佐，除待制谁敢为之？惠民河上，官僚贵族霸

    占河道、私建后花园，待制一声令下、强行拆除，自此权贵

    势要闻待制大名，谁不惊惧？

    吕夷简    可谓古之直臣也。

    包  拯    老夫愚人一个，何足挂齿？想前朝几个直臣，屈原投江，比

    干剖心，伍子胥自戗，韩信遭诛，没个好下场；老夫粗直鲁

    莽，得罪仇人无数，日后还不知怎么个死法，死后有无葬身

    之地！

    刘衙内    老府尹先见之明！想那汉朝张良见韩信屈死，赶紧辞去侯爵，

    漫游四方——

    吕夷简    还有那越国范蠡，激流勇退、扁舟五湖，做个不戴官帽富甲

    一方的陶朱公却也不弱——

    刘衙内    还有汉朝严光，助光武帝中兴汉室，却功成身退，跑到桐江

    垂钓；还有那晋国陶渊明，把那为官事参透，不为五斗米折

    腰，辞官归田，“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响起悠扬的歌

    声）——真个赛过活神仙！

    包  拯    是啊，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却头脑愚钝，不识时务，好似

    看家狗一条，人家要掠财物，我这老狗是汪汪汪连咬带追、

    偏不肯回窝歇着，硬要断了人家财路。唉，如今老夫也要揣

    着明白装糊涂，凡事哼哈点头、不关己事不开口，省得人家

    做事不自在不自由。

    范仲淹    好了好了，我看待制累了，且回府歇着，我们在此别有商议。

    包  拯    二位大人、老学士恕罪，老夫告回。

    〔包拯离去。

    刘衙内   （大松了一口气，擦汗，旁白）好，这老儿到底是走了。

    〔包拯忽又折回。惊雷声。刘衙内一惊之下打了个响嗝。

    包  拯   （对范仲淹）老夫险些忘了个大事！

    范仲淹    待制请讲。

    包  拯    老夫南方归来，取道陈州，但见旱灾肆虐，触目惊心——

    范仲淹    我等正在商议此事。

    韩魏公   （上前，将刘衙内挡在身后）陈州天灾人祸、震动朝廷，待

    制有何见闻？

    〔刘衙内翘起脚尖、张大嘴巴看着包拯，像看一个不祥之物。

    包  拯    老夫在城内转了一圈。

    韩魏公    可碰上灾民？

    包  拯    碰上一头叫驴。（驴鸣声）

    刘衙内   （上前，将韩魏公挡在身后）老府尹受惊了。下官今晨出门

    还碰上一群蛤蟆呢。

    韩魏公   （跨到刘衙内前面）这叫驴对待制可有冒犯？

    包  拯    这叫驴有名有姓，叫包黑子，和老夫的浑名一字不差。

    吕夷简    谁敢对待制如此不敬！抛鞋子打它!

    刘衙内   （拐到韩魏公前面）下官也有个浑名，都叫我老婆婆，叫就

    叫吧，总得有个婆婆吧。

    范仲淹    待制息怒，今日圣上有命，令老夫选派官员去陈州巡视灾情，

    正好连叫驴的事一并查了。

    包  拯    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学士大人派哪位能事官员去陈州？

    刘衙内   （紧急插嘴）这不？学士大人正招集我等商议，人选已定——

    韩魏公    待制对陈州灾情定是知根知底，依老臣之见，待制去陈州再

    合适不过！

    包  拯   （摇头）老夫去不得。

    刘衙内   （对韩魏公）你这人真是不近人情、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家

    老府尹才去了一趟，没看见老府尹脸色灰暗、脚步不稳吗？

    这是劳累过度、气血两亏——

    吕夷简    待制南方初回，鞍马劳顿，我看陈州一事就不劳待制费心了。

    韩魏公   （语气坚决）那叫驴欺人太甚，待制岂肯罢休！

    范仲淹    那就烦待制一行？

    包  拯   （摆手）老夫去不得。

    韩魏公   （高声）待制去不得，谁去得？

    范仲淹    待制执意不去，这样吧，（回头低声对刘衙内）你就推让推

    让，他再说去不得，你便顺手牵羊自去就是。

    刘衙内   （会意地点点头，立即绕到包拯面前）老府尹去一趟何妨？

    权当蹓蹓马。

    包  拯   （眼睛一亮，似乎豁然开朗）蹓蹓马（马嘶声）——好！衙

    内说到老夫心里去了，老夫就看衙内的脸面！（高声对堂外）

    张千，备马，即刻起程！

    刘衙内   （大惊，背身捂嘴，旁白）他娘的烧香引出鬼来，羊叫他牵

    去了！（羊叫声）这老儿一去，我那两个孩儿还有活路？

    包  拯   （高声）韩大人、吕大人、学士大人听着！老夫此去陈州，

    倘若碰上权贵势要之徒从中作梗，老夫如何处治？

    范仲淹    金牌势剑在此，待制领了去，先斩后闻！

    〔范仲淹取金牌势剑交与包拯。

    刘衙内   （急拉范仲淹衣襟，低声道）学士大人作主，刚才我不过是

    推让推让，他倒厚着老脸硬揽了去，你再劝他回宅歇着——

    范仲淹   （低声）你看他精神抖擞的样子，如何叫他歇着去？怪你，

    好事叫你一嘴撅了。

    吕夷简   （摇头轻叹）唉——

    韩魏公   （旁白）自掘坟墓，掘得好，老田鼠！

    刘衙内   （继续对范仲淹）他取了金牌势剑，还不杀了我两个小的！

    范仲淹   （背过身去）趁他没走，快去打个招呼。哪怕站着说几句都

    行。

    刘衙内   （扶一扶官帽，咳嗽一声，静悄悄地去包拯脸前轻施一礼）

    老府尹，此去陈州有劳你了！

    包  拯   （还礼）多谢衙内保举！

    韩魏公   （插嘴）衙内保举的人绝无差错，老臣愿以人头担保！

    刘衙内   （苦笑一下）老府尹见外了。只是陈州有我两个孩儿，一个

    是知府，一个是仓官，如有不是，老府尹看下官的脸面照顾

    一下——

    包  拯   （看一眼怀中的金牌势剑）衙内多虑了，老夫一定看脸面。

    刘衙内   （看一眼包拯怀中的金牌势剑）老府尹有所不知，这陈州历

    来多刁顽之徒，加上连年大旱，人心不古，这知府和仓官的

    位子不好当啊——

    包  拯    这知府和仓官确实不好当，内中弊病老夫知根知底。张千，

    拿好金牌势剑，告辞！

    〔包拯大步离去。

    韩魏公   （目送包拯）看老府尹那架式，活像要去吃生人肉似的！

    刘衙内   （急得搓手摩脚，奔走相告）老学士，两位大人，这事弄得

    不好了！我看这包拯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定是前些日子擅自

    私访陈州时嫌我两个小的接待不周，加上又碰上一头叫驴，

    因而耿耿于怀、气势汹汹。看他那副吃人相，我怕他此行纯

    是为了打击报复、借机扬名。

    吕夷简   （看范仲淹）衙内言之有理啊。

    韩魏公    包待制自有主张。（拍拍刘衙内的肚皮）肚里无鬼，不怕鬼

    叫，衙内只管把心放在肚里就是。学士大人，我先告回了。

    〔韩魏公欲离去，刘衙内慌忙拦住。

    刘衙内    哎，韩大人先别急着走嘛，这事还得商议。

    范仲淹    既然人已派去，老夫这就去圣上面前复命。

    刘衙内   （撇下韩魏公去拦范仲淹）唉，老学士，两位大人，我怕这

    事要叫那老包捣鼓毁了！怕就怕他一去陈州就仗着金牌势剑

    滥杀无辜、破坏稳定，如再有告到京城来的，列位老相公如

    何向圣上交差？

    韩魏公    衙内，不碍事，你与学士慢慢商议吧，我与吕大人先回去了。

    （看一眼吕夷简）

    吕夷简   （看一眼刘衙内，对范仲淹）学士，衙内，老臣牙疼厉害，

    先回去了。

    〔二人打着喷嚏离去。刘衙内追上几步又折回，手捂肚子。

    刘衙内    学士大人，你看这事弄的，我要急出尿来了——

    范仲淹   （叹气）衙内来，你是屎不急不拉啊。不听好人言，吃亏在

    眼前，当初老夫念叨你的言词都应口了，早知今日，何必当

    初！

    刘衙内   （打自己一个嘴巴）这事弄的，扁担两头脱，两头没一头。

    那包拯分明是存心不良——

    范仲淹    你呀，自己傻，就怨人家聪明。身子掉进井里，耳朵挂不住

    了吧？

    刘衙内    学士大人救我！（围着范仲淹打转、施礼）若得片云遮顶，

    下官没齿难忘！

    范仲淹    老夫心知肚明，这包拯去了陈州岂会放过你两个小的！这样

    吧，你随老夫去圣上面前说说，就说陈州旱情百年不遇，稳

    定难保，请圣上借寿辰大典之机下旨开恩，大赦陈州，只赦

    活的，不赦死的——

    刘衙内   （搔头，疑惑）只赦活的，不赦死的？

    范仲淹    死了的张老翻不了案，你两个小的万一有事也无性命之忧。

    刘衙内    只赦活的，不赦死的，只赦活的，不赦死的——（眼睛一亮，

    似乎豁然开朗）好，好！（一拍手）姜是老的辣，还是老学

    士想得周到！下官家中还有几样稀世珍宝——牛首、龙首青

    铜雕各一尊，我知道学士是属牛的，牛首就赠与学士，龙首

    嘛，献给圣上，圣上一开心，赦书就下来。只是——（犹豫

    一下）就怕那老包去得太快，赦书赶不及呀。

    范仲淹    上阵父子兵，老夫就令你亲为使命，怀揣赦书快马加鞭、星

    夜兼程，（马蹄得得声）还愁赶不到一个八旬老头前头去？

    刘衙内   （一怕脑门）咳！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好好！逢山

    开路，逢水架桥！我这就先派一队骑兵连夜赶往陈州，（马

    蹄得得声）快快告知两个小的见机行事，惹不起咱还躲不起

    吗？

    范仲淹   （手指衙内的脑瓜）衙内真是个聪明人！老夫只能帮你到这

    了。满意吧？

    刘衙内   （对范仲淹施礼，一躬到底）岂止是满意！狂喜并惶恐！

    范仲淹   （哈哈一笑）恭喜衙内。你听——堂外喜鹊又喳喳叫开了，

    （喜鹊叫声）老夫的右眼皮也不跳了，走吧！

    〔范仲淹大步下，刘衙内一溜小跑跟上，一次次弯腰将范仲淹后衣

    襟的褶皱抚平。

    第五幕

    〔陈州。府衙公堂。气氛庄严肃穆。堂上，小衙内紧挨杨金吾坐中，众公差列队左右。

    〔堂下，两个公差带一群犯人上。

    杨金吾   （一拍惊堂木）过堂！

    一公差    回大人，都准备好了。

    杨金吾    好，开始玩吧。

    〔小衙内与杨金吾在堂上窃窃私语。

    小衙内    玩什么？

    杨金吾    躲猫猫。

    小衙内    啥意思？

    杨金吾    瞎子摸鱼。

    小衙内    不懂。

    杨金吾    捉迷藏。

    小衙内    犯人也兴玩这个？

    杨金吾    不玩也得玩。这个你懂的。

    〔堂下传来犯人的惨叫声。

    小衙内   （一拍手）好玩。怎么还有个女的？

    杨金吾    那是个母老虎。竟敢背后骂本官是一坨屎。（一拍惊堂木，

    大声对堂下）跺脚趾！

    小衙内    那个老头呢？

    杨金吾    本知府到乡下巡视旱情，这老儿竟敢偷喝我的茶水。（一拍

    惊堂木，大声对堂下）老虎凳！

    小衙内    那两个瘦木棍呢？

    杨金吾   （打个饱嗝）竟敢到衙门口聚众乞讨！跟我玩这一套，饿死

    活该！

    小衙内    何不给他们点耗子药吃？

    杨金吾    太便宜了他们。（一拍惊堂木）大背铐！吊板鸭！

    小衙内    还是姐夫会玩，一套一套的。

    杨金吾    对这些刁民就得玩硬的。不要怕得罪。打断腿再给个拐棍，

    他们还得感恩戴德呢。

    小衙内   （对杨金吾翘大拇指）姐夫高，实在是高，我回去要仔细领

    会。

    杨金吾    你呀，是得好好地补上一课。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人

    生在世就是要升官发财、大富大贵。官做到了咱这一级，就

    没人管了。胆子得大一点，瞅准了就捞一把。公家的油水你

    不捞就会像冰一样化掉，公家的银子每日像长江大河一样从

    身边流过，你顺手舀一瓢解解渴也算是能耐。要把公家的变

    成自家的，就得先把公家的想办法搞砸。好像吃饭，一桌好

    饭你眼馋，想一个人独吞，咋办？

    小衙内    往饭桌上吐一口唾沫，就这样——（吐唾沫，铿的一声）大

    家都不吃，就是你的了。

    杨金吾   （伸出一根指头戳一下小衙内的太阳穴）得动脑子。如今，

    官家的肥差早给京官们瓜分得差不多了，我等地方官不深入

    民间变革一下，哪还有什么油水可捞？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

    店了。这次大旱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小衙内    还是姐夫生财有道。不过，那些乌鸦嘴会骂的。（乌鸦叫声）

    杨金吾    哼，老爷子说得好：人言不足恤，——凡想断你财路的，不

    争论，只管杀开一条血路就是。对那些大乌鸦嘴，只管禁锢

    在铁笼子里。箭穿鸦口，哪个敢咳嗽！

    小衙内    这已经很对得住他们了。

    杨金吾    别小看了脚下的这些草民——这可是咱们最大的聚宝盆啊，

    说良心话，没有他们的辛苦，哪有咱们少数人的享乐！他们

    安分守己最好，稍有不服，只需弄到公堂上玩一玩，打个手

    断腿折只当摔碎个盘子，打死了也只当屋檐上揭片瓦。

    小衙内    听姐夫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杨金吾    我读过的书能把你火化掉。好，不说这个了。（捻须而笑）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今儿个呀，就是

    高兴、高兴、真高兴。圣上要搞六十寿辰大典，我呢，要过

    四十大寿。该来祝寿的今日都到了，估计不下百号人呢。

    〔一家丁从公堂后门溜进来，俯身去杨金吾耳边低语。

    家  丁    报大人，那个大高个又来了，夫人要我问问大人——

    杨金吾   （不耐烦地）问什么问，礼尚往来，只管收下就是。待会儿

    你领他们去黄楼里先泡着。

    〔家丁退下。

    小衙内   （叹口气）唉！还是姐夫排场，我这钦差算是白当了！哼，

    天天给那个姓黄的做嫁衣，大头全叫他拿去了！

    杨金吾    驴脑子！谁和谁呀？大头在后头，人家亏不了你！

    小衙内   （猛然想起了什么，摸一下额头）一提驴，我这额头上的新

    疤就火烧火燎的！他娘的那个喂驴的黑老儿，亏他溜了，要

    不也叫他到这里来玩一会躲猫猫！

    〔杨金吾“呵——”打一个长长的呵欠，呵欠的尾巴忽被一闯进公堂

    的公差打断。

    公  差    大人！京城来信，十万火急！

    小衙内   （对杨金吾）估计又是老爷子捎话来了。

    杨金吾    呈上来！信使呢？

    公  差    累死了。

    〔杨金吾看信，突然一拍案桌，脸色大变。

    小衙内    一惊一乍的！天塌了？

    杨金吾   （目视前方，喃喃自语） 真要塌了！砸下一个包黑子

    来——

    小衙内   （一惊） 他娘的怎么又是他？上一回虚惊一场，连个包

    黑毛都没寻着。该不是老爷子又弄差了吧？

    杨金吾    这次差不了！（又将信快速溜了一遍）“手持金牌势剑，

    随身一队侍卫、四十多个捕快……”

    小衙内    这老头凶牙牙的，来头不小呀。

    杨金吾   （擦汗）来者不善！昨夜我做了个梦不好。开场是个好梦，

    又是金又是银的，四周还飘着一片祥云，可不知怎的云

    里忽地冒出个怪物来，那怪物模样乍看起来像驴，细看

    起来又不像驴，头上长了三个角，下巴撅着一大把黑胡

    子，花里胡哨的，像个泥泥狗，（拿手比划一下）围着

    我兜了一圈，哧溜地不见了！我以为它走了，刚打了个

    哈欠，它忽地又晃着大黑蹄窜出来——

    小衙内   （摸额头）一提起长蹄子的畜牲我就头疼！真是骑马一辈子，

    驴背上跌一跤。那包黑子一身驴性，张牙舞爪的不好惹！还是躲一躲、避避风头为妙！（起身欲去）

    杨金吾   （揪了小衙内一把）呸，狗熊它娘是怎么死的？

    小衙内    是怎么死的？

    杨金吾    是像你这样笨死的！你躲过初十，躲得过十五？你又不是吓

    大的，你平时那股子威风劲哪去了？不就个包黑嘛，螳螂捕

    蝉，黄雀在后，有老当家的在后头运筹帷幄，咱们还有过不

    去的坎？

    小衙内    哼，说都会说！不知咋地，一想起老包来了我就腿肚子发软、

    头皮发麻——

    杨金吾   （白一眼小衙内，摇头晃脑娓娓道来）你只管做好份内事，

    不要东张西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着——老爷子这一

    招可谓是一棒快毬，双管齐下、绝无差错！第一步，以迅雷

    不及掩耳之势抢在那老包前头送来此信，令你我知已知彼、

    有备无患；第二步，万事俱备，只待老包杀气腾腾赶来陈州，

    刚要动作，突然圣上一纸赦书下来，赦书曰——只赦活的，

    不赦死的——

    小衙内    （疑惑的神气）只赦活的，不赦死的？只赦活的，不赦死的？

    杨金吾    妙就妙在这里。用你的驴脑子想想——谁是活的，谁是死

    的？

    小衙内    我是活的，你也是活的，只赦活的——（眼睛一亮，豁然开

    朗）好一个赦书！妙啊！（高兴得一拍惊堂木）赦书一下，

    嘿，把那老包气得干瞪眼，气死不赦啊哈哈。

    杨金吾    老爷子说得好，要搁得起、放得下、撑得住，撑住了就是好

    官，撑不住就是——。

    小衙内    撑不住就是草包！（大肚子一挺）那就来个瘦驴拉硬屎——

    硬撑吧。风头一过，屁事没有。

    杨金吾    只可怜那老包南方初回，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急着从京城犯

    我陈州，一路上风尘扑鼻、人困马乏——

    小衙内    直累得他老腿转筋、大口喘气、马都夹不稳——（做马上摇

    晃状）

    杨金吾    骑马？可怜他那把老骨头架子只能坐轿，或是坐马车。就算

    他骑马吧，赶到陈州也得少则三天、多则五日——

    小衙内    五日后赶到，黄瓜菜凉也——

    杨金吾    明年咱们还坐在这儿说话，没事喽。

    〔二人相视而笑。突然又一公差跑进公堂，气喘吁吁。

    小衙内    又来一个丧门星！

    杨金吾   （板起脸，一拍惊堂木）免崽子，你招惹疯狗了？！

    公  差    大人！包大人已到城下！

    〔杨金吾如雷轰顶，差点从官袍里蹦出来；小衙内如遭驴踢，连人带座差点仰倒。堂下众公差一片哗然。

    杨金吾    你个斗鸡眼，都看清楚了？！

    公  差    按大人的吩咐，小的一直蹲在城头上睁大眼看着，看了个一

    清二楚！

    杨金吾    睁眼瞎！你都看见什么了？

    公  差    骑在马上，撅着一大把花白胡子，脸膛烘黑烘黑，眼里一闪

    一闪的——

    小衙内   （对杨金吾）那模样窝杀的，一想就是他，差不了！

    杨金吾    带了多少人？

    公  差    哪里数得清！黑压压的！

    小衙内    黑云压城了！快关死城门，一个也别放进来！

    杨金吾    放屁！先关紧你的大嘴！来人，备马，备轿，去接官厅！

    公  差    怕是来不及了，小的估计他们快到衙门口了。

    杨金吾   （手指堂下）一群饭桶！还不快给我收摊！把这伙刁民统统

    收监！

    一公差    报大人，那里头早就塞满了。

    杨金吾    给我使劲塞!

    〔几个公差推搡着犯人离去。

    小衙内   （手捂胸口，眼看着杨金吾扶官帽、理官袍，自语）不知怎

    的我心里头直蹦蹦，活像揣了个驴蹄子！且去黄楼后院一避。

    杨金吾   （一边扶官帽，一边用膝盖顶了小衙内屁股一下）站住！你

    要去哪？！

    小衙内    去趟后院。

    杨金吾    你脑子真叫驴踢了！那老包有备而来，一进城不先把那个后

    院翻个底朝天才怪！罢罢，谁叫你是仓官来，快整整你那身

    屎壳螂皮，随我一块到衙门口迎着他去！

    小衙内    好姐夫，这仓官我不当了，你愿迎就自个儿迎去吧。（冲一

    胖公差）好大哥，你这身衣服太旧了，瞧我这身新衣怎样？

    大哥穿新衣、小弟穿旧衣天经地义，咱们换身吧。

    胖公差   （看着小衙内胀鼓鼓的肚子连连摇头）小的不敢换，怕包不

    住官爷——

    小衙内    啥也不说了，换不如借，那就借吧！

    〔小衙内张开两手，像剥玉米棒似的眨眼间将胖公差剥了个精光。外面忽报“包大人到！”小衙内匆匆套上公差服，缩到公差队列；胖公差慌不择路，跑到堂上，拉开案桌下的帘子拱了进去。

    杨金吾   （最后一次扶扶官帽，厉声对众公差）都给我听好了，有多

    嘴生事者，瓮里伺候！

    〔包拯大步上。后随张千与一队侍卫。张千手持金牌势剑。

    杨金吾   （快步迎上，施礼） 包大人一路辛苦！

    包  拯   （还礼） 知府大人治事不易！

    杨金吾    小官刚断完一桩凶案，有失远迎，大人恕罪！

    包  拯    知府大人公务繁忙，何劳远迎？

    〔包拯去堂上案桌前坐下。侍卫退立两侧。张千立于包拯身后一侧。

    杨金吾   （站在包拯左侧，斜溜包拯一眼，旁白）坏啦，这老包怎么

    越瞅越像黄楼后院里那个喂驴的老头？！怪不得老爷子在信

    上说他在陈州碰上一头叫驴。我且装作不知。

    小衙内   （堂下，偷觑着包拯，自语）不好，是那喂驴的黑老头！八

    成是冲着我来的！（低声对身旁的公差）都听好了，有敢当

    堂指认我的，紫金锤打死勿论！

    〔静场片刻。张千凑到包拯耳边低语，包拯一边点头，一边侧眼看杨金吾，杨金吾打个哆嗦，垂下眼皮。

    包  拯    老夫刚才听知府大人说正在断一桩凶案，不知是何凶案，说

    与老夫听听？

    杨金吾    回大人，这陈州向来民风顽劣，加上大旱三年，盗贼蜂起、

    凶案不断，许多官员出门要佩戴防箭铠甲，连小官也不得不

    罩上铁布衫，以防不测。小官近一个月来连审四桩凶案，刚

    才一桩已连夜审理完毕。

    包  拯    看来是大案要案喽？

    杨金吾    小官正要上奏朝廷，对一百余名破案人员论功行赏。此案发

    生于上月中旬，一乞丐突然当街行凶，当场杀死卢员外爱犬

    一条，手段极其残忍。此犬名唤大黄，为卢员外心爱之宠物，

    生性温顺，走到街上目不斜视、从不乱吠，市民见之无不爱

    怜。那乞丐瞅见此犬衔了块肉骨头，顿生歹意，跟踪此犬近

    百米，至一枯井旁突然手持凶器与犬争食，强行将肉骨头据

    为已有，并丧心病狂地以脚踢犬，犬避之不及，坠井身亡。

    此犬系世界名犬，乃卢员外自大金国重金购入，且已有五个

    月身孕，有知名郎中推测腹中的狗崽为雄性，现估价最低一

    万五千两白银。恶丐畏罪潜逃，公差连夜跨县追捕，于太昊

    陵附近二十里处发现恶丐留下的一坨屎，依据这一线索将其

    一举擒获。小官连夜突审，恶丐供认，他正是陈州连环杀狗

    案之主犯，九年来流窜五个州县，连续作案数十起，造成十

    三条名犬惨死，包括四条藏獒、两条金毛犬、三条——

    包  拯    知府大人如何断定此丐是连环杀狗案主犯？

    杨金吾    恶丐曾包养青楼女子一名，该女子供认恶丐多次引诱她交投

    名状入伙；杀死卢员外爱犬当天，该女子曾以口红协助恶丐

    化妆出逃，恶丐声称还要干个大的。此丐系连环杀狗案之主

    犯毋庸置疑，小官愿以前程担保。

    包  拯    杨知府如何定判？

    杨金吾    小官下断：恶丐残杀卢员外爱犬罪大恶极，判行杖一百，发

    配沧州看管军营草料场。

    包  拯    那乞丐现在何处？

    杨金吾    此丐自知罪不可赦，判决当晚便做了个恶梦，掉于床下，惊

    惧而死。

    包  拯    那青楼女子呢？

    杨金吾    该匪妓堪称恶丐“幕后军师”，下狱后突患羊角风，口吐白

    沫而死。

    包  拯    知府大人办案滴水不漏啊。

    杨金吾    大人过奖！小官尽力了，但还做得不够好，请大人宽恕！法

    正天则顺，官清民自安。只要陈州百姓说我杨金吾是个清官，

    不是个贪官，为百姓干了点实事，啊呀我就谢天谢地了（抱

    拳施礼）。不过，还是大人执法如山、断案如神、如雷贯耳

    啊。

    包  拯    不瞒你说，朝廷令老夫前来陈州，正有一桩大案要断。

    杨金吾    陈州大旱百年不遇，有包大人亲临指教，小官喜之不尽，甘

    效犬马之劳。

    包  拯    陈州大旱三年，杨知府有何治策？

    杨金吾    回大人，早在三年前，小官就预知陈州将有大旱，已提醒各

    级官吏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自大旱以来，小官心急如焚，

    多次不打招呼夜访农户，每夜含泪仰望星空（眨巴眨巴眼睛，

    热泪盈眶），一想到还有人饿着肚子就睡不着觉（以手拭泪）,

    一个月下来身子瘦了二十斤。

    包  拯   （看了看杨金吾肥大的身躯）可还有其它治策？

    杨金吾   （掰着手指头）乡村地处偏远，府衙官员多裹足不前，小官

    献计——给下乡官员的夫人补贴白银千两，叫做“夫人补

    贴”，可解官员后顾之忧，全心救灾。

    包  拯    知府想得真是周全啊。灾情如此严重，除了雨水稀少，可有

    其它原由？

    杨金吾    有风水先生说，这次旱灾与我大宋立国初建造的一大堆水库

    有关，小官正欲查证。所幸变革之春风吹拂神州，整个陈州

    也因之焕然一新，抗旱得胜已成定局，明年定是春色满园。

    包  拯    官仓存粮如何？

    杨金吾    奉朝廷旨令开仓放粮，该分的都分了，人人有份。

    包  拯    朝廷拨付的救灾银两都到人头了吧？

    杨金吾    回大人，今年是最困难的一年，危急时刻，小官做好了最坏

    打算。万事民为先，民以食为天，府衙集中银两办两件大事：

    一是分散部分灾民去西北开垦边疆，力保灾区安定；二是召

    集五千闲散劳力于城南龙湖中建一高达十八丈之祁雨台，请

    五台山高僧登台念消灾咒，小官每日率陈州百官上台祁雨，

    惟愿苍天有眼早降甘霖，救我陈州十万灾民跳出火坑。此外，

    为节省开支，小官率先垂范，在府衙后院亲手翻地种菜——

    包  拯    按圣上旨意，救灾银两本应全数分发给灾民，有人告知府擅

    自挪用——

    杨金吾   （低声，神秘地）回大人，有些事能做不能说。

    包  拯   （高声）但说无妨。

    杨金吾   小官以为，救灾不能光靠朝廷，“斗米养恩，石米养仇”——

    如分了粮食再分银两，定会养出一群好吃懒做、不思劳作的

    刁民来，更何况这里的百姓生性愚昧，吃饱了没事就喜欢穷

    折腾，折腾得很快就会人人没饭吃。小官建造祁雨台，就是

    为了一可祁雨消灾，二可让剩余劳力有事干，免得吃饱了无

    事生非、破坏安宁。

    包  拯    听知府一说，这祁雨台倒像是个惠民工程。（扫视公堂）这

    地方比老夫那边的开封府恢弘多了。花了几把雪花银？没说

    就做了吧？

    杨金吾    回大人，老府衙年久失修、陈旧不堪，前来办事的百姓都没

    个好心情。建造新府衙从头到尾没花百姓一两银子。都是平

    日里省吃俭用抠出来的。新府衙离太昊陵不远，每逢节日都

    有百姓来府衙大门前登高望远、悠闲漫步——

    包  拯    朝廷下旨粜米赈灾，今有人状告贪官污吏截留挪用救灾银

    两，倒卖救灾米并以次充好、坑害百姓，知府可知？

    杨金吾    查无此事！纯属谣言！大人明鉴，有些人在茶楼里喝茶，一

    壶茶一百文不嫌贵，一升米卖到八十文就嫌贵了！还有些人

    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一边享受朝廷给的好处一边

    诬蔑官府，真乃人言可畏也。再者，粜米一事全由朝廷派下

    的仓官负责，小官只管调集人马抗旱救灾。

    包  拯    仓官是谁？

    杨金吾   （犹豫一下）钦差刘得中。

    包  拯    老夫找的就是他！（一拍惊堂木）刘得中何在？！

    〔堂下鸦雀无声。

    小衙内   （旁白）这老儿要发黑了！好像瞪了我一眼！好在他老眼昏

    花、认不清我。这叫灯下黑。

    杨金吾   （咳嗽一下）那刘得中——许是正在官仓那边赈灾吧。

    张  千    回大人，查陈州所有官仓未见刘得中。捕快正在城内搜捕。

    包  拯    谅他插翅难飞。来人，传张小上来。

    〔张小与一老汉上堂。

    杨金吾    大人，这两人是陈州有名的泼皮无赖，动不动就发疯撒野，

    还多次到府衙门口无理取闹、纠缠官员、阻挠公务、破坏安

    宁。着人轰他们出去？

    包  拯   （一拍惊堂木）堂下张小听着，你有冤屈只管说与老夫听，

    老夫与你作主！

    〔张小以手指口，呜啊几声，再指老汉。

    老  汉    包大人，小人是张小的堂叔张大。可怜我哥哥张老给仓官刘

    得中打死，尸骨未寒，我侄儿张小去京城告状又遭一群黑衣

    人抓捕，还给割掉了舌头，真是有冤难伸、有口难辩！无奈

    何，为叔的替他说与大人听。

    包  拯    老夫听着。

    张  大    我这孩儿是陈州人氏，自幼丧母，与他父亲张老相依为命。

    前些日子朝廷来人粜米赈灾，钦定米价为五两白银一石细

    米，每个灾民补贴白银三两，可到了仓官手里，米价改为十

    两一石，补贴银两谁也没见着。可怜张小父子苦凑了十两银

    子，只换到一石掺糠夹土的烂米。张老找仓官分辨，刚说了

    两句，便换来一顿毒打，那仓官还不解恨，抡起紫金锤将张

    老一锤打死，还说打死个草民算个屁呀，“我老爷子是刘衙

    内，我姐夫是杨知府，我这是在执行家法，随你们告去！”

    他还让人抢走尸首，强行火化。大家都说这仓官后台太硬，

    如要伸冤，只能去京城找包青天包大人去。张小去京城，他

    们派人围追堵截，张小瞅个空子刚把状子递上，就给一群黑

    衣人劫到小黑屋里，用烧红的火钳烙得遍体鳞伤，折磨了三

    天，又给押回陈州，拖到这大堂上，不由分说就割了舌头。

    （哽咽）青天大人，请与我死去的哥哥、与我孩儿、与陈州

    十万灾民作主！

    包  拯   （怒视杨金吾）割舌可是知府所为？

    杨金吾   （惊颤）小官爱民如子，怎忍下此毒手，是马护下手重了

    些——

    包  拯   （一拍惊堂木）马护何在？！

    马  护   （应声从案桌下爬出）小的在这里！

    包  拯   （吃了一惊，睁大眼睛）这泼皮，上堂不穿公服，光着屁股

    去桌子底下做甚？！莫非是想抢俺老包的风头？

    马  护    回大人，小的衣服给人借光，无地自容——

    包  拯    有人强借？

    马  护    不不，小的自愿。

    包  拯    自愿借给何人？

    马  护   （犹豫地）借给——

    杨金吾   （插嘴）大人，这贱虫祖传疯病，动不动就当堂发作，一发

    作就脱光衣服到处裸奔。且属临时差役，不在公差编制。

    包  拯    马护，你且屁股朝天趴下、边做俯卧撑边回答老夫——张小

    的舌头可是你下手割的？

    马  护   （边做俯卧撑边回答）小的是受命——

    杨金吾   （手指马护，厉声）下贱白痴，手长在你身上，何曾有人逼

    你下手！

    包  拯   （看杨金吾）这白痴裸身上堂，该作何处治？

    杨金吾   （不假思索地）污秽公堂，先割了舌头！

    包  拯     舌头暂且留下，老夫还有话要问他。

    杨金吾     那就重责五十狼牙棒。

    包  拯    （点头）好。

    马  护    （惊叫）大人饶命！这狼牙棒遍身牙刺，莫说打五十棒，二

    十棒下来就会腚烂腿折——

    包  拯     那就先打你十九棒，你如觉得冤枉，可随后就告下手打你

    的人，手长在他身上，老夫替你作主，也用狼牙棒打他个

    腚烂腿折。（一拍惊堂木）来人，狼牙棒伺候！

    〔公差面面相觑，无人应命。

    杨金吾     大胆李梢、黄枝！大人有令，为何不行？

    李  梢     回大人，小的知道狼牙棒的厉害，怕下手重了连累自个——

    黄  枝     回大人，小的使不惯它。马公差平日使起它来最是顺手，

    他自打便是。

    包  拯    （点点头）自作自受——这黄枝说的不无道理。（一拍惊堂

    木）马护听着！你自个举起棒来，找准你的屁股重责十九

    棒，有一棒打偏就割了你的舌头。

    马  护     大人，小的拿棒打别人可以，打自个拿不准。

    包  拯     拿不准？这个好办。老夫从没见过一个穷公差会自愿借光

    衣服给人家，你借光了衣服，且再借一双手来帮你拿准棒

    子。（一拍惊堂木）张小，老夫令你借他一双手，拿好棒子，

    到衙门口去拿准他的屁股重责十九棒。

    〔张小扛狼牙棒、两公差拖马护下。

    包  拯     张千，那刘得中还未薅（hao）来？

    张  千     回大人，捕快已搜遍全城，只剩这府衙后院未搜。

    杨金吾     大人，府衙后院是小官家里，庭院狭小，就两棵梧桐树，

    藏不得人。

    包  拯     老夫听说刘得中是知府内弟？

    杨金吾     小官与他纯属神交，好像只见过一面。

    包  拯     知府海涵，且让公差到府上惊扰片刻，也好免除近亲之嫌。

    张千，你打头去后院走一圈，府衙重地，不可喧哗。有嫌

    疑者即刻带来。

    〔张千带公差自公堂左侧门去府衙后院。

    〔片刻，一公差带一群官员弓着腰从公堂右侧门鱼贯而出，越出越多，直到挤满公堂大厅仍不止。包拯、杨金吾、众公差目不暇给、目瞪口呆。

    包  拯   （揉揉眼睛）唉，老夫给晃得两眼发花。张千何在？

    张  千   （从官群里纵身一蹦，露一下脑袋）报大人，张千在这里。

    后院里的人除知府家眷外全数带出，共计九十八人，没有刘

    得中！

    包  拯   （一拍惊堂木）堂下不得喧哗！杨知府何在？

    杨金吾   （从官群里探出脑袋）小官在。

    包  拯    这群官模官样的人看起来均非等闲之辈。老夫为官五十余

    载，头一回见这么多乌纱帽黑压压地凑在一块。知府可都认

    得？

    〔堂下的乌纱帽齐刷刷地转向杨金吾，杨金吾擦一把汗，睁大眼做认

    状。

    杨金吾   （摇头）回大人，小官认不过来——

    包  拯   （若有所思地）看来知府说的不错，这陈州大旱三年，人

    心思变，盗贼蜂起，连衙门后院也不安静。（一拍惊堂木）张千！着人把这群贼眉鼠眼的乌合之众暂且全部收监，老夫改日再问。

    〔堂下群官顿时嗡嗡嗡地一阵骚动。

    一公差     报大人，监狱才刚塞满。

    包  拯     给我使劲塞！

    公  差     报大人，实在塞不下了。

    包  拯     附近可有牛棚？

    张  千     刚才我瞅见府衙后院好像有两个空猪圈。

    包  拯     好好，先把他们收到猪圈里。

    〔堂下群官又是一阵骚动。

    一官员     大人，小官不是盗贼！

    张  千    （俯身对包拯耳语）也是，盗贼哪有戴乌纱帽的？

    包  拯     少见多怪！这年头许多地方官匪一家、蛇鼠一窝，老夫

    见多了。

    另一官员   包大人！今日聚我等众官，是应杨知府之命，准备去城

    南祁雨台为民祁雨的！

    〔堂下顿时响起一阵附和声——“祁雨的”、 “祁雨的”、 “祁雨

    的”……

    杨金吾    （恍然大悟状）祁雨的！大人恕罪，是祁雨的！这几日凶案

    不断，加上巡察灾区，小官焦头烂额，三过家门而不入， 倒

    把今日聚会祁雨的大事给冷落了！

    包  拯    （点头）为民祁雨，诚心可嘉！此时烈日当空，禾焦草枯，

    正是祁雨最佳时机。（一拍惊堂木）杨知府听着——即刻着

    人带这批官员齐聚祁雨台，能祁下一星半点也好！

    杨金吾    （擦汗）小官遵办。王麻、董霸！你两个速带百官去龙湖祈

    雨台祈雨去！

    王麻董霸   遵命。

    〔堂下群官又一阵骚动，纷纷擦汗。

    一官员   （在官群里小声嘀咕） 唉，到那旱台上高高地烤着，还不如

    去猪圈里挤一挤呢。

    〔两公差引众官离去。小衙内蠢蠢欲动，欲混入官群溜掉，但见包拯目光如炬，走一步赶紧又退回。

    包  拯     张千！黄楼可有搜获？

    张  千     回大人，看来有人通风报信，那黄经济早已不知去向。黄

    楼里只抓得几个妓女嫖客。

    包  拯     拔萝卜拔出大象来——那黄楼窝有惊天大案，待老夫处治

    完刘得中后上奏朝廷另案处治。御赐紫金锤下落何处？

    张  千     有两个酒徒怀揣酒壶和御赐紫金锤，醉倒在黄楼后院的驴

    棚里。

    包  拯     两个酒徒何在？

    张  千     还醉着。已用驴驮了过来。

    包  拯    （一拍惊堂木）将人、驴、紫金锤一并带上堂来。

    〔一公差一手持锤、一手牵驴上。李吉扶驴左肋、孙钩扶驴右肋同上。

    小衙内    （旁白）两个下里猴子！喝得眼睛都出血了！我今日叫他们

    去黄楼给那娘们送些酒菜，哄出紫金锤来，想不到这一对

    狗食一闻到酒味就忘了姓什么。怎么不叫驴蹄子踹死！

    李  吉    （打嗝，手搭凉篷朝堂上张望）孙钩，我看堂上坐着的黑老

    头好像在哪里（打嗝）见过。

    孙  钩    （打嗝，目光歪到小衙内身上）这里（打嗝）好像也有个（打

    嗝）熟人。

    小衙内    （惊颤，低声骂）死鱼眼，翻瞪什么？相面来了？去去去！

    杨金吾    （厉声）大胆狂徒！包大人在此，还不低头认罪！

    〔两公差将李吉、孙钩摁至跪下。

    包  拯    （一拍惊堂木）李吉孙钩听着——你们两个可知刘得中的

    去处？

    〔李吉捅一下孙钩。

    孙  钩    （捂嘴打个哈欠）谁知道他又（打嗝）溜到哪条（打嗝）花

    街上去了。

    杨金吾     无耻酒徒污秽公堂，拖出去狠打！

    包  拯    （对杨金吾）知府可有醒酒之法？

    杨金吾     小官有三法治之——凉水洗澡、吊板鸭、对扇耳光。

    包  拯    （一拍惊堂木）来人！凉水洗澡！

    一公差     大人，水井早已枯干，凉水稀缺。

    杨金吾     驴脑子！拿尿冲！

    〔两公差拖李吉、孙钩下。

    包  拯    （对杨金吾）杨知府果然好手段。老夫手头里还有个棘手的

    案子悬而未决，向知府请教！

    杨金吾     小官不敢。

    包  拯     知府不必过歉。这案子的主犯城府极深，老夫使尽手段他

    还是硬撑到底、拒不认罪。知府有什么高招？

    杨金吾     回大人，对付刁顽之徒，小官共有五招三十六法。小官以

    为，人是贱虫，不打不行，一打就灵。

    包  拯     老夫打他五十大棍，还是不行——

    杨金吾     打蛇要打七寸，打人要打软肋。

    包  拯    （疑惑地）哦？

    杨金吾     青蛙要温水煮，人要慢火烤。

    包  拯     怎么个烤法？

    杨金吾     请君入瓮，温火烧烤。

    包  拯     哦，老夫听说唐朝酷吏来俊臣有一种瓮最是厉害，知府

    大人也有此瓮？

    杨金吾     府衙里不差这个，也有一个。

    包  拯     可曾用过？

    杨金吾     对付刁顽之徒就得用这个。

    包  拯     可灵？

    杨金吾     一用就灵。再硬的汉子也撑不过去。

    包  拯     老夫这就放心了！（一拍惊堂木）张千，着人将那瓮搬上来，

    待老夫先削了刘得中的头，再请杨知府入瓮！

    〔杨金吾顿时面如死灰。驴子突然大声嚎叫。

    包  拯    （一拍惊堂木）那驴子咆哮公堂混淆视听，张千，暂且将它

    拖了出去！

    〔一公差突然从一旁闪出，当堂跪倒。

    公  差     大人且慢拖驴！小人冤枉！

    包  拯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你冤枉什么？

    公  差     大人，小人不叫程咬金，且叫我程咬银吧。小人喊冤，是

    因这头驴原本是小人的驴，本名小黑儿。

    包  拯     程咬银，你的小黑儿不呆在家里，跑到公堂上来做甚？

    程咬银    （哽咽）大人，小人再也憋不住，豁上了！都因那杨知府和

    小衙内贪财好色，用驴讨好烟花女王粉莲，强夺我的小黑

    儿。苍天有眼，今日小黑儿跑到公堂上来鸣叫，是替它的

    主人鸣冤叫屈啊。求包大人为小人作主！

    包  拯    （摇头）唉，真是节外生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杨金

    吾）杨金吾，这头驴你怎么看？

    杨金吾     大人！余心所善，九死未悔，人或加讪，心无疵兮。由他

    胡说去吧。

    包  拯     程咬银，你且说下去。

    杨金吾     对了，大人且慢，容我说两句。这程咬银本名朱信利，自

    养驴以来便不务正业，还多次徇私枉法，拿公家的伙食把

    他的瘦驴喂得贼胖，引起民愤；另外，有人举报他的驴来

    历不明，有化公为私之嫌疑，多次要求立案查处。他听到

    风声后，于去年春节前趁小官外出巡察之际到小官家中企

    图行贿，贱内当场将其赃物推拒门外，推拒中贱内竟被这

    赖皮推坐到椅子上，手背还不慎被其指甲划出一道血口子。

    他吃了闭门羹，耿耿于怀、伺机报复。还有一事小官要提

    醒大人——此人因少时屡试不第，自以为怀才不遇，性情

    日趋怪癖，整日怪话牢骚、寻衅滋事、发泄对朝廷的不满。

    请大人明鉴。

    程咬银     大人，小的也要斗胆说两句。这府衙有个规矩，逢年过节

    公差们都要给知府大人送送，少送动一动，多送往上蹦，

    不送没法活——公差凭此分成三六九等，小人家底薄，甘

    居最下等公差，送礼只求保住位子。位卑薪低，但比起其

    它三百六十行来稳当多了，小人死也要死在衙门里。知府

    每日像撵鸡一样轰小的们出去觅食，小的们唯有巧立名目、

    四处搜刮，大头上交衙门，小头留下养家糊口。小人辛苦

    多年，省吃俭用，总算攒了些银子，买了个驴崽。这驴崽

    的生母原来确属衙门公有，后来母驴被人倒卖，只存下一

    个驴崽，驴崽几经流转，最终由小人高价接手。小人全家

    就指靠这头驴崽了，把它当亲生孩子一样养着。小人天天

    把它关在驴棚里，就怕驴大招风。有一日这驴大概是关久

    了想透透风，把驴头抻出墙外，露了露脸，不想碰巧叫那

    个偷鸡贼李吉瞄上了。我的小黑儿啊，第二天就给人牵了

    去。知府一拍惊堂木，说衙门有了新规——凡个人养驴，

    养大了一定得转手再卖给公家；还说经查实小人自养驴以

    来偷漏各种税费达五百两白银，此驴理应没收充公。我的

    小黑儿啊，就这样没了。没了小黑儿，小人的心里成天象

    空驴棚一般空荡荡的，一听到驴叫声想死的心都有了。今

    日小黑儿突然现身公堂，小人再也忍不住，求包大人明断，

    判驴归原主。

    包  拯     程咬银，你说这驴是你的，有何凭证？

    程咬银    （扭头看驴）大人，这驴成天装在小人心里，小人怎会认错？

    大人请看，此驴鼻子上方有一小撮白毛，驴屁股左边有一

    红色胎记。还有，此驴记性很好，一瞅见熟人就会摇尾巴，

    嚎叫一声，有时还要伸嘴闻闻。刚才它一进公堂就瞅见了

    小人，嚎了几声，还朝小人眨巴眼呢。

    包  拯    （对张千低语）张千，这驴也认得老夫，刚才还冲老夫嚎了

    一声呢。

    〔驴子忽又嚎叫起来。众人闻声看去——那驴子正与小衙内面面相觑，摇着尾巴，还伸嘴闻了闻，唬得小衙内急忙以手掩面。

    包  拯     你不认驴，驴可认得你。（一拍惊堂木）刘得中还不现形，

    更待何时？

    〔两个公差冲向小衙内。

    小衙内    （连连摆手）认错了，这畜牲！我不是刘什么中，只是长得

    有些像。

    〔公差带李吉、孙钩上。

    公  差     大人，李吉孙钩带到！每人洗了半桶，醒了！

    小衙内    （低声狠狠地）怎么没把你们洗死！

    包  拯     醒得正好，想来那驴子没记性，（一拍惊堂木）李吉、孙钩！

    把眼瞪大了，看刘得中是哪一个？

    李吉孙钩  （把眼一齐瞪大，然后一齐冲向小衙内做拿状）这个便是！

    小衙内     呸呸，一对狗奴才！

    杨金吾    （旁白）哼，叫你灯下黑！玩这一套你还嫩了点。

    〔两公差押小衙内，按其跪下。

    包  拯    （一拍惊堂木）刘得中，你以为换了一身皮老夫就不认得你

    了？老夫老眼昏花，却不揉沙子，早已把你看在眼角里。

    老夫问你，紫金锤为圣上御赐，本应妥善保管，为何流转

    于外人手中？

    小衙内     小官赈灾繁忙，紫金锤暂下放给李吉、孙钩看管——

    李  吉    （插嘴）回大人，小的们刚一热乎手就给他又要了去，屁颠

    屁颠地献与他的姘头王粉莲——

    孙  钩    （抢过一句）还说要把紫金锤化了打个镯子给那娘们。

    小衙内    （手指孙钩李吉）呸，狗腿子！再胡说拿紫金锤砸娘的狗头！

    包  拯    （目视杨金吾）杨金吾，刘得中目无王法蔑视朝廷，可是死

    罪？

    杨金吾    （连连点头）那是，那是，罪该万死！

    包  拯    （一拍惊堂木）刘得中，刚才张小告你私吞官银、擅抬米价、

    米里掺土、坑害灾民，你都听仔细了？

    小衙内     不全是本钦差的事——

    包  拯     你姐夫的事待搬得瓮来再说！老夫问你，张老上前分辨，

    被你一锤打死，可是死罪？

    小衙内     不法之徒，御赐紫金锤打死勿论！

    包  拯    （一拍惊堂木）张小何在？

    张  大     小的在。

    包  拯     张小听好了——你也用御赐紫金锤将这不法之徒打死勿

    论！

    张  大    （捅了张小一把）孩儿快去，打锤！

    小衙内    （昂首高叫）且慢！我爹是刘衙内！

    〔张小拿紫金锤快步上去，对准小衙内的太阳穴打了一锤。

    小衙内     姐夫，你可要撑住——（倒地）

    一公差    （去小衙内跟前查验）死了！

    包  拯     来人，把张小拿下！

    〔两公差拿住张小。

    〔外面忽报：“刘衙内到——”

    包  拯    （低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刘衙内    （满头大汗，高举赦书一路小跑）圣上有旨——大赦陈州，

    只赦活的，不赦死的！只赦活的，不赦死的！只赦活的，

    不赦——（突然停住，看小衙内的尸首，赦书慢慢沉到腰

    下）

    包  拯     张千，快看看死的是谁？

    张  千     刘得中。

    包  拯     活着的是谁？

    张  千     张小。

    包  拯     快把张小赦了！

    〔两公差放开张小。刘衙内抱住小衙内，一抬眼瞅见杨金吾还直愣愣地竖着，便丢下儿子奔向杨金吾。杨金吾吐一口黄水，倒地。

    程咬银    （舒口气，旁白）玩完啦。

    刘衙内    （抚尸大哭）贤婿啊，怎么你也是死的？

    张  千    （摇头低语）想是惊惧过度而死。不撑啊。

    包  拯    （摇头低语）唉，又一个不能赦的！

    刘衙内    （丢下杨金吾，怒视包拯）包拯！你强争俺钦差之职，徇私

    枉法，袒护凶徒，本衙内这就回京面圣、讨个公道！

    包  拯     衙内！你纵子行凶，坑害黎民，贪赃枉法，腐败透顶，老

    夫岂能容得？！

    刘衙内    （慢慢起身，手剜包拯）包拯啊包拯，论官职，我不比你小；

    论家产，我胜你百倍；我虽非皇亲国戚，可也是圣上近臣、

    名门之后，朝里朝外、京师官地方官，哪个不敬我三分！

    人到老年，安份守已，本以为你坐你的开封府，我坐我的

    议事堂，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你却老来发黑，硬是

    苦苦相逼、害杀我两个孩儿！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等着

    瞧，本衙内纵不能使你以命相偿，也要到圣上面前动动嘴

    皮，置你于不仁不义之地，扫你青天之虚名！

    包  拯     衙内自便，老夫奉陪！

    刘衙内    （蓦地转向张小）害我孩儿的小刁民给我听着！看你这包爷

    爷老气横秋，腰也弯了，牙也掉了，还能给你撑腰撑到几

    时？你们穷鬼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讨要公道？臭不要

    脸！今日本衙内且留你一命，早晚会取你的狗头祭我儿在

    天之灵！（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侧目，咬牙冷笑）记住！

    我一定会回来的！

    〔刘衙内拂袖欲去。

    包  拯    （一拍惊堂木，起身）站住！

    〔刘衙内站住。

    包  拯     衙内出语惊人，一语惊醒了老夫！老夫若容你回去，张小

    此生岂能安稳！

    刘衙内    （声色俱厉）包拯！你还想断我归路不成？！

    包  拯     老夫今日断定了！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刘衙内    （冷笑，近前几步）包拯来，别仗着你有金牌势剑就可以为

    所欲为，别忘了俺也是圣命在身，你斩我不得！（拂袖欲

    去）

    包  拯    （怒喝）站着！（将乌纱帽拔下朝案上一顿）老夫今日再发

    一次黑，拼却不要了脖梗上的这一块，也要取了你的狗头！

    刘衙内     包拯！太放肆了你！本衙内乃钦差大臣，即便犯了天条，

    也应上报朝廷，交由圣上斟酌！

    包  拯     老夫为民除害从来是快刀斩乱麻刻不容缓岂容斟酌！

    刘衙内     包拯，同朝为官，相煎何急？！

    包  拯     衙内，官官相护，黎民受煎！

    〔静场片刻。

    刘衙内    （劝诫的口气）好一个包拯包青天，你真要不留余地、一条

    路走到黑吗？为博青天之美誉，不惜对朝廷命官大开杀戒，

    拉拢人心，就不怕功高震主吗？你多积点德，包家后人可

    享用多年，——何去何从，自己掂量！

    包  拯     多谢衙内指点！可惜老夫生性愚钝，顽固不化，只知这条

    老命来日无多，趁还有一口气，索性也来一番你等虎狼官

    对付百姓之手段，杀开一条血路，让后来者以血为鉴， 莫

    要再走了邪路。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静场片刻。

    刘衙内   （口气软下来）包拯，包大人，可容我回去见夫人最后一

    面？

    包  拯   （冷若冰霜）衙内夫人可来陈州置办后事。

    刘衙内    哎！ 看来，本衙内是活不过今日了！死到临头，本衙内想

    和你多说几句。

    包  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衙内请讲。

    刘衙内    你说我贪赃枉法，你看我的长相，像个贪官吗？我的两个孩

    儿，平时有点多情，但都是朝廷的好官，死了也会名垂千古

    的！你说他们贪赃枉法，就算是吧，不过，不管谁在这个位

    上，都会贪赃枉法，有的比本衙内还厉害哪，你一个包青天

    管得过来？隔墙扔砖头，砸住谁，谁倒楣，本衙内和两个孩

    儿栽在你手上，也算是天遂你愿，你可以开铡杀头了，——

    之后呢？不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吗？杀了我不过

    是封了我的口，这能封住贪赃枉法的口子吗？陈州这地盘上

    死了多少人我起码是知道的，也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京城

    那个地方每天有多少人被害死，谁说得清？要我说个三天三

    夜，能把官场翻个底朝天，说出来大家都得一块死，唉，积

    积德，不说也罢！（扫一眼小衙内杨金吾的尸首）眼看着两

    个孩儿命丧黄泉，我这条老命留有何用！我还有个养子，愿

    他不再跟我姓，改姓别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再也不要当

    官，离功名利禄越远越好。

    〔静场片刻。

    包  拯    衙内还有什么要说的？

    刘衙内    包大人，你看我两个孩儿横尸堂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

    四悲之首，悲从中来，哪还有闲心再与你说什么！该说的我

    都说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看我两鬓已白、为父不易的脸

    皮，且借我一段路程，容我先葬了两个小的，再顺便给自个

    儿找个葬身之处，如何？

    包  拯    衙内，将心比心，你睁眼看看张小，再睁眼看看灾民，情何

    以堪？！（背过身去）张千，着人送衙内一程！

    〔众公差抬尸、刘衙内抚尸，随一群侍卫同下。静场片刻。

    包  拯   （转过身）张大、张小，贪官已除，请回去转告父老乡亲安

    心抗旱，老夫这就上奏朝廷，陈明旱情，还你们一家和陈州

    灾民一个公道。

    张  大    多谢青天大人。

    〔张大、张小下。

    包  拯    张千，着王粉莲上来。

    程咬银    包大人且慢！小人的驴子！

    包  拯   （走到驴旁，以手抚驴）好驴，好驴！老夫与它有些缘份。

    程咬银，可忍痛割爱，卖与老夫？

    程咬银    除了青天大人，就是皇上看中了我的小黑儿我也不应。只是

    这黑儿生性粗直莽撞，动不动就蹽蹄子，大人须小心。

    包  拯   （驴蹽蹄子，包拯向后一退）这驴性情与老夫倒有些相似，

    难以驯顺啊呵呵。

    〔张千带王粉莲上。

    包  拯    那女子，可认得老汉？

    王粉莲   （垂首低语）贱女不敢认。

    张  千    哼，翻脸不认人！这驴就给你白喂白牵了？你还欠这驴夫一

    大笔工钱呢。

    包  拯    这头叫包黑子的犟驴老夫已在黄楼后院替你打了两棍子，还

    欠你许多棍子，这许多棍子没打在驴身上，却打在老夫的心

    头上，生生地疼。想我包拯为官五十余载，这官做大做久了，

    就冒出一股子呛人的官味来，呛得百姓难得一见，——“大

    官难见，小官难缠”，百姓见我不得，唯有与那推磨的小鬼

    纠缠，结果是上推下挡、踢来踹去，这才有了你父女这等无

    人问无人管的大冤。

    王粉莲    贱女命薄，想来也怨不得包大人。贱女三生有幸，总算见过

    了青天大人，不知那些青天大人踩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个呼

    冤无门、走投无路的柳儿和张小？

    包  拯   （长叹）庙堂之上，朽木为官，衙门之间，禽兽食禄；狼心

    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老夫拼斗

    一生，老了、累了，这次自南方归来，取道陈州，本想随张

    千这猴头寻个安生地，就此辞别官事，做个无官一身轻，岂

    料树欲静而风不止，老夫陈州发黑，说实话是给这群贪官黑

    官逼出来的，黄楼后院再听你一番痛诉更觉箭在弦上、不能

    不发，直拼尽了这风烛残年。业未就，鬓已秋，只叹老夫走

    后，不知这里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也不知后面又有谁来为

    民作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

    生之多艰！罢罢，粉莲，待收拾完陈州这摊子事，老夫即随

    你去那柳树县走一遭，去你爹的坟头上添一把新土，也减减

    我心头这亏欠。

    王粉莲    谢大人。小女也正想回乡看看，或许能有个好的归宿。

    张  千    大人如何走法？

    包  拯    一身布衣，两袖清风。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张  千    还是小的骑马，大人牵马？

    包  拯    这次老汉不牵马。老汉牵驴。（牵驴下，驴仰天长嚎。）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