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早已被盐碱化了的地带，没有庄稼，没有树木，更没有人烟，唯有两条静静躺着的、向远处伸延的、发着寒光的钢轨。

叠加出片名《人性的轨迹》及演职员表。

还是这个地方，只不过已到了晚上，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雨滴不停地敲打在寒气逼人的钢轨上面，使人感到了苍凉和压抑。

字幕：一九七四年秋

一列客车顺着轨迹由远处驶来。

昏暗晃动的车厢内，恽哲（26岁）紧贴车厢坐着，他表情深沉，目光忧郁。

周正（24岁）、肖晓（13岁）坐在恽哲的对面，二人早已进入了梦乡。

窗外，雨越下越大，车窗玻璃已经蒙上了一层气雾。

午夜时分，客车到达了S市。

出站口，稀稀拉拉走出的旅客迅速地在夜雨中消失。

恽哲走出出站口，他迎着夜雨，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广场中央走去。

广场中央，恽哲止步，然后任夜雨浇淋。

肖晓从远处跑来。

“大哥，”肖晓瑟瑟发抖地望着恽哲说，“你站这儿干吗？”

恽哲没有言语，肖晓不敢再多问。

远处，周正冷冷地看了一眼肖晓。

灯光昏暗、人多拥挤的售票处，浑身湿漉漉的何良（26岁）贴近一名购票的旅客，他趁人多之势，不觉技痒地将那旅客的钱包掏出。

雨中，恽哲来到广场一侧的栅栏旁。肖晓、周正却站在远处朝这里张望。

栅栏旁，恽哲将面孔扬起。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滑落。

回忆（黑白片）：

七年前的这个地方，仍是秋雨的夜晚，雨较现在还要大，整个广场都被雨帘罩住。

突然，恽哲拎着一把小提琴从雨中冲出，他拼命地追打着柯本利（40岁）。

柯本利跌倒。恽哲扑上，他象挥舞着大棒一样挥舞起了手中的小提琴。

不断落在柯本利头上和身上的小提琴琴箱破碎。

恽哲继续挥舞琴身殴打在地上乱爬的柯本利，直到琴身折断，这才住手。

望着哭丧似的往前爬着的柯本利，恽哲把手中的已经不成样子的提琴扔到了一边，然后从腰间拔出了一支匕首。

突然，何振邦（50岁）从恽哲身后扑来，他一下子抱住了恽哲的后腰。

望着趁机爬起脱逃的柯本利，挣脱不开何振帮邦的恽哲失去了理智，最后他大吼一声将匕首刺向了身后。

何振邦痛苦万状地松开了双手。

栅栏旁，恽哲原姿势站着。显然，他还沉湎于过去的回忆。

肖晓、周正来到了恽哲的身后。

“大哥，”肖晓轻声叫了一声。

恽哲转过身来，他勉强的笑了笑，样子很是凄凉。

昏暗、脏乱的一间房内，何良窝靠在墙角，他无精打采地点着偷来的钱。

“这几年，”何良一边点钱一边对倚门而立恽哲说，“你跑那儿去了。”

恽哲盯着屋内一架落满灰尘的钢琴，他根本没有听何良说话。

何良没有听到恽哲回他的问话，就又漫不经心地点起了钱来。

一直望着那架钢琴的恽哲跨进门槛，之后走到了那架钢琴前。

恽哲用手抚摸了一下钢琴的琴盖。琴盖上则流下了几道恽哲抚摸的指痕。

“你父亲他……”抑郁了很久的恽哲终于开口问道，“他……他还在吗？”

“托你的福，”何良点完钱后起身说，“他进了监狱。”

恽哲：“为什么？”

何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恽哲后，话中有话地说：“因为，你那一刀，没有把他捅死！”

恽哲悔恨地垂下了头。

这时，周正、肖晓在门外的院中出现。

“嘿嘿，”何良发现站在院中被雨水浇淋的二人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道：“没想到，外面还站了两位。”

周正、肖晓没有敢言语。

何良来到门口，他盯着二人问身后的恽哲道：“他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身后的恽哲感叹道：“和我一样，到处流浪，四海为家。”

“想不到啊！”何良也感叹一声，然后讥讽道：“一个在全国提琴比赛中获过大奖，举办过两次个人专场音乐会，后来又踌躇满志地准备到国外深造的、被称为中国的萨拉萨蒂的小提琴手，竟然……”

“能不能……”恽哲迅速打断何良道，“……在你这儿，暂住一时。”

“行啊！”何良表现出一副何乐而不为的样子说，“我这儿有好几间房子都空着……”

“不过，”何良说着从怀里掏出偷来的钱说，“得交这个。”

恽哲瞪了一眼何良，接着他从怀里掏出已被淋湿的一沓钱，然后扔到了钢琴的琴盖上。

二

市中心一座大楼下，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将围观的群众往一边驱赶。

圈内，刑侦技术员柯翰（35岁）正对两具横卧的尸体拍照。

处长李义（51岁）站在警车的门前，他蔑视着埋头工作的柯翰。

一辆轿车停在李义身旁，李义这才收起了蔑视的目光。

坐在轿车前排的公安局长王智河（53岁）摇下了车窗。

李义绕过车身来到王智河坐着的车窗前。

李义和王智河交谈。从二人表情上可以看出，二人交谈的内容除了与案件有关，也与李义和柯翰之间的关系有关。显然二人有很大的分歧。

王智河烦闷了，他命令司机开车。

望着远去的轿车，李义目光又露出了不满。

一刑警匆匆来到李义身边，他低声对李义说了些什么。

李义挥手招来几名刑警奔向警车。

警车呼啸而去。

市医院一间会议室内，刘荣仕（60岁）与一名年轻干部辩解着什么。干部摇头，刘荣仕激愤起来。

医生办公室内，李婉（女，25岁）一脸忧郁地看着病例

走廊内，李义带着几名刑警冲进急救室。

身穿白大褂的刘荣仕和李婉在走廊相遇。

“刘伯伯，”李婉轻声地叫了一声。

望着孱弱的李婉，刘荣仕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之后，他象父亲一般揽着李婉朝前走去。

楼梯口拐弯处，揽着李婉的刘荣仕与押着两名凶犯的刑警和李义相遇。

“爸爸，”李婉有些吃惊地说。

李义发现刘荣仕，于是他立刻将目光躲开。

“我……”李义口讷地说，“来……来这里办……办一起……一起案子。”

一直瞪着李义的刘荣仕转身走开。

“刘伯伯，”李婉迟疑道，“刘伯伯。”

李义不安起来。

望着远去的刘荣仕，又望了望不知所措的李义，李婉不解地念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三

人进人出显得格外忙乱的刑侦处总值班室，李义一边打电话一边为报送材料的工作人员签字。

一刑警来到李义面前，他等李义打完电话后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李义迟疑地望了望那刑警。片刻，他才抓起座椅背上的外套走出总值班室。

市内最高楼房的楼顶平台上，王智河依着护障凝神远望。

李义出现在王智河的身后，他神情严肃地望着王智河的背影。

“案子结了。”王智河转身凝望着远处的李义说。

“结了。”李义面无表情地一边说，一边走向了王智河。

王智河全然不顾又转过了身去

“这是你恢复工作后办的第一起大案。”王智河凝望着远处说。

李义知道王智河找他谈的不是这事，于是就和他并排在站在了一起。

“说吧，”李义态度严肃地说，“把我叫到这么一个地方，干什么？”

“没什么，”王智河感叹道，“只是想让你在这儿重新认识一下，这座人口拥挤的城市。”

李义茫然。

王智河长时间地注视着远处。

“从这里看，这是一座井然有序的城市。”李义说。

“是啊，”王智河仍然望着远处回答到

“但是，”李义不假思索地说，“当你置身于闹市之中，或者居民住区呢？”

王智河明知李义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他朝他盯了一眼。

 “你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秩序混乱，治安秩序严峻。”李义根本没有顾及王智河的反映，他接着就把想要说的话说出了口。

对于李义的这番话，王智河默认了。

“这是‘文革’的后遗症！”李义大声说。

听了这句话，王智河不安了起来。

“记住！”王智河警告似地对李义说，“这些话，在任何地方，在任何场合，都不能讲。”

“你变了。”李义说。

王智河接到：“变得胆小怕事，表里不一了，是吧。”

李义没有言语，

“不错，”王智河感叹道，“经过这场运动，我是胆小了，甚至，有时还说一些……说一些……说一些违心的话……”

“……可你应该知道，”王智河突然转过身来直视李义道，“在这样一个年代，做一个人难，做一个正直的人就更难。”

李义仍然没有言语。

说完这话，王智河突然变得有些无可奈何了起来。

在苦闷了少许后，王智河又转过了身子。

“有时，”王智河说，“你明明知道有些话是真理，可你就是不能说。”

“知道吗，”王智河说完上面的话后，又突然转过身来大声冲李义道，“不能这么说！”

面对王智河的怒吼，李义根本没有惧色。

“我想，”李义冷冷地盯着王智河说，“这大概就是你没有像我和罗杰那样，在砸烂‘公检法’时，被清除出公安机关吧！”

王智河愤愤不平地说：“你……”

“好了，”李义打断王智河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好吧！”王智河也变得威严了的说，“那个柯翰，必须留在你的刑侦处。”

李义生硬地说：“这大概与他叔父当上了市‘革委会’主任有关吧！”

“我知道，”王智河盯着李义说，“他叔父柯本利，曾经把你和罗杰打成了反革命，之后又把罗杰投进了监狱。”

“还有，”李义接过王智河的话说，“他弟弟柯林，在抄我家时，失手打死了我爱人。”

“可这与他无关！”王智河不耐烦转身盯着李义道。

李义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听着，”王智河不容置疑地说，“柯翰是我安排在刑侦处的，你最好对他客气一点。”

李义好像知道王智河还有话说，于是就接过他的话说：“还有……”

王智河气的吞吞吐吐了起来。

“还有就是……”王智河顿了顿说，“……关于……关于罗杰……”

“罗杰怎么了。”李义急切地追问王智河道。

王智河说：“他的问题又升格了。”

李义愤恨不已起来。许久，他问王智河道：“他现在何处？”

王智河说：“在第一监狱关押。”

李义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

过了一会儿，李义平静下来后问：“我能去看他吗？”

王智河说：“你最好别去。”

“为什么？”李义激动地问。

“因为，”王智河想了想说，“因为你刚刚恢复工作，而且……”

“而且我也有可能再次被清除出公安机关是吧！”李义怒冲冲地打断王智河道。

王智河目光凌厉地盯着李义道：“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李义不再吭声了。

“听着，”王智河再次不容置疑地盯着李义说，“你能恢复工作，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而罗杰的事，我正在想办法，所以，你最好不要插手！”

李义继续保持着沉默。

王智河看李义没有再吭声，于是想了想后低声说：“还有就是，关于这场运动，你最好不要……不要说三道四……”

四

刑侦处一楼门厅内。

走进门厅的李义和走下楼梯的柯翰相遇，二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步。

李义盯着柯翰，他目光中带着蔑视。

柯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少顷，柯翰好整以暇后从李义身边走过。

李义将蔑视的目光移向厅内的落地镜上。

镜中，柯翰在门外发动摩托车后跨上骑走。

硕大的写字台前，已发福的柯本利坐在案头忙绿着。

电话铃响，柯本利拿起电话。

电话：“……”

“不行，”柯本利大声冲话筒道，“必须把‘批林批孔’放在首位！”

电话：“……”

柯本利：“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这时，柯翰在门口出现。

“别说了，”柯本利瞥了一眼柯翰，之后冲电话嚷道，“运动搞不好，我就拿你试问！”

柯本利放下电话后，来到一堆文件前。

“想不到啊！”柯本利在文件中翻出一份文件后说，“你还记得我这个叔父。”

听了这话，柯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柯本利看到柯翰的样子后怒视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提醒你，”柯翰不屑一顾地说，“你我的这种关系，七年前，我父亲就明确告诉你不存在了。”

柯本利怫然作色到：“那你还来找我干吗！”

柯翰：“我只是想顺便问问，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柯本利将文件扔在写字台上后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他死于疾病。”

柯翰疑惑重重地盯着柯本利。

“还是不信是吧？”柯本利恼怒地说，“那就调查啊！”

听了这话，柯翰转身就走。

“站住！”柯本利喊道。

柯翰止住了脚步，但没有转身。

柯本利看柯翰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就气哄哄地来回走动着说：“尽管……尽管你不信任我，也不认我这个叔父，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最近……最近……”柯本利气的有点儿结巴地说，“……有一股强烈的右倾翻案风正在兴起，你最好……最好……”

这时，柯翰厌恶了，他昂着头离开了。

不知柯翰早已离开的柯本利继续来回走动着说：“……最好还是明智一点。”

说完这话，柯本利转过身来。当他发现柯翰早已离开后，一脚踹上了身边的椅子。

五

这是一座解放初期建造的楼房。两扇对开的大门正对着的是楼梯。拐上楼梯后才是一家住户。

此时，李婉正在住户的客厅内整理堆放的书籍。

一张发黄的照片从书中滑落，李婉将照片捡起。

这是一张年轻的小提琴手拉琴的照片。从小提琴手身后庞大的乐队可以看出，这是演出时拍摄的；从小提琴手那张深沉的脸上可以看出，这个拉琴的人是恽哲。

李婉幽怨地注视着照片上的恽哲。

同时间，恽哲正面容忧郁地行走在一条大路的中央。尽管来往的车辆很多，但他全然不顾。

回忆（黑白片）：

十七年前的这条路上，幼小的恽哲哭喊着追赶已发了疯的妈妈。

突然，妈妈止步转身，她恶狠狠地盯着弱小的恽哲；

妈妈扑向恽哲；

妈妈搬着恽哲的双肩拼命地摇晃；

妈妈将恽哲推到，继而挥舞着双臂向迎面驶来的一辆卡车奔去；

恽哲惊恐万状的双眼的特写。

刺耳的刹车声将恽哲从追忆中拉回。

“喂，”一辆横在恽哲面前的卡车司机探出头道，“你他妈不想活了！”

恽哲冷漠地注视着司机。许久，他才挪动脚步走开。

李义推开两扇对开的大门，他与抱着一摞书籍正欲下楼的李婉打了个照面。

李婉用陌生的眼神注视着李义。片刻，她折身返回。

李义露出愠色，但他还是上了楼梯。

走进客厅的李义一眼就看到了已装入镜框并上了墙的恽哲拉琴的照片。

“他是谁？”注视着照片的李义问忙着摆放书籍的李婉说。

李婉不语。

“我知道，”李义转身盯着李婉说，“这些年，你等的是他。”

李婉仍然不语。

李义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爸爸，”李婉突然开口道，“你和刘伯伯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义露出了对李婉的答非所问的愠色。

李婉继续追问道：“他在江西下放了七年，难道他在下方之前，你们俩的关系就是这样吗？”

李婉得不到回答，只好又忙碌起了自己的事。

“孩子，”李义忍不住猛然转身对李婉道，“听我一句话：别等他了！”

听了这话后，正在摆放书籍的李婉动作放慢。少顷，她摆放书籍的动作又加快。

六

垂手而立的恽哲用一双呆滞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大楼。

画外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跳楼了！画外有人喊道。

急促而又杂乱的声音变成了人们的脚步声：“这是自绝于人民！”“他会遗臭万年的！”“罪有应得！”“右派！”

……

“听说他爱人亲眼目睹了跳楼的经过……”画外有一人轻声说。

“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另一人补充道。

“爸爸！”一个孩子撕裂心肺地喊道。

恽哲从回忆中清醒，他略微动了一下身子。

这是一座剧院，虽然它矗立在街道的一旁，但由于它比其它建筑物靠后许多，再加上它门前那高高的台阶和台阶那宽阔的广场，因而显得非常的肃穆和幽深。

恽哲呆呆地立在台阶下，他将目光集中在剧院上方那块写有“花明大剧院”的牌子上。

一阵“打到恽律”的呼喊声由远处传来。

恽哲慢慢闭上双眼，他耳边不断传来了七年前的声音。

“恽律，”一中年男人在画外中喊道，“你这个地地道道的历史反革命还有什么要说的！”

“说！”“说！”许多人在画外附庸道。

“好吧。”显然是那个被责问的恽律在画外开口说，“既然你们给了我说话的机会，那我就说几句。”

激昂的群情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想要说的是，”恽律在画外顿了顿说，“我收养的那个孩子的父亲不是什么右派，我也不是历史发革命。”

“你说什么？”中年人在画外大声说。

群情又开始激昂。

“他竟然狡辩！”中年人在画外换了一种口吻说。

“打到恽律！”口号声又阵阵喊起。

“革命的小将们，”中年人在画外突然煽动道，“对于这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应该给他实行专政！”

“对！”许多人在画外附声道。

“打！”“打！”随着阵阵的喊声，呆立的恽哲抽动了一下身子。

“啊——”创巨深痛的尖叫声由近渐远，恽哲这才睁开双眼。

来往行人不断的车站天桥上，恽哲依着栏杆，他目光深远地望着桥下。

肖晓从桥端走来。

“大哥。”肖晓推了一把恽哲道。

恽哲转过身子。

“大哥，”肖晓狡黠地比划着着说，“你让我离你远点，我还以为你要……”

恽哲白了一眼做着偷钱手势的肖晓，之后朝桥头走去。

肖晓不解地望着恽哲的背影。

市内一商店里，人们拥挤着抢购物品

路过的恽哲发现，他止步命追来的肖晓道：“在这儿等着我。”

肖晓伸头朝商店里望了望。

恽哲走进商店，他扫了一眼拥挤的顾客，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名体型较胖的中年人身上。

恽哲挤到中年人身旁。

中年人闪了一下身子。

恽哲装作掏钱，然而他的右手却在左腋的掩护下将那中年人上衣口袋里的钱夹掏出。

这一举动被朝这边挤来的另一个小偷大溜子（26岁）发现。

恽哲得手后挤出人群。

大溜子冷笑了一下。

中年人全然不知地挤到柜台前，他伸手掏钱，这才发现钱包被窃。

一巷道内，大溜子截住了恽哲和肖晓。

“没想到，”大溜子瞪着恽哲说，“在我面前，还有高手。”

恽哲知道了大溜子的来意，于是蔑视着眼前的大溜子说：“是想吃‘二馍’吧！”

大溜子满不在乎地说：“是有这么个意思。”

恽哲眼睛里射出了一股凶光，但顷刻之间，这凶光就荡然消失。

恽哲将偷来的钱包取了出来，之后他扔给大溜子说：“拿去吧！”

大溜子接过后连忙打开取出钱来

“全归你了。”恽哲望着只顾点钱的大溜子说。

大溜子胁肩陷笑地说：“够意思，够哥们。”

恽哲再次瞪了一眼大溜子，之后拉着肖晓离去。

万头攒动的大街上，恽哲面容忧郁地行走着。猛然，他惊呆地站住了。

只见李婉在人流中迈着步子从远处朝这边走来。

恽哲急速朝前奔了几步。

李婉根本没有发现恽哲，她目不斜视地与恽哲擦肩而过。

恽哲猛然转身，他张大了嘴吧，但最终没有喊出声音。

肖晓一边望着远去的李婉，一边来到恽哲身旁。

“大哥，”肖晓仍然望着走远的李婉对恽哲说，“她是谁？”

恽哲痴呆地立着没有言语。

“是不是……”肖晓说，“李婉。”

恽哲突然转身气势汹汹地盯着肖晓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肖晓吓坏了，他后退了一步说：“是你经常……经常在梦里喊叫……喊叫这个名字。”

恽哲痛苦地扬起了头。

七

繁华大街一旁的建筑工地里，朱青（30岁）驾驶着一辆推土机吃力地推着土。

迟斌（28岁）急急忙忙地从大街拐进工地。

迟斌跑到推土机前，他发现朱青在替自己驾驶推土机，脸上露出为难。

朱青将推土机停在迟斌面前，然后不愉地从车上跳下。

“你怎么又来晚了！”朱青冲迟斌说。

“我……”迟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朱青忍不住说；“难道，你不知道，你我身上，都背着一口‘黑锅’吗！”

迟斌争辩道；“柳工病了，我不能不管！”

朱青无话可说。

中午，建筑工地施工的工人们纷纷围着简易灶房吃饭，朱青却一动不动地坐在远处堆放的建筑材料上。

迟斌放下碗筷走到朱青身旁。

“你怎么……”沉吟了半晌后的迟斌说，“……怎么不去吃饭。”

朱青没有言语，他只是侧身望了望迟斌。

迟斌发现朱青表情深沉，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

“老院长恢复工作了，”迟斌低声说，“这个，你知道吗。”

朱青沉闷地点了点头。

迟斌：“听昨天去南方出差，路过这儿的一位设计院的领导说，玉倩可能要释放。”

朱青忧郁地望着拔地而起的正在施工中的大楼。

“还有，”迟斌接着说，“昨天，我去市医院给柳工看病，听一位医生说，玉倩让我们找的那个刘荣仕，从江西下放回来了。”

朱青：“你去找过他吗?”

“没有。”迟斌摇摇头说。

突然，迟斌问朱青道：“要是玉倩她出狱了，问起她弟弟肖晓……”

望着陷入极度痛苦的朱青，迟斌将要说的话咽进了肚里。

八

昏暗潮湿的房间内，何良萎靡不振地斜躺在床上。他一边摆着扑克牌，一边汩汩地喝着酒。

“我说，”周正凑上前问，“今天手气如何?”

何良翻眼望了望周正，然后无精打采地说：“满街跑了一天，一个子儿没弄到。”

周正忙掏出几张十元钱讨好地递给何良说：“这是我的一点儿小意思，拿着吧。”

何良又翻眼望了望递到自己面前的钱，之后无所顾忌地将钱收下。

周正发现何良没有谢意表示，无趣地转身离去。

走出房门的周正被恽哲堵住。

“肖晓呢！”恽哲瞪着周正问。

周正：“在隔壁。”

恽哲：“以后，不许你带他出去。”

自顾玩牌的何良斜眼望了望恽哲。

恽哲转身离去。

“娘的，”周正不满地又走进房屋说，“不让他出去闯一闯，你他妈养他一辈子。”

何良无动于衷地摆着扑克。

“哼！” “哼！”周正余怒未消地喘着粗气。

“我说，”何良一边摆着扑克，一边对周正说，“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哼！”周正仍然记恨未平地说，“要是再这样对待老子，我就自立门户。”

隔壁，肖晓将一叠乐谱装进一个木盒里。

“肖晓!”周正的喊声从隔壁传来。

“干什么?”肖晓高声应道。

“来，”周正在隔壁大声说，“陪哥们玩一会儿。”

“好嘞!”肖晓一边寻找藏盒子的地点，一边高声回答道。

原来万头攒动的大街上，现在已行人稀少，灯光也开始放明。

恽哲目光呆滞地站在他偶遇李婉的地方。

幻觉：

这个地方的白天，万头攒动，人群如潮。人流中，李婉绰约多姿地朝恽哲款步而来。她走到恽哲面前，之后挽着他就溶进了滚滚的人流。

三猴子(24岁)从远处走来，他发现恽哲目光呆滞地立着，便挑逗似地朝他吹了一声口哨。

恽哲恍然回到现实，他冷冷地朝三猴子白了一眼。

夜初的车站广场上稠人广众，沸反盈天。三猴子放浪形骸地在人群中撞来撞去。

广场一侧的栅栏旁，一位衣衫褴褛，个头瘦小的农民愁容满面地望着一旁靠栏而坐，疾不可为的长者。 

恽哲顺着长者身后的栅栏从远处走来。

“孩子，”长者少气无力地问一旁的农民道，“还有多少钱。”

走到长者身后的恽哲听着，他不由得停下。

“二十块。”农民沮丧地说。

“去，”长者力不从心地说，“买两张车票吧。”

“爹!”农民埋怨地，“两张车票要花十七块，下了火车，买汽车票还得花两块，这路上三天，你我吃什么。”

栅栏后的恽哲听到后心神恍惚地抬脚离去。

恽哲来到广场一侧一个无人的地方，他抑郁地望着远处灯光通明的大街。

售票厅内，拥挤不堪的旅客中突然搔乱起来。只见方才的那个农民死死地拉着三猴子不放。

“你凭什么拽我!”三猴子大声吼道。

农民哀求地：“这二十块钱，是……是救命钱，你就……就给我吧!”

“他妈的！”三猴子说，“我的钱，为什么给你。”

“不是!”农民急红了眼说，“是你偷我的!”

“放你妈的狗臭屁！”三猴子骂声刚落，拳头就抡了起来。

周围的旅客谁也不敢上前过问。

“走!”三猴子拽着倒地的农民就往外拉。

三猴子拉着农民来到离恽哲不远的地方，他不由分说地又殴打起农民。

那农民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哀求着跪倒在地。

这一切都被恽哲看在眼里，他忍无可忍了，于是抬脚向二人走去。

“这二十块钱是……”农民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地传进恽哲的耳中，“……是我给爹来这儿看病余下的……余下的路费，求求你就……你就给我吧。”

“妈的，”三猴子恶狠狠的声音也传进了恽哲的耳中，“只偷了你二十块钱，你就在那么多人的地方抓住我不放，想让我进公安局是吧!”

“不是的！”农民连忙解辩的声音又传来。

这时，恽哲已站在三猴子身后。由于他已憎恨到了极点，因而他的脸变了形状，让人感到了可怕。

三猴子全然不知地抡起拳头说；“我看你是活腻了！”

话刚落音，恽哲就发出了一声令人恐怖的吼叫，接着他劈头斩脑地将三猴子打倒在地。

跪在一旁的农民吓坏了，他一下子抱住了恽哲的双腿。

恽哲企图挣脱，但无论如何挣脱不了。最后，他眼睁睁地望着三猴子从地上爬起逃跑。

栅栏旁，疾不可为的长者手持两张火车票和几张十元钱，他泪流满面地示意农民给恽哲跪下。

望着跪下的农民，恽哲面部一阵痉挛，继而，他羞愧万分地转身跑开。

车站天桥下，跑来的恽哲前额挨着桥礅，他想使自己平静，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最后他痛苦万状地滑跪在地。

九

XHFJ会议上，主管领导王伯成(56岁)正在作结束性发言。

“……关于XHFJ工程的预算，以及这项工程的有关技术性问题，明天，将由张总工程师向各位作进一步的详细报告……”

坐在下面的总工程师张重华(51岁)没有言语，他只是将案头上的笔记、资料和标有“绝密”二字的文件一一往公文包里装着。

“好了，”王伯成说，“今天的会议，先开到这里，如果，谁还有什么问题，明天请一一提出。”

与会的专家、学者以及身穿军装的工程技术人员纷纷收拾案头的材料离席退场。

“张总，”王伯成冲起身欲走的张重华道，“你先等一等。”

张重华又坐回原处。

偌大的会议室仅剩两人了，王伯成这才起身来到张重华身边。

“知道吗?”王伯成按着张重华的双肩说，“你母亲她就要来了。”

张重华先是一惊，随后又忧心忡忡起来。

“我知道，”王伯成说，“你不敢接她。”

张重华苦楚地说，“我和她早以断绝了关系。”

“不要自欺欺人了！”王伯成显得有些烦闷地说，“就在昨天，我还看到你一人坐在旷野里，泪花花地捧着她老人家的像片呢。”

张重华不安地：“老王……”

“好了，”王伯成打断张重华道，“我知道，你是迫于压力，不得已才和她断绝了关系。”

张重华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王伯成爱怜地捏了捏张重华的双肩。

“去吧，”王伯成思索片刻说，“我理解你。”

“我母亲她……”张重华擦了把泪水说，“她什么时候到。”

王伯成：“明天晚上十一点。”

张重华突然起身坚定地说：“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见她。”

王伯成激动了。

“难道，”王伯成说，“你忍心让她在风烛残年的时候，无依无靠吗!”

张重华哑口无言。

王伯成深知张重华内心的深处，于是坦然地说；“去吧，这是我安排的。”

张重华心有余悸地说：“是不是给保卫部先打个招呼?”

“我不是说了吗，”王伯成不耐烦地说，“是我安排的。”

张重华这才起身，他感激地抓住了王伯成的右手。

十

    张重华提着公文包随与会人员走出立有军人岗哨的大门。他发现王伯成站在远处的轿车旁，不由得站住了。

王伯成迎面走来。

“这是我住在西郊宾馆房门上的。”王伯成递上一把钥匙说。

张重华接过钥匙，他眼睛湿润了。

王伯成；“现在时间还早，你收拾一下，去街上买些东西。”

张重华擦了把泪水，之后点了点头。

“前进”饭店，这里华灯初上，人声鼎沸，人们三三两两地围着饭桌吃着、谈着，一派热闹的场景。

然而，围着一桌丰盛酒莱的恽哲、何良、周正和肖晓却兴味索然。

“我说，”周正望着同桌的三个人说，“喝酒嘛，就要热闹点，都这样不言不语的，这有什么意思。”

“来来来，”周正拿起筷子续说道，“动筷子，动筷子。”

在周正的怂恿下，何良勉强拿起筷子，肖晓则连忙给恽哲斟满了一杯酒。

恽哲目光深沉地望了望肖晓，之后将视线集中到那只酒杯上。

不知为什么，周正憋不住突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何良瞪着周正说。

周正有意缓和气氛说；“有一次，我和大哥在兰州大街上遛达，一位肩挎小包的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要偷她，可大哥说那包里没钱。我不信。后来，我掂走了那个包。”

“你猜，”周正对何良说，“那包里有啥。”

何良说：“啥?”

“三指宽，”周正比划着说，“这么长，两头分别系着两根松紧带。”

何良忍不住失声大笑。

“那是……”何良忍俊不禁地说，“妇女用的……用的月经带。”

望着笑不可抑的何良和言谈粗鄙的周正，恽哲愤然离去。

肖晓瞪了一眼周正，继而也起身离去。

周正自感没趣，于是沮丧起来。

“我说，”仍处于兴头上的何良惬意地对周正说，“你怎么……怎么想出了这样一个招术，使他俩……他俩不辞而别了。”

周正叨在知已地垂下了头。

何良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端起一杯酒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周正抓起一瓶酒，他仰头就是一大口。

“我是……”周正憋足了劲说，“一个小城市邮局的司机，天天驾驶汽车、摩托车去送邮件。”

周正又喝了一口酒后说；“‘文革’开始后，两派都要……要我给他们传递信件和情报。后来，一派让我开车送他们参加武斗，我中途弃车逃跑，结果被他们抓住后打得半死……”

“后来，”周正接着说，“是他和肖晓救了我!”

周正又喝了一口酒后说；“这之后，我就跟他……跟他东游西窜，偷摸割窃；他也跟我学会了……偷开汽车和摩托……”

何良心情复杂的端起了酒杯。

“我说，”周正面容深沉地问何良道，“你知道他的身世吗?”

何良惊愕。

“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何良盯着周正说。

周正摇摇头说：“从没有听他说过。”

何良脸上掠出一丝不安。

恽哲面无表情地来到人行道与机动车辆道隔着的栅栏旁，他伸手抓住了栅栏的横杆。

肖晓悄悄来到恽哲身后，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肖晓，”恽哲望着茫茫夜市说，“你今年多大了。”

肖晓往前挪了挪身子说：“十五。”

恽哲转过身来，他抚摸着肖晓的头说：“你跟我有七年了吧。”

肖晓无声地点了点头。

恽哲突然又转过身去。

“走吧!”恽哲黯然伤神地说，“别再和我搅在一起了。”

“为什么。”肖晓急切地问。

恽哲苦楚地说：“跟着我会使你变坏的。”

肖晓伸手拉住了恽哲的胳臂。

“可我并没有学坏啊!”肖晓巴望着恽哲说。

恽哲没了言语。

“大哥，”肖晓连忙又解释道，“这七年，你不让我偷，我就不偷；不让我抢，我就不抢。可是，你不能不让我跟着你。”

恽哲仍然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有家，”肖晓续说道，“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姐姐，还被判了刑。”

恽哲突然盯着肖晓说，“去找你说的那个叫朱青的，他是好人，他会教你如何做……”

“他是好人，”肖晓打断恽哲道，“可我从他那里出走已经七年了，谁知道他现在被弄到什么地方了。”

恽哲无话可说了，肖晓也不再说什么。

二人对视。许久，恽哲又转身朝茫茫夜市望去。

肖晓突然感到一阵惶惑，于是他伸手拽了一下恽哲。

恽哲转身，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肖晓。许久，他叹了口气后，揽着他慢步走进夜市。

同时间，迟斌顺着大街朝建筑工地走着。

肖玉倩(女，28岁)发现迟斌，她连忙快步跟上。

迟斌拐进建筑工地。

“是迟斌吗?”肖玉倩在迟斌身后轻声问。

迟斌站住了，他慢慢转过身来。

“是……”迟斌迟疑道，“……是玉倩吧!”

肖玉倩已开始饮泣。

迟斌猛地扑上，他扳着她双肩喊道：“是的，你是玉倩!你是玉倩!”

“告诉我，”肖玉倩终于忍住眼泪说，“朱青在哪儿，我弟弟他在哪”

迟斌一下子变得不可名状。

“你怎么不说话。”肖玉倩好象预感到了什么。

“你……”迟斌惶惑地拉着肖玉倩说，“……你跟我来。”

迟斌拉着肖玉倩来到已经封顶的大楼前，然后只身上楼。

不久，迟斌拉着面容憔悴，大惑不解的朱青下楼。

当朱青顺着迟斌的目光发现肃然而立的肖玉倩时，神情一下子木然。

“你……”朱青来到距肖玉倩几步之远的地方说，“……你出来了。”

肖玉倩泪流满面地点着头。

朱青强忍着说：“我……我去监狱看过你几……几次，可他们……他们不让我……”

肖玉倩忍不住扑向前一把抓住朱青说；“我弟弟他……他在哪儿，他……他好吗？”

朱青痛苦地仰起了头。

“你……”肖玉倩泪眼汪汪地望着朱青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倩，”朱青悲不自胜地说：“原谅我不知……不知如何……如何回答你。”

肖玉倩明白了，她一下子松开了紧紧抓住朱青胳臂的双手。

“倩，”朱青鼓足勇气说，“你被判了刑后，我和迟斌领着肖晓，按照你说的地址，从千里之外来到这儿找刘老，可他也遭到了迫害，被下放到了江西。我和迟斌就只好把肖晓领了回去。不久，我在设计院也受到了迫害，他趁我……趁我被批斗……批斗的时候，留了一张……一张‘要找姐姐’的纸条走了，一走就是……就是七年!”

听了朱青的诉说，肖玉倩猛地捂住了欲哭出声来的嘴。

望着竭力克制的肖玉倩，朱青凄楚地朝肃然而立在推土机旁的迟斌望了一眼。

迟斌似乎明白了朱青的用意，他抬起了推土机的发动拉绳。

“倩，”朱青痛苦不堪地说，“你放声哭吧，没有人能听见。”

远处，迟斌奋力一拉，推土机的轰鸣声立刻大作。

肖玉倩再也忍不住了，她捂住嘴巴一溜歪斜地跑到昏暗的灯光下放声痛哭。

显然，推土机的轰鸣声压住了肖玉倩的哭泣声。

望着远处不断抽动着身子的肖玉倩，朱青使劲地咬住了嘴唇。

许久，推土机的轰鸣声没了，朱青也恢复了平静，他来到肖玉倩身后。

肖玉倩忙将泪水擦干，她哽咽着说：“你怎么……怎么来到了这……这儿……”

朱青：“肖晓出走后不久，设计院的造反派头头当了‘革委会’主任，他让我与你划清界线，我不肯，就被下放到了建筑公司的施工队。后来，迟斌他……他也被下放。今年开春的时候，建筑公司在这座城市，承建了这栋大楼……”

肖玉倩捂着嘴说：“是我……我连累了你们俩。”

朱青忙将话引开：“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肖玉倩饮泣着点了点头。

夜晚的大街上，恽哲揽着肖晓信步走着。

一辆公共汽车靠站停车。

“肖晓，”恽哲望着汽车说，“你先回去吧。”

肖晓：“那你呢?”

恽哲思深忧远地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肖晓沉思片刻说；“好吧。”

一辆轿车在明灯盏盏的大街上行驶。

车内的后座上，张重华百感交加地捧着他母亲的像片端详。他的身边放着那个装有绝密文件和材料的公文包。

肖晓乘坐的那辆公共汽车与轿车迎面驶过。

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内，肖晓目光不停地搜索着。突然，他发现一年轻人裤兜里露出了的钱包。

这时，汽车到站停车，肖晓忙朝年轻人挤去。

肖晓将手伸出，年轻人却一把将肖晓抓住。

华灯放明的大街上，恽哲漫无目的的行走着。

载着张重华的轿车停在恽哲前面的路旁。

恽哲看到张重华提着公文包下车，于是尾随他走进商场。

同时间，某工厂金属撞击声脆的车间内，一年轻工人烦闷地摆脱着柯翰的一再追问。显然，柯翰在调查着什么。

又是一位年轻工人，他懊丧地坐在一台机器上，任凭柯翰怎么朝他发话，他也一声不吭。

 一无所获的柯翰气愤地走出车间，来到一辆摩托车前。

熙熙嚷嚷的商场突然搔乱起来。只见恽哲提着公文包在人群中冲撞。

“站住!”张重华边追边喊道，“站住!”

恽哲提着公文包跑出商场。

张重华失神落魄地追出。

柯翰驾驶摩托在车流中行驶。

“截住他！”一阵喊声传来，柯翰听到后连忙驶出车流刹车。  

柯翰发现恽哲提着公文包在人行道上被人追赶，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头朝恽哲驶去。

恽哲发现有人驾驶摩托来追赶自己，于是跳到一辆停着的轿车门前。

恽哲将轿车内的司机一把拉出，接着钻进车内。

恽哲发动轿车开车逃遁。

大街上，恽哲拼命超车，柯翰却紧追不舍。

摩托企图超过轿车，恽哲却看准机会，猛地一打方向盘，将柯翰逼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偏巷。

“前进”饭店门外，轿车飞速而过，片刻摩托紧追而去。

店内，周正、何良二人已醉烂如泥。

接近郊区的大道上，明着刺眼灯光的轿车和追赶轿车的摩托在朱青和肖玉倩身边呼啸而过，朱青下意识地一把将肖玉倩揽进了怀里。

受到惊吓的肖玉倩在朱青的怀里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平交道口，一列驶来的客车挡住了轿车的逃路。车内的恽哲急不可待了，他抓起公文包跳下了轿车。

这时，柯翰驾驶摩托急速驶来。

恽哲急中生智，他抡起公文包向柯翰头上砸去。柯翰失去重心，连人带车翻滚在地。

恽哲犹豫了一下，之后转身扑向正在行驶中的客车。

恽哲提着公文包扒上了行驶的客车。

十一

刑侦处总值班室内，劳累了一夜的刑警们横七竖八地依俱而睡，整个室内显得十分肃静。

柯翰困倒在沙发上，他衣衫不整，面部擦伤明显。

随着清晨的钟声，总值班室内又忙乱起来。

市公安局大楼的楼道里，王智河凛若冰霜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他的身后跟几位神情严肃，警、便、军装皆有的工作人员。

李义从一房间走出。

王智河来到李义面前。

“铁路公安部门有什么情况。”王智河直截了当地问李义道。

李义沉闷地摇了摇头。

“那么，”王智河接着问，“铁道沿线搜索的人呢?”

李义沉重地说：“已经回来了。”

王智河感到了案件的严重程度，于是独自慢慢朝前走去。

“王局长，”秘书不知什么时候赶上王智河道，“部里的电话找你。”

王智河顿了顿，之后随秘书走进办公室。

“是的。”王智河手持电话神情严肃地说。

电话：“……”

王智河屏心凝神地听着话筒，直到对方将电话挂断。

放下话筒的王智河目光凌厉地转身对秘书说：“通知各分局主管政、刑侦科以上干部，九点钟准时在局里开会。”

“是。”秘书应声后转身走出办公室。

葛忠(42岁)和李义走进办公室，二人来到王智河身后等待接受指示。

“葛忠，”王智河原地没动地说，“被盗文件单位保卫部的负责人刘长思来了，你去找他谈淡。”

“好的。”葛忠回答完后转身走出办公室。

王智河这才转过身来，他走到李义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一双大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一间简陋的工棚里，肖玉倩面容憔悴地坐上床沿，朱青却一声不吭地坐在一张木椅上。

迟斌穿着工作服走进，他发现二人在此，不由的站住了。

“回来了。”迟斌无话找话说。

朱青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去给你俩弄点吃的。”迟斌边说边往外走。

“等等。”朱青突然起身喊道。

迟斌连忙止步转身。

朱青来到迟斌面前，他看了看肖玉倩，之后对迟斌说：“你说，刘老他从江西下放回来了，是吧？”

“是的。”迟斌说。

“好吧，”朱青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上班去吧。”

迟斌望着朱青，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该说出。

朱青朝迟斌摆了摆头，迟斌这才离去。

朱青慢慢来到肖玉倩身边。

“下午，我们去找刘老吧。”朱青对肖玉倩说。

肖玉倩抬起了头，她那双本来就忧郁的大眼睛更充满了悲哀。

何良家院内，周正烦燥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我说，”依门望着周正的何良说，“他们两个是不是把你给甩了。”

“这不可能!”周正坚定地说。

何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接着他来到周正面前劝说道：“既便是这样，又有什么了不起。”

周正耿耿于怀地说：“你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呆了近七年，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可我俩呢。”何良瞪着周正说。

周正楞住了。

何良知道失口，但还是将要说的话说了下去。

“我们两个，在一起呆了近八年，”何良叹了口气说，“可到头来，还是分开了。”

周正惊讶地说：“你和他……”

“好了，”何良打断周正道，“晚上，我给你弄个小妞玩玩行吧。”

周正有些不相信地望了望何良。

何良看出了周正的心思，于是对他说；“只要你给弄辆车就行。”

同时间，那片早已被盐碱化了的地带里，恽哲呆呆地坐着，远处那两条静静躺着的，向远处伸延着的钢轨，依然发着逼人的寒光。

不知什么时候，恽哲已将公文包里的绝密文件和资料摆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望着写有“绝密”二字的文件和资料，恽哲不寒而栗。

一阵微风吹来，恽哲浑身哆嗦了一下。

公安局会议室内，王智河主持的会议正紧张而又严肃地进行着。

柯翰：“……当时的情况，就是这些。”

“那么，”王智河明显不满地盯着柯翰道，“他的体貌特征，以及衣着服饰呢。”

柯翰：“当时是晚上，相貌和衣着都没有看清，但从他行动敏捷的程度上判断，他年龄不超过三十岁，体态好象很瘦弱。

“我问你，”王智河思索了片刻说，“你骑着摩托路过现场，听到了喊声，当你看到他提着公文包顺着人行道逃跑时，直觉告诉了你些什么。”

柯翰；“掂包，调包，或者抢劫。”

“也就是说，”王智河紧追不舍地，“你以为这是一起一般的刑事案件。”

“是的，”柯翰说，“当时，我是这样考虑的。”

“那么，”王智河接着说，“他熟练地抢车并驾车逃跑，机智地将你打倒在地，又迅速地扒上了正在行驶中的列车。还有，他自始至终都不肯将那公文包扔掉。这些，直觉又告诉了你些什么。”

柯翰不语了。

“葛忠，”王智河突然将目光转向一侧的葛忠道，“你把张重华的情况谈一谈。”

葛忠起身道：“张重华，今年51岁，四六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机械控制系，随后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深造，获硕士学位。一九五一年回国。由于他发表了《核动力的控制》以及《机械数学控制的前景》等著名论文，六一年被调往西北核基地，参与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研制工作。他资本家出身，父亲张正样解放前夕迁往香港，后定居日本，一九六九年在日本病死。母亲金荣丽，今年72岁，大地主出身，社会关系比较复杂，有许多亲属都在国外。现在她孤身一人住在老家四川。张重华是她国内唯一的亲人……”

堆满弃物的库房内，张重华沮丧地坐在一只木箱上。离他不远的地方，两名身穿军装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立着。

一辆轿车停在公安局楼下。

身穿军装的王伯成走下轿车，他整了一下衣帽，然后抑郁不平地走进大楼。

大楼内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凝重。

“……关于XHFJ工程的情况，”刘长思(42岁)望着与会的人员说，“我只能介绍这些，其他的，属于国家绝密。”

刘长思坐下不再言语。

“李处长，”王智河突然打破凝重说，“谈谈你的看法吧。”

“我……”李义恍然一动说，“……从案犯逃跑的线路看，他对市内情况较熟。”

“还有，”李义接着说，“他扒乘的那趟客车当时正行驶在本市内，而且本市是那趟车的终点站。因此，他很有可能还在本市。”

这时，秘书走进会议室，他来到王智河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又走出会议室。

“好吧，”王智河合上桌面上放着的笔记本后说，“这起案件，要两方面着手。”

“葛忠，”王智河将目光转向一侧说，“你负责内部的调查工作，与XHFJ工程保卫部的刘长思配合，将所有直接或者间接与工程有联系的人都要纳入视线。要把这些人近一年的活动情况，接触人员全部查清楚，特别是那个张重华的情况。”

王智河将目光转向李义道：“关于追捕工作，具体由李处长负责……”

原来济济一堂的会议室内，现在已人去座虚，只剩下了王智河，葛忠和王伯成。

“不错，”王伯成不愉地对葛忠说，“他父亲是资本家，他母亲出身是大地主，但这不是怀疑的理由。”

葛忠：“那么，他为什么在接他母亲时，不将文件和资料交管，而要携带在身呢?”

“那是我的过错，”王伯成既悔恨又愤怒地说，“是我!知道吗。”

葛忠愕然。

“好了，”王智河插话说，“别说了。”

“不!”王伯成激动不已地说，“我要说，不然，我憋着难受!”

王智河也不敢再言语。

“十几年了!”王伯成说，“十几年里，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在组织极不信任的情况下，废寝忘食地工作”

“六六年，”王伯成接着说，“他因为父母亲的问题，受到了严格的审查。”

王伯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白天，他忍辱负重地工作；晚上，他却要承受着令人窒息的盘问审查。”

王伯成降低声调后接着说：“饿了，他能用炒面充饥；冷了，他能用被褥御寒。”

“可是!”王伯成提高嗓门道，“人们对他的怀疑，他却无法找到……找到一个解除的办法……”

“……后来，”王伯成凄然地说，“他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流着泪，与他的生身母亲脱离了关系。”

王伯成掏出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后说；“养育之恩，不只是我们这些出身贫寒的人才有，他……他也有。

王智河心情沉重地来到王伯成面前。

“这几年，”王智河难以平静地说，“在对待人的问题上，尤其是对待象他这样的知识分子，我们是有许多偏激。”

王智河接着坚定地说：“相信我们会加以改正的。” 

抑郁不平的王伯成走出大楼，他与被两位军人夹着的张重华打了个照面。

“都怪我。”张重华沮丧地对王伯成说。

王伯成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他只有一声不吭地走到停着的轿车前。

“你母亲她……”王伯成突然开口说，“……她在我家里，她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和她脱离关系。”

张重华眼睛湿润了。

盐碱地带里，仰面躺着的恽哲眼睁睁地注视着天空。猛然，他从地上拾起，接着迅速将摆在地上的文件和资料装进公文包里。

恽哲抱着公文包失魂落魄地朝横卧着的、向远处伸延着的、发着寒光的铁道线上跑去。

跑到铁道线边缘的恽哲突然止步，继而他悔恨地跪倒在地。

许久，恽哲才起身，他找了一块地方，将公文包深埋，然后做了个标记。

同时间，医院外科住院部内，李婉正在给一位动过手术不久的病人作检查。

朱青和肖玉倩来到李婉身后。

“请问”朱青问李道，“刘荣仕他在吗？”

李婉回身望了望朱青和肖玉倩说：“他下工厂巡回去了。”

朱青：“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婉回答说：“大概明天吧”

朱青和肖玉倩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大门。

望着大街上的行人，朱青转身对肖玉倩说：“我们走走好吗?”

肖玉倩点头同意。

行人稀少的大街上，一前一后的朱青和肖玉倩踽踽独行。

市中心广场主席台一侧的台阶上，朱青和肖玉倩相隔数米呆呆地坐着。二人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偶而相互凝视一下。

夜幕降临在盐碱地带。

仍然坐在埋有公文包的地方的恽哲这才起身。他发现自己鼻孔出血，于是掏出手帕擦拭。

恽哲将擦拭过鼻血的手帕扔掉。

风将手帕吹到铁道线旁。

十二

华灯初上的“前进”饭店内，何良和周正坐在一餐桌旁饮酒，二人不时地朝窗外的夜市望着。

一辆北京吉普停在饭店门前，司机随三人下车后关上车门走进饭店。

司机与两人入座，另外一人去买酒菜。

何良盯着窗外吉普的目光转向坐在桌旁等待喝酒的司机。

“干吧。”何良对周正说。

周正：“等他们喝的差不多时再干。”

大街上，朱青和肖玉倩又一前一后地慢步走着。

慢行的脚步变为恽哲快捷的步伐。此时，恽哲己走进了市区。

“前进”饭店内，何良扔下手中的筷子随周正起身。

周正领着何良走出饭店来到吉普车旁。

周正打开吉普车门钻了进去。之后他在方向盘下捣鼓了几下，吉普车便发动起来。

何良欣喜地钻进车内。

行驶的车内，何良欣喜若狂地呼叫着。

“车是弄来了，”驾车的周正说，“小妞的事得靠你了。”

何良手舞足蹈着说；“你就放心吧。”

只有朱青和肖玉倩行走着的大道上，吉普车猛地驶来刹车停在朱青身旁。还没等朱青反应过来，何良已冲下吉普将他重重击倒在地。肖玉倩惊呼着扑向朱青，何良趁机将肖玉倩打昏，继而将她抱进吉普车。

吉普车启动，接着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恽哲从巷道中走出，他机警地来到何良家院门前。

肖玉倩的尖叫声从院内传出，恽哲猛地站住了。

恽哲发现远处停着的吉普车，他犹豫了一下。

肖玉倩的尖叫声再次从院中传出。恽哲似乎预感到了院中发生的一切，于是他转身冲进了院子。

院内一间阴暗的房间里，衣不遮体的肖玉倩护着自己的胸部，她神色恐惧地望着一步步逼近了的何良和周正。

“哐啷！”门被人一脚踹开。

黑暗中，恽哲那双仇恨的目光直射而来。

周正吓坏了。何良扫兴地吹了一声口哨，而肖玉倩却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突然，恽哲操起一只木棍劈头盖脑地朝周正和何良抡了起来。

周正和何良相继惨叫着扑倒在地。

肖玉倩仍然护着自己的胸部，她恐惧地望着已停止挥舞棍棒而又痛苦不堪的恽哲。当她明白恽哲是在救自己之后，惊吓过度的她昏厥在地。

恽哲悔恨地闭上了双跟。

许久，恽哲伸手去扶墙。无意中，他从墙上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那张显得有些歪曲和丑陋的脸。

恽哲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猛然，他搬起一把椅子将镜面砸碎。

十三

清晨，简陋的工棚里，朱青面无血色地蹲在地上磨着一把菜刀。

站在门口的迟斌望着朱青的背影说：“你应该去报案。”

朱青似乎没有听见。

“听到了吗!”迟斌火爆爆地说，“否则，你要……”

“别说了!”朱青打断迟斌道。

“你不会忘记吧!”朱青站起怒视迟斌道，“七年前，肖老他被迫害致死，玉倩她去公安局报案，却被他们推出门外，这个……你不会忘记吧!”

“还有……”朱青接着说，“……玉倩她在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情况下，说了些出格的话，却被他们打成反革命……”

“那是什么时候，”迟斌接着朱青的话反问道，“是在什么地方。”

朱青一时被问住了，但他还是硬着脖颈说，“都是解放后了的……解放后了的中国。”

迟斌：“那是七年前全国各地砸烂公、检、法的时候，是在华北，不是这儿!”

“难道，”迟斌盯着朱青道，“你没有看到现在……形势有所缓和，公安机关内部，也在进行调整吗!”

朱青仍然激愤地说：“我看到的只是玉倩被打成反革命，被歹徒劫持!”

迟斌：“那么，你能找到那两个混蛋吗！能吗！！”

霍霍磨刀的朱青不再言语。

迟斌：“这个城市有几百万人口，街道纵横交错，仅北京吉普就有上千辆，你几时能找到，几时!几时！！”

朱青仍然只顾磨刀。

迟斌再也无法忍受，他愤然离去。

阴暗潮湿的房间内，恽哲颓废地坐在钢琴旁。

周正提心吊胆地出现在门口。

“她……”恽哲一动不动地问身后的周正道，

“……她醒了吗?”

周正侧脸望了望关着肖玉倩的房子说：“醒了。”

恽哲少气无力地说：“先不要放她，等我找到肖晓，我们离开这儿时，再放她。”

周正似乎想问什么，但他没敢出声。

恽哲：“那辆车呢?”

周正：“我把它开到郊外了。”

恽哲心烦意乱地说：“你去把何良找来。”

“他不肯来。”周正说。

恽哲痛苦地垂下了头。须臾，他又抬起头说：“下午，我去找肖晓，你在这儿劝劝何良，让他随我们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否则，那女人一放走，她就会……就会直奔公安局……”

大街上，朱青在人海中大步朝前走着。虽然，他快步如飞，但人们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他是强忍着剧痛的。

刑侦处楼下，迟斌急匆匆地随李义，柯翰钻进一辆警车。

警车鸣着警笛急速驶出大门。

大街上，朱青的步子明显开始维艰。

鸣着警笛的警车突然停在朱青面前。

坐在车内的迟斌与朱青的目光相遇，他发现朱青在睥睨自己，于是将目光躲开。

李义，柯翰下车朝仍然睥睨着迟斌的朱青走去。

李义和柯翰来到朱青身边，二人将朱青藏在身上的菜刀搜出。

突然，朱青大声咳了起来。接着，他从嘴里咳出了一口鲜血。

车上的迟斌大惊，他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快，”李义命令柯翰道，“送他上医院。”

医院急救室内，李婉在刘荣仕的指导下，熟练地给朱青作着导流手术。

急救室外，李义来回地走动着。

刘荣仕从急救室走出，他发现李义站在自己对面，于是又退了回去。

李义愠怒。

李婉走出急救室，李义连忙迎上前道，“他不要紧吧。”

李婉：“胃出血是止住了，可他情绪却很坏。”

李义：“能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吗?”

李婉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义摆手叫来一名刑警说：“你进去向他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刑警欲进，却又被李义拉住。

“要讲究点方式方法。“李义交待说。

医务室内，柯翰望着仰天长嘘的迟斌。

李义走进医务室，他望了一眼柯翰，然后问迟斌道：“你和那个人是朋友?”

迟斌默认。

李义：“看得出，你们两个感情很不一般，但目前却在僵持。”

迟斌仍然默认。

“被劫持的是什么人?”李义问道。

“一个……”迟斌喃喃地说，“……刚释放的‘女反革命’。”

“反革命?”李义迟疑道。

迟斌：“加引号的反革命。”

“能具体谈谈吗?”李义留心观察了一下迟斌说，“比如说，她的姓名，年龄，职业，以及她平时都与谁有接触。在这些接触的人当中，有没有那个人的情敌……”

“别说了！”迟斌勃然变色道。

李义一下子呆若木鸡。

“原来，”迟斌凶狠地瞪着李义说，“你是怀疑我们是一群争风吃醋的流氓!”

李义；“你最好还是……还是克制一下。”

“我无法克制!”迟斌当即反驳道。

李义无可奈何。

“她平时与什么人接触?”迟斌沉呤着李义的话说，“在这些人中，有没有那个人的情敌……”

迟斌猛地盯着李义道：“你这样侮辱他们两个难道你不觉得……不觉得心里难受!”

望着迟斌那激动的样子，李义沉默了。

“七年了，”迟斌伤感地说，“这七年中，我不知道克制了多少次。”

刘荣仕走进医务室。

迟斌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那个被劫持走了的人的父亲——一个宽厚仁爱很有声望的外科专家，因为不愿作伪证被迫害致死……”

刘荣仕听后一征，忙将目光落在迟斌脸上。

“……这个，”迟斌痛苦地说，“我克制住了。”

“他的女儿，”迟斌将憎恨的目光转向李义后说，“也就是你刚才侮辱过的那个……那个被歹徒劫持走了的人，领着她年仅八岁的弟弟到处申诉……却因为说了些出格的话……被判了十年刑……”

“……这个，”迟斌又痛苦地说，“我也克制住了。”

“就在昨天，”迟斌接着说，“她提前释放路过这里，想找一位熟人，却意外地遇到了她感情至深的男友……”

“……然而，”迟斌已泣不成声地说，”还没等她……等她将心里……心里积蓄了几年的苦水……苦水倒完，就被……就被两个流氓劫走，至今……至今不知……不知下落……”

“……而你，”迟斌擦了把泪水后瞪着李义说，“却把他们两个当成了……当成一群流氓……来询问我……”

柯翰望了望再也说不下去了的迟斌，之后将冷漠的目光落在了李义的脸上。

刘荣仕心情沉重地来到迟斌面前。

“孩子，”刘荣仕说，“你说的那个被劫走了的姑娘，叫肖玉倩吧。”

听到这个名字，迟斌和李义都愕然。

“你……”迟斌举起泪眼道，“……就是刘……刘老吧。”

刘荣仕没有回答，只是将疾愤的目光射向李义。

“想知道我为什么睨视你吗?”刘荣仕盯着李义说。

李义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忙立正了身子。

刘荣仕说：“就是因为那个玉倩的父亲，他不愿做伪证陷害你被迫害致死，而你……却在我找你帮她的时候，拒绝不见。”

李义猛地抑制不住颤动起来。

这时，李婉走进医务室，她发现李义身子在不停地抖动，忙上前问道：“爸爸，你怎么了。”

“有水吗，”李义竭力掩饰道，“我口渴。”

李婉欲进套间，却被李义拉住。

“还是我……我自己去吧。”李义口讷地说。

套间内，李义背靠房门，他双目紧闭，思绪万千。许久，他才睁开双眼来到窗前。

李义想打开窗子，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于是他恼怒地用拳头将玻璃一一击碎。

柯翰板着面孔推门进来。

“你……”李义看也不看柯翰一眼说，“……进来干什么!”

“我想提醒你，”柯翰说，“不要感情用事。”

李义明白了柯翰的意思。

“你是想告诉我，”李义面无表情地说，“不要对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发泄不满，是吧？”

 柯翰默认。

“出去!”李义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医务室内，李婉给李义的手止血。

“爸爸，”李婉责备李义道，“你不该对他发火。”

“谁?”李义问。

李婉；“你的那个同事。”

“有些事你不清楚，”李义说，“尤其是我和这个柯翰之间的……”

望着不再往下说的李义，李婉茫然。

办公室内，李义思深忧远地望着踱来踱去的王智河。

“惭愧啊!”王智河踱到窗前望着天空说。

李义却不知该说什么。

感叹完了的王智河转身对李义说：“这起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李义没有回答。

王智河似乎明白李义的心思，于是对他说；“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追捕盗窃绝密文件的那个……”

“那肖玉倩呢!”。李义打断王智河道。

“你听着，”王智河语气强硬地说，“这起盗窃绝密文件的案件，从发生到现在，部里已经来了三次电话询问案情以及案件的侦破进展情况，到现在，我们还不能准确地判断出这起案件的性质……”

“我问你的是……”李义又打断王智河道，“肖玉倩怎么办!”

王智河望了望李义说：“还是分局去搞。”

“不，”李义说，“这起案子，我要亲自来搞。”

王智河；“你……”

“我只需要一个帮手。”李义再次打断王智河说。

王智河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谁?”

“罗杰。”李义脱口而出。

王智河当即否定道：“这不可能。”

“老王，”李义也显得烦闷地说，“老罗的情况，你是清楚的。这个时候，你应该考虑考虑。”

王智河陷入了沉思。

李义却急不可待地：“老王……”

“好吧，”王智河摆手打断李义道，“你先回去，过会儿，我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刑侦处一办公室内，李义围着电话不停地来回走动。

电话铃响，李义连忙拿起话筒。

“是李义吗?”话筒里传出王智河的声音。

“是的。”李义说。

“听着，”王智河在电话里说，“我私自作出的决定，不想牵连什么人，但你要除外。”

“你也听着，”李义回敬道，“我，不想拉任何人垫背，但我觉得，拉着你垫背无所谓。”

“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王智河在电话里说，“第一，如果出了问题，我是不会承担任何责任的。”

“第二，”王智河接着在电话里说，“你必须把追捕盗窃绝密文件的案犯的工作放在首位。”

“第三，”王智河继续在电话里说，“你要安排好他的生活……”

手握话筒的李义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郊区公路上，李义心情复杂地驾驶着一辆轿车。

颠簸的轿车在一荒芜的野地停下。李义下车后来到一开阔地带，他感慨万端地望着远处铁丝网内重负荷劳动的囚徒。

不知什么时候，罗杰(56岁)出现在李义身后。

“是老李吧。”罗杰轻声问道。

李义一惊，连忙转过身子。然而，当他发现面前的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就是罗杰时，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我……”罗杰也变得拘谨的说，“……我在这儿……这儿已等了你多时了。”

“七年?”李义伤感地接道。

“不!”李义又自我否定道，“这七年，不是你等我，而是……而是我和老王等你……”

李义不忍让罗杰看到自己的悲痛表情，于是慢慢转过身去。

“等你……”李义仰天远望说，“……等你问题澄清，等你出狱，盼你归队……”

“老李！”罗杰不忍地打断了李义。

李义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之后才又转过身来。

“你好吗?”李义变得平静了些。

“怎么说呢?”罗杰也变得轻松的说，“我想，日子可能比你好过，起码不用操心，只要能干活就行。”

李义又变了沉重起来。

罗杰捕捉到了李义感情的再次变化，于是也苦楚地低下了头。

“有烟吗?”罗杰有点儿急不可待地说，“给我一支。”

李义连忙将早已给罗杰备好的香烟和打火机掏出递上前去。

罗杰接过，他颤抖地抽出一支香烟点燃，随后用劲地吸了一口。

“听说，”罗杰又用劲吸了一口香烟后说，“你爱人她被打死了。”

“不!”李义连忙否认道，“别这么说。”

罗杰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李义不堪回首地说， “这样说会使我联想到，她是死在棍棒之下……”

“其实，”李义突然变得无所谓的样子说，“怪她自己太脆弱了。否则，她就会和你我一样，能活到今天。”

罗杰不再言语了，他只是一个劲地吸烟。

“好了，”李义平静地说，“咱们上车吧。”

郊区公路上行驶的轿车以及李义和罗杰的画外音。

李义：“知道把你接出是何事吗?”

罗杰：“多少知道点。”

李义：“是老王办的保外就医手续。”

罗杰：“他还好吧。”

李义：“不象以前了。”

罗杰：“这不能怪他……”

轿车驶进市区，坐在车内的罗杰望着窗外闪过的在路旁建筑物上刷着标语的人影说：“是这场运动改变了人……”

驾车的李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突然，罗杰苦笑起来。

李义：“你笑什么。”

罗杰收起苦容，他神情严肃地说：“一个被收了监的特务，竟然又被保外就医，出来搞敌特案件。这不可笑吗?”

“也许，”李义接道，“这也算是‘新生事物’吧。”

罗杰沉默了，李义也不再说话。

许久，罗杰有些难为情地对驾车的李义说：“能不能……停一下车。”

李义连忙将车停下。

“你有什么事?”李义问。

罗杰说；“我想一个人下去走一走。”

李义不解地望着罗杰。

“可以吧?”罗杰说。

李义连忙伸手将罗杰身边的车门打开。

“为什么不可以呢?”李义说。

罗杰无声的笑了，之后起身下车。

罗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他又转过身来。

“你……”罗杰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给我些钱。”

李义恍然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罗杰。

“钱不多，”李义说，“但足够你美美地喝上几杯。”

罗杰望着手中的钱说：“我可是没有偿还能力的人啊。”

“好了，”李义苦楚地说，“去吧。”

罗杰转身欲走，可又站住了。

“老李，”罗杰转过身说，“你不会怕我趁机脱逃吧。”

“我想，”李义自信地盯着罗杰说，“既使有人驾着飞机帮你，你也不会干这蠢事。”

“为什么。”罗杰说。

“因为，”李义凝神远处说，“你相信，总有一天，组织上要给你平反。”

罗杰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一家人声嘈杂的饭馆内，罗杰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饮酒。他那锈乱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衫与周围吃饭的人们显得格外不协调。

饭馆门外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恽哲从远处走来。

走到饭馆门口的恽哲发现远处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于是转身走进饭馆。

饭馆内，罗杰一边吃菜一边喝酒。无意中，他发现恽哲躲在窗子一侧朝外窥视。

这时，身穿制服的警察从窗外闪过，罗杰明白了。

恽哲松了口气。他欲出饭馆，却又发现自己饿了，于是掏钱买了份饭莱。

恽哲落坐在离罗杰不远的桌旁，他正欲吃饭，却在余光里发现有一双目光直射自己。

这是罗杰的目光。恽哲没有介意，拿起筷子自顾吃了起来。

恽哲再次发现罗杰在审视自己，于是放下筷子愠怒地站起。

恽哲瞪着罗杰，罗杰却目空一切地叼着香烟。

恽哲忍不住来到罗杰饭桌旁。

“你是干什么的。”恽哲说。

“你……”罗杰望着恽哲弹了一下烟灰说，“……怕警察?”

恽哲没有吭声。

“是干这个的?”罗杰做了个夹钱的手势说。

望着罗杰那身破烂的衣衫和饭桌上摆放着的丰盛酒菜和高级香烟，恽哲误认为他与自己是同行，于是目光中的凶神消失。

恽哲从桌上拿起烟盒从中取出一支。

罗杰无动于衷地玩着手中的打火机。

恽哲伸手来夺打火机，然而，早有准备的罗杰却将打火机收起。

恽哲再次愠怒，罗杰却满不再乎。

“知道我们这些被判了刑的政治犯骂你们是什么吗?”罗杰盯着恽哲说。

恽哲瞪着罗杰没有言语。

“草皮子!”罗杰说，“就是那个专门在牛身上咂血的一种脏虫子。”

恽哲怒视着哑然失笑的罗杰，之后将手中的香烟丢进了他的酒杯。

罗杰一下子收起了笑容。

“这酒，”罗杰压低声音说，“你喝了!”

恽哲恶狠狠地说：“这酒本来就是你喝的。”

罗杰蔑视的目光；恽哲冷漠的面容。

突然，罗杰一把将恽哲抓住，之后，死死地将他按在座位下面。

恽哲挣扎，罗杰却利用双腿将他困住。

腾出了一只手的罗杰端起了那盏丢有香烟的酒杯朝恽哲嘴边对去。

“这是干净钱买的酒，”罗杰边对边说，“喝了肯定不会呕吐！”

用力挣扎的恽哲将酒杯撞落。

刑侦处李义办公室内，罗杰接过李义递来的一套没有领章的警服，他穿上身后噗哧地笑了。

李义：“你笑什么。”

罗杰望着自己身上小而胖的上衣说：“这能穿吗?”

李义这才发现罗杰身上的上衣与他身材极不合体，于是也默然笑了。

“谁让你长的瘦高呢?”李义说着将一叠钱和一支手枪递了过来。

罗杰发现李义手中的东西，突然收起了笑容。

“拿着!”李义示意罗杰说。

“不!”罗杰说。

李义解释道，“这是我的枪。”

罗杰说；“那就更不能拿了。”

“为什么?”李义说。

罗杰：“会给你找麻烦的。”

“那好吧，”李义思索了片刻后将钱递上说，“这个不会招来麻烦吧。”

罗杰笑了笑将钱收起。

刑侦处会议室内，李义向众刑警了解情况布置工作。

李义办公室，无事可做的罗杰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低声读了起来。

“……孔老二一次带领他的弟子周游列国，半路上车陷进了泥坑，便让盂柯去叫田里耕作的农民帮忙。农民一看车上坐着孔老二，于是笑着说：‘你是圣人，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想不出办法来……’”

罗杰哑然失笑了，他把报纸扔在了桌上。

罗杰拿起暖壶往杯子里倒水，无意中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盗窃绝密案件的案犯特征通报，便拿起阅看。

猛然，罗杰双目中露出了惊疑。

饭馆内恽哲躲在窗子一侧朝外窥视的定格。

“难道是他?”罗杰自言自语地道。

刑侦处会议室内，李义仍然主持着会议。

罗杰不自然地将门推开，他手里拿着一张画像。

“你有什么事?”李义望着罗杰说。

罗杰扫了一眼在坐的众刑警，之后来到李义身边，将手中的画像递上。

“他是谁?”李义望了一眼画的酷似恽哲的画像说，“好象在哪儿见过。”

“不是那个……”罗杰有些扫兴地说，“……盗窃绝密文件的家伙?”

李义一惊，忙将画像递给一旁的柯翰。

柯翰看过画像后也有点惊疑。

“他体态瘦弱?”柯翰问罗杰道。

“是的，”罗杰点了点头说，“和我有点相似。”

柯翰进一步问道：“年龄在三十岁左右。”

罗杰又点了点头。猛地，他好象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室外跑去。

李义、柯翰也意识到了什么。

饭馆内，罗杰沮丧地坐在他与恽哲相遇的那个位子上。

李义、柯翰带着几个刑警冲进饭馆。

罗杰看了看来到自己身旁的李义和柯翰，随后低下了头。

“我……”罗杰失落地说，“……我把他当成了……当成了一个贼!”

(上集完)

(下    集)

十四

郊区一荒芜的地带，几名刑警围着周正丢弃的那辆北京吉普车进行勘查。

离吉普车不远的地方，一刑警正向李义汇报着：“……车是市外贸局的，前天晚上大约十点左右停在‘前进’饭店门口时被盗。车上没有搏斗痕迹。据发现的农民讲，昨天早上九点左右，他来这儿打兔子时，就看到车在这儿停着。起初，他以为车上有人，就没有在意；今天，他看到这车还在这儿停着，就过来看了看。发现里面没人，觉得可疑，就到派出所报了案。据派出所的同志讲，他们打开车门时，闻到车内有酒味。

李义：“周围的情况呢?”

刑警：“距这里二百米的一块湿地上，留有一个人的脚印。”

刑警领着李义来到脚印旁。

刑警指着地上的脚印说：“这个足迹如果是罪犯的话，那他穿的是一双蓝网鞋。从鞋的尺寸和地表的松软程度以及鞋只的下陷深度上判断：他身高一米七六，体重六十五公斤。”

李义：“车的牌号与朱青说的是否一致。”

刑警：“车型一致，牌号错了一位数字，估计就是这辆车。”

李义：“肖玉倩穿的什么鞋。”

刑警：“布鞋。”

李义：“车上发现指纹了吗?”

刑警：“方向盘上有一拇指指纹，但目前并还不清楚是否罪犯所留。”

李义思索片刻后说：“在这儿不要下太大功夫，只要将罪犯的足迹和指纹取下即可。罪犯只是盗车劫持肖玉倩后将她拉到了市内的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然后把车扔到了这儿。要把重点放在丢车附近的饭馆里，罪犯一定在那里喝过酒。”

刑警：“是。”

李义办公室，罗杰聚精会神地查看着墙壁上的市内地图。

李义推门进来，他问罗杰道：“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罗杰转过身说，“没有。只是想到案犯跳车的地方溜达溜达。”

“跳车?”李义疑惑地问。

“来，”罗杰兴奋地对李义说，“你过来。”

李义不解地来到罗杰身边。

“你看，”罗杰指着地图说，“罪犯从这儿扒的车。这儿离车站九公里，如果在车站或者他所扒乘的那列客车上没有发现他，那么，就证明他中途跳了车。”

罗杰转身问李义说；“他会从哪儿跳车呢?”

李义没有言语。

“唯一的地方是这儿。”李义指着地图上的张庄说。

“张庄?”李义说。

“对，”罗杰说，“这一带是盐碱地，路基经常下沉，铁路部门限速是二十公里。”

李义：“你对这一带挺熟悉。”

“是啊，”罗杰感叹到，“我的问题升格前，在这儿住了近一年。是老王找的借口把我安排到那里的。他把我交给了一个赶大车的老汉，让他监督我。说是监督，实际上是照顾。那老汉真好，他怕我寂寞，就给我抱了一只小狼狗，是一只纯种的小黑贝，我教会了它不少真本领……”

“好了，”李义打断罗杰道，“你还是说一说你的想法吧。”

罗杰：“昨天下午，我在饭馆吃饭遇到他时，直觉告诉我，他是个贼，一个很特殊的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作案的对象是钱。当他发现自己盗窃的东西不是钱后会怎么样呢?”

李义望着罗杰没有言语。

“扔掉!”罗杰做了个动作说。

李义觉得罗杰想的太简单了，于是对他说道：“ 原来，你是想把那个装有绝密文件的公文包拣回来。”

“不！”罗杰纠正说，“是追回来。”

李义：“这未免有点太天真了吧!”

“未必。”罗杰接道。

这时，柯翰推门进屋。

“你有什么事。”李义扫了一眼柯翰说。

柯翰望着罗杰说：“我想和他谈谈。”

“我?”罗杰不解地说。

“对，”柯翰说，“可以吗?”

“我想，”罗杰望了望李义说，“还是可以的吧。”

李义用余光扫了一眼柯翰，然后满不高兴地走出办公室。

柯翰这才对罗杰说：“你是否能回忆一下昨天你与他在饭馆相遇时的情况。”

罗杰迟疑。

“喔，”柯翰说，“忘了自我介绍了。”

“我叫柯翰，”柯翰说，“调到这儿还不满一个月，从事侦察工作有十五个年头。”

罗杰碍口地说，“我是不是……是不是也要自我介绍一下。”

“不必了，”柯翰说，“你的情况，我多少听到了一点。”

罗杰开始在柯翰身上捕捉起来。

柯翰发现罗杰在观察自己，于是，挺直任罗杰察看。

罗杰不好意思了，连忙掏出烟说：“你抽吗?”

“对不起，”柯翰说，“我不会。”

罗杰取出一支香烟点燃后抽了一口说：“昨天下午三点左右，我在那个饭馆吃饭，他躲躲闪闪的走了进来。我一眼就发现他不顺眼。后来，他发现我盯他，就过来找我的茬，结果我揍了他。”

“如此简单?”柯翰不信任地问罗杰说。

“是的。”罗杰说。

柯翰：“你刚才说他躲躲闪闪，能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大概，”罗杰开玩笑地说，“他看到他爸爸了吧。”

“他爸爸?”柯翰自言自语道。

这时，李义蛮不高兴地推门进来。

柯翰余光中扫了一眼李义，然后对罗杰说：“对不起，打搅了。”

“没什么。”罗杰说。

柯翰转身走出办公室。

李义走到办公桌前。

“知道他是谁吗?”李义对身后的罗杰说。

罗杰：“只是刚知道一点。”

“柯翰，”李义介绍说，“就是你昨天在饭馆教训的那个盗窃了绝密文件的家伙的手下败将。”

李义接着说：“也是整你和我的那个柯本立的大侄子和失手打死我爱人的那个畜牲的哥哥。”

罗杰沉默了。

许久，罗杰走到李义跟前说：“对不起。”

李义有些不解。

罗杰拍了拍李义说：“刚才，我想责备你，不要同自己的部下相互不满。现在，我不了。”

罗杰来到窗前长叹一声说：  “是这场运动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搞成了这个样子。”

“不谈这些了，”李义烦噪地说，“是不是给你找两名帮手来……”

“不，”罗杰打断李义说，“别这样，否则，我这个再押犯就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刑侦处总值班室内，刑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他们低声议论着案件情况。

李义走进，众刑警不再言语。

李义朝众人扫了一眼。

“肖玉倩还没有消息?”李义轻声说。

一刑警回答道：“没有。”

“那么，”李义盯着刑警道，“你们的工作是如何开展的。”

刑警：“我们调查了丢失吉普车附近那个‘前进’饭店。据一个女服务员讲，前天晚上，有两个在那里喝酒的家伙，体貌特征与朱青讲的十分相似。”

李义：“知道这两个人吗?”

刑警：“饭店的女服务员讲，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李义沉默了片刻，将目光转向另一名刑警。

“你呢?”李义望着那刑警说，“你那个组的情况如何。”

刑警：“到目前为止，除了那张画像，其他一无所获。”

李义不悦了，他扫了一下众人，之后谁也不再看一眼地说：“两个晚上，发生了两起叫人感到震惊的案件。一个是，部里一再追问的绝密文件被窃案；一个是，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的绑架劫持案。两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一点……”

李义身边的电话铃响，他拿起了电话，但仍然说着刚才的话题：“……一点线索。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我想，就是上面一声不吭，你们也该不思……”

“喂!”“喂!”李义手中的话简里传出了不耐烦的喊声。

“对不起，”李义转向话筒说，“我是刑侦处。”

“怎么回事!”电话里的人训斥道，“喊了半天不答话。”

李义：“这不是答话了吗?”

“让柯翰接电话！”话筒里的人口大气粗地说。

李义抬头望了望站在门口的柯翰，然后对着话筒说：“请问，你是哪里，找他有何事。”

电话：“我是‘市革委会’。”

李义反感了。

“那么，”李义说，”你找他是私事，还是公事。”

“私事又怎么样!”话筒里的人说。

“对不起，”李义不客气地说，“我这是工作电话。”

一办公室内，柯本立怒冲冲地从秘书手中接过已被李义挂断了的电话重新拨号。

这边，李义一脸怒气地拿起已响了多时的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人说，“我是柯本立，把你的领导叫来。”

“原来是你，”李义不客气地说，“我就是这里的领导，大名叫李义。”

“噢?”柯本立在电话里说，“我说口气怎么这样粗呢!”

“怎么!”李义不高兴地说，“犯上了?”

“那倒没有什么，”柯本立说，“问题是，你恢复工作后，会不会翻案，这一点，我表示怀疑。”

李义面无表情地冲电话说：“你大概是说，我根本就不该恢复工作，更不该回到公安局，只能同罗杰一样，被关押起来，是吧!”

“我倒没有这样认为，”柯本立在电话里说，“相反，我觉得，象你这样一个历史清白但一时又‘站错了队’的人，只要认识提高了，还是可以……”

“对不起，”李义打断对方道，“实话告诉你!我，还是原来的我!别以为我会与你站在同一个队伍!”

“喀啪!”李义用力将话筒放在了机座上。

望着强压怒火的李义，刑警们变得更加严肃起来，唯有柯翰，脸上露出了少许的蔑视。

“你……”李义突然指着第一个向他汇报的刑警说，“……继续到‘前进’饭店了解那两个人的情况。要从二人的口音，言谈内容以及穿戴服式上，判断出他们的年龄、职业，并勾画出他们二人的相貌特征。”

“好吧。”这刑警应声后带着几人离去。

“你听着，”李义转向第二个向他汇报的刑警说，“你们那个小组，除了他之外……”

李义用额首顿了一下柯翰说：“……这几天必须泡在大街上。按照那个画像，在过往的行人中，注意发现那个盗窃绝密文件的家伙。他极有可能再次出现在街头巷间，或者车站饭店等等那些引入注意的地方。”

“是!”刑警应声后朝柯翰看了一眼，之后示意其他人随他离去。

受到冷落的柯翰感到了尴尬，但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许久，他才转身离去。

李义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快味。

铁道线一侧，柯翰艰难地搜索着。

柯翰走进盐碱地带。

柯翰在盐碱地带的泽夕中跋涉。

突然，柯翰发现泽夕边缘有一串向远处铁道线上奔去的脚印。

柯翰顺着脚印向前搜索。

终于，柯翰在一个早以枯萎的野草丛中，发现了恽哲用过的那个染擦完鼻血后扔掉的手帕。

柯翰惊喜地扑了上去。

趴在地上的柯翰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摊开。

一个人影出现在柯翰眼前的地上。

柯翰抬起了头，他发现罗杰笑容可掬地站在自己面前。

“没想到，”罗杰望着柯翰说，“你竟然领先了我一步。”

柯翰没有吭声，他起身打了打身上的泥土。

“发现了什么？”罗杰明知故问道。

柯翰说：“一块带血的手帕。”

罗杰蹲下仔细看了看后说：“会不会是那个家伙留下的。”

“也许是吧。”柯翰有点儿心不在焉地说。

罗杰仍然蹲在地上查看手帕。

“告诉我，”柯翰望着罗杰说，“你是不是也怀疑这个家伙是个贼，而不是一个敌特分子。”

罗杰猛地抬起了头。

望着表情严肃的柯翰，罗杰点头表示同意。

柯翰有点儿激动，但他却掩饰了起来。

“有警犬吗?”罗杰起身道。

柯翰摇了摇头。

罗杰摸了摸衣兜，没有找到什么，于是对柯翰说：“有笔吗?”

柯翰连忙掏出钢笔递给罗杰。

罗杰接过钢笔，他在一片纸上写了几笔，然后递给柯翰，指着远处的一个小村庄说：“去到那里找一个叫崔大原的老汉，他是一个赶大车的，他那里有一只犬。”

柯翰迟疑。

“怎么，”罗杰说，“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那条狗。”

柯翰这才接过纸条。

罗杰又脱下一只鞋递给柯翰。

柯翰大惑不解。

罗杰把鞋塞进了柯翰的手里。

“如果那条狗不听话的话，”罗杰说，“你就把鞋扔给它。”

柯翰明白了，他转身离去，很快就在旷野中消失。

罗杰这才转过身来。

钢轨，两条横卧着的、向远处伸延着的、发着寒光的钢轨出现在罗杰眼前，他若有所思地注视了一会儿，之后将目光移开。

猛地，罗杰再次专注起了那条长长的轨迹，他似乎想从中读懂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读懂。最后，他沮丧了，仰面躺在了地上。

微风吹着罗杰进入梦乡。

叠印：

大街上，几个国民党特务鸣枪追捕年轻时的罗杰和李义；

解放初期，罗杰带着几名身穿军装手握钢枪的战士在大街上巡逻；

罗杰认真细致地勘查一入室杀人现场；

罗杰沉着稳练地审讯罪犯；

大街上，罗杰机智地抓获一名罪犯；

阶梯教室里，身穿制服的罗杰给警校学生讲课；

身穿制服的罗杰给公安干警布置工作；

身穿制服的罗杰被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撕下领章帽徽，然后戴上手铐塞进囚车；

罗杰在监狱中慢步；

罗杰在矿山上劳动；

罗杰被人带进一个简陋的农舍，手持鞭子的老汉连忙接下罗杰手中的被卷；

赶车回来的老农从车上抱下一只小黑贝；

罗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放下手中的农活招呼。黑贝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

荒芜的地里，罗杰与黑贝戏耍；

麦场上，罗杰训练黑贝；

荒野里，罗杰脱下鞋子抛向远处，已长大了的黑贝迅速扑了上去；

黑贝将鞋子衔来放在罗杰的脚下，然后就用舌头来舔罗杰的光脚丫子；

罗杰伏身拍了拍狗头，之后将它紧紧地拖进了怀里。

叠印消失，远处传来了一阵犬吠声。

梦中的罗杰突然被惊醒，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嘴里衔着鞋子的黑贝朝这里奔来的慢镜头。

罗杰眼睛湿润了。

罗杰不顾一切奔向黑贝的慢镜头。

罗杰与黑贝接近后互相亲吻，相互戏耍的慢镜头。

慢镜头消失，表情复杂的柯翰出现。

罗杰不好意思起来。

“我……”罗杰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儿……”

“不正常。”柯翰接过罗杰的话说。

罗杰会意地点了点头。

“不，”柯翰否定道，“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正常的多得多。”

罗杰为柯翰的理解而感动。

“有时，”罗杰感慨地说，“狗比人通人性。”

柯翰望着罗杰，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黑贝嗅了嗅罗杰递来的带着血污的手帕后开始向前搜索。

跟在后边的柯翰问前面的罗杰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罗杰思索了片刻说：“还要回到那个关押我的地方。” 

柯翰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罗杰也停下了脚步。

“至少目前得这样。”罗杰说。

柯翰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又跟了上去。

“你对李义有偏见。”跟在黑贝身后搜索的罗杰突然问。

柯翰：“那是因为他对我有偏见。”

“可原因是……”罗杰停顿了一下说，“你的家人，包括你弟弟和你叔父，给他的心理制造了很大的阴影。”

自顾往前走的柯翰停下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

“如果，”柯翰说，“要憎恨的话，就去憎恨这场运动吧。”

“它……”柯翰有些语无伦次地接着说，“可以使一个家庭内部导致分离……甚至相互……相互展开搏斗……”

罗杰明白了柯翰话中的意思，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一侧。

钢轨，两条横卧着的、向远处伸延着的、发着寒光的钢轨再次出现在罗杰眼前。这一次他神情专注了，紧紧地盯着那长长的轨迹，从中读懂了他要读懂的东西。

柯翰发现罗杰的目光专注且深沉，便顺着他的目光放眼望去。

“你在看什么?”柯翰不解地说。

“噢，”罗杰恍然道，“没什么。”

黑贝在前方狂吠。罗杰、柯翰惊疑地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朝前奔去。

恽哲做了标记的地方，黑贝将装有绝密文件的公文包扒出，然后衔着交给赶来的罗杰。

公安局会议室内，王智河、李义、葛忠、刘长思以及王伯成等人无声地望着桌上放着的公文包。 显然，他们各自的看法不同。

“说吧，”王伯成盯着葛忠说，“你继续说下去，把所有想法都说出来。”

葛忠：“我是搞政侦的，只能从这个角度分析，其它的，我就不多说了。”

“好吧，”王智河思索了片刻说，“既然如此，我们就请专家对所有文件做光谱分析，然后再下结论。”

葛忠、刘长思等人表示同意。

“老刘，”王智河盯着刘长思说，“你要继续对张重华进行全方位的调查，在光学处理没有结论期间，他不能与任何人接触，这其中包括……”王智河将目光转向王伯成说，“……他的亲属。”

王伯成脸上露出了幽愤。

“李处长，”王智河又对李义说，“你不能放松追捕工作……”

说到这里，王智河表情复杂地站起身来。

“只有抓住他，”王智河说，“才能印证你和柯翰的说法对，还是葛处长的说法对。”

李义推开办公室的房门。突然，他发现罗杰昏倒在地上，于是连忙奔了上去。

医院病房内，李婉给昏睡的罗杰量压、输液。

李义提着食品随一小护士走进。

“他不要紧吧。”李义问。

李婉：“只是太疲劳了。”

李义听后放下了心来。

“他是谁?”小护土问给罗杰掖被角的李义道。

李义语重心长地说：“一个非常优秀的老侦察员。”

小护士天真地说，“那他的故事一定很多吧。”

“是的。”李义说，“能讲‘一千零一夜’。”

夜晚，透过李义办公室房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两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同李义争论着什么。显然，李义非常激动，但又显得无可奈何，于是，他抓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这样做，”李义大声冲话筒说，“……你不觉得太无情了吗?”

“你听着，”话筒里的王智河说，“这不是我无情，知道吗，不是我！”

“可你，”李义反驳道，“至少同意了。”

电话“……”

“你考虑过没有，”李义烦闷地说，“他和你一样，都是‘开国警察’，在这个岗位上，他干了二十几年，不知为我们抓获了多少罪犯!破了多少案件！就拿这起绝密文件被盗案来说吧，如果不是他，我们不知还要在迷雾中排摸多少天。现在，案件刚有了一点儿线索，你却同意把他……”

电话：“……”

李义：“他现在在医院，而且就躺在病床上。这个，你知道吗?”

电话：“……”

“他需要治疗，”李义好象是突然插话道，“需要营养，这个，你知道吗!”

“你能不能冷静点!”王智河在电话里大声呵道。

手握电话的李义不吭声了，电话里的王智河也强压住了怒火。

许久，电话里的王智河才有了声音。

“你以为，”王智河在电话里说，“只有你才关心他是吧!”

“实话说吧，”电话里的王智河突然又提高噪们道，“我要比你关心他的多得多……”

李义脸色阴沉地握着电话，最后，他幽愤地将电话放下。

夜色中的医院大楼下，李义郁郁不平地站在一辆面包车旁。

四名军人用担架抬着罗杰从大楼中走出，之后朝面包车走来。

一军人发现李义，便示意其他人停下。

李义用不满的目光挨个扫了一下每个抬担架的人，然后才迎了上去。

躺在担架上的罗杰平静地注视着来到自己身边的李义，而李义却害怕罗杰伤感不愿同他对视和交谈，只是不停地给他掖着被角。

终于，李义的目光转向了罗杰。

“为什么不敢看我。”罗杰平静地说。

李义沮丧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罗杰说，“不要太悲观了，又不是头一次离别。”

李义仍然沮丧不已。

罗杰把手递给了李义，李义则有点儿不情愿地伸手握住。

“要分别了，”罗杰说，“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想告诉你一点：要改一改你的脾气。不然的话，你还会碰壁的。”

李义点了点头。

“另外，”罗杰舔了舔嘴唇后接着说，“老王是好人，这个，你跟了他近三十年，比我清楚。”

李义又点了点头。

“还有，”罗杰接着说，“最好不要把柯翰同他弟弟，他叔父联系在一起，他与他们两个不同。”

这次李义没有点头。

望着惊疑的李义，罗杰不再言语。

十五

堆满杂物的房间内，肖玉倩目光痴呆地依墙坐着，她的面前放了许多食品。

恽哲则表情复杂地站立在门前。

“已经两天了，”恽哲说，“这样下去，你会垮的。”

肖玉倩一动也没动。

“你……”恽哲强忍着说，“……最起码也得张口说……说句话吧。”

肖玉倩黯然伤神道：“让我感谢你……感谢你救了我……救了我一身清白吗?”

恽哲愠怒道：“你以为我要你对我感恩戴德吗?”

“错了！”恽哲突然吼道。

肖玉倩震惊地朝恽哲望去。

“我……”恽哲烦闷不安的说，“……今生今世都没有想到过让谁来……让谁来感我谢我。只想到了让人怨我、恨我、憎我。”

恽哲握紧拳头接着说：“恨得不共戴天；恨得入骨入髓；恨得握拳透爪……”

这时，周正在恽哲视野中出现。

“好了，”恽哲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我再说一遍。”

恽哲朝肖玉倩望了一眼说：“我，之所以现在不肯放你，是因为我们还有一个人，他不知上哪儿去了。等他回来，我们离开这儿时，一定放你。”

“为什么。”肖玉倩自言自语道。

“因为，”恽哲自责道，“做贼的人，心总是虚的。”

落满灰尘的钢琴旁，恽哲垂手而立。

周正胆怯地走进房子。

恽哲；“何良他愿意随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吗?”

周正；“他同意了。”

恽哲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上哪儿去?”周正在恽哲身后问。

恽哲头也不回地，“再找一找肖晓。”

“那她呢?”周正指着肖玉倩的房子说。

恽哲已走出大门。

李婉疲惫地推开自家的房门。当一阶比一阶高的楼梯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无力地靠在了门框上。

许久，她才步履维艰地走向楼梯。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随着一阵骚乱，恽哲冲出人流朝这边跑来。

“站住!”两名身穿便衣的刑警边追边喊道，

“站住!”

恽哲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

“我开枪了!”一刑警拔出手枪喊道。

恽哲冲进人群。

“啪” “啪”随着两声枪响，大街上立刻乱作一团。

恽哲趁机窜进一条偏巷。

恽哲撞开了李婉家的房门。

关上房门的恽哲连忙透过钥匙孔朝外窥视。

转过身来的恽哲发现李婉站在楼梯上面，他一下子目光如炬。

大街上，李义随几名刑警走下警车。

“控制所有的街道!”李义命令说。

刑警迅速散开。

李义目光扫了一下来往的行人。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忙从衣兜里掏出了罗杰面（画）的那张画像。

李义审视着手中的画像，他努力从记忆中发掘着。猛地，他将画像收起，将鹰隼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居住的那条巷道上。

李义家中二楼一房间内，恽哲轻轻将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李婉推开，然后朝前走了几步。

李婉有些惊疑，但她还是扑了过去，紧紧地抱着了恽哲的后背。

恽哲痛苦地接受着李婉的爱抚。

“刘大叔他现在在那儿?”恽哲终于开口问李婉道。

李婉说：“你被抓走后不久，他就死了。”

“是……”恽哲口讷地说，“怎么……怎么死的。”

李婉忍着泪水说：“不知道。”

恽哲痛苦地仰起了头。

许久，恽哲试图回身抚摸李婉，却意外发现李义面容冷漠地站在门口。

恽哲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李婉发现恽哲目光骇然，不由得回过头来。

“爸爸?”李婉惊疑道。

李义盯着恽哲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

李婉来到李义身边后擦了把泪水说：“他就是 ……”

“你的举止……”李义冷峻地打断李婉道，“已告诉我了他的身份。”

李婉这才发现李义神情严峻，于是回头朝恽哲望了一眼。

“爸爸，”李婉又回头对李义说，“他怎么了。

“你……”李义盯着恽哲拉着李婉说，“先出去一下。”接着就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出门外。

李义将门反锁后指着墙上的照片说：“你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恽哲望了望墙上的照片说：“那是我七年前的。

“那么，”李义掏出画像递上前道，“这张呢!

恽哲惊疑了。

李义，“是你七年后的!”

恽哲一切都明白了。

“转过身去!”李义命令道。

恽哲将身子转过。

李义来到恽哲身后，他搜了一下他的全身，没有发现什么，便掏出了手铐。

突然，恽哲转身用力将李义推倒，继而奋力向窗子冲去。  

李义一跃而起，他迅速地拔出了手枪。然而，恽哲已破窗而逃。

恽哲从巷道中跑出，汇入大街上的茫茫人流。

李义从巷道中跑出，他发现恽哲在远处翻越栅栏。

顺着栅栏一侧逃跑的恽哲在人流中横冲直撞。

行车道上，李义拼命追赶。

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李义企图拦车，然而却被来不急刹闸的轿车将他撞倒。

急救室内，两名医生给李义包扎头部。

李义烦噪地：“没有必要缠得那么厚。”

刘荣仕走进室内：“在这儿，你得听我们的。”

李义瞥了一眼刘荣仕后不再言语。

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接着柯翰随几名刑警跑进。

“慌什么!”李义大声呵道。

众刑警惊骇。

李义一边寻找着发泄对象，一边问道：“那个混蛋抓到了吗。”

众刑警没人敢回答。

“那你们还站在这儿干吗!”李义大声喝道。

众刑警一一闷不作声地离去，只留下了面无表情的柯翰。

李义扫了一眼柯翰问；“你还有什么事。”

柯翰：“我想找你女儿谈谈。”

李义一惊，但很快又镇静下来。

“那是你自己的事。”李义冷冷地说。

李婉家中，柯翰一动不动地盯着恽哲的照片。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李婉在画外说。

柯翰将视线移开，转向低头擦泪的李婉。

“七年前，”李婉说，“我因为爸爸的问题，被遣送到了陕西渭北的一个靠近黄河边的村子……”

回忆(黑白片)

凄凉的滩涂上，稀疏的芦苇在秋风中不停地摇曳。芦丛中，李婉弯腰割着芦苇。

李婉的画外音：“在那儿，我和一个叫刘东放的一同被监督劳动。他是那个县的头号走资派，也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刘东放(55岁)提着一只瓦罐来到李婉身后，他放下瓦罐后从李婉手中要过镰刀，无声地干起活来。

李婉抱起瓦罐喝了口水，之后找了块地方坐下。这时，她发现远处沙丘上坐着一个人。

夕阳渐渐西下，刘东放提着镰刀走来。

李婉目光忧虑地望着远处坐在沙丘上的人影。

刘东放顺着李婉的目光望了一眼沙丘上的人影，然后对李婉说：“他已经坐在那里很长时间了。

李婉没有言语。

傍晚，李婉和刘东放一人背着一捆芦苇往回走。

一张照片吹到李婉脚下，李婉拾起。

这就是李婉家中的那张恽哲拉琴的照片。

走在前面的刘东放发现沙丘下面躺着一个人，于是连忙放下芦苇跑了过去。

跟着跑来的李婉帮助刘东放将恽哲背在了背上。

李婉的画外音:“我们两个把他背到了我们住处——两个破烂不堪的窑洞。他病得很重，是由于劳累，忧愁积郁和难以低挡黄河滩潮湿的寒风而病的。我们虽然对他一无所知，但从内心里感到，他不是坏人。那几天，我们两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有所好转。”

农田基本建设工地上，刘东放、李婉在人们的监督下汗流浃背地往一架子车上装土。

休息了，许多人围在一起唱样板戏，李婉和刘东放却被带离人群，坐在远处啃窝窝头。

“喂!”瓦刀脸(27岁)朝这边喊道，“叫李婉过来一下。

李婉放下食物极不情愿地朝瓦刀脸走去。

刘东放不放心地望着李婉被瓦刀脸带进大队部。

劳动又开始了，刘东放不时地朝大队部望着。

突然，李婉哭着从大队部跑出。

刘东放发现，他欲上前去，却被一监督的农民拉住。

“想干什么！”农民恶狠地说。

刘东放不语，农民恼怒地将他推倒。

李婉看到刘东放遭打，连忙擦干泪水，强忍着悲痛朝这边走来。

李婉一声不响地帮刘东放推车。

刘东放低声问李婉道：“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李婉摇头。

“真的吗?”刘东放不放心地追问道。

李婉不语。

刘东放疑心更重，他趁人们不注意时，离开朝大队部走去。

刘东放推开大队部房门，里面坐着大队干部高满仓(47岁)和两个城里人。

刘东放似乎从城里人身份上判断出了李婉悲痛的原因，于是转身欲走，然而却被人堵住。

高满仓起身说：“你大概怀疑我们调戏了她，才来这儿找事的吧。”

刘东放没有言语。

“好吧，”高满仓示意两位城里人说，“他们两个是来进一步落实李婉她父亲的问题的，请他们告诉你吧。”

一城里人翻眼看了一下刘东放，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李义被清除出了公安部门，这个你知道吗?”

刘东放仍没有言语。

城里人又翻眼看了一下刘东放说：“李婉的母亲死了，这个，你知道吗?”

刘东放听后怒火中烧，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

一年轻农民走来，他猛地朝刘东放踢了一脚。

刘东放眼前一黑，继而扑倒在地。

收工的路上，李婉默默地走在远离人们的后边。

突然，李婉发现恽哲背对着她坐在远处的土崖上。

李婉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李婉来到恽哲身后，可她没有立刻喊他的意思。

恽哲也发现了李婉，可他也没有回头的意思。

许久，恽哲才沮丧地说道，“本来，我想等你俩回来……”

望着不愿再说下去的恽哲，李婉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你打算上哪儿去？”李婉凝神着远处说。

恽哲没有回答。

李婉朝恽哲望去。

“你……”被李婉看着的恽哲不知该说什么，于是连忙无话找话说，“……不是当地人吧?”

李婉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恽哲，只不过目光中露出了中肯。

“你也不是……不是坏人吧。”李婉一字一句地说。

恽哲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婉，之后将目光投向远处。

“我……”恽哲停顿了一下说，“九岁那年，父亲被打成右派……”

李婉得知恽哲在向自己吐露身世，便认真听了起来。

“他是一家报社的编辑，”恽哲补充说，“后来，他在一片声讨声中跳楼自杀……”

恽哲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母亲她目睹了这一惨景后疯了。疯得见人就搬动着肩膀拼命地摇晃。有一天，她披头散发地跑到了大街上，结果她……”

“……她……”恽哲痛苦地垂下了头说，“惨死在了车轮下。”

许久，恽哲才举起头道：“后来，一位素味平生的人收养了我。”

恽哲沉思了片刻后说：“他叫恽律，是音乐学院的一名孤身教授。在他那里，我学会了拉琴，也开始认识了社会和了解了人生。”

恽哲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后说：“起初，我只叫他伯父，叫了他三年。由于他待我如生身父亲，终于有一天，我喊了他‘爸爸’！”

“那是一个冬天。”恽哲回忆似地说，“天气非常的冷。我顶着寒风跑进教室。突然，我发现我的课桌上不知谁用粉笔写了‘右派’，‘精神病’几个字。”

恽哲猛地握紧拳头说：“当我得知这是一个工宣队长的儿子写的时候，我狠狠地揍了他。”

“结果，”恽哲低声说，“我被开除了学籍。”

突然，恽哲忿恚地说：“没有人理解我!甚至连同情和怜悯都没有……”

恽哲变得悲凄了起来。

“我是在一片骂声和耻笑中被赶出学校的大门的。”恽哲不堪地说。

“我……”恽哲强忍着说，“……想到了死。”

恽哲擦了擦流下的泪水后说：“就在我准备从火车站的天桥上往下跳时，那个收养了我的教授他拉住了我。”

此时，李婉已忘掉了自己的痛苦，她极度同情地望着恽哲。

“我转过身来望着他，”恽哲向往地说，“他是那样的慈祥。如霜的白发仿佛揭示了他的一生。”

“突然，”恽哲惊疑地说，“我发现，他象父亲!”

“不！”恽哲又猛地否定道，“他就是父亲!”

这时，恽哲已从地上拾起，他望着远处的黄河，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我象……”恽哲泣不成声地说“……小时候……小时候受到委屈后扑到……扑到父亲怀里一样，扑进了他……他的怀抱。”

“我说，”恽哲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望着李婉说，“爸爸!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李婉已忍不住哭出声来。

恽哲擦了把泪水后接着说：“听了我叫他‘爸爸’，他……他老泪纵横，紧紧地……紧紧地把我抱进了……抱进了怀里。”

李婉已忍不住转过身来放声哭起。

恽哲望着远处，他已没有了泪水。许久，他知道李婉已平静下来，才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恽哲说，“我才知道，他是在我父亲跳楼前的那场批判会上，才认识我父亲的。他之所以要收养我，是因为我父亲那宁折不弯的品格震撼了他。”

恽哲停顿了片刻后接着说：“被学校开除后，他把我带到了音乐学院附中。报名时，我将名字改成了恽哲。”

恽哲不想再往下续说了，可李婉却分明举着一双泪眼想知下文。于是，恽哲只好又述说了起来。

“在音乐学院附中，我接受了一个叫何振邦的教授训练。三年后，他和我养父，又把我送进了音乐学院。在那里，我成了一名出类拔萃的小提琴手。毕业前夕，我举办了两场个人音乐会。”

“然而，”恽哲脸色遽然阴沉地说，“就在我踌躇满志，准备到国外深造的时候，这场令人诅咒的‘运动’开始了……”

恽哲面容蒙着阴影的特写。

叠印(资料片) 。

疯狂的年代，疯狂的人群。人群中，人们腰间扎着皮带，手中举着红宝书，喊着叫着拥进广场。几个头带高帽，胸前挂着牌子的人被带进广场。一路上，有人向他们吐唾沫，有人向他们掷石块，也有人朝他们挥动拳头。

资料片化为现实片。

音乐学院礼堂里，恽律(55岁)胸前挂着一块写有“贝多芬俱乐部成员，反革命分子恽律”的牌子被押上舞台。

干部装束的柯本立拿着发言稿走到话筒前，他振振有词，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柯本立不停地指着旁边的恽律，好象在责问什么。

一直禁闭嘴巴的恽律突然张口说话。

柯本立恼怒，他冲台下开始挑唆和煽动。

群情开始激昂。有几名学生冲上舞台，他们不由分说，抓住恽律就打。

恽律强忍着，最终他被打倒在地。

空荡的礼堂内，恽哲悲痛欲绝地跪在已僵硬了的恽律身边。

何振邦来到恽哲身旁，他将恽哲拉起。

突然，恽哲甩脱何振邦，他瞪着一双毛骨悚然的眼睛怒吼起来。

何振邦被恽哲的表情吓坏了，他好象预感到了恽哲将要采取的行动，于是上前去抓恽哲。然而，恽哲已抢先一步，疯了似的朝礼堂外跑去。

“恽哲！”何振邦惊恐万状地喊了一声。

土崖上，李婉饮泣不止地听着恽哲的叙述。

“我……”恽哲悔恨不已地说，“……没能将那个挑唆和煽动的人杀死，却把刀捅进了我……我尊敬仰慕的……仰慕的师长胸中。”

恽哲垂下了头。许久，他接着叙述说：“他没有怨恨我，只是……只是催我……催我快逃。”

恽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这样，我就逃到了……逃到了这里。”

饮泣的李婉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泪水，之后她望了一眼不再讲话的恽哲，慢慢起身，不声不响地离去。

破烂不堪的土窑洞内，李婉借着微弱的灯光在案板上和面。她一反常态，表情显得格外平静。

恽哲背着遍体鳞伤的刘东放走进窑洞。李婉发现，她连忙奔来帮恽哲将刘东放放在炕上。

“这是怎么回事。”李婉问道。

恽哲擦了把汗说：“他以为他们欺负了你，就去了。”

李婉明白了，她使劲地咬住了嘴唇。

李婉端来一盆水给刘东放擦脸，恽哲却站在一旁注视着李婉。

李婉发现恽哲在注视自己，于是不解地望着恽哲。

恽哲将视线移开。

“原谅我……”恽哲碍口地说，“……我不知道，你也在落难……”

李婉没有说什么，她呆立了一会儿，之后走出土窑。

圆月下寂静的崖边，李婉静静地坐在地上，她思深忧远地望着远处月光下如纱带般的黄河。

恽哲出现在李婉一侧十来米的地方。

李婉朝恽哲望了望，之后又沉湎于深深的思绪中。

月光下，李婉与恽哲的目光相遇。许久，二人才将目光移开。

轻舟荡漾，忧郁平缓的圣·桑的第三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奏起。

土窑前，恽哲帮助刘东放垒猪圈。

刘东放一边搬石头一边对恽哲说：“你到这儿快两个月了吧?”

只顾干活的恽哲没有回答。

刘东放把石头放在墙上，然后对恽哲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恽哲忧虑地说：“不知道。”

井沿旁，瓦刀脸挑起一担水欲走时，发现李婉提着水桶走来，便放下了挑担。

李婉走上井台。

瓦刀脸陪着笑脸对李婉说：“我来帮你吧。”

李婉厌恶地:“我自己会打。”

瓦刀脸讨了个没趣，便将肿泡眼落在了李婉的脸上。

李婉担着水桶走远，瓦刀脸仍然直勾勾地望着，

路过的高满仓发现，他来到瓦刀脸面前。

“二叔。”瓦刀脸发现高满仓，于是极不自然起来。

高满仓望了望瓦刀脸，又望了望远处担着两桶水的李婉的背影，说：“你看上她了?”

瓦刀脸谄笑了一下。

高满仓狡狯地点了点头。

帮忙垒猪圈的恽哲看见李婉担着水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

刘东放放慢下了手中的活，他目光中露出了忧虑。

猪圈内，刘东放和李婉汗流浃背地挥动着铁镐。

瓦刀脸穿着一件新衣走进猪圈。

“李婉，”瓦刀脸半嗔半喜地来到李婉身后说，“我二叔通知你去公社。”

“公社?”刘东放想了想问瓦刀脸道，“什么时候回来。”

瓦刀脸：“我想不会用多长时间的。”

李婉厌恶地望了一眼瓦刀脸，然后放下铁镐跟瓦刀脸走出猪圈。

晌午，刘东放疲惫不堪地走进土窑。

恽哲连忙将饭菜端来。

“李婉呢?”恽哲问刘东放道。

“被他们叫去到公社了，”刘东放坐到坑头说，“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夜晚，土窑上的村子里不时地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和唢呐声。

土窑内，恽哲心烦意乱地来回走动。

“她该回来了?”刘东放也不安起来。

“是不是……”恽哲转身望着刘东放说，“到大队部去问一下。”

刘东放说：“我去吧。”

唢呐声加杂着鞭炮声的村子；朝村中一处亮着灯光走动的影子。

土窑内，恽哲更加不安起来。

突然，刘东放跌跌撞撞地闯进。

“出了什么事!”恽哲扑上前道。

刘东放：“李婉她……”

一间被布置一新的房内，双手被缚，嘴里塞着毛巾的李婉在坑上挣扎。

房外院落，瓦刀脸披红戴花，乐滋滋地在前来贺喜的人群中窜来窜去。

突然，恽哲冲进院落，他发疯似地奔到一桌筵席前。

恽哲歇斯底里地将筵席掀翻，接着他搬起一只木凳就在人群中挥舞起来。

院落内的人们开始齐呼乱叫。瓦刀脸吓坏了，他企图上前阻止，然而却被纷纷外逃的人流将他撞倒。

继续挥动木凳到处乱砸的恽哲终于用完了浑身的力气，这时，他才发现地上的哭丧似的瓦刀脸。

恽哲怒视着朝瓦刀脸走去。

“不!”李婉突然披头散发地从房子里跑出。

恽哲下意识地站住了。

李婉失魂落魄地跑到恽哲身后，她一下子抱住了恽哲的后背。

浑身哆嗦的瓦刀脸从地上爬起，然后颤抖着走出院子。

恽哲痛苦万状地仰起了头。突然，他大吼一声，继而，不顾一切地奔向那照明用的火种。

“不！”李婉惊魂未定地喊道，接着，她奔向了到处放火的恽哲。

恽哲拼命地摆脱了李婉的撕拽。最后，他把火种扔到了一间麦草房上。

火势开始蔓延，片刻之间，周围的房子就被一片火海吞没。

黄河滩光秃凄凉的土路上，风呼啸着，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黄色。

两名警察左右夹着双手被铐的恽哲顺风走来。

一阵撕裂心肺的喊声之后，恽哲站住了。

李婉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来，她抱住恽哲的后背声泪俱下。

“不要哭。”恽哲望着天空滚滚的黄风说。

李婉似乎没有听到。

“不要哭!”恽哲怒吼道。

李婉不哭了，但恽哲却潸然泪下。

“活下去，”恽哲哽咽着说，“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恽哲大步地朝前走去。

十六

夜晚，行人稀少的大街上，柯翰悻冲冲地迈着大步朝前走着，他的耳边不停地回荡着他与李婉的对话。  

李婉：“……第二天，我听来找我的警察说，他逃跑了。”

柯翰：“他找你了吗?”

李婉：“不知道。”

“不知道?”柯翰问。

李婉：“找我的警察问了我一些情况，之后把我带走了。”

柯翰，“带到了什么地方?”

“公安局。”李婉说。

柯翰：“他们把你抓了起来。”

“是的。”李婉说。

“那么，”柯翰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李婉：“他们把我关了起来。后来，王伯伯知道了，就到了那里，将我领走了。”

大街上，目不斜视的柯翰加快了脚步。

柯翰耳边又传来了他与李婉的对话。 

“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柯翰说，“这个，你知道吗?”

李婉：“她心脏不好，抄家时，被一个人打了一拐……”

柯翰：“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李婉说。

柯翰惊疑地：“难道，你父亲他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李婉说。

大步行走的柯翰突然站住了。

柯翰和李婉的对话再次传来。

柯翰：“关于那个柯本立，你还知道他什么?”

“不知道。”李婉回答说。

柯翰：“你能肯定他……对恽哲养父的死，负有主要责任吗?”

没有李婉回答的声音。

柯翰烦燥不安起来，之后，他又悻冲冲地朝前走去。

黑暗中，两名工人正在往墙上贴标语。悻冲冲走来的柯翰不注意踩翻了他们身后的铁盆。

“当啷!”铁盆的翻倒声传进了两名工人耳中。

“他妈的，”工人甲回头骂道，“你眼瞎了。”

柯翰看了看满裤腿的浆糊，之后将目光落在了朝自己走来的工人甲脸上。

“给我捧起来!”工人甲指着柯翰说。

柯翰怒视着工人甲，他余光中看到了墙上贴着的“走资派还在走”，“万里不倒，火车不跑”的标语。

“怎么，”工人甲气势凶凶地说，“想打架，是吧!”

柯翰仍怒视着工人甲。

“来，”工人甲招呼工人乙说，“揍他!”话刚落音，工人乙就嚎叫着跳了过来。

还没等跳来的工人乙站稳，柯翰已出手把他打倒，接着柯翰回身两下就将气势凶凶的工人甲打翻在地。 

两名工人在地上疼得喊叫起来。

“说，”柯翰来到工人甲身边问，“是谁让你们在这儿贴标语的!”

“是……是……”工人甲胆颤心惊地说，“是‘市革委会’。”

柯翰怒气冲冲地说：“难道你不知道，铁路停运，整个国民经济都要瘫痪吗!”

哭丧似的工人甲没有回答。

柯翰苦闷地闭上了双眼。

“滚！”柯翰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

夜幕下空荡的露天体育场内，几辆轿车停在偌大的运动场中央。

柯本立站在主席台下仰望着悬挂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誓师大会”的巨大横幅，他的身后站了七、八名随行人员。

“柯主任，”一戴眼镜的年轻人来到柯本立身后问，“你看还有什么不妥当。”

柯本立转身指着四周说：“明天，再写些标语，贴在周围的看台上。这样，气氛就有了。”

“好的。”年轻人说。

柯本立在前呼后拥下来到轿车旁，他正欲上车，却发现柯翰直挺挺地站在远处。

柯本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朝柯翰走去。

柯本立走到距柯翰六、七米的地方站住了。他盯着柯翰，柯翰也盯着他。

“你是专门找我来的，”柯本立自信地说，“在这儿，已等了我多时了。”

柯翰默不作声。突然，他拔枪瞄准了柯本立。

“你……”柯本立大惊失色道，”……你要干什么!”

远处的随行人员发现，连忙朝这里跑来。

“别动，”柯翰将枪指向随行人员说，“否则，我就打死他！”

柯本立佯装镇静地回身对随行人员说，“别怕，他是我侄子。”

随行人员后退。

柯翰又将枪指向柯本立。

柯本立回过头来，他望着对着自己的枪口说：“柯翰，我是你叔父。”

“那是以前的事了，”柯翰面无表情地说，  “六七年，也就是你参加武斗，开始胡作非为时，我父亲就明确和你脱离了关系。”

“可我们毕竟有着血缘上的关系。”柯本立立刻反驳道。

仍用枪指着柯本立的柯翰没有言语。

柯本立：“你父亲他……”

“别提我父亲！”柯翰盛怒地打断柯本立道。

柯本立没敢再说下去。

柯翰：“如果不是你，还有我那混蛋弟弟，我父亲他就不会……不会过早地死去。”

“当然，”柯本立说，“我哥哥他……”

柯本立发现柯翰打开了手枪击头，连忙将要说的话咽下。

“听着，”柯翰压低声音说，“如果，你要再提我父亲，或者你哥哥，我就用枪回答你!”

柯本立显得不耐烦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柯本立说。

柯翰怒视着柯本立问：“六七年的时候，你在音乐学院，参加了批斗恽律的大会，是吧。”

柯本立：“你问这个干吗?”

“回答我!”柯翰利声道。

“是的。”柯本立回答说。   

柯翰：“在会上，你煽动学生，对那个恽律实施了……实施了残忍的殴打！”

柯本立：“他是一个顽固不化，地地道道的历史反革命。即便是我煽动了学生，又有什么了不起。”

“那么，”柯翰瞪着柯本立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历史反革命。”

“有啊，”柯本立机灵一动，继而狡黠地说，“就在车上，我去给你拿……”

抬脚欲走的柯本立发现柯翰眼中冲满杀机，于是连忙将脚收回。

“我弟弟是怎么死的?”柯翰盯着柯本立说。

“他……”柯本立害怕起来。

柯翰：“说！”

“他……”柯本立结结巴巴地说，“……他失手打死李义的老婆后，感到罪孽深重，就畏罪……畏罪自杀了。”

柯翰嫉恨不已地：“那你为什么隐瞒事实真象，说他是得病死的。”

柯本立哭丧着脸说：“因为，他是我侄子。”

“这就是说，”柯翰接着柯本立的话说，“你害怕因为他畏罪自杀，受到牵连!”

柯本立没有言语。

“还有，”柯翰说，“你把知道他自杀内幕的三个工人，下放到了郊区的工厂。”

柯本立仍然没有言语。

“另外，”柯翰说，“你还阻挠我对他死因的调查……”

柯本立还是没有言语。

突然，柯翰将手中的枪对准了柯本立的太阳穴。

柯本立吓得连忙后退。

猛地，柯翰举枪的手颤抖了起来。

后退的柯本立摔倒。这时，柯翰一改方才的那种逼人的气势，变得软弱无力起来。最后，他大吼一声，转身将手枪对准一座土堆，连开了数枪。

最后一声枪响在夜空中消失之后，柯翰颓丧地闭上了双眼。

十七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肖晓蹦蹦跳跳地向前窜着，他不时地来回张望，心情显得格外明朗。

阴暗潮湿的房间内，满脸憔悴的肖玉倩终于拿起了一块糕点。

肖晓走进何家大门，他与正往外走着的周正撞了个满怀。

“找死啊！”周正吼道。

吼声传进阴暗潮湿的房内，肖玉倩听到后放慢了进食的节奏。

房外传来了周正与肖晓的对话。

肖晓(兴奋地)：“二哥!”

周正(惊奇地)：“是你！”

二人对话停顿。

院门口，周正探头朝大门外张望。

“你看什么?”肖晓不解地问。

周正转过身来，“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

肖晓拉着周正耳语起来。

“好了，”周正听完肖晓的耳语后说，“快去见大哥吧。”

房内，肖玉倩透过门上的逢隙看到恽哲在院内怒视着低头不语的肖晓。

当肖晓抬头怯生生地朝恽哲望去时，肖玉倩一下退坐在地。

“肖晓!”肖玉倩自言自语地说。

猛地，肖玉倩又扑向门逢。

院内，恽哲面容缓和了，他来到肖晓身边，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问：“挨打了吗?”

肖晓变得兴奋起来，说：“到了派出所，我就再也没有挨打。那个派出所的指导员，长得满头的白发。他可好了。听了我的身世，他流了泪。后来，他把我领到他家，给我做好吃的，还给我讲道理，教我如何做人……”

这时何良极不自然地在一间房的门口出现。

肖晓和恽哲不约而同地朝何良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周正来到了恽哲的身边。

“我们走吧。”周正对恽哲说。

恽哲沉默了片刻，随后对周正说：“放了她吧。”

周正望了一眼何良，然后掏出钥匙，朝关着肖玉倩的那间房子走去。

何良打开门时，肖玉情就站在门口，她悲凄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肖晓。

“姐姐。”肖晓吃惊地说。

听到肖晓这样的称呼，背向肖玉倩的恽哲一下子转过了身子。

“肖晓!”肖玉倩泣不成声地说。

“姐姐!”肖晓拨开恽哲大声呼喊着扑向前去。

恽哲睁大眼睛到退了一步。当他明白眼前的一切后，痛苦地扶着墙走进了房子。

恽哲颓丧地来到落满灰尘的钢琴旁。猛地，他揭开琴盖，双手手指奋力地将琴键按下。

巨大的钢琴轰鸣声传出房子，接着，疾风骤雨般的琴声从房内飞出。

琴声明显压住了互相拥着的姐弟俩的哭诉声。

以恽哲激奋弹琴的画面为背景，影幕上出现了一组叠印；

乱哄哄的某车站候车室，八岁的肖晓蜷缩在长条椅上，他不停地剧烈咳嗽着。坐在肖晓身边，衣衫破烂，疲惫不堪的恽哲发现，他朝肖晓望了望。肖晓好象发现了救星，连忙向恽哲乞讨，然而恽哲却无动于衷。突然，肖晓那张俊俏的但明显带着病态的脸引起了恽哲的注意，他久久地注视着肖晓，之后陷入了痛苦之中。

深夜，恽哲背着肖晓走进一家诊所。

诊所内，恽哲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元钱交给医生，然后拿起了桌上的几粒药片。

恽哲将肖晓领出诊所大门，然后将药片递给了肖晓。肖晓双手接过药片。恽哲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肖晓捧着药片望着恽哲的背影。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恽哲拖着沉重的步子踽踽独行。肖晓发现恽哲，他兴奋地迎上前去。恽哲发现肖晓后先是一怔，继而满面愁容地离去。肖晓不解地望着远去的恽哲，片刻他尾随而来。恽哲发现身后的肖晓，愠怒地朝他望了一眼。懂事的肖晓转身走开。

夜晚，恽哲在火车站一阴暗的角落靠墙而坐，一顶又脏又破的帽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面孔。肖晓手拿一块讨来的面包来到恽哲身边，他轻轻地将那块面包放在了恽哲的手中。恽哲取下帽子发现是肖晓。望着手中的面包，恽哲心里一阵酸楚。

半跪着的、泪流满面的肖玉倩；哭诉着的肖晓和凄凉、哀婉的钢琴声。

叠印：

深夜，恽哲和肖晓蜷曲着身子睡在车站附近的一个阴暗角落。睡着的肖晓突然呻吟起来。恽哲发现，连忙起身将他扶起。被扶起的肖晓大汗淋漓，疼痛难忍。

灯光寂寥的大道上，恽哲双手托着昏迷不醒的肖晓朝远处跑去。

大街上，恽哲惆怅地隔着玻璃窗子望着商店里购买食品的人们。

人流中，恽哲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着。突然，恽哲发现从一门面房走出的人一边走着一边放着自己卷起的袖子，于是站住了。一行人将正在思考着什么的恽哲撞了一下。恽哲清醒后迈步朝前走去。

食堂内，恽哲将一把盐撒进一碗稀汤内，他用筷子搅了搅，然后端起仰头喝下。

病房里，恽哲卷起袖子躺在一张床上。一只葡萄糖大小的瓶子注入了鲜红的血液。

恽哲拿着卖血挣来的钱少气无力地走进一家商店。

恽哲提着食物疲惫不堪地来到躺着的肖晓面前。

恽哲往稀汤里撒盐，鲜血注入瓶子，晃动着的装满食物的网丝兜交替出现。

夜晚，街旁一座正在施工中的大楼内。恽哲伫立在高层的一间房内的窗前，他茫然的注视着灯火闪烁的夜市。面容苍白的肖晓躺在恽哲的身后。茫然望着夜市的恽哲眼睛里突然喷射出一股攫取的光。

灯光昏暗的大街上，恽哲不顾一切地朝前走着。

黑暗的车站候车室外，恽哲隔着玻璃窗子死死地盯着一名熟睡旅客头下枕着的皮包。

恽哲在候车室掂包、调包，

恽哲在大街上割包、掏包；

恽哲凶狠的目光，扭曲的面容。

一间破烂不堪房屋内，近似疯狂的恽哲对着四周摆放的弃物发泄着胸中积聚的仇恨，那些盒盒罐罐和破桌破凳在恽哲挥舞的大棒下，一个个轰倒破碎。

叠印消失。

“别说了!”涕不成声的肖玉倩使劲摇着肖晓的双肩道，“求求你别说了！”

“姐——姐!”肖晓泪流满面地扑进了肖玉倩的怀里。

恽哲不再弹琴，但他仍然坐在琴旁。

夜幕降临，肖玉倩拉着肖晓出现在门前。

望着恽哲一动不动的背影，肖玉倩心情复杂地将肖晓拉进怀里。

“知道你弟弟他今年多大了吗。”恽哲对身后的肖玉倩说。

肖玉倩：“十五。”

“十五!”恽哲伤感地说，“可他还不如一个营养良好的十一、二岁的孩子。”

肖玉倩掩面而泣。

“肖晓，”恽哲突然喊道，“你过来。”

肖晓听到后抬头望了望肖玉倩，然后慢慢走到恽哲身后。

“你跟我……”恽哲抑郁地说，“……跟我七年了吧。”

肖晓点了点头。

“这七年中，”恽哲顿了顿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摆脱你。不能让一个灵魂扭曲的人对你有所影响……”

“可我……”这时，恽哲转过身来望着肖晓说，“……可我……可我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肖晓呜呜地哭了起来。

恽哲快要忍不住了，于是就将身子又转了转过。

“这其中，”恽哲说,  “除了每次看到你，就会使我联想到我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外，就是你没有可以投靠的亲人。”

“今天，”恽哲强忍着说，“你姐姐她来了，就站在你的身边……”

“你……”恽哲痛苦不堪地说，“ ……跟她走吧……永远地离开我……”

“大哥!”肖晓失声喊着扑向恽哲。

夜晚，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恽哲和肖晓间隔数米默不作声地相互望着。

肖玉倩来到肖晓身后。

恽哲沉下了目光。

“记住，”恽哲说，“今后，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都要挺住。”

肖晓泪流满面地点头。

恽哲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茫茫夜市里。

大溜子、三猴子穿着奇装异服走来。

三猴子突然止步，他打了个寒噤。

“你怎么了。”大溜子转身问三猴子道。

三猴子盯着恽哲说：“那一天，就是他打了我。”

大溜子顺着三猴子的目光发现了恽哲。

“是他?”大溜子认出了恽哲。

“喂!”大溜子来到恽哲面前道，“我说，你站在这儿干吗?”

目光无神的恽哲恍然清醒，他发现是大溜子，厌恶地瞥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站住！”大溜子冲恽哲喊道。

恽哲不由得站住了。

大溜子带着三猴子来到恽哲面前。

“你想干什么。”恽哲冷冷地盯着二人说。

“你也是干这个的，”大溜子做了个掏包的手势说，“为什么他偷了人你就揍他。”

恽哲蔑视了一眼三猴子说：“因为，他偷的是一个从千里之外来这儿给他父亲看病的农民的钱。”

“他妈的!”大溜子恼怒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有人性了。”

恽哲平静地说：“畜牲是没有人性的。”

大溜子被激怒，他上前抓住恽哲就打了两记耳光。

路过的一老人发现，他上前责问大溜子道，“你怎么打人呢?”

行人纷纷围来，大溜子慌了手脚。

“他……他……”三猴子突然贼喊捉贼地指着恽哲说，“他是小偷。”

“小偷!” “小偷！”人们相互议论起来。

曾经在商店里被恽哲掏了包的那个中年人拔开人群走了进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恽哲后说：“是的，他是小偷。”

群情立刻激愤。

“打!”不知谁大声喊道，“打他!”

被牵着往前走着的肖晓突然将手抽回。

肖玉倩连忙回身。

“你怎么了?”肖玉倩盯着肖晓问。

肖晓不语。猛然，他折身往回跑去。

“肖晓，”肖玉倩好象丢了魂似地，“你回来!”

恽哲已被人打得鼻清脸肿，他躺在被人围着的人行道上唾面自干。

肖晓哭喊着冲进人群。

恽哲发现肖晓，他艰难地爬起抱住他道：“谁让你回来的!”

肖晓泣不成声。

“这位大概是你的徒弟吧。”人群中的中年人望着肖晓说。

恽哲惊恐起来。

“不是的!”恽哲下意识地将肖晓挡在身后说。

“不是!”大溜子上前一把将肖晓拉过说，“这个，你还能瞒过我吗?”

“你!”恽哲咬牙切齿地朝这边爬来。

“滚你妈的!”大溜子照着恽哲的肚子就是一脚。

恽哲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

肖晓哭喊着想奔向恽哲，但他挣脱不开大溜子的大手，于是他趁大溜子不注意，照着他的裆部狠狠打了一拳。

大溜子刨巨痛深地捂着裆部跪倒在地。

三猴子见状，他解下皮带劈头盖脑地朝肖晓抽来。

肖晓捂着眼睛惨叫着倒下。

恽哲惊呼着爬了过来。

医院手术室内，医护人员紧张地做着手术前的准备。

病房内，查夜的李婉被一急速走进的护士叫走。

灯光昏暗的手术室门外，恽哲痛苦万状地窝靠在墙角。

李婉急速走来，她被恽哲拌了一下。

李婉发现是恽哲，恽哲也发现是李婉。

“你——”李婉表情复杂地说。

“我，”恽哲抹着脸上的泪水说，“是我!”

望着痛苦不堪的恽哲，李婉目光变得凄惨起来。许久，她才转身向手术室走去。

“等等!”恽哲突然起身冲到手术室门前。

“你是……来这儿给他治病的吧!”恽哲望着孱弱的李婉说。

李婉慢慢举起了她那凄惨的双眼，将目光落在了恽哲的脸上。

恽哲泪流满面的跪下说：“求求你了!”

李婉哀婉地望了一眼地上的恽哲，然后步入手术室。

恽哲痛苦万状地着趴在了水泥地板上。

“不!”“不!”手术室内传来肖晓的喊叫声。

恽哲猛地从地板上拾起。

“我要大哥，”肖晓在手术室喊道，“我要找他！”

恽哲听清了，他失魂落魄地冲进手术室。

恽哲扑到手术台前，他抓住肖晓的手失声道：“肖晓，我……来……来了，就在你……你身边，你有什么……什么要说的。”

“大哥?”被血污模糊了双眼的肖晓抓住恽哲的手说，“是你吗!”

“是我。”恽哲失声念道。

“大哥，”肖晓少气无力地说，“你写的那些……那些曲子，我都给你捆好放在了……放在了小木盒里……”

恽哲明白了，他举起泪眼望着戴着口罩的李婉说：“难道你返回来找……找我，就为了告诉我……告诉我这个吗……”

十八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子斜射进病房，躺在床上吊着液体的肖晓睡着了；坐在地上靠着墙角的恽哲也睡着了，房内显得十分安静。

李婉家里面容憔悴的李婉一动不动地背对恽哲站着，她一侧的墙上仍然挂着恽哲的那张拉琴的照片。

恽哲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

“那些曲子是我……”恽哲沉吟道，“……是我写给你的。”

李婉饮泣起来。

“你脱逃后为什么……”李婉说，“……为什么不来找我。”

恽哲灰心地说：“我是什么人。”

李婉没有言语。

恽哲：“—个纵火犯和小偷，强盗。”

“小偷，强盗。”恽哲梦呓般又复出完这两个词后，突然大声责问李婉道，“这两个词你能掂量出它的份量吗！”

李婉哭出声来。

望着不停抽泣的李婉，恽哲痛苦地转身走出房子。

李婉突然从恽哲身后的房门闪出。

“你干什么去!”李婉抓住门框尖声问。

恽哲沮丧地说：“去投案。”

“不!”李婉不顾一切地冲到恽哲身后，她抱着恽哲的后背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恽哲猛然反身双手抓住李婉的双肩道，“为什么!”

李婉不知如何回答。

许久，恽哲松开了紧紧抓着李婉双肩的双手，毅然地往前走去。

“不！”李婉冲恽哲喊道，“不!”

恽哲似乎没有听到，他步态从容地走下楼梯，然后，走出了李婉家的大门。

“他们……他们……”李婉如同在梦中似的念道，“……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十九

刑侦处一楼门厅内，柯翰呆呆地站在落地镜前。

李义出现在柯翰身后。

柯翰发现面无表情的李义在镜中注视着自己，于是冷冷地问他道：“你大概很开心吧!”

李义没有言语。须臾，他将一条戴抢的皮带递了过来。

柯翰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接到了手中。

“也许，”柯翰一边往腰间扎皮带一边望着镜中的李义说，“我给你出了口气，你才替我说了话吧。”

“不止我一个。”李义蔑视着镜中的柯翰说。

柯翰愕然。

“我想，”转身欲走的李义说，“你给你，还有你父亲，也出了口气吧。”

柯翰没有掩饰住他的吃惊，也没有压住他心中的怒火。突然，他拔出腰间的手枪瞄准了在镜中已经走远了的李义。

李义在镜中消失，柯翰颓废地放下了手中的枪。

医务室内，肖玉倩扶在刘荣仕肩头抽泣。迟斌搀扶着朱青出现在门口。

刘荣仕看到朱青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然而，当他发现李义和一刑警又出现在朱青身后后，面容随即阴沉下来。

“李医生，”刘荣仕明知李婉不在场，但还是冲她呵道，“请你父亲他离开这里。”

“你……”刑警欲上前责问，却被李义拉住。

李义平静地望着刘荣仕。许久，他才转身离去。

刑警不满地去追李义。

刘荣仕恢复了慈容，他低头对扶在自己肩上的肖玉倩说：“你看，那儿是谁。”

肖玉倩转身发现朱青，泪水再次溢出。

肖玉倩缓步来到朱青面前。

“我是……”肖玉倩啜泣着说，“……清白……清白……”

“玉倩!”朱青大声制止着喊道。

肖玉倩再也无法克制，她失声痛哭着扑进了朱青的怀里。

医院楼下，李义迈开大步腾腾地朝远处停着的警车走着。 

刑警在后面边追边嚷道，“他这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应该指责他才……’

“别说了！”李义盛怒地转身呵道。

刑警骇然，李义却有点后悔。

“这不能怪他，”李义自责地说，“肖玉倩的父亲——他相处了几十年的同事肖敬伯，就是为我才被迫害致死的。而我却在他女儿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躲而不见。你想，他能不记恨我吗?”

刑警不解地盯着李义。

“能吗!”李义又提高嗓门大声复道，“能吗!”

刑警木然，李义却转身大步朝警车走去。

李义来到警车跟前，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开车!”李义命令司机道。

警车驶走，木然的刑警这才醒悟，他喊着去追警车。

二十

大街上，恽哲脚步沉重，神色恍惚，漫无目的的走着，即便是行人撞着，他也一声不吭。

车站天桥上，恽哲呆呆地站立着，强劲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

刑侦处总值班室内，李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恽哲拉琴的照片。

一刑警抱着肖晓放乐谱的小木盒走进。

“这是恽哲的物品。”刑警对李义说。

李义转身，他望着木盒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刑警将木盒打开，发黄了的乐谱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李义拿出翻看着问。

“乐谱。”刑警回答说。

李义继续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刘长思走进总值班室，他来到李义面前说：“技术处对丢失文件签定的结论出来了。”

李义连忙将目光移到刘长思脸上。

刘长思：“光学处理后，没有发现偷拍的光纹。”

李义愠怒地转过身去。

“你们对何良、周正的交待持什么态度。”李义对身后的刘长思说。

刘长思顿了顿说：“我们已经撤消了对张重华的审查。”

李义听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两名着便装的刑警坐在一辆停靠街道一旁的轿车内注意着来往的行人。

天色渐晚，路灯开始放明。这时，恽哲踽踽独行地出现在来往的行人中。

一刑警发现，他连忙将恽哲指给了另一名刑警。

轿车启动，尾随恽哲而去。

刑侦处总值班室内，望着面对自己的众刑警，李义再次将目光落在了恽哲拉琴的那张照片上。

一刑警闯进，他发现室内气氛凝重，于是将要说的话咽下。

华灯放明的大街上，恽哲仍然踽踽独行在来往的行人中。

尾随的轿车内，一刑警对着步话机讲话。

华明大剧院出现在踽踽独行的恽哲眼前，他不由的站住了。

望着纷纷走进剧院的人流，恽哲追忆似地闭上了双眼。

许久，当恽哲睁开双眼时，他一下子被一块演出广告宣传画吸引住。

画上画的是一位目光深沉的外国小提琴手正在全身贯注地拉着提琴。

轿车内的刑警发现恽哲抬脚向剧院走去，连忙用步话机报告说：“他要进剧场……”

“剧场?”正在翻阅乐谱的李义突然抬头说。

“是的。”李义面前的刑警说，“他进了剧场。”

李义若有所思地说：“是华明大剧院吧?”

“是的。”刑警回答说。

李义：“……”

刑警：“是否逮捕他。”

李义没有回答，他又将目光落在了恽哲拉琴的照片上。

“那里，”李义深沉地说，“一家外国乐团，正在进行访华的首场演出。”李义停顿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来感慨道：“做为一名小提琴手，他会在那儿找回自己的！”

座无虚席的剧场内，观众、乐队和指挥都在等待独奏小提琴手的出场。

恽哲走进剧场，他找了个角落入座。

舞台上，小提琴手终于出现，场内立刻暴发出一阵掌声。

小提琴手向起立的乐队鞠躬，随后与指挥握手。

掌声消落，剧场陷入寂静。

指挥扫了一眼乐队，又向独奏提琴手示意了一下，然后扬起了指挥棒。

静谧，死一般的静谧。然而，当指挥手中的金属棒强健地一划，乐队齐鸣的音符立刻将这静谧打破。

这是西班牙作曲家萨拉萨蒂的《吉普赛之歌》。悲壮的序奏一下子将恽哲震憾。

随着渐渐消失的齐奏，独奏小提琴手面目深沉地托起了小提琴。

低沉，哀婉的琴声象溢出的泪水一般，流向整个剧场。

恽哲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他似木雕，又象泥塑，然而，他那双眼睛却分明地滚出了两行热泪。

叠印；

市委大楼下，九岁的恽哲伏在被白布盖着的父亲的尸体上，显然他已睡着，但眼窝却分明积聚着泪水；

披头散发的母亲搬着恽哲的双肩拼命摇晃；

母亲将恽哲推倒，继而她挥舞着双臂朝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冲去；

恐惧的恽哲从地上爬起，他狂呼着奔向车轮下血肉模糊的母亲；

大街上，恽哲跟在恽律的身后，他感到了陌生，于是止步。恽律也止步，他回身温和地望着恽哲，期待着他走近。终于，恽哲抬脚跟了上去；

恽律指导恽哲练习拉琴，

恽哲在练习拉琴中慢慢长大。

叠印消失。

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恽哲面部特写的镜头转化为站在恽哲拉琴的照片前的李义背影的镜头。

恽哲拉琴的照片成为活动画面。只见他神情凝重，全身贯注地随乐队拉着《吉普赛之歌》这支曲子，那如泣如诉的琴声仿佛向人们倾说他的悲惨遭遇。

恽哲拉琴的画面消失，影幕上在现了一组恽哲经历的镜头：

恽哲被推出学校大门。望着众多耻笑、漫骂和讥笑的学生，恽哲痛苦地朝远处跑去；

车站天桥上，恽哲目光痴呆地望着开过的一列客车。恽律跑上天桥，他急速穿过来往的行人，在恽哲就要翻越栏杆自杀时将他拦腰抱住；

大街上，被手牵着的少年的恽哲突然将手抽回。恽律回身，他又示意恽哲走近。恽哲终于失声喊着扑进恽律怀抱；

何振邦躺在夜雨如注的车站广场上。惊呆的恽哲扑了上去。何振邦躺在水中示意恽哲快走。恽哲死也不肯。何振邦艰难地坐起，他用力地将恽哲推倒在地。恽哲痛苦地站起，他两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夜雨中；

黄河滩光秃凄凉的土路上，戴着手铐被两名警察左右夹着的恽哲对身后的李婉怒吼着。李婉不哭了，恽哲却潸然泪下。

恽哲随乐队拉琴的画面静止成照片。这时，李义拿步话机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剧场后排，一直盯着恽哲的柯翰收起了步话机。左右站着的刑警已为发出了逮捕指令，于是向前迈步，然而他们却被柯翰拦住。

音乐突然由哀婉变得亢进激昂，接着小提琴的音符也开始跳动。

随着不断传来的琴声，柯翰表情复杂的面部推进。

叠印：

空荡荡的礼堂内，恽哲悲痛欲绝地跪在已被迫害致死了的恽律的身边。突然，恽哲泪眼中射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光；

夜雨如注的车站广场上，何振邦从身后将持匕首向柯本立逼近的恽哲拦腰抱住。恽哲企图挣脱但无济于事，于是他绝望地大吼了一声，继而持匕首向身后刺去。

农院内，恽哲拼命地摆脱了李婉的撕拽，他将持着的火把扔到了一间草房上；

迅速蔓延的大火前，恽哲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乱哄哄的车站候车室内，恽哲痛苦地望着躺在长条椅上发病的肖晓，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一旅客携带的背包上；

大街上，恽哲扒窃，割包；

候车室内，恽哲掂包，调包；

车站广场一侧黑暗的角落，恽哲将殴打农民的三猴子打倒在地；

车站天桥下，恽哲前额挨着桥礅痛苦万状地滑跪在地；   

何良家中，恽哲将周正、何良打倒在地后伸手扶墙，无意中他从墙上的镜面里发现自己那张显得有些歪曲的脸，于是搬起一把木椅将镜子砸碎。

叠印消失。

舞台上，随着乐队指挥向上收起的手势，音乐戛然而止，接着观众掌声响起。

掌声中，指挥转身向观众鞠躬，随后奔向独奏提琴手，同他握手，拥抱。

观众起立，为他们演出成功鼓掌。

柯翰没有任何反应，他目光始终盯着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恽哲。

终于，恽哲站了起来。

恽哲挪出排椅来到人行道，他最后朝一再向观众鞠躬的小提琴手望了一眼，然后忧郁地转身朝后排走去。

柯翰及刑警截住了低头走来的恽哲。

恽哲有些惊愕，但他很快就趋于平静。

刑警给恽哲戴上了手铐。恽哲没有任何反抗，他只是颓废地闭上了双眼。

二十一

资料片：

大街上，人们举着打倒“‘王’、‘张’、‘江’、‘姚’、”拥护党中央英明决策的标语，横幅欢呼着，跳跃着。游行的队伍中，有年已花甲的老干部、老知识分子；有中年人、妇女；也有大、中、小学生。他们当中，有人跑过来紧紧握手，热烈拥抱，甚至打上一拳、拍上一掌；也有相互凝视，默流热泪的……。 

字幕：一九七六年十月

高层建筑的一间房内，李义站在窗前，他感慨万千地俯视着大街上的游行队伍。

一阵电话钤声传来，李义转身拿起电话。

“是我。”李义对电话说。

电话：“……”

李义侧脸望了望窗外说：“这里秩序井然，没有发生任何骚乱。”

“执行一号人物的警力安排好了吗?”电话里的王智河说。

李义：“已经安排好了。”

电话里王智河问：“是谁?”

“柯翰。”李义脱口而出。

“胡闹!”王智河在电话里说，“真是胡闹，怎么能让他去执行呢！”

李义冷硬地：“为什么他就不能……”

“好了，”王智河在电话里打断李义道，“我不想给你争辩。回去后，你会清楚的。”

“市革委会”办公大楼下，柯翰站在警车旁，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被两名民警左右夹着走来的柯本立。

走到柯翰面前的柯本立面带怒色地停下脚来。

“别忘了，”柯本立说，“我还是你叔父。”

柯翰冷冷地说：“你是说，我会因为咱们俩的这种血缘关系，而受到牵连的。”

“你很聪明。”柯本立说。

柯翰思索了片刻说：“我觉得，因为你受牵连，要比跟你鸡犬升天光荣的多。”

柯本立不说话了。

“押上车去!”柯翰命令民警道。

刑侦处总值班室内，李义面带怒色地拿起电话。

“是局长大人吧。”李义冲电话说。

电话:“你有什么事。”

李义:“我想问你，为什么把柯翰调离公安机关。”

电话:“你最好打电话去问市委。”

李义不耐烦地：“那你是干什么的!”

电话:“大概，你想说我是干什么吃的吧。”

李义说：“我是想说，你是一名老党员，老干部，应该对党的‘重在本人表现’这一政策了解吧。”

“我可以告诉你!”电话里怒冲冲道，“将柯翰调离公安部门，这虽然不符合我们党的‘重在本人表现’这一政策，但符合我们历来的习惯!”

李义抑郁不平地站在自己的办公室内。

柯翰推门进来。

李义沮丧地示意柯翰去拿桌上的调令，然而柯翰却原地未动。

“我都知道了。”柯翰平静地说。

李义无奈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柯翰说:“我听从组织的安排。”

李义激动地:“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柯翰盯着李义道：“历史不是对你也有过不公平吗?”

李义：“那毕竟是过去了。”

“我相信，”柯翰坚定地说，“这个，也会过去的。”

二十二

一辆轿车在郊区公路上行驶。

字幕：一九八六年

透过轿车的挡风玻璃，我们可以看清，驾车的是李义，他现在已是该市的公安局长。

郊区监狱对面偌大的空地上，两辆小车并排停着。肖晓，李婉表情复杂地面对远处监狱大门站着。

平反了的罗杰和已升为市委书记的王智河却站在离他们二人较远的地方愉快地谈论着什么。

李义驾车驶来，停在王智河身边。

“没想到，”李义下车关闭车门后说，“一个提前释放犯，竟然惊动了市委书记大人。”

“我也没有想到，”王智河反唇相讥道，“一个公安局长，竟然如此关心一个过去他追捕的人。”

罗杰笑容可掬地来到二人中间。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罗杰说，“这么多年了，还是见不得也离不得，都成老头子了。”

“来来来，”罗杰说着将李义和王智河拉在了一起。

李义和王智河互相凝视着。许久，二人才会意地露出了笑容。

突然，罗杰发现柯翰从一辆停在远处的轿车走下。

“老李，”罗杰说，“你不是缺少一个刑侦处长吗?”

李义不解地望着罗杰。

“你看，”罗杰朝李义身后望着说，“他怎么样。”

李义转身望去。当他发现柯翰正迈着坚定的步子朝这边走来时，他猛地将目光转向了王智河。

“怎么，”王智河冲李义说，“他不合适?”

李义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感激的目光落在了罗杰的脸上。

“老李，”罗杰连忙否定道，“我可是没有权力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李义将目光又转向王智河。他审视了他一会儿，最后不情愿地将手伸了过去。

望着李义伸来的大手，王智河笑了，但很快这笑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的这只手，”王智河将目光转向朝这边走来的柯翰说，“应该主动伸给他才对。”

李义默默地点了点头，之后转身朝柯翰走去。

李义和柯翰面对面站着，他们双目对视，目光中都露出了中肯。终于，二人大手握在了一起。

这时，监狱大门打开，面容憔悴的恽哲从大门走出。罗杰、王智河连忙来到肖晓和李婉身后，将二人轻轻朝前推了一把。

李婉、肖晓于是向前迈步。

恽哲迎着肖晓、李婉走来。

恽哲泪流满面地张开双臂揽住了李婉和肖晓。

——定格。

画外音：“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也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故事中的人物和情节在那个年代确实存在，只是不象影片中所描述的那样。这里只是稍微做了一些加工。”

“我们之所以将这个故事搬上影幕，并不是让观众流几滴眼泪，发出声感叹，而是让人们永远记住这段历史——深沉而又凝重的历史!”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