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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名:《麦穗疯长》 |
【原创剧本网】作者:李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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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穗疯长
——献给死去还活着的日子
3
“他不是我爹,我爹不是疯子。”范大渐渐地不愿意承认他爹就是一个疯子,疯子多刺耳的两个字。近来,范大越来越讨厌父亲,有时他甚至幻想他不是自己的爹该有多好。
秋,微冷。仅这件完整的蓝秋裤渐渐抵不住冷风,范大经常在学校冻得直打哆嗦。课间,范大经常去外面小操场活动活动。
黄叶落了满地,又破碎在欢乐的孩子脚下。范大只是在远处看同学们活动,墙角是个安全的地方。长长的红砖墙是可以依靠的靠背,是坚实而忠实的伙伴,砖墙上的裂纹会说话。洛依,是范大用铅笔沿着想象的纹理勾勒出来的女孩子,是个有着高鼻梁微笑着的女孩。范大经常和她说话,说心里话。除了洛依,还有假想敌疯子先生。无神的眼睛,几缕杂乱的头发树在上面,脸颊用铅笔画了两个不对称的圆圈。范大在画的时候,极力的想爸爸的微笑,可只能想到一些很模糊混乱的微笑,那笑诡异极了,让人看了感觉它能洞察一切。范大总是找不到那种微笑的感觉,就这样用两个异样的圆圈代替了微笑。疯子先生放在最不显眼的地方,为了让人不去注意他,范大在他周围画了别的东西,小鸡,小狗,无序的围栏,还有红色的海,大片大片的麦穗汹涌着疯子先生。这是范大的秘密基地,范大喜欢沿着朦胧的想象给洛依添两只小狗,几亩田地,只要心情好,范大,还会给她的房间打开一扇窗子。
范大不喜欢上学,小伙伴们总会有意无意的谈到自己的爸爸。这让范大心里不舒服,爸爸,他从没跟别的小朋友说过自己的爸爸。他爸爸不会变魔法似地给他变出很多钱,下班回来也不会从自行车篮里掏出好吃的东西,更不会督促范大学习。每次别人问起他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范大就只会说他爸爸是农民。除此之外,范大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
“哥哥,学校又要开家长会了,怎么办?两个人一起开家长会。爷爷只能去给一个人开,该怎么办呀。”一下了学,范小慌慌张张摔下书包问范大。
“爷爷去给你开家长会,我就自己去就行了。”范大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老师说了,家长必须要去。”范小着急地看着范大。
“没有别的办法,咱爸能去么?”范大低下头,沮丧地坐在板凳上。
“哥哥,让咱奶奶去吧。”
“奶奶还要忙地里面的活、做饭、洗衣服,该有多累啊。没事,我就说家里忙,老师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范大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皱眉的小脑袋。
“那以后的家长会怎么办呀?”范小小小的脸上不知何时也知道了忧愁。
其实,范大打心眼里不希望任何人去开他的家长会。这次摸底考试,数学刚好考了满分的一半。数学老师照常把每个人的成绩写在后面黑板上,只要一转脸,从黑板末端数很快就能看到范大50分。
家长会下午就要开了,那天上午范大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放学,范大慢慢地收拾书包。
“范大,咱们一块走吧。”同村张大海又来喊他一块回家。
“你先走吧,我肚子痛,过会回家。”范大捂着肚子,皱着脸回道。
“那我先走啦。”说完,撒腿就跑。
教室静悄悄,只有范大站在后面黑板面前。抖动的黑板擦轻轻地拂过50,留下浅淡的印痕。粉笔又描上了50,板擦犹豫了下,又在上面抖动。终于,范大鼓起勇气, 在50右下角的地方轻轻的连了一笔。做完这一切,范大背着书包飞也似地回了家,心狂奔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
没有家长,也没有后面的分数,数学老师在家长进教室之前,让学生擦掉了后面黑板上的所有分数。范大看着白蒙蒙后黑板,舒了口气,心稍稍平复了些。范大头次知道原来罪恶感是什么。
范大低着头坐在座位上,周围全是身材高大的家长。
“很感谢各位家长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本次家长会,谢谢你们的大力合作。本次家长会只有个别家长没有参加,整体情况是很好的”花白头发的数学老师在上面喋喋不休。范大头没有力量抬起头,感觉有座大山压着他,他动弹不得,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左手臂被碰了下,范大猛地抬起头,爷爷,爷爷来了。范大站了起来,爷爷坐了下来。范大和别的同学一样站在走道里,鼻子酸酸地,心却平复了许多,缓缓地,缓缓地舒张开来。
爷爷是偷空出来到范大那儿的,还没到一半的时候,爷爷就去范小那去了。对于范大,老师的评价就是:学习很努力,但是不得方法,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总之,老师对每位同学都没有放弃,另外,老师还提到范大语文不错,特别是作文写得很好。
“范大,以后学习要认真,知道么,但是,不能学你爹,要是学成你爹那个样子,我真是死都不得安心。”一开完家长会回到家,奶奶还没放下烧锅的火柴棒就唠叨开了。
“我知道了,奶奶,今天做什么好吃?”放下书包,范大进了昏黄的锅屋抓了把柴火填进灶膛,蹲在奶奶旁边。灶膛的火舌流淌出来,慢慢舔食着灶膛上沿,灶膛里的柴火发出断裂燃烧的噼啪声。
“南瓜饭,我烧的胶黏,甜咪地好喝。”赵素云砸吧砸吧嘴,眯着眼看范大。
“又是南瓜稀饭?”胃里酸酸地,自从院子里南瓜成熟后,家里面喝的饭全是南瓜稀饭。
“奶奶还炒了土豆丝,搁了点猪肉,看看下不下饭。大大,你要努力学习,这个家就靠你了。将来考上大学,有了出息,这个家就有希望了。”赵素云掀开锅盖,使劲搅动南瓜饭。
“嗯,我知道了。”为什么非要上学才有出息呢?范大一点都不喜欢上学。
“大大, 你安心读书,只要有奶奶在一天,都不会让你们弟兄两个受一丁点罪。你爸爸出了院,就能收棒子了。”赵素云慢慢地说。
“嗯,爸爸这次住了两个多月的院,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好。”范大呆呆地望着灶膛里的火发呆。
“不知道,兴许这次能好。”大锅上热气腾腾,香甜地气味渗透满屋。赵素云忙着把黄稠的南瓜饭舀进锅沿上的小锅里。
“好,真不知道爸爸好了是什么样子。”范大眼睛里映射的火光跳跃着,小了,更小了。
“你爸爸小的时候可懂事了,咱们这个村就没见过这么仁义的孩子,可懂事了。一放学回到家,见我还在生产队挣工分,不要说,就挎着小岔子,拿着铲,给羊割草去了。哎,多好的孩子。”刺啦,刚舀进去的一瓢水欢快地叫着。赵素云刷了刷锅底残留的饭疙疤,脏水舀了出来,厚实的大手飞快地用刷子刷干锅里的剩水。
“爸爸以前真有这么好么?在我的记忆中,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真想象不出来,他好时候的样子。”范大甚至怀疑,自己的爸爸曾经是个正常人。
“哎,都怪我,怪我太好胜了。要是他没复读这么多年,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咱家也不会过成这个样子。这些,都是谁能想到的呢?”赵素云陷入深思,看着锅里面葱花游来游去。
“奶奶,现在没什么不好,以后,等我长大了,日子会好过起来。爸爸也许这次回来,病就全好了呢。”范大知道每当提起的病,奶奶总会难过好半天。
“大大奶奶,大大奶奶。”隔壁李老太太扶着厨房门哑着嗓子喊。
“老凯奶奶,有啥事么?”赵素云手中的锅铲停止了翻炒。
“没啥事,我就是问问大大爹什么时候出院,这次住这么长时间。”李老太太慢慢走进锅屋,站在锅灶旁,斜着小眼问。
“快了,再过两天,就让大大爷爷去接他出院。大大,不要放柴火了,把火慢慢地压灭吧,菜这就炒好了。”赵素云接着翻炒了几下,就盛出来了。李老太太探着身子,眼睛瞥了瞥菜盘。
“做得什么菜,这么香,我闻着有肉味,现在肉可贵了,我上集问了肉价,都没舍得买。仁义这次住院,要花不少钱吧。”李老太太砸吧砸吧嘴,阴阳怪掉的问道。
“这次要花掉他爷爷半年的工资,每次住院都要把家里的钱花的焦干。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贵,也得给孩子补补身体。”赵素云把那盘子菜放灯光下,油灿灿的肉丝发出诱人的颜色。
“那是,他爷爷能挣钱,吃国家工资。要是在以前,就是吃皇粮。”李老太太看大大奶奶出了锅屋,自己回家了。
“奶奶,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她经常和庄上别的人说俺爸爸。”范大看李老太太走远了,小声地对奶奶说。
“别说这样的话,她心眼不坏,刚才,她不是来问你爸爸的情况了么?大大,小孩子,不能这么小心眼子。咱把心眼放平方正,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问心无愧,就不要管别人怎么说。”赵素云没想到大大这个小孩子就会喜欢
“我知道了,奶奶。可是,我每次听别人说我爸爸,心里都不舒服。为什么他们总是议论我的爸爸?”
“范大,你听我说,别在乎别人的闲言闲语,只要自己心地善良,什么就都不怕。”这就是自己种下的苦果么,赵素云更加体会到其中滋味。
“奶奶,那他们能不能不议论爸爸,我总感觉他们都是在嘲笑我们。”范大把锅端到饭桌上。
“孩子,是你想多了。别去管他们的话,正是因为你爹这个样子,他们才有些瞧不起我们。大大,咱们要吃口馒头赌赌气,将来考上大学,也算圆了你爸的梦想,也是我们一家人的梦想。”赵素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又说道这个话题上了。
范大沉默了良久,还是要好好学习,似乎考上了大学,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范大,你一定不要有思想压力,考上考不上大学都没什么关系,只要人活得好好的,都会过得很好。”可悲的命运不可以降临两代人身上。
“奶奶,我去喊弟弟过来吃饭。”范大摆好碗筷出去了。
“去吧。”赵素云看着范大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如果当初没让仁义再复读两年,事情绝对不会呈现在这个样子。老天爷,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可别让孩子再发生什么事了。赵素云抹抹眼睛,最近眼前老是雾蒙蒙的,眼疾又加重了。
4
泥黄色的小路羊肠般曲折,一直到了西边,消失在淡灰色的树林里。鸡蛋黄似的太阳,坠在林子里,即将被吞噬。
“哥哥,爸爸怎么还没有回来。”枯黄的树叶垂危蝴蝶般坠落、跌跌撞撞扑到地上。范小和范大站在村西口小路上,望着进村的路。
“再等等吧,爷爷有事没有去接爸爸,他自己可能要把医院的事情弄好再回来,别急。”范大眼巴巴地瞅着西下的太阳。
“哥哥,爸爸一个人不会不认识路,回不了家吧。”
“别胡说,爸爸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疗,说不定就好了,跟正常人一样。就是没全好,爸爸没发病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明白。你忘了,爸爸有时候还能够叫咱们数数,加减法。再等等。你看,西边来的人是不是。”范大惊动地拉着弟弟的胳膊。远远地夕阳下,出现了高个男子的模样。
“有点像,哥哥,你说是不是爸爸啊。”范小搓着小手,往前跑了几步。
“不是,是贝贝爸爸。”范大紧跑了几步后,才辨认出衣冠整齐的高个男子不是自己的爸爸。
“哥哥,哎,怎么还不来。”范小拉着范大破烂的蓝秋衣,沮丧地看着哥哥。
“也不知道爸爸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一个高大西装笔挺,带着微笑帅气的男人出现在范大的脑海中。
“真希望爸爸好起来,奶奶看了该有多高兴。”
“别说话了,好好看着。”范大害怕什么事情一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他害怕爸爸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再次让他们失望。
“来了,爸爸来了。”范大高兴地蹦起来。
“真的是爸爸,他来了。”
“弟弟,你快过去,帮爸爸拎东西。”范大突然不敢往前去接爸爸,他认出西边路上瘦削的身影就是自己的爸爸。
“哥哥,你去。”范小藏在范大后面,拽着范大的袖子。
“咱们在这等着吧。”范大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哥哥,我好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爸爸不是回来了么。”范大使劲咽了口气说。
“好紧张。”
“别说话,快去接爸爸。”范大鼓起勇气,拉着弟弟,往前走。他瘦了,手里拎着东西,看到范大、范小,冲着他们笑。爸爸,好了,爸爸。范大跑了起来,弟弟也紧跟着跑过去。
就快到面前了,范大突然停住了,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范小也变得害羞起来,不敢再靠前。
“范大,范小,给你们,橘子。”范仁义停了下来,从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两个橘子,朝范大走去。
“给,范大。”
范大手背到后面,摇了摇头,抬头看爸爸。青色的胡茬很多天没刮了,头发长了很多,但可以看得出,被精心地梳过了,精神好多了,就是瘦了很多。
“怎么,不认识爸爸了么?范小,过来。”范仁义殷切地看着范大范小。范小蹑蹑地凑了过去,接过爸爸给的橘子,扑哧笑了,双手握着橘子上下摇动,讪讪地看着哥哥。
“范大,给,咱们回家吧,奶奶在等着我们呢。”范仁义拉过范大的手,往前走。爸爸的手比他的手大多了,范大不时看着身边的爸爸,心中暖暖的。
“爸爸,你好了么?”牵着哥哥手的范小走到前面侧着脸问道。
“好啦,你看不出来么,咱们一家人以后好好过日子。”范仁义说。
“爸爸,我不希望你再去医院了。”范大扬着脸看着爸爸说。
“爸爸会好起来,过几天,爸爸会再次回到粮管所工作,挣钱给你们买好吃的。”
“还有,给奶奶买件衣服,今年,奶奶还没买过新衣服呢。”范大紧接着说。
“嗯,等到过年的时候,给家里人都买新衣服。”
“哥哥,真好,爸爸这次真的好起来了。”范小又蹦跳起来了。
“嗯,我要把这件事告诉贝贝。”范大高兴地说。
“妈妈要是在就好了,她要是知道爸爸病好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范小滔滔不绝地说。
“弟弟,说什么呢?”范大瞪了范小一眼。
“没事,没事,咱们快回家。”范仁义心隐隐作痛,声音沙哑了不少。
妈妈这个词,是个禁忌。有多长时间了,有四五年了吧,她都没有再回来过。家里人都不希望再提到这个人,范大很想妈妈,但从来没有给奶奶说过。有时候,都会想不起妈妈的样子,只记得她哭泣的样子。每次想妈妈时,范大、范小就去看照片,看穿红棉袄微笑的女人。
“奶奶,爸爸回来了。”快到家门口,范小挣开哥哥的手,边跑边叫。范大也拽着爸爸往里跑。
“慢点慢点。”可范大没听到似地还是往前跑,十二岁,还是童真的年龄啊。
“仁义,你回来了,快进屋吧,饭都做好了。”赵素云从锅屋跑出来,眼神关切地看着范仁义。
“娘,我回来了。这些天不在家,又让娘操心了。”范仁义有些动情地说。
“仁义,以后咱们家要好好过日子。 不要想那么多事情,知道了么。”赵素云不希望将来家里再出什么事情。
“奶奶,奶奶,我有话说。”范小小拉着奶奶的衣角,一脸的神秘。赵素云拉着范小进了厨房。范仁义看看,笑了,拉着范大进屋,收拾东西。
“奶奶,你看看爸爸这次是不是好了,爸爸刚才还给了我一个橘子,你看看。”范小从裤子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黄橙橙的橘子举起来给奶奶看。
“嗯,你爸爸比以前好了,你要好好听话,不要惹你爸爸生气。”赵素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太多的希望不要变成失望啊。
“我知道,奶奶,我想妈妈了,要是妈妈现在看到爸爸病好了,兴许就不会走了。”范小小低下头摆弄手中的橘子。
“小小,听奶奶的话,在你爸爸面前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他听了会不高兴。”可怜的孩子,她该怎么给孩子应有的母爱呀。
“我知道了,奶奶,我来端菜。”那天,是范小很开心。
谁都不能预料明天会是什么样子?那么多以为,那么多可能,到最终还是变了模样,爸爸并没有好,事情又变成之前的样子了。
“他是我爹,我爹是疯子。”每当天黑的时候,范大在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多么希望有一天,他可以不再喊出这几个字。
5
一场秋雨,冷落了整个村庄,也催熟了一个农忙季节。泥泞的小道上,小水洼闪亮着澄清的颜色,偶尔窜入其中的几株树影,倒做了地的眼睛,闪着忧伤。滴滴答答,偶尔几滴雨水从叶子上滑落,空灵了整个世界。
落雨之后,范小喜欢围着村庄四处转,干净清新的气味,连忧伤都被稀释的淡淡的,浅浅的。
秋雨后,小村子冷清清的,毫无生气。但若等天全放晴了,必将是另番热闹的场景。
石榴咧着嘴,红了院落。柿子在枝头挑起了烛黄色,温暖了邻旁的那株老槐树。可人的枣子俏皮的躲在叶子后面,一阵风吹过,笑得满脸通红。抬起头,范大喜欢在树下望枣子。妈妈说枣子是地上的星星,风吹过,都冲着范大眨巴眼睛。
为什么还会忧伤,从她离开家里的那天起,范大决定不再想母亲。可就像刚才,她还是没有走出范大的世界。
现在的范大才真正体会到失望的滋味,那种沮丧让人欲哭无泪。生活真是可笑,给你幻想,又用现实熄灭所有的梦,但还是给人幻想的能力。
范大从田地里溜达了了会,决定还是回家,他无论如何还是走不出家,他的心还在那,不管有多么绝望。
“他就是个疯子,怎么弄都弄不好,这辈子,就没个好的影。”村西头人头攒动。
“可不是,这家人我看是没有希望了。”
“是啊,啧啧,你看看,老的老,小的小,他还是那个样子,你说能有个好么。”
“还是佩敏精明,早看出那个家没什么待头,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你看看,抛下两个孩子,自己走了,做母亲的,这么狠的心。”
“唉,她也是个可怜人,嫁给这么户人家,也是苦命人,能坚持把孩子养这么大,也不容易。”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看看,两个男孩子,以后该怎么活。”
“他老子爹有本事,两个孩子还是养得起。”
“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照顾那两个孩子一辈子。”叽叽喳喳,呱啦呱啦,吱吱嘎嘎,嘿嘿哈哈,咦嘻嘻嘻。柳树抽搐着细长的枝叶,抖落漫天的枯叶,满地,满河,满眼。范大找不到路了,回家的路。
范大失去知觉了,伤疤慢慢纠结成一团。自从听到村里人的议论之后,范大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范大,范大,该吃饭了,你过来把桌子摆好。”奶奶在锅屋喊范大。
“咋弄的,范大,范大,你怎么不吱声,也不摆好桌子。”赵素云声竭力嘶的喊。还是没有回应,耳朵嗡嗡响,赵素云活上来了,最近几天,她心情都不太好。
“范大,我喊你多少遍了,你怎么就不吱声,你这孩子怎么了。”锅铲指着范大有力地上下挥舞。
“哦,奶奶,什么事?”范大坐在门口石凳上,抬起头,有气无力的说。
“我让你摆桌子,你没听到么?”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喊,这么近,他都没应声。
“我没听到。”范大慢条斯理的说。
“你这孩子这两天都不对劲,丢了魂似的,让你干什么都没用心。是不是因为你爸爸上次打你,把你打丢了魂了。”赵素云慌忙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范大的脑门。
“奶奶,我没事。”范大推开奶奶的手,手木木的,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都那么遥远,仿佛他不在这个世界。
“范大,你可不能再有什么事,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这辈子,可就没法过了。”布满皱纹的脸,在范大眼睛里慢慢皱巴成条条深沟,就像范大身上的疤痕,一点点纠结,怎么都化解不开,想舒展开来,却留下了龟裂土地般得惨烈斑痕。
“我没事,奶奶,就是心里不舒服。没事。”心,掉了一块,范大感觉到它的凋落。
“范大,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奶奶啊。”枯干老树皮般的手抹着范大的眼泪。
“奶奶,我没有哭。”范大用手摸了摸脸,看到手上有晶莹莹的液体,范大看愣了。
“范大,范大。”看范大好久都没有动静,赵素云着急的喊。
“哦,奶奶,我去摆桌子。”天在旋,地在转,范大扶着墙站起来。
“范大,你回屋子休息吧,我把饭给你端过去吃。”他可别有什么事,赵素云感觉这些年自己吓怕了,一点事,都能把她打倒。
范大听了径直进了屋,坐在凳子上,又愣在那了。赵素云看着范大,叹了口气,转过身,抹了抹眼泪。冤孽,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承受这样的罪。
范大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是越是努力想把是事情捋清楚,想明白,越是想不到任何东西。想做点什么事情,却不知如何下手,要做什么。
饭桌上,都在吃饭,范大也吃饭,土豆,稀饭,馒头。弟弟喝饭,范大也端起饭碗,奶奶夹菜,范大也慌张紧跟着夹菜。爸爸用手拿起骨头啃着吃,范大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手伸了过去。看到奶奶的目光紧跟着手,范大下意识的把手收了回去。
“哥哥,你怎么了,怎么好像心不在焉啊。”范小看着哥哥最近的举动问。
“我哪有什么事啊,可能是最近睡得不好,所以显得没精神吧,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范大低着头,嗫嗫嚅嚅的说。
“没事么?别学你爹,男孩子家,就应该有男孩子的样子,说话声音大点,扭扭捏捏的,什么样子。”爷爷范卫国说话说话总是这么尖酸。
“你这说的什么话,有这么说孩子的么?”赵素云这些年都忍受丈夫尖酸的话,可这次对孩子,她可受不了。
“爹,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是。”啪,范仁义瞪着范卫国,站起来,攥紧了拳头。
“爸爸,你又想干什么,坐下来,别这样。”范大甩掉筷子拉住范仁义的手。
“你还是个当爷爷的么?”范仁义走出座位,来到范卫国身边。范大紧紧拉着范仁义,范小也过来拉爸爸的另一只手。
“你是不是又要找事,老头子,你也是的,干什么说那样的话,就不想让这个家安生一会。”这样的场景发生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赵素云对此已经身心俱疲了。
“爸爸,咱们接着吃饭吧。”范小小声的说。
“你。”范仁义身子往前探,范大范小使劲拽着他的胳膊,范卫国依旧坐在那喝着他的小酒。
“爷爷,你快走,别在这儿了,我爸爸现在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范大冲着爷爷喊。范卫国依然一动不动,看了范仁义一眼,就接着喝酒了。
“死老头子,就是这么个蹩脾气。”赵素云咬着牙去拉丈夫,可怎么都拉不动,气得赵素云去打他。见拉不动,赵素云就去拉儿子。
“是不是每次都要打人,爸爸,你打吧,都打死算了,这日子,活着真没个意思。”范大忍不住喊出声,使劲拍打范仁义。范仁义用胳膊挡着范大的拳头。
“你这孩子,怎么弄得是。”范仁义急了,把范大推出去,范大跌坐在地上。范小哭着去拉哥哥。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咱爸迟早会把咱们都弄死,现在别哭,这点事算什么。”范大推开范大的手,自己爬起来,再次感到心痛。
“哥哥。我想妈妈。”不过,范小并没有说出后面那一句话,他只是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我儿,你看看你这都早的什么孽,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干什么对他们动手。”赵素云来到范仁义面前痛声的问。
“奶奶,他不是我爸爸了,每次都这样,我。”范大再也说不下去了。
“憨孩子,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他要不是疼你,能这样么?”赵素云没有想到孩子对自己的父亲有这样的情绪。
“他要是疼我,上次为什么打我,疼我,我不要他这样疼我。”范大大声的喊出来。
范大摇着头自言自语似地说:“我上次没有控制住,我以后吃药,知道不,我以后吃药,好不。”说着说着走道范大身边,拉了范大一下。
“控制不住,每次打过人后都说控制不住,就是老控制不住,妈妈才会离家出走。”说出这句话,喉咙酸酸麻麻,千百万个细胞都在疼痛,范大捂住胸口。范大说完,跑进屋,哐当,关上了房门,趴在床上,哭得很委屈。
妈妈,我好想你。妈妈,我想你。范大蒙着头,在被窝里呜咽起来。妈妈,你知道么?我好想你啊,妈妈,妈妈,你知道么?爸爸并没有好,还是会打人,上次住院根本没有用。根本都没有用,为什么爸爸还是那个样子。为什么每次的希望都会变成失望。
“我儿,每次你都弄得孩子哭,咋就不能好呢?前天,你打孩子干什么,无缘无故地。”赵素云痛心的叹息说。
“娘,上次是我没控制住,脑袋不当家了。我以后发誓不再打人了。我的脾气老是急,也不知道自己都干什么。”范仁义低下头,沮丧地说完就出去了。
“老头子,你以后就别瞎说了,管好你自己的嘴。就让这个家消停安静几天吧。”对于丈夫,赵素云说了多少遍也没用。
“他爹是个疯子,你也要小心两个小的,将来也变成疯子。当初要知道他还是这个样子,也不会给他娶媳妇。”范卫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呢,这都怪我,为什么非要他考上大学呢,你看看人家没上大学的,现在也照样活得很好。”赵素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最近,她感觉自己眼睛老是有白色的斑块挡住视线。
范卫国也陷入沉思,难道,自己给他娶媳妇,真是不对么,造成这么多人的痛苦。但是,疼孩子的心,有错么。儿子也是个人,人的正常感情都有,难道上天,就是让他们这样的人,孤独一生么?
范大躺了也不知有多久,也不知道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大摆钟滴答,滴答的甩走时间,甩走过去,还有范大的意识。
头好沉,好痛,好痛。范大渐渐停止了哭泣。妈妈,你不在真好。你要是看到这种场景,怕是又要流泪了。你要是在这,身上肯定会为了保护我们而受伤。妈妈,我不要你受伤,不要你流泪。你要在这,心要多痛啊。范大捂着胸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妈妈,你不在真好。
不知过了多久,泪随着母亲的印象渐渐消失了。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时,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呼吸了。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又过了会,意识到自己不呼吸就会死去,人生就这样算了。又开始屏住呼吸,想象自己死去的样子。蓝色床单上躺着稚嫩年轻少年,阳光尚好,只是,少年脸色苍白,没有呼吸,在一个秋天的下午,生命随枯叶凋落。意识还在,范大翻了一个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呼吸的。
范小总过来看范大,手摸摸这,摸摸那,张开嘴对范大说话。饭时,牵着范大的手吃饭,范大总提不起精神,失了魂似地。看别人,却像是看另一个世界。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范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得到所有的感觉。
生活像两极,极悲极喜,总走不出人生的经纬。秋收后,范大开始怀念夏天,那个给自己伤痛与快乐的季节。快乐忧伤,总是矛盾体。灼热的伤痛和清凉的快乐,总是同时上演。
夏天,水的天堂,孩子的乐土。从进入夏季开始,范大、范小就开始期待一场暴雨,淹没河流,填满沟渠,冲出羁绊,淹没道路。
暴怒的夏天在某个闷热的午后,急吼吼泼了漫天的雨水,天地间失了颜色。铁白色的雨,哗啦哗啦,范大看着乐坏了,不时出去看看河里的水到哪里了。早上一睁开眼睛,就是看还下不下雨。巴望着雨大点,河流好满,巴望着雨水小点,才好出门。
雨稍微小了点,尽情欢乐的时刻到了。出了红铁门,水就匍匐在脚下,水波荡漾,挠得人心痒痒的。趁奶奶不注意,脱下凉鞋,藏在门后面旮旯里。往腰里别上网兜,就出发了。
范大是冲锋,走在最前面,用脚一点点往前试探着路。脚下的路被水泡得湿滑松软,范大脚弓起来,扣着地往前走。
一条木棍,米把场,迷路的孩子般在水面上惶恐地漂流着。正好,范大紧走几步,捞起来,递给弟弟。“拄着它走,别滑到了,到时候,光顾着逮鱼,我可顾不着扶你。”范大冲弟弟眨了眨鬼眼。
“嘻嘻,我才不会摔倒呢,就算摔倒了,会游泳,怕什么。”范小弥勒佛似地笑了。
“快点,等会庄稼地里面的水排干净了,就不好逮鱼了。现在抓紧往前走,稻田里肯定会有不少大鱼。”范大皱了皱眉毛,他看到田地里已经有人在用网兜 捕鱼了。
越往前走水越深,没了小腿,膝盖,就要淹到大腿了,水的力量也彰显出来了,范大感觉到水的阻力了。
玉米已经很高了,红毛樱子冒出孕育的喜庆。范大、范小一前一后,低着头小心翼翼在玉米趟里穿梭,生怕踩伤玉米。
“快点,这有一个大的,你在后面堵着点,我把鱼从这吆过去。”范大小声地说,生怕鱼听懂他们的谈话会逃出他们的圈套。
弯着腰,叉开腿,双手轻轻地在水中往前移走,半斤大的小草鱼摆着尾巴悠闲地把范大的手甩在后面。范小张开手中的网兜,等待着手那头传来令人兴奋地颤动。
近了,近了,两双手越来越近了,范大、范小围城一个小圆环。草鱼觉察到了危险,急摆尾往缝隙间游去。
“嘿。”范大手快速地在水中移动,滑滑地鱼鳞刺激了范大的兴奋。范大咬着牙,死死攥住手中的鱼。草鱼快速扭动身体,范小急忙张开网兜示意哥哥把鱼放进去。范大死死扣住鱼,等按稳之后,拎出水面。长着黑鳞肥美的鱼儿就进了兜,范小提起网兜乐得合不拢嘴。
“这条真不小,呵呵。”
“大的多着呢,咱们接着逮。”范大满脸的骄傲。范小听了很振奋,系上网袋,跟哥哥往前走。
小小,跟上,这儿还有一条。
快点,摁住。撑开网兜子,这条劲可大了。
哥哥,我都快拎不动了,鱼可真多。
这还算多么,鱼也就是现在好逮,再过一会,就没有了。
直到晌午,范大、范小才拎着一网兜鱼回家。
“弟弟,你喜欢怎么吃。”
“我想让奶奶红烧着吃,可是,奶奶没有妈妈做的好吃。”
“你怎么又说妈妈了。告诉你多少遍了,以后不要说妈妈了,说了,她也不会回来。说了,还只会刺激别人。”
“哦,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也不要说了,没有用。对了,我想让奶奶炖汤喝,可鲜美了,好久没有吃这么多鱼了。”范大响亮的砸吧砸吧嘴。
“这几天终于不用再吃土豆丝了,天天土豆丝,我都快成土豆了,你看看,哥哥,我的脑袋是不是像土豆啊?”范小调皮地问道。
“不像,是,根本就是土豆。”范大快速敲了范小一个脑袋瓜子,嘿嘿地跑掉了,跑几步,回回头给范小做个鬼脸。鱼兜闪亮着黑亮的光,上下跳跃着他们的欢乐。
可现在是秋天,夏天早就过去了,等待着他们的是冬天。明年夏天,该是什么命运,青蛙鸣叫,暴雨如注,鱼虾满堂,都在那个夏。
6
入冬,天空多了一团云,墨色的云。西风撕裂了大地的黄色盛装,花红柳绿已与土地凝合为一体。墨色入侵,天地变了颜色。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在遥远的天边与地平线合为一条墨带。枯柳枝无力的垂在河里,墨色的河水死一般的沉寂。
冬天,多么华丽的装束都褪了颜色,穿上灰色素雅的外套,低着头,暗淡在灰蒙蒙的天色里。
生命又轮回到孕育的最初阶段,万物都在沉寂的等待又一次的苏醒。冬天,有妈妈的味道,温暖而刺骨。
十二年前的冬天,唢呐吹响,妈妈走进了这个家。第二年,赐给范大生命,也是冬天,雪花飘落。
北风吹,窗棂吱嘎吱嘎呻响。昏黄的阳光柔柔软软细细绵绵地流进屋内,躺在泥灰地板上。坐在床上的女人,头上戴着红头巾,新生婴儿刚吃饱,不时砸吧砸吧粉嘟嘟的小嘴。
齐平刘海,黛色眉毛下嵌着浅浅地忧伤,苍白的嘴唇掩藏不住年轻的气息。女人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很久很久,舍不得放手。
总是牵挂的太多,才迈不出脚步,自己困住了自己的未来。吴佩敏还是舍不得离开,舍不得。
房门吱呀开了,婆婆静静地走到床边,把饭碗放在吴佩敏床边桌子上。
“让我抱抱我的大孙子,可了了我的心思了,唉,大儿子也有后了。”婆婆笑眯眯地从佩敏手中抱走孩子,眼睛从未看佩敏一眼,只看她的大孙子。
吴佩敏苦笑了声,她还是疼自己的亲孙子,就算婆婆怎么不喜欢她。可是,她就能放心了么?孩子还这么小,没有断奶,等孩子稍稍大了再做出决定吧。再苦的泪水,也只能往肚子里面咽。到底走不走,不走一辈子就被困在这里受罪,没有出路。走了,孩子将来哭着找妈妈多疼人。
“佩敏,你抓紧吃饭,发什么楞,多吃点,吃饱了,我大孙子才有奶吃。”赵素云最不待见儿媳妇发呆的样子,看得她不舒服。
“嗯。”吴佩敏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妈,仁义这次住院要多久,他还没看过孩子呢,我想等我做完月子抱孩子让他去看看。”吴佩敏小心翼翼地说。
“个把月吧,不用带孩子去,他也快回家了,孩子还这么小,大冬天,瞎冷,你就不要带孩子去看他了。”赵素云冷冷地说。
吴佩敏听了不再吱声,躺下去,陷进被窝里,泪,静静地流出来。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这场婚姻就是一个陷阱,是一个骗局,坑苦了她。
既然精神不好,为什么还要结婚,为什么要隐瞒欺骗她。以前,佩敏从未想过原来有一类人不适合结婚,更不适合有家庭。
“你干什么这是,还坐着月子呢,哭什么哭,真让人丧气,好像是我把你怎么样了似地。你看着孩子吧,我走了。”赵素云生气地说。说完就把孩子塞进被窝里面,孩子被惊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
赵素云碰了碰被窝里的佩敏,“别哭了,先哄孩子吧,哭什么,我又没把你怎么样,成天苦着脸,好像我欠你什么似地。”说完,扭头去后院了。
吴佩敏慢慢爬起来,停止抽泣。“不哭不哭,大大,不哭,孩子。奥,奥,我的孩子,快快睡觉。”佩敏声音有些哽咽,孩子还是哭个不停。苦命的孩子,妈妈不对,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受罪。佩敏想着想着,眼泪又开始往下落。
太阳蹒跚地落下西山,天地黏连在成黑幕。冬天的小村庄睡得很早,八九点钟,整个村庄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不过,佩敏家的灯还没有歇息,昏黄地灯光在暗夜中发出惨淡地颜色,点亮不了满村的冷色。
哇哇,婴儿的哭声打破寂静的夜。夜,已经很深了。吴佩敏撑起疲惫的身体,抱起范大。
“宝宝乖,不哭了,快睡吧,睡着了,爸爸就会来看你。妈妈今天太累了,不哭了,不哭了,奥—奥,睡吧,安静地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难过了,也不会痛了。”吴佩敏小声地说,轻轻拍打孩子后背。可范大还是哭个不停,奶水也不喝,就是哭。范大很难哄,天天晚上都闹腾小半宿。孩子,你为什么老是哭个不停,是不是也觉得生活的很辛苦,嫌爱不够对不对。我苦命的孩子,我只能给你全部的爱,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你不应该来这个家里面,作为妈妈的我,不能给你健全的家庭。每次范大哭,吴佩敏就有一种愧疚感。
她是个泼辣的女子,以前做任何决定,从未后悔过,现在,心中满是悔不当初。
她是和范仁义通过说媒认识的。两家人所住的村庄离得很远,对彼此家庭不是特别了解。
她还记得初次和范大相见的感觉。他是俊朗的少年,青涩的胡茬刚刚泛青,深邃的眼睛不时碰撞到她萌动的心灵。再泼辣的女孩子,也被爱情蒙上了羞涩,迷乱了心跳。
自那次相亲之后,佩敏感觉自己思想不是自己的了,好像是为了另一个而存在。她忍不住想他,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盯着墙外,期待他可以从低矮的墙院外走进来。
好多天了,他没来过。这中间媒婆来过一次,象征性的问一下她的想法,她羞涩地说先处处看吧。
“那小伙子确实是个人才,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能有才能,你要是跟了他啊,准保幸福,再说想这么实诚的小伙子当下可是不多了,你就被再犹豫了。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你可要仔细琢磨琢磨。”媒婆喜笑颜开地说,听得佩敏很是心动。
“他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吴佩敏心里总是感觉不舒服,有种不被重视的感觉。
“那边的那个小伙子,对你呀,真是印象不错,直夸你是个文静漂亮的好姑娘。他今天本来也要和我一起来的,可是我怕他这么冒失的来不好,还不知道姑娘你的意思呢!就没来。那小伙子是个文化人,很懂理,也就没来。可到现在,我才发现敢情我是办了坏事了。哎呀,你看我这做的是什么事啊,真是老了,年轻人的事情,我都快猜不透了。”说着还装模作样的要打自己的脸,满脸的得意。
佩敏心里美滋滋的,看来,他没忘记她啊。
“那好,双方都看对眼了,也都没什么意见,那不如选个日子热闹一下,双方在一起挑个日子吧。”媒婆说话办事就是利索。
“还早呢,还是再见一次面吧,好在了解了解那个人。一辈子的大事,断不能那么草率。”佩敏是个爽朗之人,说话不喜欢遮遮掩掩。
“你这女子,真是有主见啊。将来持家,绝对是一把好手,这日子还愁不能红火喽。这样吧,过几天,我带他来,你可要真真的看准了啊。”媒婆和佩敏都笑了,这个媒婆啊,嘴可真是不一般啊。
那天,日头很响亮。仁义拎着东西来到她家,拜见完父母后,就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觉察到了,脸刷的红了,也用眼睛假装无意的瞄了他一眼。吴家人看到这般情景,笑着说,你们年轻人就出去玩会吧,别陪我们了。两个年轻人,扭捏了一下,没多做谦让,就出去了。
“你这一阵子忙什么呢,怎么现在想起来找我了。”佩敏说话还是那么直白,声音酸酸的。你不知道我等待有多苦,这句话她一路上都想说可末了还都咽了回去。
“不是我不想来,只是最近家里人都在忙,准备盖新房子,我在家帮个小忙。一直到今天,都不得闲,可是我想着你呢。”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么直白的话是他说出来的,他是着急了,怕她误会了他。
佩敏笑了,她看到他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由的笑了,原来他一直在乎她。
“好了,我又没怪你什么,不用这么紧张。”说完佩敏拿出手绢把他额头上的小汗珠擦了擦,眼睛不经意的和他的目光对视,她的心猛然动了下,缩回了手。她慌了神,他浓眉下那双的忧郁的眼神在注视着她。
“你没事吧,我看你的脸红的厉害。”天啊,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挑逗她,她的脸更红了。她的皮肤本来就很白,现在两颊又多了些红晕就显得尤为可爱了。他看呆了,他见过许多类型的女孩子,有些女孩子和他说话时,身体一扭一扭的,声音还故作娇柔,让他直想笑,还有些漂亮的女孩子看他时有种说不出的高傲的感觉让他感到压抑。今天,他才发现原吐。现在,他被她惊到了。居然有人可以娇羞的这么天然,这么美丽。
他们就这么走着,说些家常,谈人生,谈将来。偶尔还会有些尴尬,可是气氛总的说来还是比较融洽的。
走着走着,看到从远处晃出来几个小痞子似的人,有的人嘴里叼着烟朝这边走来,夜幕下,这气氛显得尤为诡异,他的心不由得嘭嘭跳,她也感到了不对劲,那几个人好像在朝他们走来。她不由得朝他身边靠了靠,拉了拉他的衣服。
“快,上自相车。”说完就拽过自行车,一个侧身骑了上去。“抓紧我。”佩敏坐上后座,死命的抓住他的衣服。
弓着腰,使劲的骑着车,他用尽了全力骑出一段距离。直到他感觉安全了,才往后看,那些人早就不知被甩在哪里了。
“他们没追过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佩敏没想到他怎么么这么紧张,很是奇怪。
“要是平时,我自是不怕,可是现在,你一个女孩子在我身边,我真么能放心呢,再说这么多人,硬拼的话会伤着你的。”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
感动和甜蜜充满了她的心中,她感觉自己找对了一生的依靠,她此刻真的是十分的满足她想不出那儿还有比这更令人感动的真实的爱情。
佩敏的婚事定在初春,寒气未退,暖意来袭。嫁妆早备好了,全是佩敏自己选的式样,只待进门。
命运,就是从这天开始的,尤其是女人,从那天开始,要和另一个人过以前没有的日子。
拖拉机突突突突响个不停,佩敏的心也随着忐忑跳个没完。迎接她的明天将是什么?她还没有完全想好,但是,她就是认定他了。
满眼的红,除此之外,便是满满的人,这就是佩敏对于结婚那天的回忆。
第二天,佩敏早早救起来了,她要尽快熟悉这个家。
红砖小院,大红纸赫然贴在大红铁门上。新近刷过漆的铁门,亮堂喜庆着呢。小院东边靠墙的地方,一株杏花开得正热烈。风吹花落,满院的纯白。放过的鞭炮碎片,倒是亮丽了这片白。正屋堂门,柳木门开着,好一片天晴。
炊烟,线一般的被风吹起,吹远。厨房里,王佩敏动静很小做起饭来。锅啦,灶啦,水缸啦,她还没摸清位置。往灶下新添一把柴,很快她就会熟悉这一切,信心满满的。
新婚,日子过得很惬意,范仁义经常避着去后院婆婆房间里。刚开始,佩敏没有在意,后来,范大天天去,心里就有些嘀咕,不知道范仁义在和娘商量什么呢? 她问范仁义去娘那有什么事么,范仁义总是说没什么事,就是找娘有点小事。再问是什么事,范仁义就不回答了,脸色有些不好看。佩敏看到这个样子,也不再接着问。
心里面装着事情,佩敏怎么过都觉得难过,不是个滋味,总有一种被排斥欺骗隐瞒的感觉。
傍晚,吃罢晚饭,范仁义照常又去后院了。佩敏放下手中正刷着的锅碗,悄悄跟过去。
从屋外窗棂那往里看,昏暗的灯光下,婆婆悉悉索索开了橱柜的锁。白色的药瓶摆在桌子上,范仁义打开药瓶,往手里倒了几片药,端起放在桌子上的白瓷杯子,咽下了药。
佩敏看呆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仁义他怎么了?为什么背着她吃药呢?脑子乱乱地,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嘭,推开房门,快步走到范仁义跟前。范仁义还没来得及反应,药瓶就已经被佩敏看到了。
“这是什么药,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得什么病了。”佩敏握着药瓶生气地问。
“佩敏,你听我说。”还没说完,婆婆立马拉了范仁义一把,瞪了他一眼。
“我儿子这几天有些感冒,吃的是感冒药。”赵素云说,伸着手问佩敏要药瓶,佩敏就要低下头看药瓶上的说明。
“给我,我收起来。”赵素云伸手去夺药瓶。
“感冒药,前面院子里也有感冒药,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吃。”佩敏不明白婆婆为什么要欺骗她。
“前面有药么,可能仁义不知道吧,好吧,以后你们感冒就在前面吃吧,省了你起什么疑心。”赵素云心里捏了把汗,这件事,现在还不能让佩敏知道。
“为什么要骗我,感冒药不是这个样子。”佩敏退了几步,低头看药瓶上面的字。
“仁义,别愣着啊,把药瓶拿过来。”赵素云慌忙地说。要是让她知道,不知道这个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范仁义呆呆地站在那,犹豫要不要去,看到佩敏伤心的神情,还是呆在那,让佩敏看完了字。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要骗我。你们这是要毁了我一辈子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真的吧。”佩敏气愤地扔下药瓶,哀怨地看着范仁义。
“佩敏,你不要走,我们要好好过日子,我不想骗你。”范仁义走过去,失神地抱着佩敏。
“你不要这样,我现在只要真相。”佩敏挣扎地推开范仁义,眼泪流了下来。
赵素云看到发儿子失神落魄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既然你也看到上面的字了,就不要说什么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嫁给他了,就要相互扶持着过一辈子。”
“骗子,范仁义,你骗我,为什么结婚之前你要隐瞒我,骗我嫁给你。”佩敏流着眼泪,满脸的伤痛。
范仁义满眼伤痛,静静地呆在那,在事实面前,再多的解释也显得徒劳。
“我儿子没什么病,就是偶尔失眠,吃些精神类药物,你看他平时不是没有什么事情么。”
心碎了,碎了整个心房,难以拼凑成完整的思想。走,这儿没有什么可留恋,欺骗的情感不是感情。我已经嫁给他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事情也许没那么严重,吃药只是暂时的。要是他一辈子都吃药,或者病情加重,该怎么过呢?
“永远都是纸包不住火,再小心也会用藏不住的时候。闺女,既然你已经知道事实了,你就自己判断去留吧。不过,我要说一句话,你要留下来,我不会让你受点委屈。”她不会让脆弱的儿子受到委屈,再难,也不放弃。
“佩敏,你别走,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我会慢慢好起来,你相信我。”范仁义拉着佩敏的手说。佩敏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回答,还是无奈。
“别走,你走了,我怎么活呢?”范仁义第一次在佩敏流了眼泪,他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只是说着一次一次的别走。
声声挽留,声声心碎,念念痛苦,抉择,难以选择的选择。摇晃的小路,失魂的躯壳,该往何处去。彻夜,无眠。浑噩了多少日月,还是舍不得离去。
当初没有离开到底是个错误么,吴佩敏哄着嗷嗷哭的范大,想着如果当初。现在如果不离开,将来的某天,会不会也会像现在这样后悔。
世事难料,说过的要和你好好过日子,可还是会抵挡不住病痛,折磨你、出手伤你,消磨尽你所有的希望。可是,她不愿意走,舍不得这个孩子。
这又是个萧索的冬天,像极了妈妈走的那年,所有的东西都冰冷,冰冷的棉衣,冰冷的锅灶,冰冷的爸爸,冰冷的心。在外面站了没多久,范大就抵挡不住沁骨的寒冷,搓着手回家了。
7
范大喜欢看门前流走的水,范大喜欢流水的坚韧,喜欢它的百折不挠。这一切,都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每次范大心情不好,就坐在河边,回忆妈妈,回忆往事。
十一年前,范大的妈妈也在注视着这条河流,这条在家的南面的河水。南河,和现在一样,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地卧在门前。终究。要走多久,才能趟过那条磨难的河。抬起沉重的头颅,静静地凝望那条河,难河还有多长,又还有多少条要过。难河的彼岸又会有怎样的风情。
看着平静的河面,吴佩敏流着眼泪,在想当初知道范仁义精神不好没有离开,到底是不是一场错误。现在她知道她错了,这场婚姻本身就是个骗局,本来就不该发生。当初知道真相就应该离开,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地步。因为范大,才熬这么久。但是太累了,太累了,一切都不值得。范仁义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有事没事就打她。一两年来,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她平时都不敢出门,更不要说回娘家了。今天早上,范仁义又打她了,右边半个脸,还肿着。她感觉不到疼痛是什么感觉了,回忆嫁过来的半年。也有喜悦,但是更多的是悲伤。范大出生后,范仁义病情就恶化了。一年要去住两次院,把家里面的钱全都消耗干净了。婆婆经常和她吵架,一点都不让步。她不觉得生活有什么希望了,刚养的小鸡,被人用农药药死了大半,什么希望都没了。
看着手中的药瓶,吴佩敏冷笑了声,还留恋什么,就这样了断了吧。举起药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这一切,正好被刚出门想把范大送回来的婆婆看到了。她快步跑过去,把吴佩敏手中的药瓶子抢下来,有大喊大叫让人来帮忙。吴佩敏倒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左邻右舍七手八脚地把她抬上机动三轮车,送去了医院。
胃里翻墙倒海的剧痛,思想游离在陌生的地域。肿胀的身体,肿胀的灵魂,感觉得到的难过,触摸不到的痛同时交杂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汹涌的洪水在肚子里面不停地回环旋转,忽然,砰地一声,胃撕裂了般的剧痛。红光环,绿草坪,黄气球,白色蒲公英。这些东西就在头顶上飘啊飘啊,没根没须,到哪儿都是漂泊啊。一滴眼泪,牵绊住了所有漂浮着的东西。眼前漂浮着的东西,全都扎了根,落在佩敏的眼睛里。
“敏儿妈,你别这样,快松手,让人家医生把佩敏送进去,看看孩子是什么样了。别胡闹了,说这些话有啥用。”吴母的邻居朱婶说。
“病人家属,你要冷静一点,时间很宝贵,你再不松手,病人怕救不过来了。”推着手术床的护士很着急地说,从来没见到病人家属有过这种反应。
“你们别救她,让她就这么走了吧。走了好,走了就解脱了,就不要再受罪了。”吴母拉着手术床,看着躺在上面脸色蜡黄的佩敏声泪俱下。赵素云一到医院就去找吴佩敏的妈妈去了,她家离这很近。一听到这个消息,吴佩敏就赶过来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敏儿妈,你快松手,别留下遗憾啊。”朱婶说。站在旁边的两位护士见病人喘着粗气,连拉带架的把吴母安放到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了。手术车,这才顺利的被推了进去。
“你们干什么拉我,你让她去死吧。我可怜的敏儿,你们怎么连死都不让她去了呢。”吴母皱着眉头,脸色早已麻木。
“敏儿,这次你就去了吧,我也不心疼。”吴母脸上的表情已经麻木了。
“别说气话了,怎么也不能眼看着佩敏走啊。佩敏这次要是有个什么不好,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些年,为了佩敏,快操碎心了。”朱婶说。
“敏儿这次要是走了,我也不心疼了。她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你们都没看到敏儿身上的伤,简直。”吴母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哭了。
“敏儿妈,你别难过了,佩敏不会有事。将来,佩敏会过上好日子。过了这一关,以后的路就好走了。敏儿妈,你要想开点,别老说气话。”朱婶轻声的劝慰道。
“唉,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头。她就是傻,放不下这,放不下那,怎么说都放不下那个家。平时敏儿多么泼辣的人,走到这一步。你想想,她得受了多大的罪啊。她朱婶,想想我就寒心。”
“别想太多,现在咱们就等着佩敏能够平安的度过这一关吧。”
“一想到范家人,我现在就恨得咬牙。我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过去,这才不到几年,就被逼到这个地步。”吴佩敏的母亲想想就觉得难过。
“想开点吧,这就是命。”朱婶也心疼佩敏这个孩子,她是从小看着佩敏长大的人。
“老天爷,怎么把所有的罪都降到敏儿身上啊。她做错了什么,你要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你就别让她在受罪了。”吴母不想女儿再让女儿活着受罪了,可心里还是舍不得,她的乖女儿。
“唉,老天爷也真不开眼。”朱婶都觉得老天爷似乎对佩敏太不公平了。
“这次她要真的去了,我也不心疼。她就这个命,苦命的人,还说什么,早去早了。”吴母说着说着不免觉得有些心酸。
死是什么滋味,没人知道,也没人有机会说出来死是什么滋味。佩敏多么倔强的一个人,什么都不服气,那么要强的生活着的人,能走到死这个地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佩敏能说的清楚。内心的煎熬,远大于身体上的摧残。付出得不到认可,真情被随意扭曲,生活还有什么好依恋。
当佩敏那年得知真相,相信仁义可以好起来,会给她过上好日子,也就没有离开家。她每天看着他吃药,不让他再偷偷摸摸地在后面院子里吃药了。范仁义也很听话,对她一项很体贴,也没怎么发过病,特别是她怀了孕之后,对她更是好,还想着挣点钱,以后生孩子好用。
仁义是个很细心的人,自从佩敏怀孕之后,就留意挣钱的门路。偶然,在广播里听到一个挣钱的门路,想去试一下。当天晚上,仁义把佩敏拉到床上,俩人坐在床边聊了起来。
“什么门路?可行么?”佩敏很好奇从那话匣子里能听到什么挣钱的门路。
“我想可行,我想去学这门手艺,学到了怎么说也是一门吃饭的活计。只是路有点远,要到市里面坐火车,来回就不是一天的事了。”他去学手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怀着孕的佩敏。
“只要你有这心,家里面就不要你操心了,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你就去做吧。”佩敏知道,以后这个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娘的脾气性格,你也是知道,我不打算给娘说,她放心不下我,肯定不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仁义有些担忧地说。
“我知道,娘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总是不放心。婆婆也真是,你都这么大了,还管着你。”佩敏第一次吐露不满。
“也不要这么说,娘没坏心眼,就是这些年来,老是为我担心。”仁义赶紧为娘辩护,他知道娘为他很操劳。
“我知道,这么久我也了解了。你光说去了,也不知道你去学什么,在咱们这个地方那个行得通么?”
“这门手艺在哪都行的通,只要学会了,一定卖得出去。今天,我在街上转悠了几圈都没看到有卖花生糖的。我想,如果学成说不定能卖不少呢。”仁义对这个生意比较有信心。
“那你知不知道在哪学啊,不认得路不也没用么?”
“我听广播的时候,就把地址记下来了。有点远,在河南郑州,有专门教这门手艺的人,要教几十块钱学习费。”
“河南,还真的很远,你从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我不想你去了。”婆婆还没阻止,佩敏就先不想让他去了。
“不用担心,不会有事情。孩子快要出生了,家里要是没钱,不就太亏着孩子了么?我想多挣点钱,将来日子会好过一点。我们都还年轻,就闯这一次吧,成不成功就在此一举了。”仁义不想看着孩子过苦日子。
“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去试一下了,眼下里是没什么出路可走了。”佩敏看到仁义这么认真的样子,只得同意。
“家里你看看还有多少钱?这一来一去也要花费不少钱。”
“钱都放在衣服柜子里。”说完,佩敏打开柜子锁,把钱拿出来两个人数了好几遍,没错,就只有一百八十多块钱。
仁义只拿走一百块钱,剩下的都留给佩敏,他担心家里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情,好用来应应急。佩敏不同意,说路远。宝军还是没有同意,他让佩敏做些馒头,切些咸菜,留着他路上吃,这样费不了几个钱。佩敏也就同意了。
收拾好明日带的东西,佩敏就去厨房忙活了。仁义光说要馒头,佩敏能舍得只做馒头么?泡粉丝,摘了一点青菜,怎么也得包几个包子。鸡蛋也已经煮上了,凉开水也不能忘了烧,不过还是等到早上再烧开,隔夜的开水路上怕是要闹肚子了。明天,仁义就要走了,佩敏心里还真的有点舍不得,不过,更多的是甜蜜。她没看错人,仁义会给她幸福,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努力过,这样想,佩敏干起活来一点都不觉得累。她突然很想唱歌,好久都没唱歌了,不过,现在可不行,可不能让婆婆听到了。前院后院,说远也远,说近也近。
天还麻麻黑的时候,仁义就起来了。“怎么起这么早?”佩敏爬起来,想要开灯。
“不要拉灯,被娘看到,可就走不成了。”仁义慌忙喊住佩敏。
“你这么早就去么?不吃过早饭再走么?”佩敏急忙爬起来,理了一下头发。
“等不及了,想想还是早些去好,没人看到,才走的顺利点。”
“唉,你看看,这像什么了,又没做什么坏事情,还要偷偷摸摸。”佩敏也起床了。
“要不,你等一下,我烧水再给你做饭吧?”佩敏问。
“不用了,你把昨晚的东西拿给我就行了。”仁义说完,拿起挂在墙上的绿色军用水壶,往里面灌了满满一壶水。
“这走这么早,也没来得及给你烧开水,天凉了,应该喝点热水。你该早点告诉我,我好给你弄。”佩敏有些懊悔为什么昨天没有烧好,他今天也好带着点热水走啊。
“用不着这么麻烦,你身子也重了,需要多休息。等我走了之后,你就再躺一会。”仁义轻声嘱托道。
“你要骑这么远的路才到地方,到地方还要再搭火车,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消。”佩敏有些担心。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要骑这么远,不用为我担心。说完,仁义轻轻开了大门上的铁锁。”佩敏把门推开了,仁义慢慢推着自行车,悄悄出了家门。
一整天,佩敏干活都没精神,老是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的厉害,心也发慌,有点后怕,总是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到了傍晚的时候,婆婆赵素云来了。只要长时间见不到仁义,赵素云就会到前门来看看,是不是小俩口吵架了。
“吃过饭了没有?”赵素云问。
“还没有呢?”佩敏看到婆婆探着身子往里屋看,心扑通扑通直跳。
“仁义呢?怎么不在家,今个儿一天也没瞅见他的影子。”婆婆问。
“他出去了,还没回来呢?”佩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婆婆知道真相后一定会发脾气的,佩敏光想想就不愿意再过下面的日子。要是能直接跳到仁义回来的时候,该多好啊。
“出去了?去哪了,去后面了么?”赵素云快步走出大门,又左右瞅了瞅,没瞧见影子,就有进来找佩敏了。
“你说说,他去哪了?”赵素云没看到范仁义的影子,着急得不得了。
“娘,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
“慢慢说,我可等不及了,你现在就告诉我,他去哪了。你也别递板凳,我就站着听了。”赵素云年轻时暴躁脾气又显露出来了。
“娘,你还是坐下吧,这样好能说清楚。”吴佩敏没有想到婆婆会着急成这样。
“我不坐,你别拉我,人都找不见了,我能坐得住么?”赵素云火急火燎地说。
“他去外面学活了,你别急,他过两天就回来了。”
“学活,学什么活,到哪地方。你怎么逼他出去学活去的。”赵素云一听到儿子出门学活去了,就想这肯定是儿媳妇教唆的。
“我没逼他,是他自己说要去学活,再说,过一两天就回来了,你别急。”吴佩敏没想到婆婆这么说她,有些生气。
“一两天就回来了,你说的怪轻巧,你也不想想,仁义现在什么情况。这么久了,你就不知道看不出来,仁义脑子不好使么?你怎么就让他出去了呢?你这坏心眼的女人,早知道你这么恶毒,当初就不该让仁义娶你,你这不是害人么?”赵素云气坏了,瞪大了眼睛,好像要把佩敏活吞了。自从儿子得病后,她还没让他出过远门。
“他一个大男人,在外面不会发生什么事。不是我让他出去的,是他自己说家里面眼看眼就没钱,孩子也快要出生了,要去外面学活挣钱,不是我说的。我想也有道理,也就没阻拦什么,想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问谁要都不是个常法。”吴佩敏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你这个毒女人。”婆婆发疯了似地,猛地弯着腰用头抵佩敏的肚子。边抵边说,“你这女人,蛇蝎心肠,你说说,我们一家那亏了你们了。房子给你们盖好了,也没问你们要过一分钱,你怎么就这么毒,把我儿子逼出去干活。我们家人欠你什么了,你要这么报复我。”
佩敏看婆婆那个样子,一边躲,肚子里面有孩子,她怕出了个什么意外。婆婆又不是是小孩子,怎么能够这么胡闹,拿孩子的生命开玩笑。她慌了神,没了主意,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也没想到婆婆会变成这个做样子,她也害怕仁义真的会出什么事情。
“没见过你这么毒的女人,天底下都难找。”婆婆哭着,喊着,摸着眼泪,一个大喘气,倒在地上,顺势打滚。“这日子没法活了,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你说说,这是什么世道,把自己的男人要逼死才高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全中国都难找你这样的人。怪也怪我命苦,我们仁义命苦,偏偏遇到你。你滚,别过来,你过来干什么,要害我是不,别伸手,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特别得意,我跟你说,你也别得意。留什么眼泪,假惺惺的干什么啊。你等着,要是我儿子出了什么意外,你也别想好过,我这辈子跟你没完。”
佩敏缩回了手,流着眼泪劝道,“娘,你快起来吧,站起来好好说话,咱们一起等仁义回来吧。”可疼儿子心切的婆婆哪里听得进去,还在叫骂着,“我们范家都不是这样财迷的人,你也财迷的太狠了。你不该嫁过来,怎么样,嫁到这后悔了吧,我们范家没那么多油水可捞。你说说你坏到什么地步了,打起仁义自己的主意了,看他好欺负,净欺负他。”说着说着,坐起来狠狠地扭了一下鼻涕。佩敏早就听说过,婆婆以前是个很厉害的人物,现在总算是见识到了。她也不打算再劝婆婆了,说什么婆婆也不会听了,心里乱糟糟堵得慌。佩敏任由婆婆叫骂打滚。她需要休息一下,心太累了。
院子里的灯拉起来了,赵素云就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害人精,恶毒的女人。夜很冷,现在是冬天,风钻进衣服里,刺骨的凉。佩敏已经麻木了,比风更冷的是心。她还是个新嫁娘,是个小媳妇,男人离家,本来就够无助了。她多希望婆婆可以陪陪她,陪她度过这个可怕的夜晚。孩子就要出世了,仁义,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啊。
“你说,仁义他怎么还不来,出什么事,我该怎么活。外面这世道,你不知道么,多险恶,仁义一个人在外面,哎呦,我的天啊,简直就是在我心头割肉。你,起来,还坐着干什么,看看仁义怎么还不来,你去找找他去。天,你看看,喊都喊不动,咋叫都没用。这哪是娶得媳妇,分明是妖孽,前辈子,我作孽啊。”婆婆又在那闹,佩敏心乱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什么主意。
婆婆闹了很晚,公公也来了,让婆婆回家做饭去。有啥大不了的事,该干啥干啥。也说话了,说的话更是让人心寒。如果仁义回不来了,让佩敏看着办吧,想走走,想再嫁就再嫁。孩子生下来不要就拿过来,他们养,如果不想要,就弄掉,很干脆。说了拽着婆婆走了,临走前,婆婆冲着佩敏吐了口口水,说,“明天她还来。”
6
冬夜很冷,村西头小路两边是麦田,低矮矮的麦苗怎么能挡住北风来袭呢?迎面而来的风,刺骨的寒冷。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好像缩在一起了,就连头皮都一阵阵发紧,脸早已没知觉了。转弯的地方,家那里昏黄的光亮在这个冬天显得格外温暖。就快到家了,仁义使劲蹬车子,恨不得一下子就到家。
离家还有十步远,就听到家里有吵闹声。果然,不出他所料,佩敏这两天没过什么太平日子。门没关上,一进家门就看见娘拽着佩敏,跟佩敏闹。娘这幅模样,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娘一吵架就什么都管不到了。娘怎么能这样呢,佩敏还怀着身孕呢。仁义气血上涌,跑过去,手上一使劲,把娘甩出老远。娘身子骨碌转了几圈,一个脚下不稳躺在了地上。等醒过神来,一下子扯着嗓子叫起来了。
“养儿子有什么用,两天不见,你就是这么对我,不觉得亏得慌么,真是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赵素云没想到儿子一回家,就这样子对她。
佩敏慌忙弯下身子去扶婆婆,赵素云哪受得了这气,一骨碌身子爬起来冲着佩敏的肚子顶了过去。佩敏往后面撤了撤。
“怎么样,有没有事。妈,你怎么能撞佩敏呢,她很快就要生孩子了。”范仁义赶忙跑过去去看佩敏。
“我没事,娘没碰到。”佩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住仁义,不让他轻举妄动。
“你们俩就欺负我一个人吧,真是白养活你们了。”赵素云坐在地上喊。
“娘,别吵了。佩敏拉起婆婆,赵素云扭着身子,不愿意起身。娘,你快起来,现在仁义回来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吧。”赵素云听了,想着儿子既然也回来了,也不下个折腾什么了,自己起来跟着佩敏仁义进屋了。
娘的眼睛只有核桃缝大小般眯缝着,仁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过分了点。可再看看佩敏也是红肿着眼睛,仁义坐在两个女人中间,左右为难。
“娘,这两天我去了一趟河南郑州学手艺去了。现在学好回来了,我走的时候没跟你说就是怕你闹,不让我去。”范仁义说出了实情。
“回来就好,你要是提前告诉我,我也不会担心。仁义,你以后要是去做什么,我也不管,也管不了了。”赵素云声音低低的,说着说着还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想想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居然不相信自己的亲娘,她难免有些伤心。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心疼我。对了,娘,我打算明天就准备做米花糖,娘,借你的大锅用用。河南那边米花糖买的可好了,两个人都忙不过来,我也想试一下,手艺我也学到手了,明天准备好材料就试试。反正在家也没事做,不如去挣两个钱。”仁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仁义,你可看准了,在咱这能卖动不?”赵素云觉得有点不靠谱。
“放心吧,我看能卖动。娘、佩敏,尝尝这个。”仁义从包里掏出来米花糖分给两个人吃了。
“又甜又脆,真好吃,行,仁义要是能做成这个味,就一定卖得出去。管,行,我就觉得吧,仁义不能一辈子挣不到钱。要什么东西,明天就去置办吧。不要再支大锅了,就在后面做就行了,我给你们帮忙。”赵素云咬了一口,就觉得味道不错,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会这么倒霉。
“佩敏,你看行吧。”
“行,我支持。”
一辆自行车,一个货架子,一个小钱包,仁义从此做起了生意。哪有集市,就骑着自行车去哪里。他不喊,就把米花糖摆出来,人来买他就卖,整条街就他一个人卖米花糖,他没必要再多宣传什么。用事实说话,好吃就多来买,不合口味强求也不来。早上出来卖米花糖,下午就熬糖稀做米花糖,生意好的时候,上午娘一个人也在家做。烟囱一刻都闲不住,村子里人满眼的羡慕,怕是仁义做这个生意挣了不少钱了吧。
可以说范大是在甜蜜中出生的,没出生的时候,佩敏就整天吃米花糖。临产的时候,仁义抱着佩敏坐车去了医院,佩敏没闻到别的气味,竟是仁义身上发出的甜味。这甜味啊,长了翅膀似地在佩敏眼前晃荡,云朵一般的影像,一个肉嘟嘟的娃娃就在那朝她招手。可肚子坠的厉害,她怎么也摸不到小孩的手。额头上的汗滴,像挣脱的珍珠项链一般噼里啪啦洒落一地。那朵甜丝丝的云越飘越远,就只剩下黑暗了。
哇,仿佛是一束光,在孩子的哭声中,佩敏眼前竟明亮起来了。是儿子,佩敏生了个儿子,全家人都很开心。
仁义还是卖米花糖,赵素云帮着做。孩子就是个缠人,佩敏算是被孩子套住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孩子身子弱,三天两头咳嗽,直咳得人心尖肉疼。
院子里,房间里,整天飘着甜丝丝的气息,就是范大闻这甜味,还是咳嗽。仁义除了做生意,就是带母子俩去医院。范大身体不好,头上脚上都扎满了针眼,直看得好像是自己的心被扎了一般。
“怎么又哭了,咳,咳,成天的咳嗽。就不能消停一会么。”这些天,仁义做生意很累,精神状态不太好。人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声音里透出狠气。不像先前范大刚生出来那般欣喜了。
“哦哦,不哭,不哭啦。仁义,孩子哭闹正常,你就不能忍一下么。”佩敏抱着范大在房间里来回转悠,脚步乱极了。
“我明天还要去卖东西,他搅得我头疼。仁义抱着脑袋,曲着身子,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佩敏抱着范大转,看看范大,又看看仁义,眉头紧蹙。
“给我拿片药来,头痛得厉害。”仁义烦躁的哐当哐当踢了几下床。佩敏先放下孩子,给仁义拿了药片和水。范大天天晚上哭闹,仁义被闹得头痛加重,精神也萎靡了不少,佩敏心里很担心。
好景不长,范大还没满月的时候,范仁义就被送去医院了。他脑子疼得厉害,脾气大得要命。虽然不让他做生意有一段时间了,可还是没见起色。居然开始打佩敏,婆婆也管不了,看到没什么办法,就把范大送进医院了。
范仁义住进医院没有多久,院子东面的杏花就开了。杏花开了,范大不怎么咳嗽了,天不冷的时候。佩敏抱着范大出去看花,她看着杏花一片片凋落,想着什么时候,他才能回家呢?
范仁义住院了,佩敏感觉一切都没了希望,她自己照顾孩子,确实忙不过来。她想逃离,离这个家远远地。可是,范大就在怀里。
范仁义出院之后,病情很不稳定,靠吃药维持精神。米花糖生意,自此就没有做。范仁义在家养了一群鸡,打算在家里干些不累的活,维持生计。鸡长得很快,眼看就能卖个好价钱了,谁知道,竟然会因为瘟疫死了大半。
范仁义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经常打骂王佩敏,佩敏也就受着。一直苦苦地挨着。可是,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面发展。越打越凶,有时候一天也不止打一两次。王佩敏受不了了,她想到了解脱。
于是,在南河边,吞下了农药。谁知道,竟然没有死,医生护士又把她从死亡边上给拉了回来。又告诉她一个消息,她的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好好地在肚中活着。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她想死,非但死不了,还往她身上加了条人命。死不成倒好,如果真的死了,她岂不是谋杀了自己的亲骨肉。刚从死亡边上挣扎出来的吴佩敏,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想着这一切,觉得不可思议。
从死亡边上走出来的她,不想再死一次了。这次,她决定好好活。既然肚子中的孩子不想死,就要把他生出来。不知为什么,佩敏心中萌发了强烈的生的欲望。
王佩敏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被套牢了,被儿女情债套牢了,她不能离开,至少现在不能。
十一年后,范大还是坐在南河前面,静静地勾勒奶奶告诉他的有关自己母亲的事情。在范大心中,妈妈是最美丽、最坚强的妈妈。在范大关于童年的记忆中,经常会想起妈妈辛劳喂猪,下地干活的场景。会想到妈妈两手推开范大、范小,独自承受爸爸毒打的情景。还会想起很多很多,关于妈妈的回忆。那些事,静静地在南河中铺展开来,很美很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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