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幕起

舞台上一片空旷，只在最右边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木质写字台。写字台侧对观众，上面的一盏煤油灯发出昏暗的光芒，桌子上摆满了厚厚的文稿。观众可以写字台前坐着一位学者，学者够搂着身子，将头埋在文稿当中，使得观众无法完全看清他的面貌。写字台上还摆放着一枚破旧的放大镜。

学者的椅子后面是一座高高的书柜，里面摆满了线装的书籍，一看就知道它们都拥有悠久的历史。书柜的高大与学者的瘦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学者一手急速地翻着书页，另一只手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场上一片安静，只听到翻书的“哗啦”声和写字的“刷刷”声。

灯光从舞台后侧的两角向前方打过来，呈散射状。灯光呈现出幽暗的蓝色，之后慢慢转变为绿色，如此反复交替。

突然从远方传来阵阵鼓点，鼓声由远及近，最终达到响彻全场的效果。

随着鼓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学者翻书和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

终于学者停下手来，心力交瘁地向后仰着身体，这时观众可以看到他留着蓬乱的长发，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

在暴风雨般的鼓点的伴奏下，学者突然发出一声苍老而嘶哑的大喊，持续约10秒钟。

学者（绝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啊---

鼓点停，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学者一把推开面前的书稿，猛地站了起来。他站在写字台旁，背对观众，双手仍然放在头上。

观众可以看到他身穿一件破旧而肮脏的衬衫，一条普通的、宽大的裤子。

学者（向舞台中央走去，梦游般地）：鼓声……见鬼，为什么又是那该死的鼓声？最近我常常听到它，就在我的书房里！它听起来就像时钟---我生命的时钟！听啊，它越来越快了！不，不，那只是我的幻觉，我不会就这样死去的！还那么多伟大的历史需要我去研究！（猛地转向观众，高举双手，清晰而激昂地）历史啊，你是我的生命！这就是为什么我成为了一名历史学家！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职业，可是我没有成为小丑，也没有成为小偷，而成为了一名历史学家！我没有妻子，因为我从死去的人物身上追求甜美的爱情；我没有孩子，因为我从过去的事实中寻找柔软的慰藉；至于我的父母，他们早已与历史融为一体，所以我爱历史更胜于爱自己的父母，因为我把对他们的爱也加入了其中！我最爱研究那些君主---他们也许贤明、也许暴虐，也许浪漫、也许冷酷。在众人当中，他们是最受宠爱的一群---金钱与权力，欲望与名声---上帝的真正的儿子们啊，我就是你们最忠实的追随者！当我降临时，你们已经离去，所以我只好在历史的灰烬中拼贴出你们的音容笑貌，不过这样恰好又让你们的光芒更加照亮历史……怎么，如今我自己倒也要成为历史了吗？可是如果历史学家不在人世，那么你们的历史又有谁来研究？（狂乱地指着观众）你？你？还是你？不，不，在我没有研究完他们时，我不会允许自己死去！绝对不行！

灯光突然变得强烈起来，从舞台的四角打向中央。

一阵风从舞台右侧靠近写字台的地方吹来，煤油灯忽明忽暗。书稿被吹得离开桌面。

历史学家（有些迟缓地转头向右望去，忽然开始大叫）：我的书稿，我的研究……

历史学家向舞台右侧跑去，步履蹒跚。所有书稿都离开了桌面，散落一地。另一些则在空中飞舞，环绕在历史学家身边，如同雪白的蝴蝶。

历史学家（试图抓住或者捡起它们，苍老而疲倦地）：不，不……恺撒、亚瑟王、伊丽莎白一世、彼得大帝……不，不……回来，你们都回来啊！

风越来越大，纸片渐渐飞远，历史学家徒然地跪倒在地。

远处再次传来熟悉的鼓声，历史学家恢复梦游般的状态，他机械地站起来，回到椅子上，埋头在书稿中。

又是一阵猛烈的风吹来，一直忽明忽暗的煤油灯熄灭了。

历史学家的头垂落到书稿中。

幕落

 

第二幕

幕起

整个舞台被浓厚的雾气所环绕，一切都无法看清。

灯光自舞台后方两侧打出，方向和颜色都不断变化，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氛围。

历史学家的身影渐渐在舞台左后方的迷雾中出现。灯光只照亮他的脸，他周围的事物仍然处在黑暗当中。

他的脸上没有了那种梦游般的神态，但却显得更加茫然、迷惑。

观众可以发现历史学家的身体缓慢地向正前方移动着，仿佛有人在背后推他前进。

历史学家（迷茫地环视四周，微弱地）：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远处渐渐传来了莫扎特的《安魂曲》，乐曲如第一幕中的鼓声一样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在空旷的舞台上听起来显得格外清冷、忧伤。

历史学家疯狂地转头在舞台上巡视着，试图寻找乐曲的来源。

这时历史学家身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乐曲停止。

历史学家（大吃一惊地）：谁？谁在那儿？

灯光突然照亮整个舞台，在已经稀薄的雾中，原来历史学家身在一条小船之上。

历史学家站在船尾，船头上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头戴一顶三角形的草帽，挽着裤腿，手中拿着船桨，正在低头划船。

历史学家看着老人一脸惊恐。

迷雾散去，可以看到小船正运行在布置在舞台中的宽阔的传送带上。传送带一共有两条，一条位于舞台最左侧，向前直直延伸到舞台前方。另一条传送带布置在舞台前方，横贯整个舞台。两条传送带共同呈现出一个放到的“L”状。

传送带呈黑色，两侧摆放着波浪状的舞台道具。

《安魂曲》再次响起，轻柔而低沉。

小船平稳地前行到在舞台中后方。

老人（低着头，声音洪亮而平静）：小心啊，就快到急流啦。

历史学家（向船两侧望去，自言自语地）这是一条河，原来这是一条大河……（猛地回过神来，惊恐地打量着老人）：你……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老人（抬起头来，打量着历史学家，轻笑一声）：你说呢？

雾气自舞台两边再次袭来，《安魂曲》的声音若隐若现。

历史学家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巡视着四周。

历史学家（犹豫着，不敢相信地）：我……我记得我是在我的书房里，和我的书稿……一阵风吹来，它们都被吹走了……吹走了！（突然激动地扑上前去）君主们的历史---我毕生的心血！它们去哪儿？你见到它们了吗？它们……它们就是我的生命！没有它们我会死的！

老人（停止划桨，嘲讽地）：你的生命？我的朋友，你已经快失去它啦！

历史学家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了一步，险些跌下船去，老人急忙腾出一只手抓住他。

历史学家（大睁着双眼，颤抖着）：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重新划起奖来，漫不经心地）：你正处在生死之间，或者说，正在从生到死的路上，我就是来接你的摆渡者。

历史学家（喃喃地）：摆渡者？

此时小船滑行至两条传送带交织的地方，到达了舞台左前方。

摆渡者：是的。

小船停止，摆渡者把下巴支在船桨上。他看了一眼历史学家，伸手指向前方。

幻灯在传送带两旁上映射出影像，这时观众可以发现原来传送带两旁分别布置着大约1米高的透明幕布，两道幕布使得整条“河流”成为了一条流动的走廊。

左右幕布上都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摩肩擦踵地行走着，如同一般繁忙大都市中的场面一样。

左边的那群人看起来鲜艳、亮丽，他们身穿现代服装，看起来生机勃勃、行色匆匆。有的人在跑，有的人在跳，有的人在放声大笑，有的人在眉飞色舞地与一旁的人聊天---不过也有几个人正在痛哭流涕。

历史学家把头转向右边。

右边的人看起来影影绰绰，仿佛只是一群群烟雾组成的影子。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既看不出悲也看不出喜，似乎只有永恒的安宁。他们用同一种速度从容不迫的前行着，看起来井然有序。

两边具有几乎一样的景色---有树、有花、有云、有鸟……

历史学家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切，不禁张大了嘴巴。

这时船猛地向侧面一翻，历史学家再次险些跌倒，他连忙紧紧抓住船桅。

历史学家（喃喃地）：我不懂……

摆渡者：没有几个人会一下就懂的---让我来告诉你。你看，左边的那些人，他们是生者，就是你曾经具有的那种形态。那时候，你伤心过，也愉悦过；你既爱过别人，也恨过别人；你哭过，你也笑过；你失去过，也得到过；你被信任过，也被背叛过；你说过谎，你也祈祷过---这就是你在分分秒秒的生命里所经历的。你所经历过的，也是所有生者们所共同经历的。你所生活过的那个地方，叫做此岸。

历史学家：那……那它的对面，就是彼岸啦？我现在是在从此岸去彼岸的路上啦？

摆渡者：没错---一旦你到达了彼岸，对于此岸的人来说，你就完全死啦!

历史学家：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的船不是横穿河流而过、而要直着航行呢？

摆渡者（朗声大笑）：孩子，在这儿，是没有横竖之分的，就像没有善恶、对错之分一样！只要我最终把你送到目的地就对啦！孩子，你看看彼岸的人们呐，与生者相对，他们就是所谓的亡灵。亡灵们将不再拥有那些强烈的情感，他们将忘记他们作为生者时的那些爱和痛，不会再狂喜，也不会再咬牙切齿地去嫉恨他人。没有了对于财富、名气或是肉体的任何欲望，他们所感受到的，只有永恒的满足与宁静。等我带你渡过了这条河流，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你会忘记过去的一切，然后重新开始。

历史学家（惊慌失措地）：不，不……我不要去彼岸，我要回此岸去！

摆渡者（略微惊讶地）：为什么呢？在经历过此岸生活后，许多生者都很疲惫，他们都迫切地让我快点划船，好让他们尽早找到平静呢！你看起来也很疲惫，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呢？难道你对永恒的安逸就一点儿都不向往吗？此岸的生活就像一条曲线，拐弯太多，总是扭伤生者的脚；彼岸的生活就像一条直线，你再也不用担心会摔倒了！

历史学家（急切地）：这不公平，我还很年轻，我不该就这么死了！

摆渡者（正色，严肃地）：死亡是不分年龄降临的，对于死亡来说，刚刚落地的婴儿与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就像我所说的，在这儿同样没有年轻与年老、公平与不公平之分。

历史学家（张口结舌，仍然焦急地替自己辩解）：不，你不明白！我在此岸还有未竟的事业，我不能离开！求你快送我回去吧！

小船重新开始前进，由左向右缓缓滑去。环绕舞台的音响设备中响起了“哗哗”的划水声。

摆渡者（好奇地）：这就怪了！总有一些生者不愿意享受属于亡灵的安息。

历史学家（既难以置信又激动不已地，声音嘶哑的）：听着，我是一名历史学家，我主要研究历代帝王与君主的历史！他们让我着迷，尤其是那些不解之谜！可是还没等我破解他们身上全部的秘密，你就来接我了，这样我是永远都不会平静的！求你了，送我会此岸吧！我将一生都投入到对他们的研究当中，为了他们我放弃了作为生者的几乎全部情感，他们就是我的爱，就是我的痛！相信我，如果我就这样去了彼岸，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也将不会重新开始！求你了，哪怕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然后我就可以在永恒的幸福中真正死去了！

摆渡者（似乎受到感动，沉吟着）：你说你是……历史学家？

历史学家（疯狂地点着头）：是的是的，你听得很清楚，我是一个历史学家！我研究君主与帝王！现在，请送我回此岸吧！

摆渡者：可是，历史上有过那么多的人，你为什么选择研究他们呢？

历史学家（激动地高举双手）：这还用说！因为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天才、伟人与领袖！他们是上帝的宠儿，万人的偶像！他们征服，而其他人则只能服从！当其他人都成为灰烬的时候，他们却还永远闪耀着光芒！他们就是历史！要是没有了他们，历史怎么会存在呢？

摆渡者：可是其他人呢？比如那些农民、士兵和艺术家呢？

历史学家（鄙夷地撇撇嘴）：他们？他们有什么研究的意义？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是宇宙中的尘埃罢了！只有君主与帝王才是永远闪耀的星星？

摆渡者（同情地摇摇头，慢慢划着桨）：算了吧，孩子---其实每个人都只是每个人的生命罢了！君主与乞丐、帝王与小偷又有什么区别呢？最终还不是要乘着同一条小船从此岸到达彼岸吗？凡人都会出生，也都会死亡，这是谁都逃不了的命运。一旦你到了这条河上，所谓高低贵贱、美丑好坏就失去有区别了！等你到达彼岸之后，一切就完全一样了！看啊，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历史学家（双眼失神，机械地伸出一只手）：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条河叫做什么名字？

摆渡者（微微一笑）：它嘛，它的名字正是叫做“历史”。

历史学家（难以置信地看着摆渡者，接着大笑起来）：什么？“历史”？你没有骗我吧？这条河……它真的是“历史”？

摆渡者（点点头，严肃地）：它在生者与亡灵中间。对于生者来说，每一个亡灵都是历史；而对于亡灵来说，每一个生者都是过去的自己，因为所有人---不管他们有多么不同---他们的人生都是在沿着同一条道路走。你看到别人出生、成长、恋爱、结婚、衰老、死亡，其实你所看到的都是你自己而已；是你的昨天或者明天，或者今天的一个不太相同的时刻而已；你曾经走过、或者即将要走到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只是时间而已。因此，生者也正是亡灵的历史。生者不断的转化为亡灵，就像这条河在不断地流动，但是最后的方向与终点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它称作“历史”的原因。

历史学家（疯狂地在船尾打着转）：历史，历史……（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我现在正徜徉在历史的长河中啊！（猛地跌坐下来）难道我也能像那些大人物一样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吗？

摆渡者（深深叹了口气）：不，孩子，你还是没有明白，“历史”不是由金银珠宝所堆砌的玩物，“历史”不只是大人物和大事件，“历史”是所有的生命和已经、正在或者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你终其一生研究历史，可是你最终还是没有明白它呀！

历史学家（愤怒地）：你说我不懂历史？我怎么会不懂历史呢？历史就是宏大的战争、惊天的阴谋、遍地的鲜血和广阔的版图！历史就是如恺撒一样勇猛的英雄与如海伦一样迷人的美女！也许还有如尼禄一样的暴君和如玛丽.安托瓦内特一样的妖后！

摆渡者：看来你的要求有道理，真应该把你送回此岸去，让你再好好研究研究什么是“历史”！

历史学家（绝境逢生般地抱着摆渡人使劲摇晃）：那就送我回去吧！

摆渡者：不，不，没有人有权利违反此岸与彼岸之间天然的法则，我不能送你回去。（沉吟着，伸出一只手指着向河水）你看这条河水，悄无声息地流动了无数的时光，也就是无数条生命。万事万物皆是历史的一部分，你怎么只能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和事呢？历史并不是只靠那些大人物串联成的啊！我的朋友，你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历史吗？既然你那么痴迷于那些大人物，那么就让我来帮帮你吧。

历史学家（惊讶地）：什么？帮我？你准备怎么帮我呢？

摆渡者：我可以帮你见到他们，这样也不算白费你对他们的执着了！

历史学家（欣喜若狂他）：真的吗？这真是太好了！我能和他们对话吗？我可以向他们提问吗？

摆渡者：不，不行---真正的他们都已成为亡灵，亡灵的安宁是谁都无法打扰的，而且他们都已经忘记了此岸的生活。我将给你看到的是他们被摆渡时倒映在历史的河流当中的影像---这条河水中的倒影被永远储存在河水里，就像你们在此岸所拥有的档案一样，他们感觉不到你的存在，而你却能看到、听到他们，但你却无法与他们交流，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小心地弯下腰）现在，你再仔细看看这河水。

历史学家弯下腰。

安装在天花板上的幻灯设备将灯光直直打到地面，可以看到整个地面出现了一张张人的面孔，这些面孔相互叠加、密密麻麻。

历史学家吃惊地大叫一声。

摆渡者：别害怕，那些只是虚假的影像而已，每个即将成为亡灵的生者都会在河水里留下自己的影像。现在，我只能给你相当于在此岸时十分钟的时间，这已经是极限，所以请你一定珍惜，否则后果会有很严重的后果的。准备好了吗？

历史学家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摆渡者：那么，你准备见到谁呢？

幕落

 

第三幕

舞台上一片空旷，又起了淡淡的薄雾。

灯光以淡蓝色为主。

一个身穿18世纪红色法军军服的男子坐在一旁，翻阅着一本兵书。他个子很矮，留着很短的头发，但一双灰色的眼睛出奇却出奇地明亮机警。而他浑身上下也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高贵与力量，但也可以同样感受到他的自命不凡。

在场地的另一边，一位魁梧高大的男子正在擦拭一把宝刀。

他身穿一身镶嵌着虎皮的华贵服饰，长着一张典型的亚洲人面孔，黄色的皮肤。和身材、肤色一样，他长长的、黑色的头发也与前面那位欧洲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二人眼里所透露出的勇气、霸气、杀气、王者之气几乎完全相同。最奇怪的是，他们的眼里还都透露着一股不甘心的神色。

历史学家自舞台左后方上场。

烟雾散去。

他快步走到欧洲男子身边，围绕着他转了几圈，同时着迷似的盯着他。

历史学家（欣喜地）：你……你就是拿破仑？多么华贵的气质！

拿破仑仍旧倨傲地盯着书本。

历史学家又小跑着到舞台另一边。

历史学家（以同样激动的语气）：你……你就是铁木真？是啊，一定是他，看看那把耀眼的宝刀！

铁木真举起宝刀欣赏着，然后把它挂在腰间。

历史学家（走到舞台中央，大声地）：天呐，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见到他们了！不过，还有一位没来……

这时一阵大风刮过，拿破仑的书被吹得啪啪作响。他合上书，好奇地张望着。铁木真也停下了脚步，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把镶满宝石的刀。

风停了，只见风过之处又出现了一个男子。

这位男子年约四十多岁，也是一个欧洲人。他的脸孔仿佛具有中欧日耳曼人的特征。两撇黑色的小胡子，一双黑色的眼睛。

他狂乱地在原地转着圈，眼珠咕噜噜地转着，可以看到他正在努力弄清自己之所在。

历史学家（走到一旁，小声地）：这就是希特勒……啧啧，他还是那样霸气十足啊！

拿破仑先是有些惊讶，接着微微一笑，打量着来人。

他掏出一块金质的怀表，仔细看了看，说：1945年。

希特勒听见人声，连忙紧张地回头张望着，他有些惊恐地叫着：谁？谁？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铁木真也冷冷地说：又过了124年。

希特勒又把目光转向他，还能隐隐看到他眼神中的强悍与凶残。

但此时，他却惊慌失措地大叫着：你……你们都是谁？到底是谁？

拿破仑（放下书，似笑非笑地直视着新来者）：你一定知道我，我是拿破仑.波拿巴---事实上，我更希望你称呼我为皇帝陛下。

希特勒（不敢相信地）：什么？你说什么？

铁木真（走了过来）：我是伟大的铁木真，欧亚两州都曾响彻我的名字，人们也称呼我为成吉思汗。所以，我更习惯听人们称呼我为大汗。

希特勒大叫一声，后退一步：不可能，不可能……

拿破仑（放声大笑）：你仔细想想，在来这儿之前，你做了什么？

希特勒一愣，随即冥思苦想地：我……我对自己开了一枪。

铁木真（也大笑起来）：这还不清楚吗？你已经死了，就像我们一样！

希特勒（大吃一惊，跪倒在地，疯狂地喃喃自语）：这么说真的完了，完了，一切都真的完了！我已经死了，死了！

拿破仑和铁木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都走了过来。

历史学家（捂着胸口，向舞台角落退去）：啊，我研究最多的三个人都来了！我一生研究死人，现在我自己也终于快与他们一样了！

历史学家沉沉坐在舞台一角，痴迷地盯着他们，细心地聆听他们谈话。

铁木真（对希特勒）：那么，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我们后来的人，所以你知道我们，我们却不知道你啊。说吧，你都做了什么丰功伟绩？是什么东西让你足够和我们并列呢？

希特勒（看看他们，强作镇定的站起来）：我是希特勒---阿道夫.希特勒。我，就是元首！我是日耳曼民族的救星！我是……

一旁的历史学家用艳羡的眼光看着他，连连点头。

他正要说完，拿破仑伸出一只手阻拦他。

拿破仑：得了得了，现在你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死人！不错，也许你曾经和我们一样辉煌过、灿烂过，可是阿道夫---

希特勒（气急败坏地）：叫我元首，元首！

拿破仑：好吧好吧，元首大人！我的朋友，你必须要知道的是，你现在一无所有了，甚至连躯体都不具备了。

历史学家发出一声愤怒的哀号。

希特勒（再次颓然地坐下）：是啊，是啊---我在临死前，让他们一定把我的尸体烧了，这样那些斯大林的俄国鬼子才不会去侮辱它。

拿破仑：什么？这么说你也是吃了那些俄国人的亏？是库图佐夫那样的蛮子害你得到今天的下场吗？

希特勒（看着拿破仑，思索着他的话）：不，也并不完全是……我的形势要复杂的多。

拿破仑用理解的神色看着他，也坐了下来。

拿破仑：他们把我运回了巴黎，安葬在荣军院---你，一定知道吧？

希特勒（漫不经心地）：是的，我在攻陷巴黎的时候见过。

拿破仑（突然站起来，勃然大怒地）：什么？攻陷巴黎？你这个该死的德国佬！你这个该死的---

希特勒：怎么，当年你可是把我们日耳曼民族欺负得够呛啊。难道只允许法国人侵略我们日耳曼人，而不允许我们把我们的旗帜插到你们的巴黎吗？你可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占领过其它国家。对于俄国，我们有共同点，对于波兰---我可以告诉你也是一样。

拿破仑（缅怀地沉浸在回忆中）：波兰，波兰是个好地方。

希特勒：是啊---波兰是个好地方。

二人沉默着，同时转头，只见铁木真正在磨刀。

铁木真（转头，冷静地）：波兰是个好地方。（转头继续磨刀）

历史学家（不屑地）：他们三个都占领过波兰，唉，真是一个懦夫的国家！

拿破仑与希特勒对视了一下。

拿破仑：打仗是我的天性，打输了滑铁卢就要了我的命。

希特勒：战争是我的天性，他们都是怕死的胆小鬼，要是我能再有10000人，再有10000人---

拿破仑：我最恨的地方是莫斯科、伦敦，还有维也纳。

希特勒：还有华盛顿。

拿破仑（奇怪地）：华盛顿？你是说那帮美洲人的华盛顿？

希特勒：在我的时代，这个国家足以与第三帝国为敌。最可恨的是，他们假惺惺地披上了正义的外衣，装扮成拯救世界和人类的天使，实际上却靠着我发了一大笔财---这些狡猾的恶棍！

拿破仑（愤恨地）：是啊---这些恶棍！

二人又沉默地坐了一阵，只听见铁木真射箭的声音。

拿破仑：等等---你为什么想要战争？

希特勒：战争？我要建立一个帝国，一个真正强大、团结、没有犹太人的帝国！这些犹太人就像寄生虫一般躲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侵蚀了我们民族的血液，必须要清除他们，这是我的信仰！

拿破仑：犹太人是很讨厌，不过他们又很有钱---这样，他们就显得更讨厌了。

希特勒（严肃地点点头）那么，你呢---皇帝陛下？

拿破仑（傲慢自负地）：我嘛---当然啦，你叫我将军也可以---我打仗是因为我要统一欧洲，我之所以认为有这样做的必要，是基于人类的利益而考虑的。

希特勒：是啊，我也是基于人类的利益考虑的。

拿破仑：可是我敢说，威灵顿和梅特涅这帮小人，会对大家说他们才是对的。

希特勒：我打赌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这些混蛋也会对人们这样说---谁让他们不用自杀呢？

拿破仑：历史都是谎言---除了我的名字，其它没有一句是真的。

希特勒：那是因为历史是由活人所书写的---历史都是骗子。

历史学家突然站起来，走到他们之间，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他们。

历史学家（喃喃地）：历史，历史……他们所谈论的仿佛是历史！

铁木真放下弓箭，坐在一边。

拿破仑（转向他）：我听说，如果不是你突然病死，维也纳就是你的了。

希特勒：是啊是啊---你拥有的几乎是整个欧亚大陆，可是最终你还不是死了吗？就像我们一样？

铁木真：人都会死的，但一个真正的男人就是要去打仗、去征服、去掠夺。

拿破仑（不满地）：我不得不说，先生---大汗----您太贪婪了！

铁木真：得了吧，我们三个，谁也不能说谁的手上沾的血更少！

拿破仑：可您就是为了征服而征服，我们却有自己的信仰。

铁木真（冷冷一笑）：信仰？如果这么说，我的信仰就是世界了。

拿破仑还想反驳，想了想还是作罢。

几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铁木真：我的尸体也被埋了起来，我想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会找到他们吧。

拿破仑（突然有些悲戚地）：你说，我们活着的时候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当我们死后却连找个安身之所都那么难？

历史学家坐直了身体，显示出一幅义愤填膺的表情。

希特勒掩面，失望地摇了摇头。

铁木真：你们说，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

拿破仑：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了。

希特勒：标准---这只是标准的问题。（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怎么，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是天堂吗？

拿破仑（大笑起来）：天堂？不，我的朋友---这不是天堂。

希特勒（头上冒出冷汗）：这么说，真的有一个地狱……

拿破仑（止不住地大笑）：想不到你还相信这个？

希特勒（慌张地）：那么，皇帝---这儿到底是哪儿呢？

铁木真：让我来告诉你，元首---这儿就是“历史”！

铁木真（背对观众，缓慢而洪亮地）：我们改变了世界，但是世界上并非只有我们。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已过的世代，无人纪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纪念。

历史学家的表情瞬间凝固，他转身呆呆地望着舞台上的三个人，像一座雕像。

历史学家（喃喃地重复着）：“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已过的世代，无人纪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纪念。”啊，这听起来仿佛就像是“历史”的含义？

这时舞台后方突然传来“嘭”地一声类似放炮的声音，拿破仑、希特勒与铁木真的动作瞬间凝滞，三个人保持原有的姿态一动不动。

烟雾重新席卷了舞台，弥漫在空中，使观众无法看清处历史学家之外的三名演员。

舞台左后方传来了摆渡者沉稳的嗓音。

摆渡者：时间快到了！快从影像中出来吧！

历史学家一脸茫然地站在舞台中央，也渐渐被雾气掩埋。

幕落

 

第四幕

舞台仍然回到第二幕时的布置，小船停在舞台中央偏右的地方，历史学家和摆渡者站在小船上。

灯光以暖黄色为主。

历史学家剧烈地咳嗽起来，摆渡者搀扶着他。

浪花声响起，较第二场音量更大。

摆渡者：好了，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心愿，现在无论你是否明白我所说的“历史”的含义，你都得跟我走啦！

历史学家（拼命地向后躲避，既绝望又兴奋地）不，究竟什么是历史，我只明白了一点儿！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再见见他们！这一次，我想要见到庞贝、亚历山大和叶卡捷琳娜！

摆渡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你之所以喜欢研究那些帝王将相，无法是因为你向往他们的权势、名气和财富罢了！你之所以不愿意到彼岸，是因为你怕你会像那些亡灵一样失去所有的欲望！

历史学家（气急败坏地）：你……你胡说！你怎么敢这样羞辱我？你要付出代价！

舞台上方的音响设备放出沉闷的打雷的声音，雷声一声接着一声，由小及大、由远及近。

摆渡者：你听！

历史学家有些惊恐地侧耳倾听，身体猛地一颤，接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历史学家：怎么，这个鬼地方也有打雷吗？

灯光突然变暗。

幻灯片在舞台后方的幕布上投射出一道明亮的闪电。

雷声继续。

浪花的声音猛地增大，仿佛正在怒吼。

摆渡者（一把抓住历史学家，使劲摇晃着）：从你的欲望中醒来吧！时间已经到了！我们不能在此滞留，必须快点儿上岸了！

摆渡者拼命划着船向前行驶，这时更高的波浪道具迅速自两边插上，二人仿佛陷入惊涛骇浪的重重包围中。

历史学家（迅速跑到船头，试图抢夺摆渡者的船桨）：不，我们不能离开这里！我要留在历史中，我要见到庞贝、亚历山大和叶卡捷琳娜！还有伊丽莎白一世和太阳王！我要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去---枫丹白露、杜伊勒斯和美泉宫！

摆渡者（声嘶力竭地）：不行！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违反法则的代价有多么惨重吗？你快给我放下它！

巨大的雷声响彻整个舞台，接连两道闪电使舞台上的光效达到最强状态。

巨大的浪花声，后方传来的急骤的《命运交响曲》。

摆渡者与历史学家争夺着船桨，两人都向一侧倾斜着，表示船马上就要翻了。

摆渡者大叫一声。

摆渡者（大声，气急又无奈地）：那么你就留在这儿吧！

摆渡者（从船上跳到里侧的舞台上）：你会后悔的，历史学家！

又是一道闪电，他急忙抱着头躲开，迅速自舞台后方下场。

历史学家紧握着手中的船桨，跌跌撞撞地站在船上，他的脸上呈现出极度狂喜的表情。

舞台后方的幕布投射出一条宽广汹涌的大河的景象。

历史学家（看着脚下的河水，喃喃地）：“历史”啊“历史”，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把一生都花在你的身上，我要永远徜徉在你的怀抱里，这就是我最宏伟的愿望！

突然他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所有环境音都停，历史学家看着脚下的河水，表情、动作都凝固。

突然，从船的四周伸出了数十条惨白的人手的道具，仿佛许多胳膊从河中露出。这些手臂大概一米高，每只手臂上面都戴满了华美的首饰，比如戒指和项链，有的手中还紧攥着一顶顶锈迹斑斑的王冠。

一条会动的手狠狠地向下拽着历史学家，历史学家“啊”地大叫一声。

历史学家的身体栽倒向前。

历史学家（用颤抖的声音，即紧张又兴奋地）：历史啊，我来了！

幕落

 

全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